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医内症和儿科甚为出色,我三岁起就是由他老人家看着,他看着我长大,我亦甚是了解他,性子糯,好说话,我老老实实喝了他的药,好说歹说把他忽悠走,目送他老人家出门左转视野里一消失,我便让铃铛继续指使小玄子晚上去御膳房给我捞两只糟蟹来。
这一回,小玄子和铃铛都没动,一个劲盯着一旁人瞧,我一直忙于忽悠胡太医居然忘记了一旁还有个弥勒佛像在,我跟着扭头看他,令狐彦开口了:“公主,您要是不想一会陛下砍了您这一屋子人脑袋,能否听在下一句劝,若是您再贪嘴,怕是连太医伯伯的头,也要保不住了!”
这话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万分没想着,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团子居然敢教训我,当下我就要发作,令狐彦却是干脆利落的往地上一跪:“公主要杀要剐草民不敢反抗,可是请公主三思,铃铛和小玄子他们都是您最贴心的,万一陛下雷霆大怒摘了他们脑袋,回头谁还愿意陪着您玩呢?也没人再敢在您被罚抄书的时候帮着您了,是不是?”
哼,这小子不知怎么知道我那些被太傅罚抄的作业没有一张是我自个完成的,小玄子一手我的字体那叫一个绝,至少哄着太傅那老眼昏花的绝对没问题。
这不是反了天了么?令狐彦我真是小看了他,不声不响捞着我把柄了。
可是问题是他戳中了我的心坎,丫的我虽然横行霸道,但是一向护短,身边的这几个最是要好的万一真被父皇发怒砍了,那我可就损失大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忽悠着胡太医不让他和父皇报告去。
可是我明白不代表我要被别人威胁,于是我极其不甘心的瞪着令狐彦不吭气,一旁瞧着我发怒又憋着没法子发出来的小玄子和铃铛大气不敢出,一时间这宫里头安静的甚是凝重。
令狐彦那张脸大概是太胖,无法看出来上头复杂的表情,他当时只是望着我:“不如草民和公主打个赌,您出个题目,我若是做不到,您就继续吃,如果在下做到了请公主忌口,如何?”
要的就是这句话,我哼哼了一声道:“行,你说的,你要是能将你这一身肥肉去了,也罢,七日内减去五斤肉,本公主就认了,再不碰这玩意,如何?”谁都知道令狐彦胖,不是因为好吃懒惰,是因着一味治病的药剂,须得停了药才可以恢复,只是如今他这药,疗程未到,是不能停的,也就是这胖,自然也消不去,显然我这条件是不公道的。
吃不吃糟蟹其实在我,我忌口也用不着旁人监督,只是我恼令狐彦这掺和的得意,瞧着我晕过去这一回,宫里头风向就变了,自己的人都瞧他的脸色去,这岂能容忍?
“好!一言为定”令狐彦却拍板钉钉,一口答应。
自然,我这七日可以吃也可以不吃,只是这几日胡太医虽然不告诉父皇也不敢怠慢,日日盯着我用药进膳,我没机会偷吃,后来又赶上江淮一带出了匪患,这糟蟹断档了几日,倒是生生让我七日没吃到糟蟹。
第七日江淮终于平定了匪患,第一批新鲜的蟹被成捆的抬进宫,我本想着让小玄子立马去御膳房捞两只来解解馋,结果小玄子到门口就被人堵了回来。
堵他的,正是七日未见的令狐彦,当日我们定下赌约后第二日他就称病没来上课,我以为这小子怕输不敢来见我了,正得意回头下了课去他府上好好嘲笑他一番,没想到这一日他却又出现了。
更让我惊奇的是,这家伙还真瘦了,我从见着起就看他是一副圆的没边的脸蛋,那一日却生生多出了个朝下的棱角。
丫的这瘦的岂止是五斤肉,十斤都不止。
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令狐彦瞧着小玄子道:“公主,在下说到做到,望公主亦能一诺千金!”
靠,堂堂公主我说出去的话,自然从来都不会否认,我也没法子否认,这厮居然真的能瘦下去,我哪里还有兴趣研究糟蟹?一天我都用我孜孜不倦的眼神绕着令狐彦转,瞧着终于露出五官一点点界限来的令狐彦越发好奇,这厮貌似一双眼睛鼻子其实也还是能看的嘛。
我的研究并没有能够深入多久,放学后第二日,我又没能够再瞧见令狐彦,据说这回,他是真的病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才重新见着他,只是那好不容易显出端倪来的五官又陷入到更加绵软的平面里头去了,我始终都没能瞧见他五官的秘密。
直到他结束伴读生涯。我发现我的乐趣从糟蟹成功的转向了研究令狐彦五官形状中去了。
出宫否,两折选
我终究没能够看清楚令狐彦的五官,而后来我知道,当日为了赌赢,令狐彦居然悄悄停了他的药,愣是不吃不喝了五日,要不是家里头老仆发现他家少爷莫名其妙瘦了许多禀告老相爷,他也许会饿上整整七日。
好家伙瘦是瘦了,结果也把自己折腾病了,而且这个擅自停药差点还真要了他小命,相爷发现他停药大发雷霆,却没能让他喝一口药,死撑到打赌当日,回来就不行了。
他老爹用八百里快马将他送去给当时给他家药剂方子的游方郎中那儿,这才又保住了他那条颤颠颠的小命。
这些都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算起来,这也是我害了他的一桩事吧。
综合统计,令狐彦在和我伴读期间,小病小伤不计其数,大灾大难,落水两次,爬树掉下来三回,吃糕点噎着四回,宫里头失踪五回,外加这次小命差点和阎王爷报到一回。
许是这种种事实终于令双方大人都清醒意识到我俩八字绝非天作之合,倒是有一些天生冤家的模样,故而终于断了让我俩亲近亲近拉拢感情的意图,尤其是老相爷令狐达,自从那减肥事件之后见着本公主跟见着洪水猛兽一样,每回我和他提起令狐彦问一问,这老狐狸变着法的敷衍过去,最后干脆以我及笄之礼之后需要注意男女大防,怕犬子误了公主的名声,请旨将令狐彦调回了家中结束了伴读生涯。
自此之后,我瞧见令狐彦的机会少了很多,通常我也只能通过让小玄子去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令狐彦的事情,比如他转到了国子学读书,比如他在国子学第一日就因一道《赋闲策》一鸣惊人,比如他和叶梦琪走得近,人家小姑娘进不了国子学却愣是每回下学在学院门口送个午饭说个闲话神马的。
本公主闲来无事倒也在那国子学门口去瞻仰了一回小媳妇等胖相公的桥段,貌似无聊的在他俩面前飘过去,又飘过来,闲闲扔了一句话:“哟,这国子学什么时候成了霸陵桥了,这是演得什么十八相送呢?”
霸陵桥乃古代某大一统的王朝陵寝前的桥,沿途杨柳成行,出古城墙外游宦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古往今来多少送人远游的故事都是在那里发生的,故而说到霸陵桥,几乎就是送人远行的代名。
我这没事一捣鼓,公主车驾从国子学过不小心惊动了国子学的博士,据说后来国子学一番整顿,令狐彦荣幸的成了回反面典型,而叶梦琪也被她父母禁锢在家里头禁闭了许久。
这些少年之间的青葱闹腾的岁月在两年后结束在如意公主我当庭求父皇指婚后,我一腔的热情全副投注到了对宇文岚的关注中,再懒得去注意令狐彦的是非。
只是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如今却历历在目,在一切过往成为烟云之后,本来已经被尘埋了的记忆不知为何却开始苏醒,抹去厚重的尘土,依然清晰可见。
是因为有些东西我不得不面对,还是因为有些东西我虽然试图忘记却其实从未遗忘?
“公主既然还记着臣与您的那点交情,想必公主还是信臣的吧?”我的回忆被打断,一抬头猛瞧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头仿佛凝滞着上好的膏脂,浓烈又年份久远,瞧着我,一如久远的记忆一样,在那张原本看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双眼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与我打赌的时候,在很多回我手底下吃瘪了的时候,还有最后,我被押解出城门口回头望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古城墙头,最后入眼的,就是那一双恒久而浅淡的琥珀。
那是头一回,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望着我。
平素围绕着我那么多的人,在我去人生不可预测之处的时候一个都没有看到,最终看到的,却是一张我曾经嗤之以鼻的脸,听他用熟悉的声音在高高的城楼上头喊了一声:“公主!”
他喊了我一声后,却是沉默,我遥遥与之相望,最终,隔着雨丝,隔着城墙,我朝他平生第一次灿烂的笑了一回。
不论我多么狼狈,不论我多么落拓,我依然是如意,大梁的公主,我无需他的怜悯,因为这些,都是虚假透顶的东西。
我自然记得他:“嗯,小内相的名声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岂能忘了呢?好歹我与你还有同窗之谊,你说是吧!”不管如何,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我如今瞧着分明是要被宇文岚生生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了自保,我好歹得给自己拉扯个助力是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内相大人肯不肯吝啬点助力呢?还是他这是要来和我算总账?
面对我的探问,令狐彦保持着良好的狐狸本质,面上不动声色,却指着一旁盛着水果的盘子道:“这几日天气干得很,臣记得公主体制一向入了冬便燥得很,别忘了吃些桃子梨儿润一润!”
我一向觉得,和文官说话是一种慢性酷刑,文火炖着温水煮着,极是痛苦,我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前方水灵灵的梨儿半晌憋了一句:“大人您口渴了么?”
令狐彦看了我一眼,我深觉着那眼光里头意味非常的明显,就是瞧着我跟瞧一头牛在听琴一眼的眼神,最终他又端着那张良家好男子的温柔恬静的面相朝着一旁的念兹笑了笑:“麻烦姑娘帮下官去外头找一位翰林院的曹大人,他应该就等在北门口,有东西请姑娘帮我先取一下可好?”
念兹羞红着脸蛋应了往外走,偌大殿堂里就只有我与他,外头的侍卫自然是不会近身,此乃陛下寝宫,无诏是不能擅自进来的。
等念兹一出去,令狐彦这才瞧着我道:“公主,看起来臣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绕弯子的话,您怕是听不懂。”
我点头应和:“说的对,你以前说话我就觉得忒不像是人话,费劲!”
“…”,令狐彦吸了吸气,挺了下腰杆道:“公主不觉得这宫里头待着闷么?”
我想了想:“还可以,陛下这通风挺好!”谁敢说紫宸殿的通风不好么?这可是整个皇宫最亮堂最舒服的一个地方了。当初我父皇除了太极殿,最爱待的地就是这里,怎么会闷?
令狐彦咳了一咳:“臣是说,如果公主待着觉得心里头烦闷,不想出去走一走?”
我放下勺子对着令狐彦道:“所以说,咱们这交情不是一般二般,这宫里也就你肯这么实在的问我,你还别说,是挺闷的慌,你们陛下管得也忒严实了些,他都说我是皇后,是吧,那,你说有白天守着皇帝寝宫吃喝拉撒不动窝,晚上还得伺候他老人家发泄舒坦的皇后么?回头你们那前头的老学究指不定又得说道我什么红颜祸水误国误事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不是我误事,分明是你们家陛下他白日黑夜的不放人是吧,我觉着吧,那三千两黄金他这是要把我剥层皮下去才肯消停!”
我难得遇见个可以发发牢骚的人,本着拉拢套近乎的原则,我分外热情的发起了牢骚。
令狐彦对着我的牢骚又是一阵咳,瞧得我分外纳闷:“你还好吧?受凉了?”
令狐彦摇头:“既然公主不想呆着,臣可以带公主出去,公主可愿意?”
“出宫?外头景色是不错,不过我不想被宇文岚那些嫔妃们剥皮,还是这里安全些!”我摇头拒绝,反正我如今就是胆小,没事还是少出去的好,丫的殷傲霜那眼神我这两天做梦都不舒坦。
令狐彦嘟囔了一句:“陛下没几个妃子,就一个还躺着呢,谁敢扒你皮?”
嗯?我没听清,令狐彦摇了摇头:“公主,臣说的是离开,离开这个皇城,离开这个大兴城,你可愿意?”
我讶然瞧着他:“宇文岚脑子坏了?同意放我了?”
令狐彦额头青筋一跳,摇头。
我哦了一声,也没多大希望,宇文岚除非脑子进水怎么可能朝令夕改:“那我怎么出去?”
“公主若是愿意,臣自然有法子,只问,您愿意么?”令狐彦淡然道,面无表情。
我瞧着那张斯文秀气的过分的脸,脑子里浮现着他当初圆周半径一多半的那张脸:“我说你能说句人话不?”我怎么老是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
令狐彦额头啪了一声爆开朵花,扶着额头深深吸气:“公主,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被人当枪杆子头使,臣愿意帮着您离开,臣说的是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至于要不要,您自己看着办,若是愿意,臣过几日来听信!”说罢,腾一下子站起来,朝着我行了礼,退了下去。
瞧着那脚步,可比来的时候虎虎生风了许多。
“娘娘,令狐大人怎么气哼哼的出去了?您这是说了什么,奴婢看着他脸色怎么发青呀?”迎面而来的念兹奇怪的望着我,十分为那位内相大人抱不平的样子。
我瞧着她苹果般的脸蛋问道:“念兹啊,你究竟是喜欢皇帝多一点呢,还是喜欢内相多一点?”头一日我瞧着这丫头分外崇拜外加爱慕宇文岚的模样,今日又一瞧,对令狐彦也挺那啥意思意思的。
小姑娘博爱了些吧?
念兹闻言脸腾一下着了火:“娘娘,您,您说什么呀,哎呀,您怎么这么说,奴婢,奴婢可不敢肖想陛下呀!”
我哦了声:“那就是喜欢令狐彦?”
“不是不是呀,娘娘,您,您可别开玩笑,令狐大人那是什么身份,奴婢怎么敢喜欢他呢,奴婢只是崇敬他呀,如今咱大魏,哪家的女儿不是把令狐大人当,当咱大魏的神人看的,奴婢怎么敢!”
瞧着小姑娘分外激动的脸蛋,我淡定的又哦了一声,出神了一会儿,念兹瞧着我的模样有些个忐忑,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突然对念兹道:“去给我研磨铺纸,我要写一份东西给陛下!”
“啊,您要写什么?”
“陈情表!”我道,念兹一头雾水的一边去案头前铺开纸墨笔砚,一边望着我:“娘娘要写陈情表做什么?”
“申请和离?”
“谁要和离呀?”
“我,和你们家陛下!”
“哎呀喂哟!”
一方砚,一纸文
老实讲,我非常佩服那些在奏折上能够洋洋洒洒写一大通文字的臣子们,究竟是怎样的一肚子文字才可以在一张纸头上清晰的表达出意思,外带溜须拍马防止自己的言辞刺激了批文的皇帝陛下保住自己那颗人头不落?
我读的那些个文章词句早已经还给了当年的老太傅,记得有人说如意公主是绣花枕头烂稻草,如今瞧着分外贴切,这肚子里剩下的,也就是一肚子草包了。
我记得父皇说过,马屁文章也有三六九等,上等的文章那要含蓄不露,拍的你舒坦还不显山露水,次一等么,就是不能过于谄媚,一味溜须拍马那只能是最下乘。
这可真是高深的学问,我咬着笔杆子琢磨推敲了许久。
堆叠在我面前的废纸越来越多,我越发怀念当年崇文馆的日子,身边的丫头铃铛和贴身太监小玄子在我苦思太傅布置的问义,帖经功课时总会想法子帮着我出主意,省了我多少事。
可是如今我身边就一个念兹,这丫头从知道我要写什么起,就爱答不理的,问她她皆回我一句:“奴婢不识字,娘娘您自己看着办吧!”
瞧,这倒霉孩子不愧是宇文岚的人,性格啊,傲娇啊,他母亲的这时候我这娘娘的威严就屁都不是了。
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种事,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我润色着最后的字,身边传来念兹不高不低的一声呼唤:“娘娘!”
这孩子,叫她帮忙不帮,叫她别打断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文思又不遵守,烦闷的操起一旁作废了的纸张一团朝着前头扔了过去:“莫吵,最后一点了马上好!”
我不知道,多少日不见的宇文岚此时正从紫宸殿外进来暖阁,一挑帘子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一抓,却是一张团了一团的废纸,再一低头,地上东一团西一团的废纸团与他手上一般无二,不由皱着眉瞥了眼侍立着的念兹。
念兹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陛下恕罪!”
我闻言不由吓了一跳,猛一抬头就瞧见宇文岚那张俊脸黑沉沉的瞧着我,目光顺着我的手瞧了眼我手里头的笔,白玉的笔杆子上有一道我刚才不小心摸上去的墨汁。
脸色顿时又是一沉,再往下,瞧见那一方端砚,剑眉一跳,嘴角抽了抽。
随即又将那无比深邃的眸子朝着我笼罩了过来,深藏着的杀伐决绝之王霸之气顿时令我一个激灵。
鉴于那一日我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给气得不轻,我本来是提着心等着他来给我痛快的。
然而我难得视死如归一回,却碰上个见不着的敌人,宇文岚连面都不给我见,之后更是没什么惩处下来,成日里他不在紫宸殿,大管家崔公公也不在,由着我这占山为王的猴子称大王一般满殿堂作威,除了原则问题念兹死撑着外,我瞧着就是我把天给捅塌了也没人管得着我,得瑟了两日之后我这骨头轻了二两,一时忘记了这是谁的地盘。
宇文岚一向爱洁净,以往家里头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每一日除了打扫外,仆从们还要将屋子熏得香喷喷,一应衣物也都是干干净净,不用太过奢华,却一定要一尘不染,而且都是专人专管,从来不准第二人插手,这也是世家子弟一个毛病吧。
我若是擅自动了他的书啊衣物什么的,这位就会板着脸半日不给个好脸色,在宇文岚眼里,我估计连他家书童和照顾他衣物寝具的小厮都及不上,一而再再而三我得出个结论,头可断血可流,宇文岚的家伙事动不得。
嗷,我这一时忘形突然就把这茬给忘了,也是这么几年我日子过的散漫,你说柴门荆户的哪有那些个讲究,我以往虽然排场是有的,精细的东西裴家却到底比不上宇文家这种真正百年世家大族,也难怪宇文岚做皇帝做的稳稳当当,比起后起之秀的裴家,宇文家势力更是庞大。
后悔是来不及了,我腹诽一下外头守着的侍卫是死人,怎么皇帝来了都不通传一声,倒是忘记了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用得着通传么,当先一步离开案头噗通在念兹身边一跪:“陛下恕罪!”
顺道扭头瞪了眼念兹,用眼传递我的哀怨:你这丫头怎么也不出个声?
念兹回了我一个白眼:娘娘,奴婢叫你了,你自个不理还说呢!
哟,还杠上了。
宇文岚甩袖在榻前坐下,任由宫女太监替他除去外衣松开冠带,一边问道:“朕的皇后这是在替朕拟什么旨意么?”
我听着那带着讽刺的语调顿时失去了和念兹斗嘴的性子,抬头偷瞄,不知何时伺候的人都已经离开,宇文岚慵懒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唔,必须承认,这模样,瞧着分外养眼。
只剩了件月牙白内衫披着件袍子,头顶的发髻被取下流淌了一地瀑布一般水润腻滑的长发,丝丝光泽分明,在琉璃灯下熠熠生光,记得有人曾如此吟诵过当今陛下当初的雅将宇文岚,说是堪比日月动荣华,笑对姑射羞真人,如今瞧着,仙姿吟咏,确实风华绝代。
美人啊,皇帝美成这样,多少女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我当初不也是为了这皮相被生生蒙蔽了七窍么?如今瞧见了,还是止不住心肝脾肺乱颤,就是觉得这位皇帝大人多少有些不同,唔,以往不苟言笑吧,如今倒也不是不笑,就是笑起来更瘆人。
“梓潼想什么?过来和朕说一个明白?”宇文岚招招手,一副招宠物的模样。
我往一旁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念兹已经悄然退下,得,又只剩下我与这位看不透的皇帝了。
我十分的纳闷,那天晚上板着脸分明已经是在暴怒边缘,怎么今儿个一丁点也瞧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怒气呢?
就像刚才,我瞧着他看我糟蹋他的心肝宝贝文房四宝,若是放在以前,指不定又是板着脸几天都不理睬我,可是如今你瞧,他那懒洋洋的模样哪有一点不高心,也就小小阴云了一下下,然后就这么让人瞧不出心思更是忐忑不安了。
我搓搓两手指头,墨汁还染着手指头上厚厚一层,刚才那墨砚墨汁清香,笔润丝滑,浓淡均匀,显然是极品,以我以前对他的了解,这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件,是他心头之好,那估计比他爹娘都要紧,我刚嫁给他那会,瞧着他屋里有一方磨旧的砚台,顺手给扔了去,让人从宫里头给弄个块三足红丝砚来摆放上去,本以为能搏他一笑,却看着他将那贡品砸了个粉碎,冷着脸呵斥了我不许再乱动他的东西。
我后来才知道,那被我扔了的,乃是他的老师送于他的一方雁湖眉子极品歙砚,已有百年历史,我这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后来为了不再出这糗事,我认认真真好生学了一番文房四宝的鉴定,如今我只需要看一眼,什么宝贝值什么品质多少有些数的,可是如今我这么糟蹋他的宝贝,也不见他发作。
皇帝老儿的心思,你果然是别猜别猜猜了也白搭。
额头被弹了一下,我下意识抱住额头看过去,就见宇文岚看着我,一手环着我抱在榻上,似笑非笑:“很显然朕不太入皇后的法眼,朕的皇后怎么总是瞧着朕走神?”
如果说原本冷若冰霜的宇文岚令我又爱又怕,如今这瞧着越发温柔的宇文岚则是手脚发软,怕的。
我其实蛮想说,陛下您别笑,笑得我肉疼。
当然,我并不敢这么调侃宇文岚,该有的礼节我还是懂得遵守的:“陛下恕罪,我,臣妾想起一时疏忽大概又犯了您的忌讳,臣妾只是在计算,这回要多少银两才能够赔上!”
宇文岚懒懒道:“嗯,你有这份心就好,等你日后做了皇后,可以从你份额上赔!”
果然,宇文岚你丫就是个不吃亏的主。
“看来这几日朕给你的时间你确实想清楚了?”宇文岚又道:“既然自称臣妾,是不是想通了?”
哦,这么些日子您老不回来,原来是让我反省的么?
我仰起头,诚恳的将神态端着,恭敬的望着宇文岚:“臣妾确实是想通了,就是文采不够好,想了大半日才完成了这张表,请陛下您过目,文笔不太好,呵呵,您凑合着看,呵呵!”
宇文岚挑了下眉:“哦,梓潼还会写东西了?很好,拿来给朕瞧瞧!”
什么话,他母亲的我什么时候不会写东西了,写得不好那叫谦虚,你丫真不给面子,我腹诽着,自然不敢露出来分毫不满,皇帝大人龙爪一松放我下地,我嘚嘚跑过去,在案头将我呕心沥血了一下午琢磨出来的得意之作捧在手心里又嘚嘚跑回来。
脚底下勾着我自个扔的纸团,也不知是不是激动过头脚软,一个趔趄就往前扑去,眼见着前头宇文岚的脸露出几分诧异,之后却是悠然一乐,张开大手若一只等候投网的猛兽,好整以暇的等着我扑进怀里:“嗯,慢些,不要激动,这么离不开朕么?”
去你母亲的离不开,我只觉额头青筋直跳,连声默念了几下清心咒,这才将面容调整回恭谨柔顺,双手捧着我的杰作举高递上去:“谨贡陛下御览!”丫的要不是为了不惹恼他以防他老人家不高兴弄拧了我所求之事,我才没那么恭敬。
宇文岚大爷的将手摊在我面前,瞧着我将薄薄一张绢纸放在他手上,抽回去时又冷不丁顺手被他揩了下油,奈何他脸上连一点点不正经都没有,貌似我的错觉,此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
宇文岚并不急于看手上的东西,却在滑过我皮肤的最后一刻一把捏住我的手,阻止了我逃离,捏着我的手腕掂量了一番:“嗯,还是缺肉,你啃那么多肉都吃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