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朱紫檀木大榻上斜斜依靠着的她瞧着比五年前都要年轻,气色好的那是白里透红的令人嫉妒。
哦,稍稍有些嫉妒吧,人这命啊,真是比不得。
我离了神感慨了一下下,便听得有人用尖利的声音道:“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连续三个你一个比一个高昂,冷不丁就将我走了神的神智给拉拔回来,定睛一瞧,哎唷,这几日撞彩了还是怎地?怎么连番的撞见个熟人?
京城这地方,果然拔了萝卜带着泥,我倒也忘了,这位和太后,还是亲戚呢。
叶梦琪,兰州叶氏本族,前朝门下侍郎许庭侯叶瓒之女,如今他那个爹,那是皇亲国戚当朝尚书右丞相,授府仪同三司的开平郡凉国公,可是比曾经更显富贵了。
要不说冤家路窄这话,可是真理,想当年我与她成日彼此不待见,可是我是皇朝贵胄她是臣子闺秀,一高一低足以令我每回在她面前瞧着她被我奚落又不敢张扬的模样得意,现如今却生生调了个头来我成了钦犯她已是天之骄女了。
我觉得我尚能够淡定的接受这种倒错,怕是因为我如今,不觉着有甚么可以损失的。
故而我也仅仅只是龇这着牙朝她笑了下,不否认也不承认。
五年不见,叶梦琪比我不过大了一岁,如今瞧着倒还是梳着一头少女发髻,难得这位居然还能够在闺阁里头搁得住,也不怕日子久了蔫了么?
我以为当朝贵胄的女儿那应该是多少才子俊杰争取的热烘烘一坨牛粪,就如同我当年那样,怎么滴也该插上根嫩草再不济也是株杨柳枝儿不会寂寞才是。
难不成她还没能够攻下那从小被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堡垒么?
也是,如今那位小内相看着可是块油乎乎的蹄髈香得很。
我其实蛮好奇,这丫头的审美观实在令我很不理解,当初她是怎么透过令狐彦圆溜溜的身体外表看到他纤细的本质的?
“大胆,真是越发的没礼数没教养,还以为自个是哪棵草哪根葱么?见了本翁主居然连礼都不行一个?姑妈,你瞧,我就说这里头不对劲吧,也不知哪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居然把这钦犯又从什么地方给挖出来,还想着迷惑皇上呢,姑妈,你可得管一管,皇帝表哥忙,后宫的事,您老可得给他提点着些千万别给人钻了空子什么的!”
我瞧着那嘚吧嘚吧说话的女子不由又开始走神,这五年我都错过什么了?怎么一个挺憋闷的丫头如今这般伶牙俐齿了?
我相当怀念当初那个被我几句话就可以欺负的只会哭鼻子的女人,虽然我对她那副做作的梨花带雨表情甚是不屑,不过我发觉,这招,对大多数男人还是有效的。
现如今她这般尖刻利爪的模样倒让我意外,难道说身份地位涨了,这脾气也跟着涨?
“裴如意,你,你居然还敢这么没规矩,这么些年倒难为你还有脸皮活着,怎么?日子过的连礼数都忘了么?”叶梦琪仰着尖细的下巴鼻孔朝着天,睨着我厉声道。
我眨了眨眼皮,看着那红润的唇畔一张一合,这大殿采光过于充足,眼瞅着那里头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灿灿发光,不由道:“叶梦琪,说老实话,活着和脸皮其实没啥关系,倒是你,这么些年难为你倒懂得替人着想啦?连后宫的事,你也要管一管了么?”
我话刚落,叶梦琪精致的脸蛋骤然变色,先是瞧了一眼太后,这才又将那小眼一瞪,瞧着倒有几分杏仁眼的味道了:“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和本翁主说话,来人,还不给我掌嘴!”
气势上惊人的叶梦琪这么一喝,倒也极有威严,只不过威严的也就那么一声,完了却没人接续。
宫殿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看脚丫子的宫女太监有几个,应和的没一个。
余音袅袅的回荡,令这位刚才的厉喝更显得突兀。
这无疑令叶梦琪非常尴尬,面色一红,立刻转向了太后:“姑母,您看着怎么也不发个话么?由着这贱人在您这里嚣张么?”
太后一直没言语,神态不温不火的,我瞧着这份功力,没几十年是磨练不出来的。
父皇那时候,我记事起就没见着过太后这个职业的女人,只是有时候翻翻前朝史册,宫中太后,大多数可是从后宫里磨砺出来成了精的人物。
如今这位,虽然没经历过在宫里头磨砺的经验,但是这不动声色的气度,怕是不比别人做得差。
她等叶梦琪拉着她撒娇,这才慢悠悠道:“你一个姑娘家喊打喊杀的算怎么回事?好了,你威风也发了,人也看了,满意了吧?哀家累了,都散了吧!”
她话一出,不仅我有些惊诧,叶梦琪更是一脸震惊,拉住了太后的衣袖不肯罢休:“姑母,你,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这个贱人,她,我听说她可是一晚上都在皇帝表哥寝宫里头待着,这,这可是太荒诞了,万一让外臣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波,您可不能姑息!”
啧啧啧,我叹了口气:“叶大小姐,那个啥,内宫的事,您知道的可真清楚喂!”我这在龙案上头被润泽了一夜的事转天她就知道了,这速度比宫里待着的都快,也不知,她又是否知道事情的本末?
那英明神武的皇帝之所以能遇上我可是因为在外头招妓哟,我暗笑。
很显然我的冷嘲热讽令叶梦琪很是恼火,呼一声站起来怒指着我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我乃堂堂曹国公的千金,何况陛下还是我的表亲,无论于私于公,我都不能袖手旁观,姑母心善,你不要以为就可以嚣张,陛下英明神武,断不能让你这个前朝余孽给玷污了名声!”
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若非针对我,我倒有鼓掌称妙的冲动,五年时间我成了落魄钦犯,五年时间也让个小丫头有了心机。
这宫里头从来不缺名头,杀人,从来都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种理由通常都非常好找,即便没有,一个莫须有,依然可以轻易捏造。
何况还是事实。
叶梦琪义正言辞朝我发了一通火,立刻扭头对太后道:“姑母,请恕侄女无状,可是侄女看不过,也容不得她秽乱宫廷,您可别忘了爹爹托我带给您的话,这事,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家事啊!”
很显然,这话对太后还是有些作用的,她皱了皱眉头,似乎考虑了会儿,这才道:“那依你,这事该如何?”
太后刚发话,叶梦琪立刻道:“裴如意乃前朝余孽,实乃钦犯,为邦国乱匪,理当交由大理寺及刑部共同典正刑名,况且她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入皇宫内苑,这里定有相助之人,亦要一并查明,决不能姑息才是!”
我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丫头要是个男人倒挺适合做官,满口义正言辞,心狠手辣,这拖一个还不过瘾,还想拔萝卜带泥么?
能助我的,指不定还得是那和我一样的前朝余孽我那可怜的小弟逍遥侯裴文玉?
其实我觉得吧,她要是够聪明,应该继续那后宫的名头坚持到底,你说后宫里头整死个个把女人不是无声无息?这要带上外头的臣子,怕是太后未必能管。
果然,太后闻言颦眉挥手:“这事,哀家不好插手,你还是让你爹上折子去问陛下吧。”
眼瞅着太后又准备下去休息,叶梦琪急了,拽住太后衣袖又道:“姑母,您如今不管着,还有谁管那?那,那她这样秽乱宫廷,还有她刚才对侄女如此无礼,都该治罪才是,不论那些大事,这些个也决不能就这么罢了吧!”
我默不作声的听着,心中想,我究竟是杀了她家老母还是灭了她家八辈祖宗,让她怎么深恨于我,恨不得要将我大卸八块才解恨?
这个问题要好好反省反省。
我沉痛的反思着我的以往,耳边听到太后不耐的声音:“那便让内尚宫她们过来带人议定,完事了让她们来回禀一下吧!”
说罢就要起身,叶梦琪面露喜色,真在这时,我身后一直垂头不语的崔公亮突然上前一步朝太后深深作揖行礼,道:“太后容禀,奴才临来之前得皇上口谕,此贵人乃陛下亲选,因事出仓促有不按宫规之处,暂不予处置,一起等陛下下朝之后自会亲自处理!”
太后闻言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该依着陛下才是,就这样吧!”
叶梦琪那笑容还来不及收,便凝在了脸上,眼中冒火,直冲崔公亮,老太监却又低了头观察自己的脚尖,仿若什么也没说过。
她还想说什么,太后已经道:“行了,后宫的事你提醒是好的,可是别过火,毕竟你还未出阁,这有些话,可不该你说,传出去不好,嗯!”
这下,叶梦琪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头回觉得太后老人家果然有些手段,只不过,倒不是对我,呵呵。
眼瞅着叶梦琪吃瘪,我非常乐呵,就听外头突然又有人传声道:“谨妃娘娘到!”
今儿个太后这,可热闹。
叶梦琪面露喜色抬头,我不由也回头瞧去,这一看,却又看出了几分感慨几分唏嘘。
曾经事,沧海水
要说我裴如意一生顺风顺水的时候唯一令我觉得有种如鲠在喉般不舒服的人,非殷傲霜可数。
殷傲霜的爹,曾经是左晓卫大将军,掌管枫亭等五十个府的豹骑军统领。
当年若不是他,宇文岚也未必能够掌控这大梁的天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谁,都能仰着鼻子看人,唯独每回见着这位,都觉得不得劲。
宇文岚的祖上和殷傲霜的祖上都是陇川四大世家出身,乃是大梁开国功臣八大柱国之一,因着我爷爷辈皇帝将两家的父兄分掌关内一百一十二府的府卫,驻地离得很近,故而世交甚深。
到宇文岚这一代,他作为本家长子因世袭以及分外特出的才华被举荐入京,也就才有了我在殿上对他的惊鸿一瞥。
因为我,父皇便班旨留宇文岚在京入禁卫羽林卫,我还记得我第一回见着她,是在我站在高高的殿堂上当着满朝文武请求父皇给我指婚给宇文岚之后的第二天,我满心欢喜的踏进宇文家因为父皇班旨赐下的京城闹市区的大宅。
高高兴兴也不待他家管家进去通报,我便直入他家的内堂,结果就看到宇文岚与她相对而立,亲密的正在交谈。
恋爱中的女子,通常都会有本能的对异性排斥,我瞧着俩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觉得刺眼,当下就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宇文岚她是谁?
宇文岚瞧了我一眼,他那个时候和现在其实并无本质区别,我估摸着,这人大概出娘胎就不太会笑,眉眼看着唇红齿白一脸风流倜傥像,但是他拿眼瞟你一眼,压力很大。
我惯常的嚣张不知为何只要被他这么一瞥,呼啦啦大厦倾覆。
事后据我身边一直跟着的贴身侍女铃铛说,公主您的表现很好的诠释了一个入门小媳妇的美好形象。
我听着倒也不恼,甚喜。
不过当时宇文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冷淡客气的问我:“公主鸾驾莅临,不知所为何事?”
而她则上来恭恭敬敬行了礼,道:“臣女殷傲霜见过公主!”
我算是知道了这位的名字,只是我还来不及表示一下我高高在上的架子,宇文岚已经判若无人的对她道:“老夫人那儿我得了空自会去拜访,你先回去吧。”
于是我就只能看着她客客气气告了别,走了。
我当时看着她走,总觉得她有点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本来想要喊住她,不过宇文岚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这个主意:“公主来此,有何贵干?”
我很快记起来我的来意,因为这个赐婚的事,我高兴了整整一晚,说起来惭愧,虽然我在京城也算是嚣张的,不过论感情,除了五岁那年对刚分配来我宫里头当值的八岁的小太监起了一点点的绮念抱着他说要嫁给他之后,当日就再没见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我为此嚎哭了几日,结果还是崔公亮得了父皇吩咐来劝慰我让我明白了太监这个职业对婚姻的不可联系性,以至于我短促的初恋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粉渣子。
之后么,再没什么人轻易入得了本公主法眼,但凡我看得上的,大半后来也在父皇的考验里败下阵来。
我十四岁起便明白,大多数男人的不可靠性,吸引他们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爵位,我的身份。
我对男人甚为失望。
这对宇文岚,算得上是头一回正经八百的看上,而父皇这一次,倒是难得很干脆没有为难,我想他老人家当时也是极为欣赏他的吧。
也不知几年后看着亲自带人灭了自己皇朝的好女婿,我父皇临死在想些什么。
话说回来,我兴奋一晚上之后想到个问题,我觉着,作为一个公主,虽然我与宇文岚已经有了金口玉言的赐婚,但是总觉得吧,我应该让宇文岚更了解我,喜欢我,是我,不是公主。
这个问题令我纠结了很久,拉着睡眼惺忪的铃铛让她给我出主意。
最后铃铛倒是被我给磨出了个主意,她说准驸马乃是名门世家,对诗书礼乐一定颇有研究,虽然他们家武将比较多,但是听说驸马从小有个名号“玉蛟公子”,武功好,文采也不错。
投其所好一定可以让宇文岚对我有好感。
至于怎么投其所好呢?我知道,京城百年世家有不少人在城西一个叫思慕洞天的园子里常常会有诗文会,乃是京城难得的文坛盛会,以往我是不太有兴致在那儿的,如今我却硬是让崔公亮带着父皇谕旨去要了俩名帖来,打算邀请宇文岚入内。
我想,他一定会喜欢的。
宇文岚听我如此说,瞧了我一眼,没见着开心与否,只是道:“公主有心,不知能否再讨一份名帖?臣想带一位朋友去。”
这诗文会乃是世家盛会,世族在京城势力强大,即便是父皇,也是不好嚣张的,我得了俩分名额,却已经是难能了,我一时很为难。
宇文岚并未强求:“若是不行,便罢了!”
我哪里听得他这么清淡的口气,一时便将自己那份给了宇文岚,当时看他略略一弯的嘴角,虽不见笑,已经有风华绝代心神摇曳的感觉了。
好吧,牺牲个把,换得驸马开心,挺值。
然而我没能去,后来却听闺中某位好友提起,当日陪着宇文岚在诗文会上一鸣惊人的,却是殷傲霜。
从此宇文岚在京城如鱼得水,而我却与殷傲霜结下了大疙瘩。
本来我与她第一回合,唔,其实因为宇文岚在,我们的那个回合连见面带离开维持了仅仅半刻不到,就已经烟消云散而去。
很多年后我在想,估计这第一面就预示了我俩这种不平等的对抗,从来都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谁让她是宇文岚所谓的青梅,谁让每一次我在她面前发脾气,总是会被宇文岚逮着呵斥,谁让我辛辛苦苦的讨好宇文岚没见着他肯轻易笑一笑,然而每次见着他和殷傲霜在一起,却总是和风细雨的呢?
好吧我承认,此女清雅恬淡,又娴贞气静,熟读兵书韬略,会写锦绣文章,比起只会发脾气耍性子的我来说,无论怎么瞧,他俩站在一起都比我俩般配。
五年来我痛定思痛了几回,终于深刻认识到,所谓真正的女人,大概就要像她这样,有手段,有能耐,有心机,有韬略。
另外要不矫情,不顽劣,不骄傲,不缠人。
他母亲的这事,一般二般的人是做不到的,比如我。
于是我只能是人家手底下的败将,败得那叫一个惨。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是见不着这位了,见不着好,见着了我还真不知道,我是该冲上去表现一下泼妇骂街般的泼辣呢,还是应该表现出你死我活般的神勇。
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这一刹那,居然又再见着这位了。
我却只是无声无息的站在一旁,眼瞧着这位依然端着她那一张风淡云轻般的疏离和淡漠,施施然的从我身旁飘过,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连瞥一眼都不曾。
她依然还是这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以前是,如今依然是。
而以前,不论我是发脾气,砸东西,用势压人都从没能在她身上取得成果,不见硝烟的战斗中,我从来只能铩羽而归,他母亲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平等战争。
她这般当我空气似的从我身边掠过,我倒是将她能细细瞧个仔细,五年时间,她是真没什么变化,当然,如今这一身品格估计离皇后仅一步之遥的嫔妃品服,五色彩绣织锦半臂,披帛袅袅,气度远非当日可比。
面容还是那么精致,瞧着,唔,就是那肚子稍稍有些个不同…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圣安。”殷傲霜莺声燕语,款款冲着太后下拜。
太后见着她,面上倒是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连带她身旁沉着脸的叶新兰也是一脸欣喜,果然,她总是能让身边的人都对她青眼,除了我。
太后抬抬手示意她起身:“快起来快起来,哀家不是说过吗,你有了身子就不必总往我这跑,小心养胎才是!”
她又冲着叶新兰道:“丫头,还不快扶谨妃娘娘起来。”
叶新兰应了声,忙下阶来搀住殷傲霜的手臂扶起她来,道:“娘娘,姑母可疼你呢,刚才还说要让臣女把家父刚给送来的鲜水果往你那儿送一份去,你便来了。”
殷傲霜笑笑:“多谢叶小姐,多谢太后,臣妾不敢当,这晨昏定省乃是为媳之道,臣妾断不能因为身子娇贵就失了分寸,只是今早有些不适,一时没能及时过来给太后请安,臣妾甚是惶恐,请太后恕罪。”
太后听了露出几分紧张:“怎么会不舒服?可有招太医看过?哎,你这不舒服更不该过来,来人,快去宣胡太医来。”
话音刚落,殷傲霜已经道:“太后莫急,已经看过了,只是气血虚了些,开了方子服过药了,您不必担心,如今身子舒畅了才过来的。”
太后闻言这才松了松神情:“哦,这便好,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多动,早些歇息,这头三个月里,可是最最不放心的,你要多加小心,这,可是我第一个孙子呢!”
殷傲霜低头应了,在宫女递来的椅子上坐下又道:“臣妾来,一是给太后您请安,二来,也是因为臣妾的哥哥前些日子去涿州拜访了那儿灵淮寺的方丈,从他那儿得了一本迦叶佛经手抄本,乃玄德年间的孤本,臣妾想来太后一定喜欢,故而急着给太后您送过来!”
太后听了果然大喜,“噢,是一如大师的手抄本么?果然?”
殷傲霜从手下小太监手里接过来一本泛黄的本子递上来,太后惯常温润的脸上掩不住喜悦,翻开瞧了瞧:“果然是大师手笔,好好好,谨妃有心了,替哀家也谢谢令兄!”
“能令太后欢喜,这是臣妾一家的荣幸!”殷傲霜笑道。
太后捧着孤本站起来:“哀家要去佛堂参一参,哦,对了你们早些散了吧!”
叶新兰闻言着急:“唉,姑母,这个裴如意的事,您还没处置呢!”
殷傲霜已经道:“太后参禅要紧,叶小姐,这些小事,无需劳动太后,还是由臣妾代劳就可以了!”
太后想了想,点头:“也好,谨妃如今你是这后宫品阶最高的嫔妃,处置这些事也是可以的,那便有劳你了,不过不要闹大,毕竟这不过是陛下的私事,闹到朝堂上去不好!”
殷傲霜低头:“臣妾明白分寸,太后您放心!”
眼瞅着殷傲霜就这么四两拨千斤的将佛爷爷太后老人家给送走了去,待太后人影消失在大殿上,殷傲霜慢悠悠站了起来,这才将那目光,朝着我转了过来。
我又一次感叹,她依然还是那么有手段。
眼见着殷傲霜慢条斯理朝着我走过来,那眼神越发清晰的在我面前逼近,我恍惚了一下,仿佛又记起,五年前,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神。
那一夜,冰冷的雨水,冰冷的心,还有的是被一只脚踩在泥泞里的脸,以及脸下扎得我生疼的沙砾。
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尝到了所谓的人间地狱。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彻彻底底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三世因,果业报
恍惚一闪念,那抹如今多了份雍肿的身子已经在叶梦琪的搀扶下挪到了我的面前,挺了挺她的肚子,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看着我,细细的打量。
要说那以往轻描淡写不拿正眼瞧我是一种漠视,如今这分外沉重的打量,却是一种重压。
面对这种重压,我脑子里此刻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死磕,还是不死磕,这是个问题!
我一直有一种闹不明白的情绪,就是我与殷傲霜其实大半时间几乎都不怎么照面,照面也是不说话的,但是为何我们之间会形成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呢?
这个命题比当初我研究如何把驸马爷给搞上床去复杂的多了。
就在这一刻,当我的视线停留在那刻意拢起明显的肚子上时,我突然灵犀一闪,这种纠葛的根本就是因为在我想把宇文岚搞定在我床上去的时候,她也在思考和实施这个命题,当同一命题的目的点是一致而一致的目标只能有一个获得胜利的时候,就像是两只在原野里争一块肉的野兽,肉无罪,野兽也是被动的。
最终结论就是,这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引发的内宫血案。
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后宫,哦不,整个皇朝不论哪个世族,都存在着的这个根本命题,就是阴盛阳衰。
当一群女人必须围绕一个男人来寻求生存的世间法则存在时,尤其是这个被围绕的男人还是一个非常难能可贵的优质五花肉时,这个被争夺的血案势必会绵延不绝的承前启后。
这种血案宫廷里外不胜枚举,而我与殷傲霜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既然引发争执的根本被我发掘出来,那么如果这个肉已经不再需要被其中一个争执,那么这个血案是不是可以宣告终结了?
我内心长长吁了口气,这家伙,如此一番缜密的辩证论,实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我暗自得意于我终于疏通了这复杂多诡的理论,却听到耳边叶梦琪高调的嗓音毫不客气的指着我道:“大胆,见着谨妃娘娘你居然敢不跪拜行礼?!”
我瞧着这位理直气壮的出头和后者的缄默,寻思着到底该不该弯下这一次的膝盖骨。
后腿窝上有根筋,今儿个粗实了些,不太服从大脑驱使。
一旁默不作声着的崔公亮已经道:“翁主,此乃后宫贵人,陛下之家事,老奴觉着不是您该过问的!”
我对崔公亮的倚老卖老表达了诚恳的佩服。
丫的不愧是三朝元老,说话就是不一样。
崔公亮则低着脑袋垂着手标准的摆着一副恭敬的模样,几十年没有变化的感觉。
相对于他的平淡,叶梦琪这张脸,就有点扛不住了。
我瞧着,这大姑娘家家的,被刺激的可有点深。
当时很显然,崔公亮的身份,叶梦琪并不敢和他顶。
于是,涨红着脸进不是出不是,甚为辛苦。
我不由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快,歪了下嘴角,可那一直不出声的殷傲霜却突然道:“那本宫总可以管一管吧!”
我那歪了一下的嘴角不由自主抽了回。
但听这位又道:“崔公公,这位贵人难道在本宫面前可以连行礼都不用了么?”
崔公亮一躬身,平平淡淡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说,贵人昨夜甚是操劳,已经免了她见礼的事了!”
哦,有这事?我甚是讶异,瞅着老太监一脸平淡的模样瞧不出端倪,再品味品味,却又觉得牙根痒痒,宇文岚,你丫不地道啊,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不得劲呢?
操劳你个鸟!
果然,殷傲霜长眉一挑,打量我:“果然是陛下说的?”
“老奴不敢诳语,若是有疑问,娘娘可以去问陛下!”
殷傲霜似笑非笑道:“妾身不敢,只是不知道,贵人你昨儿个忙得是什么事?”
我突然嘿嘿一笑,不待崔公亮接口先一步道:“娘娘休要误会,昨儿个我与陛下么,确实是很忙,陛下与我秉烛夜谈,谈了一个通宵,实在是甚为辛苦啊!”
我这一插嘴,那三个人一脸惊奇看着我,连身旁的念兹都抬眼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