不过苗桐不习惯草率地决定一件事,点头道:“好吧,我回去想想再答复你。”
林乐也清楚苗桐的行事风格,没什么意见:“行,那我等你电话。”
两人又聊了会儿摄影的事,一直到了十点多,司机小莫在门口等着抽了半盒烟,苗桐才出来。
回家的路上小莫跟她说:“先生今天发了很大的脾气,也不知道是跟谁。”
苗桐迟钝地“啊”了一声,实在想不起白惜言能对谁发脾气,他每天修身养性,还聘了个太极剑的冠军每日学太极剑。心想着莫不是她隐瞒的那件事,毕竟白惜言虽然足不出户也有三头六臂,知道了肯定又要生场气,一下子心气就有些 ,自言自语地说:“不会是被他知道了吧?”
小莫问:“知道什么呀?”
苗桐没听进去,只在发愣,小莫问不出来也就默默开车了。
回到家白惜言果然还没睡,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台灯,夏生枕着他的腿睡着了,他一只手轻拍着孩子,另一只手拿着阅读电子书,耳朵里插着耳机。
苗桐用冰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讨好地亲了一下:“夏生在这边睡?”
“嗯,晚上哭闹了一阵,说要等你,大姐就只能把他放这儿了。”白惜言把书放下,去给她暖手,看进她的眼睛,“大姐带孩子也不容易。”
苗桐不接他的话茬:“我先去洗澡。”
本来大晚上喝了浓缩咖啡就不想睡,洗了澡又有心事更是精神百倍。擦着头发出门,夏生已经被抱回卧室了,白惜言在吧台那倒酒。
吧台是一个鱼缸,里头养着来回穿梭的美丽热带鱼,水的波纹落在他的脸上摇动着,衬得他眉眼鲜活美丽,却出奇地让苗桐觉得安静。
“怎么还喝酒?”苗桐惊叹道,“你一点都不像个盲人。”
“我本来就不是盲人……好了,就喝一点。”白惜言把另一杯摸索着给她推回去,“大晚上的林乐带你去喝什么咖啡。”
苗桐捏着红酒杯的小 ,摇了摇,根本没心思品酒,满心都是小莫说他发脾气的事。她观察了几下白惜言的脸色,怎么看都是不冷不热的,顿时更笃定了,小声地问:“你都知道了?”
白惜言本来心里想得是另一桩事,可他是多精明的人哪,听苗桐这难得服软的口气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他不留声色地摸着她的脉络,暧昧不明地“嗯”了一声。
“其实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带我的那个教授跟学校有了些分歧,他现在已经被美国的一所常青藤院校聘请去了,我本来就是冲着他才去修那门课程的……我知道你怕我受委屈,本来是打算过了年再告诉你的,就是怕你瞎想生气。”
白惜言越听越清楚,这下把酒杯放下了,脸色也更加不好看:“你不回去读书了?”
“嗯。”苗桐看着他的脸,有点儿傻,“你不知道?”
这下撞枪口上了。
白惜言敲了敲玻璃台面,把簇拥在水面上抢食的孔雀鱼惊得四处逃窜:“给我说清楚。”
苗桐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仰头把红酒喝了,又倒了半杯:“不提不行吗?还不就是那些,别人说什么都要听的话,我还要不要活了呀。”
这是求饶了。
这瓶红酒上次谢翎来闹着要喝,白惜言都没舍得给他开,若知道被苗桐牛嚼牡丹一样地海饮不知道要怎样心疼。不过她要喝,白惜言也不拦她,知道她不想跟他说这个话题。
苗桐喝得微醺,往玻璃台面上一趴,从台面上特意留的喂鱼的小窟窿里神了手指进去,任小鱼们凑过来咬。
“惜言,我想把户籍转出去。”
白惜言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自己根本不想知道她的想法,来来回回地踌躇了半天,才摸着她的头发说:“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就这么做吧。”
即使苗桐不说,白惜言也有的是办法知道,毕竟他养着刘锦之可不是吃白饭的。刘锦之做事一板一眼的,不过两天就做了份正式的书面报告给他。
白惜言拿着那份报告,哭笑不得:“我又看不见,直接口述就行,你真肉麻。”
“你看不见,我可是要看的。”
刘锦之觉得老板每次都要 他,他才觉得肉麻呢。
不过内容与他想得差不多,不过是勾引助养人、使用手段入籍、破坏助养人家庭之类莫须有的罪名。白惜言听得直皱眉,指使他的秘书把那几页纸凑到打火机前烧了扔到莲花缸里。
“挺详细的,小桐去哪儿进修的事除了该知道的,还有谁打听过?”
刘锦之说:“罗佑宁,还有赵家的老爷子。”
“罗佑宁虽然为难过小桐,不过从来不稀罕借别人的嘴。”
刘锦之也没把这事跟罗佑宁扯在一起,把眼睛拿下来慢慢地擦干净:“对了,朱玉珂从国外修养回来了,听说抑郁症治好了,还是回了电视台工作,不过在做幕后的制作人,”
“还是要找个人盯着点,把这种神经病放出来难保不会旧病复发。”白惜言可不会有一点半点地同情她。他从来不小看女人,他可没忘了那个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发起疯来绑架他儿子烧炭自杀的事。
“这个你放心。”刘锦之想得周到,“不过你可要防备你二姐又做些什么头脑发热的事。她离婚后就回你们老家了,此前伺候过你母亲的那个老管家一家人一直住在佣人住的偏院照顾房子,所以屋子倒是很好,就你们家那五岳朝天的马头墙是晚清时盖的,风吹日晒都不太顶用了,你二姐又找人重新修葺了一遍。”
“修了也好,最好把祠堂也修一修,省得每次回去祭祖,大姐都要嫌不够体面。”
跟刘锦之扯到一半,教白惜言太极剑的老师来了,是个浓眉大眼的壮姑娘。刘锦之看过她比赛的录像带,舞起阴柔的太极剑却有虎虎生风之感,让外国评委都“wow!wow!”地赞叹个不停。
“你就不能等眼睛好了再学?”
白惜言“哼”一声,表情说不出的傲娇:“你管我?”
那姑娘见刘锦之也在,认出这是把自己找来的秘书,冲他点点头便去院子里热身了。
刘锦之端着热茶在门口看,白惜言虽看不到,但是当那姑娘说出一个什么“并步点剑”“转身回抽”的招数后,他就能做出和姑娘一样的动作。
刘锦之觉得自己瞎操心,看了看时间,也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候了。
2
苗桐把林乐给的项目资料研究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工作,便打电话约了林乐去卓月家见面。
卓月打电话给苗桐说,想吃苦瓜。她的口味真是越发的奇怪了,前几天还叫沈净开车跑去郊区一个旮旯的地方买温泉蛋。
度假村有个有机蔬菜大棚,冬天也能供应新鲜的蔬菜。大棚外冰天雪地,里头却如炎夏般闷热。
管理蔬菜大棚的周爷爷是个北方人,没事就扛着锄头看天。可这个老头是个臭脾气不爱理人,听苗桐说要苦瓜,浑浊的眼球翻了翻,“以前俺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总说,这地里的粮食和菜啊,都是看老天爷的脸色长活的,时令到了,该熟的自然就熟了,熟了人才能吃,等于人也是看老天爷给饭吃。现在人长本事了,冬天能种出夏天的菜,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瓜果吃。可未必是好事。”
苗桐只是笑,听完他的唠叨,拿着苦瓜走了。
不过孕妇也只是眼馋,炒好放桌上只吃了两口就被乔云给推到一边去了,苦瓜寒凉,他可不惯着她。
苗桐跟林乐聊了一整天纪录片的事,又约了下一次和制片人见面的时间。
下午四五点钟,张阿姨打电话问她回不回去吃饭,要是回去的话,记得去超市买点牛骨。
卓月家小区门口就有个家乐福,苗桐去超市时从下面走的扶梯上去,迎面看到了抱着纸袋站在往下运行的扶梯上的人。
这样阴沉沉的大冬天她只套了件毛蓬蓬的大毛衣外套,人瘦了不少,两颊微微凹陷,没有什么血色,肩微微塌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默。那种江南闺秀珠圆玉润的风姿尽失,倒像极了编辑部里那些瘦得见骨还吵着减肥的女记者。
在苗桐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苗桐,像受到了惊吓似的,手中的纸袋掉到了扶梯上。面包、饼干、杂七杂八的速食品、鲜亮的橙子顺着扶梯往下滚,她低头去捡,像个惶惶然的病人。
苗桐别过脸不忍再看。
白惜言和张阿姨从蔬菜大棚回来,看到苗桐蹲在院子里用手撩着温泉水玩,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阿姨说:“小姐回来啦,牛骨买了没?”
“牛骨?”苗桐才恍惚着想起这件事,“忘记了。”
白惜言边站在门口把满是泥巴的靴子换下来,边说:“让小莫再去买一趟。”张阿姨应了一声去打电话,白惜言冲她招手,“过来。”
苗桐过去拉着他的手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的,她的脸冻得扎手。白惜言把她按在卧室的门上,使劲地吻她。可苗桐心不在焉的,揽住他在腰间贴着皮肉汲取温暖的手:“惜言,我看到朱玉珂了。”
这一句话立刻让白惜言紧张起来:“她找你?”
“不是,就在超市里错了个身。”想起她那模样,苗桐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看起来不太好。”
白惜言叹气:“不要同情她。”
“我只是在可怜她一个赌徒,血本无归。”
“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你现在能好到哪里去?”白惜言说着说着就有点伤感,“我从前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没想到还是封不住悠悠之口。”
“你只要爱我就好了。”
“就这样?”
“不要让我血本无归。”
白惜言说不出话来,把脸埋在她的颈子那里,深深嗅她身上的香味。
她的一切都是他喜欢的,就好像上帝给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身高长相还有性格,她眼睛里干净得近乎献祭般的爱意,能将他溺毙。
失去了她才是血本无归,可她从来都把自己看得太低。
自从苗桐说见过朱玉珂,白惜言就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这事儿没完。不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们还在一起,那么以后也不会分开。他们谁离开谁都活不下去,早就认了。
年前的事情多,今年正好是父亲过世十五年,江南湿冷,白惜言身体不好眼睛也不行不能回去,作为长女的白素是必须回去操办忌日的。
这趟回去她没带走夏生,白素看出苗桐对夏生还是有点生疏,留下了让他们培养感情,况且有保姆和张阿姨在,也不会有多麻烦。
夏生虽然黏着苗桐,但若苗桐不在家的话,他就开始到处找白素,一直问,大姑呢?
苗桐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卓月家,让乔豆丁给她照看着。放假后洛雨也住到了卓月家,看到夏生也不冷不热的,倒是夏生看到他就双眼放光,张开手臂要他抱,脆生生地喊:舅!
洛雨虽然讨厌他,可也被他缠得没脾气,饭桌上也只能搂着他给他喂饭。连夏生他都照顾,可就是对着苗桐话少。
卓月一家都以为是上次洛雨在学校里跟人打架,还连累了苗桐从国外回来,他一个大小伙子脸皮也薄,如今还下不来台,私下还劝他说:你姐姐不会怪你的。
洛雨立刻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咬着牙说:我倒是希望她把我踢出家门。
队伍不好带啊。卓月真怕以后乔豆丁大了也叛逆,光是想着都头疼。
3
眼看到了年底,憋了一冬天的雪都落下来了。
早上推开门,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新鲜的雪气叫人心神愉悦。苗桐挽着白惜言去蔬菜大棚取蔬菜。大棚里的菜不施农药,以前白惜言眼睛好的时候,还会帮着周爷爷拔草捉虫。
周爷爷看着不停往下落的雪,很高兴地说:“冬天不盖雪被子,麦子就长得不好。这下好啦,瑞雪兆丰年。”
苗桐可不喜欢这么大的雪,以前在社里总能接到热线电话说哪里又因为下雪出了事故。她边把嫩生生的小白菜往袋子里塞,边下意识地搭话:“你儿子媳妇儿不都在城里不种地了吗?”
周爷爷用锄头挖了挖地面,瞪着眼对她说:“地里收成不好闹饥荒的话,咱们在城里吃什么?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子。”
“你都快八十岁啦,不要总是瞪人啦。”
周爷爷又瞪了她一眼,转头跟白惜言说话去了——他们倒是成了忘年交。
临走时犟老头又提了个方便袋给她,苗桐打开一看是剥好的花生,老头又瞪她:“拿回去,乡下侄子送来的。”
“哦,谢谢周爷爷。”
“不用谢,又不是给你吃的。”
苗桐哭笑不得,真是个老小孩。
从蔬菜大棚到小院门口,要经过长长的木栈道,而在栈道上能看到远处湮没在雪中的城市,还有越来越大不肯停歇的鹅毛大雪。
苗桐有点儿冷,可只要这个人在她身边,她的心就莫名发热。
“雪景很没吗?”
“很美,过了年就赶紧做手术吧。”
“好。”
他沾了雪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眼底空无,却有她,都是沉沉的温柔和欢喜。
刚到门口就看到不怎么宽的路上停着一辆车,几乎把路堵死。这条小路只有一辆车的宽度,都不能转弯,只能倒车去,连小莫都不会把车开到这里来。
苗桐皱了皱眉:“家里来客人了吗,怎么把车停到别人家门口?”
白惜言想了想,这么嚣张的访客他还找不出第二个,随口答:“你见过的。”
进了屋,苗桐往客厅里一望,沙发上坐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老人,他带的大约是秘书一样的人规矩地站在旁边。可不是见过一次吗,正是当初为了朱玉珂的婚事上门来的赵老爷子。
苗桐只看了一眼,低下头帮白惜言换鞋。
屋子里没人说话,白惜言由着苗桐伺候自己脱外套围巾,而后也不用人扶,虽然缓慢却笃定地绕过障碍物走到沙发前。
“老爷子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叫老爷子等我一个晚辈,简直是太失礼了。”
赵老爷子拄着虎头拐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大会儿了,端着茶抿了抿:“我这个老头子不请自来,失礼的是我啊。你做了手术我就该来看你了,可我老了,去哪都给人添麻烦。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他做手术都半年多了,而且还是在上海做的,老头子都没去看一眼。如今也绝口不提白敏离婚的事,要知道他跟找老爷子之前关系融洽也是建立在白敏是赵家媳妇的关系上。况且老爷子因为朱玉珂的事早就恨上了白家,他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我很好,多谢挂念。”
“我们这种交情说话还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白惜言油盐不进,更谈不上热络,“老爷子可是忙人哪,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赵老爷子哪能听不出白惜言的冷淡,不过也不在意:“我是来看苒苒的,我本来打算让她在国外好好休养的,可这孩子非要从国外回来工作,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你和苒苒的事原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未婚生子这种事放在我们那时候那可是要浸猪笼的啊。虽然现在社会开化了,可闹得那么难看,以后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怕是难了。这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受了委屈也不吭声,我就算进了棺材也不放心她。”
他怎么不提他那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差点害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事呢?
白惜言还是笑,美丽的眼似乎在闪光,慢悠悠地说:“她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做什么还不清楚吗?老爷子也不用总操心了,年纪大了享点清福才是。”
“她要是清楚自己做什么就好咯,她从小就跟她表嫂感情好,总说她表嫂待她好。外人怎么防都好防,没想到最防不住的就是亲近的人哪。”
“是啊,这次我跟老爷子想到一块去了。我以前也想啊,我亲姐姐还真能害我吗?可我差点就被我亲姐姐逼得要死啊。当时我就想,到底我是不是她亲弟弟呢,怎么总一心向着个外家的表妹呢?”白惜言抚了抚额,继续笑,”我的后半辈子差点都被毁啦。”
二人说话听起来和气,可是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叫旁听的人实在难受。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赵老爷子的手在发抖,那是气得。
白惜言听他半天不讲话,怕他中风,又重新招呼他:“这茶不合老爷子的口味吧?还是换一样吧。小桐,把我书房里的金骏眉拿来。”
苗桐也只能去换了一壶茶,赵老爷子盯着她的脸:“四小姐不是在国外进修吗?”
“回来过年。”苗桐说,“请喝茶。”
赵老爷子脸色沉沉的,呵笑:“四小姐看起来倒是精神气色都很好。人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就会不畏流言蜚语。以四小姐的气度适合做生意啊。对了,源生的股份有不少转到四小姐名下了吧?”
苗桐看着他:“您要收购我手中的股份吗?我可以便宜些卖给你,但是我手中真的不多。”
赵老爷子一下子噎住了,冷着脸看她。
“我说真的,您考虑一下。”苗桐转头问白惜言,“我卖掉可以吧?”
白惜言点点头,纵容地拍拍她的手,笑道:“可以,我剩的也不多,你把我的那份也卖掉都可以。”
那秘书都瞪圆了眼睛有些激动似的,赵老爷子却恨不得一手杖将面前的两个人打死。
白惜言想着,这样下去真的会把老头子气出中风来,收敛了些回归正题:“无论如何苒苒也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孩子,她一时糊涂的事我们也理解,我二姐也为她自己的作为赔掉了婚姻。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我敬老爷子,老爷子也理解一下我的难处,大家都过好各自的日子,谁会想着找不舒坦呢?”
赵老爷子也不拐弯抹角了,冷笑:“可怜我外孙女想好好生活,可她现在受不了半分刺激。既然你不能娶她,就带着你这个妹妹和儿子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这事白惜言已经猜到了,前几天苗桐遇到朱玉珂以后,朱玉珂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刘锦之查了一下出入她住所的人是个心理医生。
他知道赵老爷子是个护犊子的,什么都要扣在他们头上。
“呵,我们从来都是躲都躲不及呢。老爷子这么说不觉得有点欺负人了?”白惜言没什么耐心,心里骂着,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小桐进修的学校所有中国留学生的电子邮箱里都收到了《名媛圈》的当期视频。可惜呢,你的人手脚没那么干净,只要找个有经验的黑客查一下就能找到ip地址。”
赵老爷子一拄拐杖,回头问:“真的?”
秘书低着头不说话。
“荒唐!”赵老爷子又骂,“真是蠢货!”
白惜言不管他认不认,只说:“老爷子也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赵老爷子被人扒下了脸皮,原本想说的话如今也提不出来了。说了声“告辞”就走了。苗桐扒在窗户看到车从门口开走,白惜言 眉心问:“走了?”
“走了。”
“老东西还以为是他年轻的时候呢,谁都要听他的。”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好像你一点都不惊讶似的。”
“锦之有派人盯着朱玉珂,怕是她的抑郁症并没完全治好,时好时坏,遇到了你就复发了。”
这可不是苗桐能控制的事,她说:“你说得对,她外公应该把她带回上海赵家。”
“哪有那么容易?赵家的人又不是省油的灯,下面的小辈不知有多少看不惯她一个外家人受老爷子照顾疼爱呢。现在她出了这种事,难免有落井下石的,恨不得她疯了才好。这关系到老东西百年之后的遗产继承问题呢。”
“那你呢?”
“什么?”
“你用青春和健康换来的繁荣的源生王国,这样轻易地放手,甚至连仅剩的股份都愿意卖掉,真的甘心吗?”
白惜言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看不到苗桐问这句话时脸上是什么表情。源生的存在使苗桐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而他又重新撑起她整个人生。是是非非恩爱情仇已经无法计较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们谁都离不开谁了。
每个人磕磕绊绊地长大,身上难免有大大小小的伤疤,即使带着遗憾,也要坦然面对接受走完一生。
他突然想起刚记事的时候,那时还住在水乡的老家,门前的河边总有撑船的货郎经过。他幼时嗜甜,满口的蛀牙,货船上五分钱一颗的薄荷糖,连家境很差的小孩子都能吃到,偏偏母亲不给他买,也不让家里照顾他的老嬷嬷买。那时家中再好的东西都有,偏偏他最想要的只是一块薄荷糖。
后来他从父亲手中接下源生,那时祖父最重要的遗产,他拼尽了所有力气去重建那个摇摇欲坠的王国,只为了让外人看一看他们白家没有那么容易垮。而如今的源生,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溶化的过期薄荷糖。
“有什么不甘心的,不过是以前得不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了。”白惜言十指交叉双肘撑在单人沙发两侧,认真地说:“现在我有更想要的东西,想要奋斗一辈子的事业。”
苗桐愕然,屋中没有开灯,沉沉的灰暗的屋中,他的面容比大雪还要洁白庄重。
好半天苗桐才打破沉默,无奈地吐出两个字:“昏君。”
4
北方过小年是腊月二十三,南方则晚一天。
刘锦之的父母去了乡下老家过年,家里只剩下他和儿子刘念,于是一起来白家过。张阿姨为了晚上的饺子宴忙活了一整天,每年包的饺子都要吃好久,风俗是“年年有余”,根本不用担心不够吃。
天刚擦黑就听到起伏的爆竹声,张阿姨下饺子时,刘锦之在院子里放鞭炮,刘念不怕响,把弟弟的耳朵捂得紧紧的。
白惜言听到又是夏生兴奋得像只小鸭子般嘎嘎的叫声,竟也不觉得烦。
看他把耳机拔掉,苗桐边摆餐具边问:“嫌吵吗?”
“不吵。”白惜言把电子书放到一边,“我饿了。”
“马上就熟了。”苗桐忧心忡忡的,虽说不是个大手术,但只要是手术就不会有百分之百的安全,“过了年就早点把手术做了吧?”
“怎么跟祥林嫂似的?这句话你都说了不下一百遍了。”
苗桐在他的额头上轻拍了一下,白惜言笑骂她没大没小。这时座机电话响了,是白素从老家打来的,白惜言接起来询问了些老家祭祖的事。
老家祭祖很讲究,大户人家要在除夕下午举行祭祖的仪式,有专门的司仪读祭文,供桌上祭食的种类繁杂,每个种类的摆放位置都不同。家中老少按照辈分逐一磕头敬酒,还要有锣鼓舞狮的班子来热闹一下,才算正式的祭祀结束。
白惜言记得很小的时候,家中祭祖,锣鼓舞狮的一来,家中的院里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孩子大多是冲着祭食来的,等祭祀一结束,供桌上的祭品就可以随便拿来吃。迷信的说法是小孩子吃了祭品,一年都不招灾祸。
听着白素说明日的准备,白惜言只觉得亲切,还笑她:“你小时候最讨厌祭祀时来很多小孩了。”
白素笑道:“你二姐不是更凶吗?她是直接赶人的……对了,这次多亏了你二姐……”
白惜言打断她:“阿姨喊我吃饭了,先就这样吧。”不等白素再说话,他就挂了电话,身边贴着话筒偷听的苗桐叹气:“你是驴子吗,听到一句不爱听的话就尥蹶子。”
白惜言这次略使劲拍了她的脸一下,笑笑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