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嘟了嘟嘴,还是道:“可我不明白干嘛连那个尹馨瑜都要娶,这样子他也太可怜了!”
阮天昊嗤嗤一笑道:“人都道齐人之福,就你这丫头还在这替他抱不平!”
宝儿怒道:“人家是不知道,你不知道么,这么个女人置家里,还不得后院不太平?”
“呵呵,你也明白哦,那不正好,那后头热闹些,就没人烦鸿逸兄做正事了不是?”
宝儿锤了下没正经的阮天昊,道:“一家一室平安是福,姆妈和阿嬢打小教我们的,我不喜欢楚哥哥连一个家都要勾心斗角的,这样活着会很累,你还是他兄弟呢,这么说笑!”
阮天昊看宝儿发怒,收了嬉皮笑脸,概叹一声:“你可知那尹馨瑜和谁都有联系么?朝里头和咱们对立的几家,她可没少认识,这么个不安分的,搁谁那,都是不安定的,不若拢在自家后院里头省的惹麻烦,我知道你心疼鸿逸兄,不过宝儿你要明白,想鸿逸兄这样的,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你莫担心才是!”有些话,他没说白,楚原白在宝儿这是个完人,皆因为大家都把宝儿当宝宠着护着,然而政治上楚原白的面目从来不那么老实,对人狠起来,可未必比自己客气。
尹馨瑜犯了他的忌讳,搁他阮天昊也好,楚原白也罢,都不是轻易可以放过的,在楚家那个深深庭院里头埋藏了多少冤魂,外人又有多少知道呢?
不过自家宝儿只要吃好喝好管不到那些龌龊事情便好。
宝儿醒了醒鼻子,琢磨了一会,最终点了下头。
阮天昊眼见哄了宝儿恢复,也笑道:“好了丫头,打起些精神来,过些日子哥可要下聘礼了,这些日子哥就见不得你了,可别让哥新房里头看到个瘦不拉几的小猪哦!”
宝儿赧然,又羞道:“去你的,谁嫁你!”
阮天昊呵呵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吧,我也该回了,哦,对了,今日可是元宵,哥没什么好送的,这里头有个小玩意你拿着玩!”
说完掏出个圆滚滚手掌大小的陶猪掌灯,递过去,宝儿接过来看,倒是玲珑可爱,乃是京城田记作坊的名品,她把玩了会,又问道:“唉,哥,你怎么进来的,大晚上的夫人能让你进?”
阮天昊笑了笑:“你家外头门禁严实,可是这屋子里可不严实,嗯,走了啊!”拉过宝儿又啄了口脸蛋,这才依依不舍出了门,门口迎着史芸儿,给了她一吊钱,换来她一声轻笑:“姑爷,我娘多亏您照顾着呢,这钱我不好收,您真是太客气了!”
阮天昊摆摆手:“这是孝敬你爹娘的,也谢谢你通融,宝儿交给你,请好好看顾着些!”
史芸儿连声应道:“姑爷放心,芸儿用心着呢!”
阮天昊点点头,跟着史芸儿走后院角门出了武家。
一路顺畅,史芸儿一早便支开了守门小厮,武家规矩虽然大,到底顾不得全面,还是有贪钱的,给些小钱终究钻得空子。
送走了阮天昊,史芸儿目送他离得没了影子,这才关了角门要回转,一下子后头撞上来个黑影,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是看门的小厮武贵,她给了些小钱才支开的,这会子大概喝够了酒又回来了,喝高了打着酒嗝上来嘿嘿笑道:“哟,大晚上会情郎啊!”
史芸儿摸摸心口,变脸道:“吓人倒怪的,大晚上贼眉鼠眼的做什么啊!”
“嗤,我说芸儿啊,你也知道是晚上,这么晚了做什么要鬼鬼祟祟的,还使钱支开哥哥,哎,告诉哥哥,可是会情郎?刚才那个可是你情郎呀!”
“呸,没长毛的小崽子,说什么胡话呢!”史芸儿又是羞又是恼的:“嘴巴可给我放干净些,平白胡忒什么!”
武贵酒壮熊人胆,平日见史芸儿身材苗条早有些惦记,这会子虽然得了钱又想占些便宜,伸手来摸史芸儿脸蛋:“大晚上都敢偷人,害怕给人说么,让哥哥摸一下嚜,好歹也是放你情郎进来的利息不是?”
史芸儿一推他一个趔趄,看他站立不稳一个屁股墩坐地上,怒道:“呸你个没羞耻的,乱说什么呢,就你这样子的也配和人家比,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就你这样的没出息样也敢和他比?嘴巴给老娘放干净些,没事别乱嚼舌根,不然让太太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斥责了一番武贵后,史芸儿再不理这个小厮,扭身往宝儿小姐屋里走去,留了武贵瘫坐了会,酒有些醒了,知道说错了话虽然有些恼怒,却也发作不得,只是有些不甘心,半晌啐了口唾沫到地上:“呸,贱种下作胚子,装什么三贞九烈的,一副狐媚子样,看日后不弄出些事来!”
碎碎骂了通后,到底也做不得什么事,也只好回屋继续喝酒去了。
过了元宵,武老爷上朝回来和家里头说了件令人欣喜的好事,圣上怜才,又朝堂几位大人作保,阮天昊被无罪开释,惜其才干,又让他进了翰林书阁任纂修,这可是近皇帝身边的活计,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武家老少听了高兴,这还不及乐呢,楚静请了官媒正式上武家来给武家女儿宝儿下聘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晋江抽风严重没能够更新,故而今日双更一下,这文再几章便要结束啦,想来也许是我对种田文把握不好吧,总觉得颇有些不得劲,不过我努力将它准时完结,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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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十七章 结亲 ...
五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动土,嫁娶。
之前三日,通过伐柯人,楚静代表蓝家到武家送来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合以及洗项,画彩钱果之类。
武夫人差人回送了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芴等物,皆送到在临安楚静给阮天昊添置的新房处,乃是一门面三间阔,到底四进的屋子,花了二百两置办又用了三个月整修的上下一新。
迎娶前一日,武夫人着管家领着家丁仆役来男家铺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等动用之物,请了武家同宗一门三奶奶压铺卧房,备礼进去暖房,又让自己的奶妈嬷嬷并史芸儿至房中看守,不令外人进入。
这一日朝廷下旨,濯升阮天昊为起居舍人,同知谏院,亲近同僚皆道其小登科前晋升五品,看得出当今对他这样年轻新科的重视,前途无量,纷纷前来祝贺,阮天昊新府宅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迎亲这一日,全权由楚静并蓝家出面主持,虽然这在有些人眼里颇有些不敬不孝,可是人家后背靠着楚家和蓝家两大家族给撑面子,御史言官虽有进言,却早已经被更多的美好溢词给压在了下头,谁这时候不知道,新朝的红人乃是阮天昊这一帮子人,前些日子牢狱之灾也是没事人似地,谁又岂会轻易再去找什么麻烦。
一大早吉时,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排首有六个行郎手持花瓶,花烛,香球,洗漱器,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清凉伞等,雇请了武林园歌姬乘马,乐官带领着吹鼓手导引前往女家,到了武家,武夫人立刻着人以酒礼款待行郎,散发花红,利市钱会,之后乐官作乐催妆,克择官在外报时辰催新人登车,宝儿被打扮一新顶着厚重的大红彩礼吉服花冠盖了盖头来向父母辞行磕头,武夫人强忍悲酸好一顿嘱咐后终是在茶酒司互读诗词再次催请中依依不舍将女儿送出闺阁送上花轿。
一路吹打着到了天昊新家,早已经是满目红绸一片喜气洋洋,门口乐官,歌姬,茶酒司等再次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克择官持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望门撒播,外头早有等候在那里正不耐烦的孩子们一哄而上争抢这“撒谷豆”嬉笑而去。
宝儿下轿,有一名妓女捧镜倒行,数名歌姬持莲炬花烛,导前迎引,史芸儿并另一位武夫人安排的亲信使女左右扶着宝儿应景新房床头准备“坐床富贵”,男方阮天昊亦由人引导进房,坐于右首,半晌后,再由礼赞官请新郎新娘出房,到中堂参堂,阮天昊手持槐简,挂红披彩,胸前绾双同心结,倒行引着宝儿进入,立于堂前,早有人在这里铺置了蓝家列祖之位,蓝家双全的女亲用枰杆挑去宝儿的盖头,露出她那张花了大半日精心装扮的姿容,在礼官唱喝声中拜了堂,这才又出来,因为夫家家庙不在,便省了这一道手续,换了宝儿倒行将阮天昊牵引着进了新房。
再次坐床,礼官用金银盘盛着金银线,彩钱,杂果撒帐,歌姬上前持双杯,下头有红绿同心结绾盏底,行了合卺礼,并为彼此结发,之后又是忙碌着换装,在礼官导引下再入中堂行参谢礼,与到来的各位亲朋好友庆贺,一通酒宴下来,皆是喝的头晕目眩,肚腹之中本没多少垫肚,喝了那许多酒,更是双脚发软。
总算阮天昊还给宝儿挡了不少,基于平素威严,同辈也不敢多灌新郎官酒,长辈谨着礼也矜持着没多劝,到酒宴结束人算是清醒着,阮天昊还得一一送走亲朋同僚,宝儿扶着史芸儿早进了新房,倒头便呼。
等阮天昊送了人进新房,就看到自个那个新娘睡得正欢呢,史芸儿正为她撤头上的花冠,脱鞋,看到他进来,赶紧起身迎上去唤道:“姑爷!”
阮天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她下去,史芸儿还要说什么,只见阮天昊已经走近新床,一撩自己崭新的大红袍子坐下来,轻手轻脚给宝儿脱了靴子,又给她脱外衣,宝儿今日天没亮便被折腾起来折腾得够呛,这会子酒精作用晕乎着,尽管阮天昊动作轻还是闹腾到了她,不由含糊不清的嘟囔:“姆妈我还要睡呢,再让我睡会嘛!”
阮天昊闻言一笑,却又无比温柔的应道:“好,再睡会,把衣服脱了,仔细受凉!”
宝儿作了会子,自动自发的抱住阮天昊的腰当抱枕八爪章鱼一般盘上来,继续做梦,阮天昊搂着她倒也不闹,拍拍宝儿的背作势安抚,史芸儿看着眼热,却不经意阮天昊眼锋扫荡过来,激灵灵让她吓了一跳,赶紧知趣的退了出去关了门,再不敢多留。
按理官员大婚,朝廷给了三日假期,阮天昊就在屋子里头陪了三日,第三日,按理“送三朝”,这新屋子虽说全都是新置备的,不过两家大人都给安排了老人,什么礼节都有人教导,提前安排,早由家里头管家给置办好了冠花,彩缎,鹅蛋,茶饼,鹅羊,果品等物事,小夫妻两个提着去见蓝家长辈,还有拜访了在楚家的楚静。
就在宝儿出嫁前一日,楚原白也举行了他的大婚典礼,迎娶了蓝家小姐,宝儿这一日便遇到传说中那位,真赶巧在楚静那里说闲话。
楚静今日逢着喜事精神爽快,拉着宝儿的手和蓝蓉道:“蓝丫头快来和宝儿打个招呼,你们年纪相仿,日后也做个好姐妹才是。”
蓝蓉上下打量一番宝儿,早在进门前便把几位女眷关系打听了一番,知道宝儿乃是楚静干子的新妇,又是老太太最喜欢的打小看到大的,便忙不迭拉过宝儿的手招呼:“我说这位妹妹看着眼热,却原来便是常听老祖宗说道的,早想拜会就是不知道人家赏不赏脸,今朝让碰上了也是缘分,我一见妹妹便觉得喜欢,阿拉呀,也算是同宗姐妹,日后有空多走动走动你说是不是?”
说着便让人拿了十方罗帕,十粒小金锞子,璎珞项圈并山水字画做表礼,又道不知道宝儿来没备什么大礼,日后弥月之礼时开宴时再补。
宝儿不动声色胡乱应着,按着礼节也回送了一些表礼,同时暗暗打量这位蓝蓉,容貌行止均是上品,确实谈吐大方但是也暗含泼辣,倒有些主母样子,不禁在想,日后尹馨瑜进门不知道这二位要掀起多大风浪在后院?
看来尹馨瑜这辈子,也就在后院里头费心思了,不知道这两个,哪个能够占了上风,不过这不论哪个占上风,也都是费心力不得好,终究不得真正快乐,所以说啊,寻常人家小门小户一夫一妻到底是快乐的,虽然不得大富贵,却能够同进退,婚姻之道,到底是简单便好。
“妹子想什么呢?”宝儿正自出神,蓝蓉在她面前唤了声,刚才蓝蓉拉着她说是一见如故在亭子里头看风景说话,眼看宝儿出神便问道。
宝儿笑了下摇摇头:“我看这院子里风光甚好一时走了神,让你见笑了!”
蓝蓉一笑道:“妹妹是有福的,这大好风光自然看着赏心悦目,姐姐可就没你这般闲情咯!”
宝儿看了看蓝蓉,没接话,这位倒是性子直接,才没见面多久便这般口吻说话似乎在和她埋怨,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看宝儿不说话,蓝蓉倒也不在意,又道:“妹子别见怪,我从明州而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可以话心里话的,见了妹妹便有些憋不住,失态的地方你别见怪哦!”
宝儿婉约一笑:“姐姐说哪里话,你我岁数相近,亲近些也是应该的!”
蓝蓉将宝儿这么说,像是受了鼓舞,坐近了些道:“妹妹可别见笑,我听说你和夫君乃是从小认识的,那便应该是熟悉我夫君的吧,可有知道他有些什么爱好么?我大老远过来也不懂,想伺候好夫君又不知从何做起,也不好问家里头长辈,只好忝着脸问妹妹了!”
宝儿心道原来这位是想探听军情呀,她笑笑道:“蓝姐姐真心对楚哥哥么,楚哥哥性子沉稳不好多说,若是能得个可心的人关心体贴他,也是他的福气!”
蓝蓉闻言低垂了头想了想,抬眼露出一副诚挚坦承的神情来,拉住宝儿道:“宝儿也许不明白,我老远从明州来,日后要和夫君过一辈子,出了娘家,夫君便是我日后唯一的依靠,说起来,别的姐姐我说什么都是虚的,唯独对夫君好这一点,绝不敢妄言!”
宝儿静静看那蓝蓉眼神真挚,虽然确实有要邀宠的意思,却也是真心要讨好楚原白,这个女人很坦白,她懂得什么是她最重要的,她若能够真心对楚原白,总要比那位姓尹的好一些。
无论怎么说,这个女人是嫁给了楚原白,她总是希望他们不要成为一对怨偶,人生的路,还很漫长,也许在慢慢的将来,他与她会有所不同。
“我和楚哥哥其实见面也不多,不过我总是知道一些,告诉姐姐也是无妨的!”宝儿心中长出一口气,道。
蓝蓉闻言笑了,那青春靓丽的脸,浮现出一抹真实而烂漫的笑,宝儿看着这笑容,默默祝福,这一抹微笑,莫要被深深的庭院埋没。
“那多谢妹子了,妹子对我好,姐姐记在心里头,有些话也该提醒妹妹一声,家贼难防,妹妹虽然是家里头人丁简单,不过也要小心一些身边的人!”蓝蓉听着宝儿告诉她几点楚原白平日的习惯爱好,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又道。
宝儿听着颇感诧异,正要问,楚静来人说是让传饭了,这话题便没进行下去,后来又去拜见老祖宗,陪着说了会话,一直没再有机会和蓝蓉单独相处,这个话题宝儿一时倒也忘记了。
回府后几日,朝廷又一次下旨,晋升阮天昊为枢密院左承制,朝中北伐之声更甚,当今圣上终于在五月二十定了北伐的事,着兵部,枢密院两府议事,一时间临安府人人都在谈论这一次北伐,群情激愤。
宝儿做新娘子没多久,便体会到了要送自己丈夫上战场去的心情。
端的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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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十八章 后路一 ...
说起来,这送丈夫外出打仗,谈不得什么开心的,少不得担心的事一箩筐,宝儿在这个新宅子里头是个新妇,又没什么真心实意说得上话的人,心中难过,也只能忍着,细细给阮天昊打点行装。
想着北面寒冷,这虽然是近夏,也不知道仗要打到什么时节,怕那边早晚寒凉,要带薄衫,也给整理一些厚实的披件,又觉得行军打仗之时条件恶劣,平日阮天昊虽然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却也没受过罪,这世界也没什么单兵作战配给的,便又烦恼该带些什么省的在外头吃苦。
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可笑,嫁了人便这般婆婆妈妈的,阮天昊早说过别忙乎,战场上终不似风花雪月的地方,哪能什么都像在家里。
正自嘲着,阮天昊上朝未回,倒是楚静赶着进了家门来,自然也是为了阮天昊出征的,她这一来,便是一扫前些日子意气风采的样子,也不等宝儿和她见礼,便拉着宝儿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这才新婚日子,便要出去闹腾,可苦了你了,咱娘俩可算是一对苦人儿了!”
宝儿本来是满腹不安,被楚静这么一说倒把一肚子苦楚给扫光了,扶着楚静劝道:“婆婆这是怎么说的,天昊他荣膺圣宠,出去建功立业总是好的,回来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不是?”
楚静叹了口气,拍了拍宝儿的手:“难为你小小年纪能这么想,我也是怕你一个新妇这么突然接受不了,婆婆我当年,也是好久才能适应的,好在宝儿是个懂事的,你能这般看得开,也不枉天昊那么在意你!”
宝儿劝了半晌,好歹把楚静劝平静了,又忙着指挥她打点行装,当初楚静夫君可是成日往外头跑,虽然不是行军,却也没几日待在家中,楚静经验足,指点打包倒也详尽,不过到底是自己认回来的失散多年的儿子,担心劲头不比宝儿少,思来想去要准备的便少不得多了些,等阮天昊下朝回来看,娘俩个收拾了十来个包袱,倒有些要将家里头物事都搬运走的趋势。
他向楚静请了安,楚静不舍的叮咛一番,又想着莫打搅小夫妻团聚,便早早告辞离去。
送走了楚静,回来阮天昊瞅着那几个大包袱对宝儿道:“我说娘子,这,你确定为夫是去打仗的么?”
宝儿耸了耸肩,道:“我倒是也想着省些事情,不过婆婆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她多担心你,不过你还别说,我一开始还是真也想给你打这么些包袱的!”
阮天昊扒拉了下包袱看里头都是些穿用的,便道:“结头也别散了,把这些典了换些交子你收着,这临安怕也是住不得太久的。”
宝儿想了想,道:“三毛哥,你真要借这机会脱身么?”
阮天昊笑笑道:“怎么,不信那?”
宝儿嘟嘟嘴:“不,我信,可是那终究是战场,你可要小心些!”她虽然不懂历史和政治,也多少知道南宋北伐从来没成功过,自然这一次也会是个失败的结局,她想不出,阮天昊要如何借一场失败的战争来脱离政治的漩涡。
阮天昊拉过宝儿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勾了下鼻梁:“我家娘子如此担心,为夫又怎么会不小心行事,你我不过才做几日夫妻,来日方长,为夫不会让你守寡的,放心!”
宝儿一拳头砸在他胸膛嗔道:“说什么不吉利的呢,你若是不会来,我断不会为你守寡,立马嫁人,看你敢不敢不回!”
阮天昊一把抱住宝儿,叹道:“这话也就你这丫头敢说,端是无情喏,行,为夫答应你,为了不让你去人家家里头祸害,为夫一定回来便是!”
宝儿没再和他闹腾,只是依着阮天昊阔厚的胸膛安静的趴着,听耳畔传来有力而敦厚的心跳声,阮天昊也不再调侃,静静搂着宝儿斜靠床头,静静半晌后,阮天昊在头顶道:“过几日我出征,你去武家坐坐吧,好歹劝一劝岳丈大人早日告老,咱乡下地头宽敞着呢!”
宝儿嗯了声,应了,此时屋外蝉声突起,一片凉风透过窗椟,悄悄的潜入卧室,吹进一屋子荷花清香。
无论愿不愿意,到底出征的军队准时开拔,六月初八,天色微蒙,宝儿在临安城北城门外送走时任监军御史的阮天昊,回了府一下子家中便显得有些安静。
她百无聊赖的过了些日子,时不时去家里头坐坐,去楚家请安,再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日子她倒是没碰上楚原白,也自然没机会再见到花子凌,朝堂上因为北伐气氛紧张,宝儿为了不被盯着看的那些言官抓住什么把柄,也只能循规蹈矩做事,虽然闷了些,一个人捣鼓些吃食孝敬一下长辈,倒也还算小日子平淡。
这些日子只一件事算是不大不小,楚原白终于抬进尹馨瑜做小,自然那排场比不得蓝蓉嫁进来的气派,只是一顶小轿,连个吹打的都仅仅是二班人马,自然,这还是楚家正式的姨娘,少不得也到老祖宗面前去敬了茶,老祖宗自然喜欢人多热闹,谁给生个重孙子女的才是她老人家开心的事,所以也算是和气。
在楚家,表面还是一派祥和的,自然,宝儿和那位新姨娘没见面过,她那样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主家宴客什么的自然轮不到她出面,有时候只是碰到蓝蓉,这女人浑身倒有几分斗志昂扬的样子,人前人后摆着气派,断不许人看轻了去,看起来那尹馨瑜在楚家,自然得不到好。
这一日陪着蓝蓉楚静坐了会,回家来便被家人告知,武夫人等候多时。
武夫人有些心疼自家女儿才新婚燕尔的便被独自留在家中,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不过不便大张旗鼓的来,便常常青衣小轿进了这新院子打算陪陪女儿。
宝儿见武夫人来自然也是高兴的,赶紧让人张罗招待,武夫人冷眼旁观自家女儿在这新屋子里头谈吐合宜,下头人都没什么随意粗陋的,行事也利落,倒放了些心下来。
倒是宝儿看武夫人有些憔悴,看着丫头上了一钟荷花茶,便问道:“母亲大人安好?这些日子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女儿看你这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晚上不安稳,前些日子我也是睡不好,刚弄了个醒神汤剂,回头我让嬷嬷给炖一锅安神醒脑的汤,您带回去一日喝一杯,过几日便能睡得舒坦些。”
武夫人拉过宝儿的手叹道:“我儿大了,为娘的看着欣慰些,你这喜欢弄些稀奇养身的玩意倒是没变,说不得还是你这丫头心态好,看什么都看得开些,为娘到底老了,禁不住折腾啊!”
宝儿问道:“可是老爷在朝中过的辛苦?”
武夫人叹了口气,并没说话,不过宝儿早得阮天昊吩咐,自然知道一些,便道:“夫人您别见怪,女儿有些话当着老爷不好说,可是我是你女儿不说又不痛快,老爷这些年还少被朝廷折腾么,何必费这心里干那些不讨好的,老爷年岁到底大了,合该找个地方养养身才是,如今朝廷局势多变,老爷该知道急流勇退的道理才是!”
武夫人虽然觉得女子在后院谈论这些事大不敬的哦,可是今日到底也是憋了有些久了,一时也没阻止,反而叹道:“你也知道你家老爷这脾气,少时被人这般诋毁心里头憋一口气呢,如今不做出些成绩如何能够出的了气?我又何尝没劝过,只是被他斥责一番,又成日苦着自己劳心劳肺的,这些日子不得眠,那老病根都犯了,弄得我也睡不好担心着,唉!”
宝儿道:“夫人你看,这不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么?老爷若是疼你,断不愿意让你受苦,你这时候多劝劝,说不定就是有效果了!”
武夫人摇头:“怕是难喏!”
宝儿转了转眼珠,道:“夫人若是愿意,照着我说的做,试试看可好?”
武夫人闻言一愣,看宝儿那咕噜噜转的眼珠子,心中一动,戳着她脑门子道:“你这丫头可又想出什么花头劲了?算计你爹娘起来了!”
宝儿依靠进武夫人的怀里头撒娇道:“娘,女儿这也是为您好,这官场瞬息万变哪一日得闲,不若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咱在别处有一个庄子,养着一大家子也是没问题的,您若是能让爹辞了官,咱日后做个逍遥邻居不是赛过活神仙?”
武夫人被说得心动,又被宝儿这一声娘叫的心软,这多少日子宝儿恭恭敬敬对她,倒也是客气的,到底没那般亲近,如今嫁了人倒反而亲近了,少不得让她欣慰万分。
“让娘想想吧!”武夫人听宝儿说了,也没说反对,含糊应了,宝儿知道这事她算是答应了,便也不再多劝,娘俩个正要说别的什么,外头管家突然急着来见,宝儿让他进待客的大堂,眼见他满头是汗的样子,一时拿不准出了什么事,倒是武夫人已经问道:“武泉,出什么事了?”
这个管事是她给物色的,人比较机灵稳重,这时候也这般模样到让人颇有些担心,急不得得问道,那管事武泉擦了吧汗,道:“姑奶奶您让小的注意着外头的消息,今儿个小的听了个不好的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便想着来和奶奶您说,您可别吓着!”
宝儿挥挥手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更让人担心!”
武泉道:“我听我一个在枢密衙司里头当差官人家的兄弟说,北伐的事悬乎了,好像吃了个大亏,死伤了不少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元宵佳节啦,咱这里预先祝福一下看文的亲们节日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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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十九章 后路二 ...
诚如阮天昊私下里和宝儿说过的,北伐之事,不过是政治圈里那些想要夺取更多资本的政治家们空口白牙的论道,南宋久经安逸,良将难寻,派系斗争激烈,纵然金国已非当日之金国,充忙上马的北伐也是破绽百出,如何抵得上人家以逸待劳。
远方战场传回来的消息是各路兵马互相钳制,调配难及,战力也是见金军就跑,虽有几个能打的老将,奈何南宋军马纯粹是个纸糊的,前方是败战捷传,一时间朝廷上下气氛沉郁,几个当初力主主战的老臣皆是噤若寒蝉,谁都在看,这回哪个要成了那个出气筒。
几路兵马元帅,督战使节和转运使皆遭到了贬斥,临安几户官户人家人人自危。
宝儿这倒还算是平静,武家已经传出了武老爷因为夫人染恙,夫妻多年痛心不已,又及自己年事已高无法胜任如今之责,上书告老,皇上正烦着,自然大笔一挥准了。
这几日,武老爷家在武夫人指挥下收拾妥当,又将家中值钱的物事换成银两,收拾了箱笼,又在楼店务办妥了手续,将自家这个宅子卖了出去,收拾了五六车的家当,于八月初回惠州老家。
临行一日,宝儿自然要去相送,武老爷指挥着下人热闹得清点物品,他们走得是水路,在北关水门外上大船入钱塘江,这时候码头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的煞是热闹,武夫人看看那一头忙碌着,悄悄拉住宝儿,道:“宝儿可有姑爷的消息?”
宝儿摇摇头,武夫人一脸担忧:“这事可不好,听说皇上这些日子脸色都沉着,若是再有什么坏消息传过来,指不定要拿什么人开刀,天昊风头那么足,这被拿来开刀的可也说不定就是的,你可要小心一些,这些日子记得别到处走动,不论谁来都别见,知道么?”
宝儿笑了笑,道:“夫人你放心,我省得!”
武夫人看宝儿一脸轻松,颇有些无奈,这丫头你说她没心没肺倒也不是坏事,可是做娘的,总是要担心多一些,看得毕竟比孩子多,想得也多。
“要不我就再陪你些日子,让老爷先走吧!”武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道。
宝儿赶紧拍了拍夫人的手背安慰道:“夫人莫担心,如今这事都已经定好了的怎么还好改变?不是说好了有机会咱会见面的么?您若是待在这里陪着我,让人家看到了参一本反而说不过去呢,您放心,过些日子我会给您写信保平安的,您多陪着老爷才是,他这些日子怕是心里头烦着呢!”
武夫人轻叹口气,知道自己也是一时着急,武承业虽然被自己装病半逼着退了下来,心中多少还是惦记着自己十年寒窗读出来的功名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自己若不陪着,他心中自然心结难开,想了想去也只好罢了,想着要不自己多上上香,求求菩萨保佑女儿女婿平安。
宝儿又和武承业夫妇说了会话,夫妻两个再三叮咛了番宝儿,终于在船家再三催促下上了船,送走武家二老,宝儿便回转家中,刚一进门,管事武泉便急匆匆来道:“姑奶奶,可出大事了,大人回来了,可是,可是受了重伤,您快去看看吧!”
宝儿急忙回到卧室,只见多少月不见的阮天昊此时正躺在床上,一脸风霜,本就肤色较深,此时更是焦黄暗沉,唇角干裂,静静躺在那里,只是那一双迥然有神的眼依然风采依旧。
宝儿疾步跑上去,也顾不得一旁正在服侍的下人,一把抱住阮天昊上下打量:“三毛哥,你伤在哪里了?”
阮天昊一皱眉,嗤了一声,露出一抹痛苦表情来,一旁史芸儿赶紧拉住宝儿道:“小姐,您轻些,姑爷伤在多处,大夫嘱咐过要静卧,您可千万别激动,坐下说话吧!”
阮天昊无力的动了下手,扭转头对一屋子人有气无力得道:“你们都下去,让我和宝儿说会话!”
史芸儿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情形,终于没说出口,武泉朝另外几个招呼了一声,大家伙眼看着主人家伤得如此重,都有些惶恐,只是不敢说,低了头安静退了出去。
史芸儿最后一个出去,一到门口便被个没资格进主人屋子的老妈子拉住了,一副神秘兮兮的问道:“唉,我说芸儿大姐啊,你说老爷这回伤得是不是真的很重?可过得去?”
史芸儿瞅了瞅四周,瞪了眼那老婆子道:“乱嚼什么舌根,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老婆子拍了拍大腿道:“哎哟,我说芸儿啊,你傻呀,这事可不能含糊,咱来这里头做,也就是冲着老爷是个大官了,日后说出去显摆,拿的俸禄也是高的,可是如今这事,可是悬乎了,我那儿子都说了,这次打仗啊,可是吃了大亏了,我老婆子不懂什么打呀杀呀的,可是听说打败仗可是要挨罚的,这论罪大了可是杀头都有,咱就想看看,老爷到底有事没事,回头也好给自个打算打算。”
史芸儿又是一瞪眼,却又看了看屋子里,里头传出来一阵阵轻不可闻的哭泣声,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嬷嬷,你这又能做什么打算?”
那老婆子嘿嘿笑道:“咱比不得你们这些近身的,虽然是不够上台面,不过呢,不满芸儿大姐,咱也有咱的好处,官府抄家从来不管咱这样没等级的,回头咱再另外寻一份就是了,所以啊,只求芸儿大姐你好歹给个准信,咱也好早日谋个出路!”
史芸儿一皱眉,道:“抄家?嬷嬷你想多了吧!”
那老婆子哂笑道:“这种事,我老婆子见过多了去了,昨日还是那般花开正好的鲜着呢,今日个就雨打风吹蔫了,这临安城起起落落多少人家,说起来还真比不得咱这样下等人自在。”
史芸儿默然听了会,脸上虽然看不出如何,心中却涌起百般滋味,打发走了老婆子,再看看门扉紧闭的主人房,默然回了自个的屋子,坐在里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比起自己原来的家,比起自己嫁给的那个蠢驴似的夫家,比起以往任何时候,自从进了武家的门楣,她前所未有的看到,听到,见识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
好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精美的头饰,白花花的银两,她可以穿绸缎做的漂亮裙子,可以绾起浓亮的发髻,可以带着以往看都看不到的花冠,贴着花钿,不用喂臭烘烘的猪,不用打扫蚊蝇满地的牛棚,不用大早起来挺夫家人的呵斥,不用吃总是冷着的饭菜。
这一切,像是一场精美华丽的梦,梦得如痴如醉,梦得不愿意醒来。
她可不想再回去过那抬不起头来的日子,前些日子她回娘家,第一次在母亲那里得到艳羡般的眼神,一个个坊里的邻居看着她哪个不是低头哈腰的,尽管她只是一个仆从,却在这些人眼里看到自己是挺直腰杆的。
她不能想象再回去被人看低了的日子了。
思来想去,她突然站起来,打开屋子里的木箱子,翻箱倒柜的整理出一摞东西,搁在床头上,叠了高高一叠,包裹好了,又看看橱柜里头,大小还有不少的花头首饰,都是进了武家后赏的或者用自己的月例置备的,思来想去都舍不得,又取了个包裹来把柜子里东西扫了一个空。
眼看着没啥拉下的,又琢磨了一番,还是出了屋子,这时刻已是掌灯时分,因为这家里的主人如今境况不好,府里人心惶惶的,院子里没什么人,连看门的也不知道走溜到哪里去了。
她来到主屋,正想着要不要敲一敲门进去,就听到里头宝儿道:“三毛哥,可是很难受,要不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瞧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半晌阮天昊有气无力道:“看了也是白看,这都大半个月了,伤不见好,如今这时候再找人,让府里人看着又是不安定,算了吧,明儿个再去找强子让找个别的什么大夫看看!”
屋里头宝儿似乎在哭,语调有些哽咽:“三毛哥,上头真会让你顶罪么?要不咱想法子去托人活动活动,楚哥哥也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吧!”
阮天昊道:“如今他自身难保,得顾着他自己家的事,这回打了败仗总要有个顶罪的,我是监军,自然少不了罪名!”
屋里头一时没了动静,史芸儿愣了会,想了想,还是悄悄退了回去。
她径直去了趟这宅子的库房,因为如今大概主人家没心思管家,看门的小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身上带着钥匙,开门倒也方便,进里头翻了翻找到个箱子,里头有叠银票,她数了些拿了,也不敢都取,撕扯了几张,回了屋,拿了包袱一个背着,一个怀里头揣了,直接出了门往外头走,角门口正遇到管事的武泉,他看着史芸儿道:“芸儿?你大晚上这是干什么?”
史芸儿皱了下眉,挥挥手道:“没你的事!”
“嗨,怎么说话的呢,芸儿姑娘,你这是要出去,好歹也和主人夫人说一声,这大包小包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史芸儿一巴掌拍开武泉伸过来要拉她手,斥道:“关你个没脚蟹的什么事,管好你自个便是,回头小心没个着落,我告诉你,若是敢拦着小心我大喊你这厮非礼!”
史芸儿一放泼,武泉涨红了脸:“平素见你也是唯唯诺诺不做声的,却原来是个不叫唤的狗,行行行,你走便是,不拦你!”
这边动静大了些,不少下人已经往这边张望过来,史芸儿也不去看,啐了口武泉道:“贼没口德的混小子,日后有你的好!”说完自顾自径直而去。
史芸儿算得上是武家主人跟前的,她先开了例,一时间几日里头这宅子走的走散的散,也没人阻拦,到底宝儿只管顾着天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些事统共也毫不在意,更是没人向她禀报。
一时间这新宅子凄雨冷风的,再没前些日子风光劲头了。
外头人都说,这新宅子的主人怕是就要这么没落了。
过了几日,朝廷旨意下来,诚如大家伙所料,北伐失败的罪名落在了几个当初最积极促进的人身上,贬的贬,撤的撤,阮天昊自然没拉下,只是因为重伤在身,当今体恤,撤夺了官身,贬为庶民,着其回老家养身。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最近抽的很销魂的说,不知道我的更新有没有人看得到,这样,这文明日或者后日便可完结了,新文已在预备,是完了就发还是过几日再发还在犹豫中,不知道大家如何想?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日是元宵,祝福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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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二十章何处来何处归(大结局) ...
旨意之下来,多少人看着背地里笑,又有多少人为之扼腕。
只是那阮天昊和宝儿在府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听说遣散了新家里头的大小仆从,倒也没屈着几个,都给了笔不菲的安家费,一时间这屋子冷清了许多,只看那屋梁上还挂着五月里红绸的残缎,在秋风里头和着枯桐吹落,凄凉作响。
这家也就剩个打扫庭院的老人和武夫人给物色的管事武泉以及一个由武夫人给指派来的嬷嬷,这些日子也就是这三个管着外头,灶房,以及屋里。
朝廷给的动身日期临近,这些时候三个下人忙着打扫下屋子,收拾行装,这家的主人发了话,说是就带些轻便的行装便可以,一切物事都等到了落脚点自有人会添置新的。
这些人也不明所以,就是看这家主人也挺奇怪,外人以为这个家自然是愁云惨淡的,其实近身伺候的嬷嬷和武泉最清楚,老爷看着病总是不好,却也从来没见加重,夫人看着应该难过,倒是每日吃得下睡得着的,偶尔还和老爷说上几句笑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外头的事,却混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这几个都是做事老到的,自然知道主人家的事,不必多问,临行前武夫人嘱咐过,要听姑爷和小姐的,余的概不用多想,既然姑爷和小姐都不急,他们也就自顾自做好交代的事便是。
武泉照着姑爷说的话出去送了几封信,今日便有人登门来了,好些日子这门口可是凄凉许久,今日来的,武泉也是认得的,乃是姑爷最好的俩位好友以及武小姐原来的闺蜜,前些日子这些人销声匿迹了许久,今日也不知为会来。
武泉忙着将二位引进厅堂,又去后屋禀报,一听这消息,一直躺在床上的阮天昊一下子坐了起来,由宝儿扶着急忙来到了前堂。
堂屋里四个少年见到宝儿和阮天昊,均是一脸激动,花子凌和楚原白上前扶住阮天昊,三个人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背,一时无语,宝儿却和沈思妍以及李桂娘手拉着手又是哭又是笑。
武泉识趣的退了出去。
大家伙热闹了会,这才纷纷落了座,花子凌一拳头捶在阮天昊胸口,也不顾对方皱起了眉头,笑道:“哥,你如今可真是衰神附生了啊,这门庭,果然冷落了许多,我看门口俩石狮子可是脑门子发凉呢!”
宝儿在一旁怒道:“强子哥,你轻些,三毛哥身上伤没好呢!”
花子凌嘿嘿乐道:“可怪了,平素你俩还少闹腾么?如今可真是不一样了啊,偏袒偏的可够歪心的!”
宝儿白他一眼,拉过李桂娘的手,认认真真道:“桂娘啊,你可要想清楚看仔细了,有些人这皮子就是滑溜的要死,你可得给时时绷紧些,没得让人说轻骨头瞧不起!”
一句话说的李桂娘涨红了脸,又不善言辞,只是低着头不敢应,倒是一旁沈思妍道:“桂娘你害什么羞,大家伙都那么熟悉了,宝儿也是为你好,你回头要不再想清楚些,这样的滑头佬儿你跟了他可有得辛苦,不若此时还来得及,这家伙从来不缺倒贴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呢,你也别太亏了自己,好歹也滑头些,我这有些人选,你好歹挑一挑,别尽着看一个箩筐里的鸡蛋,外头鸭蛋大着呢!”
花子凌瞪着沈思妍道:“我说思妍,我哪里惹了你了,成日在桂娘面前编排我的不是,桂娘,过来,别听她妇道人家嚼舌头,回头我给你洗洗耳朵去,都是些胡言乱语!”
李桂娘老老实实挪往花子凌身边靠,沈思妍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痛心:“宝儿,你看,桂娘这娃就是死心眼啊死心眼,哪晓得这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林的悲哀啊!”
花子凌冷笑:“沈思妍,你好意思说,再背后调唆,小心我把你的那点见不得光的抖搂出去,下回别找我弄什么字画,你大大咧咧一个,那啥文绉绉的玩意哄得了人家一时哄不了一世的!”
这下子沈思妍立马闭嘴,寻常厚脸皮腾一下子红了。
宝儿看的噗嗤一乐,拉拉桂娘低声问:“思妍怎么了?”
李桂娘看看沈思妍,后者给了个威胁的眼神,可是一旁花子凌可不看她眼色,眯着眼贼兮兮道:“我和你说啊,宝儿,你这位小姐妹别看大大咧咧,还就对个咱哥这样的文弱书生动了心了,你没见她这些日子不来么,就是因为要充淑女呢,在家绣什么水鸭子,上回还往我这和鸿逸兄那儿讨了字画,拿去讨人家欢心了!”
话未说完,沈思妍已经一巴掌拍过来:“花子凌你给我闭嘴,大男人那么嘴碎,也不嫌寒碜!”
花子凌两手一摊躲开了沈思妍的雷霆一掌:“瞧,本性如此,不知道那位哪一日露了馅可会吓死不!”
几个人闹腾就像回到了儿时,这一刹那,似乎前些日子的冷凄消弭无形,楚原白在一旁看了会,凑近了阮天昊道:“你家那个叫史芸儿的可知在哪儿么?”
宝儿闻言歪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不是问在哪儿,而是问如何,显然也是明白怎么回事的。
楚原白咧了下嘴角,“前些日子收拾了不小的包袱来投靠我家那个做小的,她倒是和我说和这位打小认识想着日子过不下去便来投靠,让我许了留下来,我同意了,没过几日听说后院里闹腾了件事,蓝蓉屋子里丢了娘家带来的玉镯子,闹腾到老太太那儿去了,祖母不喜,让把手脚不干净的赶出去,听说大概就是她吧。”
宝儿一时默然,倒是阮天昊支着下巴冷淡的应道:“当初种的因便知道得什么果,赶回去也好,这样见异思迁的,留着也是祸害,宝儿,我在武家后院就看她不是很稳妥,如今这法子驱散了这些不定心做事的,咱日后也省得费心思!”
宝儿一叹道:“我明白,只是有些遗憾,她其实也是可怜人一个!”可怜人必有可悲处,史芸儿平素倒是不坏,只是心中被花花绿绿的世界沾染了贪婪,路,便走歪了。日后这日子,怕是好过不得。
阮天昊倒是问道:“你家那后院,还是那么热闹么?”
楚原白笑了下,笑意里有些凉意,却也没什么大情绪,只道:“还不是如此,蓝蓉有些手段,那个如今消停了不少,嫁过来尹家也没上过门,如今她出不去只能屋子里待着,若是能老实些,日后衣食无忧也是能得!”
花子凌在一旁冷笑道:“那女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怕是老实不了!”
三个人一时默然,楚原白不愿再提这些无聊的事,转了话题道:“维隅这一出苦肉计算是彻底解脱了,日后回去可就要逍遥闲适,为兄这里祝福二位,若是得空,记得要捎个信来,可别忘情山水忘了这里的友人!”
阮天昊咧了下嘴,轻轻捶了一下楚原白:“自然不会,得了空鸿逸也可以来庄子坐坐,没事散散心也是好的!对了,回头记得帮我和楚姨说一声抱歉,辜负她一片心意。”
楚原白闻言点了下头,“小姑姑明白的!”说完伸出洁白修长的手在半空,阮天昊一巴掌拍过去握住,花子凌见状也赶紧伸出手,三只手就那么握住了紧紧不放。
宝儿看着这情形,有些高兴,有些遗憾,有些酸涩,突然站起身道:“我去后头给几位烧些小菜,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好!”大家伙齐声道。
宝儿挽起衣袖,径直走进灶房,虽然这些日子没什么人了,只是因为要给阮天昊调理,到底他身上伤不轻,那不是完全作假的,所以伙房里头没少准备材料,宝儿驾轻就熟的忙活开来,一把刀切了个上下翻飞,一边哼着小调,小小的身影就看到在屋里头上上下下的如同一只飞进来忙碌的蜜蜂。
楚原白在后头立着看了会,伸手拿了根葱递给忙碌不已的宝儿:“宝儿的忙乎劲看着就让人开怀,什么时候你都那般开心!”
宝儿一愣,一看是楚原白,有些不安,嘿嘿道:“楚哥哥,你怎么来了?”
楚原白笑道:“就是想看看你,后日你便要走了,明日我要去赣州,怕是送不得你,想着有时间便多看看吧,日后也不知道何时见面呢!”
宝儿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哽住了说不出话,离别在即,虽然这些日子有些难过,却也难敌就要见到分离好久的亲人的欢乐,可是此刻,她却又万分舍不得,岁月过的太快了,她嫁了人,他也娶了妻,人生便要彻底背离,有些懵懂没能够说清楚的遗憾会永远尘封在记忆里。
楚原白斜眼看了看身边那些锅碗瓢盆,摸了摸手边的韭黄,这灶房里头本来是杂乱的,可是又是热闹的,只是这份热闹,最终要离他而去。
“宝儿多保重,楚哥哥不在身边,记得常写信!”楚原白想了想还是只有这一句可以叮咛,“我来是想先取一些酒的,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取便是!”
宝儿指了指酒坛,楚原白抱起了一个便要走,宝儿看了看楚原白的背影,突然放下手里的菜,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感受到他一震,僵住了,宝儿轻声道:“楚哥哥,宝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希望,你日后能够幸福,能够快乐,你答应宝儿,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多为自己想一想可好?”
楚原白静静站了会,紧紧闭了下眼,将头仰起来,对着头顶高大的房梁许久道出一个字:“好!”
两天后清晨,宝儿和阮天昊雇了一辆小车,简单的几箱行李,俩个老家人,踏上归途。
前方朝日升腾,云蒸霞蔚,出了城门,也是从水路走了十余日,便到达目的地。
那一日,风光正好,绚烂的日头在碧洗般的蓝天上,一望无际的平原山峦层叠,有水在侧,秋日的山岭如同油画一般层林尽染,吸着空气里头,带着枯草的芳香,远处犬吠声声,由远及近迎着他们的马车走过来一群人。
宝儿眼尖,早看到带头的不正是她念了许久的姆妈英娘,她和阮平一左一右扶着阮姥姥,四周还围着几个长得壮实了许多的小伙子,四毛五毛身旁还多了俩个长相讨喜的姑娘,均是妇人打扮,正是当日宝儿认得的萧家俩姐妹欢欢喜喜。
“阿嬢,姆妈!”宝儿搀着阮天昊,疾步赶上去,一下子扑进英娘和姥姥的怀里头撒娇着喊。
英娘和姥姥抹着泪,一个劲的叨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英娘搀住还有些走路不稳的阮天昊心疼着道:“可是受了苦了,身子骨可好些了!”
阮天昊笑道:“姆妈不必担心,早利索了,姆妈,爹,阿嬢,你们身子骨还好么?”
“好,都好!”阮姥姥道:“如今这一家子团聚,在这样好风水的地方养着,真是活神仙的日子啦,果然还是这乡下地方好啊,管他什么劳甚子的城里头,到底没这地方自在,走走走,回家去,宝儿啊,你娘家人可也都在屋里头等着呢,大家伙今日好好聚一聚!”
大家伙齐声应了,簇拥着宝儿和阮天昊齐齐往前走,身后,是一片斜阳,余辉如锦,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层明亮的神采,斜阳下,悠长的牧笛,正从远方传来。
荷塘里,一片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