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她喜欢上别人了?”
“我倒是这么指望。”谢翎点着根烟,“大概就是报复我吧。”
苗桐想起刘烟烟那双澄澈的眼睛,说起谢翎时的神采飞扬,为了爱不顾一切,像只小兽般猛冲猛撞,消磨尽了谢翎给她的温情,也让自己遍体鳞伤。她扶住额头,难过地说:“她会后悔的,她那么爱你,简直是乱来。”
谢翎一摊手,眼眸融融的带着点缠绵的意味,望着她笑:“呵,又能怎样,我和她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要或者不要,都由她。其实每个人的人生掌舵的都是自己,旁人都帮不了。”
苗桐沉思了半晌,点点头:“你说得对,掌舵的是自己,就算翻船也要心甘情愿。”
谢翎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长发半掩着脸,长睫毛沉沉垂着,又在胡思乱想了。他赶紧说:“你不要我那个自己身上套啊,很危险的。”
那姑娘也一摊手:“我现在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们实在是都不能糟糕到哪里去了。年轻的酒保凑过来问,要不要来一杯“tomorrow”。谢翎挺奇怪地问他这个酒名为什么叫“明天”。酒保回答说,这酒劲儿大,一杯下去醒来就是明天早上了,所以叫tomorrow。酒保微笑道,这也叫一醉解千愁。谢翎叫着,好歌一醉解千愁。
苗桐不会像他那么放纵,她可是有门禁的人,回去太晚又喝了酒,不知道会被洛雨小和尚念多久。谢翎倒是一醉解千愁,喝下去没多大会儿就趴到吧台上不怎么动了。不过幸好他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吵不闹,苗桐摆脱酒保扶着他到了对面的酒店开好房间,把他稍稍收拾好,这才准备回家。
走到电梯口,一个人影从里面晃出来直接扑到苗桐身上。迎面扑来足以把人熏晕的酒气。这家酒店开在酒吧的对面,不少酒鬼来投宿,于是酒店服务员,几乎每天都要打扫客人的呕吐物。
“抱歉......”那人声音都模糊了,不过苗桐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苗桐正要推开他,却发现他已经完全瘫了下去。这人到底喝了多少?她蹲下身边扶着他便左右找服务商,可恰好服务生不在。醉鬼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他用了大力拍打他的脸:“罗佑宁,你醒醒,我去叫服务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哦......我知道了......你看上我了......你能给我什么啊......我可是很......贵的......”罗佑宁努力支起混沌的眼珠,施展他无敌必杀的笑容,“你想先试用一下?”
跟醉鬼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苗桐叫来服务员,正要在他身上找房卡,服务生一看到他的脸就说:“哦,罗先生有长期包房的,我带你们过去。”看样子是把她当成罗佑宁带来过夜的人了,而且还这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想想也知道他平时的生活有多乱七八糟。
苗桐也不占地今天出门得罪了哪路神仙,一个个的都可以一醉解千愁,而她恐怕就算在熟睡中也无法安生。不过心里再讨厌,她也无法扔下他不管。罗佑宁的事情如果对她来说完全没触动,那是不可能的。这种心情很复杂,她不想对他产生同情,可是又无法不联想到他失去家人的事,她经历过,她知道那有多痛苦。
她先喂了他水,再用温热的毛巾耐心地擦干净他脸上的污物,就算一点点也好,苗桐希望他此刻能舒服些。在毛巾离开他的脸时,罗佑宁突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别离开我......”这种人真是半点同情都给不得的,苗桐正想将毛巾狠狠地扔他脸上,却听罗佑宁模糊不清地喊,“妈......妈......”声音越来越低,很是凄惨。
苗桐靠着床慢慢坐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止住喷涌而出的眼泪。真是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二天罗佑宁醒来,发现床边伏着一颗黑色的脑袋,而自己的手还扣着一只白皙的手腕子,上面勒得四条整齐的手指印。昨天他喝了酒,然后回了酒店,再然后记忆里有人温柔地替他擦脸擦手,毛巾是热的,擦过去皮肤却凉爽得让人想叹气。
罗佑宁一动,苗桐就警觉地醒来了,抬起头跟她跟他四目相对,一瞬间他竟哑口无言。她先开口说:“放开我,我全身都麻了。”
他针扎似的放开苗桐的手腕,她揉着手腕缓了缓,回头对呆愣愣的男人说:“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苗桐简单地洗了把脸,准备离开时,罗佑宁面色复杂地叫住了她:“昨晚受你照顾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苗桐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半天回家换衣服的时候,自然是被洛雨跟着数落了整整半个钟头,一直到了他的上学时间,苗桐才从狂轰滥炸中解脱出来。
中午谢翎打电话跟她道歉并问她昨晚休息得好不好,看样子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苗桐自然不会把昨晚被醉鬼纠缠坐了一晚冷地板的事情告诉他,随便聊了些其他的就糊弄了过去。
她睡得不好,顶着双无神的熊猫眼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不过下午安排的财富还是要继续。周刊每期的人物专访,是由编辑部开会制定出每期的人物名单并由专门的记者去约,确定接受采访后再排期。
这期约的是综艺节目《名媛》的支持人朱玉珂。这个节目专情女明星,名媛还有时尚圈的设计师、造型师们来聊当季时尚流行或美食,收视率很高。朱玉珂唯一的条件是要求苗桐来采访。于是他们约了在云色西餐厅喝下午茶。
朱玉珂生了张上镜的小巴掌脸,随时单眼皮却是好看的,旗袍领半掩着脖子,文雅端庄,像从江南烟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朱小姐,久仰大名,初次见面,希望以后多关照。”苗桐说。
朱玉珂抿唇笑着:“苗小姐哪里的话,我才是久仰大名。提出让总编亲自采访这种无理的要求是我太唐突了。只是报纸媒体不分家,我们也算同行。我的节目也想请苗小姐做客去参加一期,所以也早就想拜访了,不如趁此机会见个面。”
原来不是耍大牌什么的,苗桐对朱玉珂的印象不错,为人谦和又有眼缘。不过像综艺类的节目她肯定是没办法的,对时尚的东西她可真是半点都不懂,空戴着白家老四的头衔,其实也没有那么光鲜。
整个下午很愉快地度过,朱玉珂很好采访,有内涵有品位口才好,会是篇不错的专访。分开时,朱玉珂说:“跟你聊天真愉快,下次我做东。”很多人说“下次”都是场面话,可苗桐却感觉到了她的真心实意。
那期访谈出来,朱玉珂坐在床边,摄影师找的角度很好,光透过玻璃柔柔地扑在她的侧脸上,背后是一蓬紫红色的三角梅,眼中溶溶月,眉梢淡淡风,她本人被这蓬喧闹的花衬得更加的婉约素雅。
收到样刊的朱玉珂就打电话给苗桐,为了感谢她把自己写得那么美,晚上请她去西江月喝茶听苏州评弹。苗桐去过的地方多眼界宽,朱玉珂看的书多有见解,放下工作不提,两个人倒是志趣相投,一来二往地就成了朋友。
苗桐身边没什么同龄的女性朋友,以前也曾经有几个,可女孩子的心思太敏锐藏得太深,她不能应付,往往不知怎的就得罪人遭了记恨。卓月也说过她,你有心事倒是可以跟我说,但有些事情你不会想让我知道的,身边又没有倾诉的朋友当独行侠是很伤身的。
所以卓月听苗桐说“周末和女性朋友约好喝下午茶”简直就有种白日见鬼的感觉。
乔豆丁在家翘首期盼家庭聚会时,卓月就用忧郁的口吻告诉她,你桐姐姐有新欢啦,不要我们啦。
4
去山顶的森林木屋度假酒店,坐在酒店接送客人的电瓶车上,一路上凉风习习鸟语花香,巨大的亚热带树木遮天蔽日,从缝隙中落出疏浅的光影,山下闷热得像个蒸笼,山上却是另一个世界。
“苗小姐,请喷好防蚊水哦,这里的蚊子是很毒的哦。”来山下接她的女服务生,声音嗲嗲的,带着点台湾腔,“我是白先生的二十四小时管家,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按铃找我哦。”
白惜言自留的这间屋在山顶风光和位置最合适,天气好的时候,周围一片清晰的绿海,最远处影影绰绰的是高搂大大厦。让人不得不感叹有钱的好处,怪不得以前的皇帝都要在皇城外修避暑行宫呢。
苗桐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里头的呕吐声,摧心挠肝的。她推开门看到白惜言跪在马桶前,地上一塌糊涂,人都有些失神了。管家冷静地用对讲机叫医生过来,苗桐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让他侧躺在自己怀里,以防止呕吐物呛进气管窒息。
白惜言并没有丧失意识,只是乏力得很,头又昏沉,双手推着苗桐哑着嗓子说:“不要碰我……脏……”可苗桐没有听他的话,他头晕得厉害也没有力气再说话。医生很快赶过来,可他吐完已经恢复了些,木然地敛着一双眼说:“你们都出去,我要洗澡。”
此刻他的心情很差,狼狈得简直想要自暴自弃。
他本来打算再见到苗桐告诉她,他根本就不想什么好聚好散,就算自私也好,反正他现在不能没有她。可现在事实横亘在眼前,让苗桐看到他的狼狈和丑陋,让她的身上沾满呕吐物,而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简直就变成了精神病人真的好吗?
前几日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来看他,说起自己家中的老母已经去世,阿兹海默八年,吃喝拉撒都如同幼儿需要人照料,她合眼的时候全家心里只有解脱。他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以前觉得这话要因人而异,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是对的,像这种富贵人家都觉得无比疲惫,何況是那些还要忙碌赚钱的平常人家。
不仅会输给时间,还会输给病魔。
他从浴室出来,苗桐也已经冲好澡换了衣服,正翻他书桌上的资料。
“你怎么样了?”她走上来要扶他,却被自惜言挡开了,口中冷淡淡地说:“我没那么虛弱。”
他身体不舒服,心情就不会好,苗桐没从他的话里听出更多的意思,只是有点为他担心:“医生说你要吃点药,我给你倒水,不舒服就说,不要逞强。”她把药和水准备好,白惜言却不接,只是呆呆看着落在窗口互相梳理羽毛的两只蓝绿色的小雀儿。苗桐把水杯凑到他嘴边,说:“惜言,来喝一口。”
白惜言突然打掉她手中的杯子,脸上的拒绝和冷漠清晰起来,忍无可忍似的严厉地说:“现在我已经够难看了,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苗桐被泼了一身水,也呆了:“什么叫多余的事?”
“我对你来说就是多余的事。”来看他,照顾他,对他温柔,现在都是多余的残酷的事。白惜言转开脸不去看她,木然道:“我想过了,我为什么要拖你下地狱呢。你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去找个男人谈恋爱结婚,而不是跟我在这里耗着。你也看到了,以后我只会越来越难看,不会再有好的时候了。不如就像上次说的好聚好散,也只能这样了。”
又在胡说了,现在的白惜言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她才不要跟他再说下去了,迟早要被他气死。苗桐忍不住咬指甲,神经质地开始在屋中走来走去,想着要怎么漂亮地回击他。可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白惜言的目光跟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那点用勇气堆积的冷漠已经被她的迟钝消耗得所剩无几。她现在应该离开,再也不回来了,这才是最漂亮的一击,她怎么这么笨呢?
“小桐,以前你说得对,其实不见面对我们彼此才是最好的……”
苗桐的神经“啪”的一下断裂,无法控制地凶狠地对着他,开始暴跳如雷:“去他妈的好聚好散!你是最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的人!我们俩根本就没有好聚好散!是死局!是犯贱!持续犯贱!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内心深处在想,你们都死了,一了百了的,谁都没管过我的死活!我的整个人生都是白惜言给的,那我就是他的!谁都管不着!我已经墮落成这个样子了,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不要想着痛快地死了!你凭什么死!你凭什么!”
这一席话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坐在椅子上抱着腿哭,惊慌、害怕、委屈,什么都有,只把冷静自持的面具放在了—旁。她年少时曾多么害怕他死去,想到这世上会少一个人,对全世界来说都无所谓的一个人,却耗尽了她所有情感的一个人,她就会吓得在深夜惊悸而醒,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我这样的一个人,对你来说,竟然还有那么重要吗?”白惜言一字一顿地问,“如果我死了,你不会解脱,会更痛苦吗?”
苗桐把脸埋在膝盖里,瓮声瓮气地控诉:“你这样问,实在太没良心。”
半晌,她听到脚踩到木地板上轻微的咯吱声,接着苗桐被抱了起来。她不知道白惜言又在发什么疯,惊慌地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找到着力点,抬头却被白惜言的眼睛一瞬间吸了进去。
苗桐在他怀里,如同许多年前那样惊惶的小鸟一样的眼神,让他有种难以启齿的隐秘的冲动,一瞬间只想狠狠把她吞吃入腹,再不叫人看见了。
“可惜你不经常哭。”白惜言把她放在窗边的桌上,用力地抱着她,叹息着说,“我很高兴……我太无耻了,看到你这么难过我竟然高兴得心脏都要停止了……”
苗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抱着他的腰,已经细得在衬衫里盈盈一握的腰:“不要好聚好散,不要再胡说了。”
白惜言沉默了下,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要死,不要把我丟下。
苗桐细不可闻地“嗯”了声,她早就投降了,反正再也没有更糟糕的了。她现在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以前那么好的自制力,什么都能忍过去的意志力,在白惜言面前还是溃不成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可以接受白惜言的离世,大不了把她所有的感情一起随他埋葬,只是无法接受他活着她却无法贴近温暖他分毫。
“那你的答案呢?”
白惜言没有回答,他不给她满意的答案。
先是吐了一场,又闹了一场,哭也哭了吵也吵了,平静下来后,两个人都有点精疲力尽,在那张仿古式的雕花龙凤床上拥着沉沉睡去了。
5
苗桐在电视台附近约客户吃过饭,顺便就打包了些寿司鱼生去电视台探朱玉珂的班。到的时候,朱玉珂还在录节目,她干脆坐在角落里抱着电脑处理工作。
等她录完,苗桐也把一篇新闻稿写完了。
“小桐,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本来不用录到现在的,现在的女明星时间观念太弱了。”
“没关系,我顺路过来的。”苗桐把寿司放到她面前,“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带了吃的给你。”
“太好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这么说着,朱大小姐吃东西的方式还是极其斯文,从用餐礼仪就可以看出和刚才那位满身妖气的女明星相比,主持人才是真正的名媛。
在嘈杂的摄影棚朱玉珂吃了点寿司草草垫了下肚子,确定苗桐下午不用回社里就拉着她去喝下午茶。苗桐这一段时间都心烦意乱的,也就当散个心。朱玉珂爱喝英式下午茶,苗桐其实更偏爱港式茶餐厅,甜的点心吃几口也就够了,幸好有红茶可以去腻。
朱玉珂最近遇到个难缠的嘉宾,是个知名造型师,说话娘里娘气的,录完节目以后就开始约她出去吃饭。朱玉珂礼貌地拒绝后,那人又开始了玫瑰攻势。刚开始她的助理看到那么多玫瑰还高兴得一蹦一蹦的,小姑娘么,都喜欢这套。再后来毎天都抱着一大捧玫瑰从门卫那签收,再一路抱到摄影棚,就开始臭着张小脸跑来抱怨:他有没有脑子,这么多玫瑰朱小姐你怎么抱得动!
“你不喜欢他,就干脆拒绝就好了啊。”苗桐说。
朱玉珂用翘翘的指尖摸索着茶杯口,意味深长地说:“你啊,是被那个哥哥保护得太好了吧。我再不喜欢他,里子面子还是都要给足的。都在一个圈子抬头不贝低头见的,以后还有要合作的地方,闹得太僵了,这怎么行呢。”
苗桐点头:“话说得对,但是我就是忍受不了。”
朱玉珂笑道:“你无需忍受,你是白家的四小姐,你有白先生给你撑腰,别人都要看你的脸色才对。”顿了顿,看苗桐半抿着唇眉间都带了愁色,又问道:“白先生最近身体好吧?”
“不太好。”苗桐吹着茶水,眉皱得更紧,“他自己本人不在意,能好到哪里去?”
“这样啊。”朱玉珂敛下眼,轻轻地笑,“我真想见见他。”
苗桐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温柔的味道,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朱玉珂对白惜言是有好感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对白惜言没好感的女人她还没见过。即使他是个穷光蛋,就凭着那张脸也会有大把的女人喜欢他。她知道这不怪朱玉珂,只是心里也无法高兴得起来。
“他现在要静养,不适合见客的。”
朱玉珂微微歪着头,开玩笑似的:“怎么?是怕我抢走你哥哥吗?我长得有那么像狐狸精?”
苗桐笑了,真心实意地夸赞她说:“你哪里是狐狸精,你就是个天仙。”
朱玉珂秀气地抿唇笑,端起杯子茶杯,在亮红的茶汤里看到自己忧伤的眼神。
而此时白敏刚从上海赶回来,孩子在白素的家里被护得密不透风,她去看一眼都被月嫂亦步亦趋地跟着,明显着是在防她。
“有那个必要吗,难道我会把孩子偷走给苒苒?”
白素翻着书,庄根不理会她,不冷不热地一句:“那谁知道,你犯糊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白敏自知理亏,又气不过,把行李箱打开摔摔打打了半天,这才把伶俐的嘴找回来。
“我跟苒苒说了,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不会允许她见惜言的,孩子的事也不许说,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当初说了,只和他有个孩子也行,别无所求。等孩子长大了,以后再告诉他母亲是谁,也不要贪心太多了。”
“那苒苒怎么说?”
“她还能怎么说,大姐你骂得对,这件事的确是我糊涂。”
难以看到白敏服软,再骂她也改变不了事实,白素只能祈祷事情不要发展到太糟。这几日惜言对治疗很配合,精神也好了起来,这都是因为苗桐的缘故。她猜得没错,要是没有苗桐,她的弟弟会像眼没了动力的泉水一般枯竭下去。
她几次想找苗桐谈谈,可白惜言防她们姐妹防得紧,在家的时候眼珠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回去都是司机亲自护驾,手机号妈她都没机会问苗桐。试着问司机那孩子也是装聋作哑的,一看就是白惜言叮嘱过了。至于弟弟那个精明到极点的秘书太极更是打得好,都没处施力。
其实想要找苗桐还有什么难的,单位就摆在那里,什么时侯去找人都在,白素只是不想再去踩宝贝弟弟的雷区。
不过若是在闹市中碰到,那就属于天意了。
苗桐坐在街边咖啡店的遮阳伞下,咖啡喝了一半,正在敲打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她招了个助理,丢三落四的。她外出采访任务把手机调静音,跟客户分开后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助理带着哭腔说,下午社里开会的演讲PPT忘记告诉她做了。苗桐一看时间不到三个小时,于是就地解决吧。
看到眼前一晃,香风一阵,苗桐抬起头有些意外,还是忙开口喊人:“大姐?”
白素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我出来逛街,这么巧就碰到你。你忙工作的话就不用管我,我走累了,也想喝杯咖啡。”
“好,我只要十分钟。”
白素要了杯咖啡,慢悠悠地喝着等她。等苗桐把PPT做完,白素看了看腕表,忍不住有些惊奇:“正好十分钟。”
“这就是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
“我们家小桐真厉害。”
听这口吻有点像长辈夸奖得了满分的小期友,白素笑笑地看着她,带着欣赏的意味。苗桐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她就是个吃得住批评却受不住夸奖的人。她知道白素坐在这里等着她工作完,一定是有事找她,事实上她从没跟白素好好聊过。
“大姐想对我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我们不是一家人么。”
“女孩子太聪明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白素下意识地抬手去揉眉心,有些难开口,“我知道我提的要求很过分,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你还愿意来陪着惜言已经不错了。但是,我希望你再劝劝惜言,让他接受手术……这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想放弃他……”
苗桐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能想到白素承担了多大的痛苦和压力,竭尽全力也想要让惜言活下去。对于一般人来说,人生下来就是要想办法活着的,没有必要去反思为什么要活着。思考太多了,反而会更没意思。
在岁月和神秘的宇宙面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智慧人类却渺小无助得可怜。
“大姐,我觉得还是要看惜言自己的意思。如果我劝他有用的话,你早就找我去劝他了不是吗?实际上,我现在也无法撼动他,除非他自己能从牛角里钴出来。”苗桐敛下眼,苦笑着说,“其实我何尝不想他好好的,可是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不过,他大概不会那么抗拒治疗了吧,毕竟,他也舍不得让你们伤心。”
“这次怕是未必,我们已经利用他的不舍得太多次了,再提这个真是没什么脸皮了。”
“一家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白素想笑,嘴角却扯起个尴尬的弧度:“我再怎么想照顾惜言,一家子还都在上海。是一家人没错,可大多还是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从这方面来看,他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家人,孤家寡人一个。除非你能要他,否则,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是要跟苗桐要个保证的意思,可她并没有指望真的能从苗桐嘴里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将心比心,如果她是苗桐的话,面对自己人生的“刽子手”,她会无法逃脱良心的谴责,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相见,说不定有一日能重新爱上别人。无论白惜言有多好,可这世上一定还有比他更好的男人。白素想着,她年轻时的初恋她以为爱他爱到极致,到后来还不是遇到了现在的老公。
这世上从来也没有谁不能离开谁的。
苗桐看了一会儿街头来来去去的人,平静地说:“谁说我不要他的?”
白素一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武侠小说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认贼作父的也终将手刃仇人,最不济的也是恩断义绝。我原本也想跟他恩断义绝,可我放不下他,也不能放着他—个人孤零零的。这次回来后,我也痛苦挣扎过,可我现在累了,他也累了。”苗桐微微笑着,“说不准,我们两个人这样偷偷摸摸的可以撑一辈子也说不定。”
儿时白素可怜那些家境不好的同学,父母皆是附近的乡下的农民,每年都在鼓捣两亩水田,全家的吃穿都指望那两季稻谷,微薄的收入能送孩子上学已经算是开明的家庭。她见到有些同学的午饭就是—碗白饭就咸菜,喝的水都是从水管里接的。她和母亲商量让家里的姆妈多做些饭带给同学吃,母亲却说了八个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看他们辛苦,他们也的确辛苦,但将苦吃下去已经品不出苦味了,为何还要提醒他们?人总是很容易将别人的痛苦放大,做出多余的怜悯和同情。
她的的确确小看了苗桐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