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大好光阴为何我又想起某人?
真正是太**的日子容易滋生邪念。
我的邪念就是我半生的孽债宇文岚吧。
今日艳阳高照,我刚吃了个肚圆溜溜的午饭,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晒着日头,迷瞪着眼,越发逍遥。
唉,这日子,比宫里头养猪的环境确实好多了啊。
“来来来,把这碗鱼汤喝了!”王氏热情的追过来又递过来一碗汤,如今我这汤汤水水每日也够管饱。
我瞧着那浓郁的奶白色鱼汤有些痛苦,不由道:“夫人,我这实在没个地了,能不喝嘛?”
王氏严肃认真的道:“不行,为了我老婆子的金孙子,媳妇啊,你也得委屈委屈喝了啊,乖,喝了再睡!”
我嘞了个去的我哪来金孙子哟!
万般无奈的接过鱼汤,小口撮着,一旁王氏喜气洋洋道:“嗯,多喝点,到了日子下奶也就顺利些了!”
我噗出一道数尺远的鱼汤,哗啦啦洒向不远处正好走过来的一个膀大腰圆的身躯。
“阿弥陀佛,洒家算准了今日有甘霖沐泽,多谢施主布施!”
我发觉这个非一和尚挺是神奇,在令狐家也是非常奇特,上下对这位甚是尊重,听说是一位修行中的大师,乃是令狐达的至交。
令狐彦似乎也非常敬重他。
王氏虽不懂禅道,但是因着也信佛,对于这个豪爽的大和尚亦很是亲切。
我左看右看没瞧出来,一个把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作为宗旨的游方和尚,哪一点,令一头老狐狸如此看重,以至于如今令狐达乡间野游,躬耕农田的隐逸生活里,总是和这个大和尚形影不离。
非一和尚不挂单在这里的哪个庙宇,直接就挂单在令狐家,令狐家吃肉喝酒也从来不亏待这个和尚。
每日这和尚除了吃酒喝肉外,大半时间不是陪着令狐达下棋,就是与令狐彦论道,我对此不甚感兴趣,不过倒也常见着此人。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令狐家人影响,这个人瞧着粗鲁蛮横,不像是个出家人,我却有种熟悉之感。
此人倒也风趣。
我这一口鱼汤喷过去,王氏不由哎呀一声:“大师傅没事吧,这父子俩今儿个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在家,您先坐坐,我让人去给你拿件换洗衣裳。”
非一稽首:“有劳!”
撩袍坐定,瞧着王氏离开,留了我与他,不由有些尴尬。
我这个人虽然如今不怎么讲究,奈何喷人家一脸倒也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子矜持半晌,客客气气道:“大师傅刚才失礼了!”
“无妨无妨,不过应了谶罢了。”非一罢罢手,瞄了眼我手里的鱼汤:“此汤乃洒家晌午与老翁去河塘新鲜捞来的,可还鲜嫩?”
我瞧着非一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手中那碗鱼汤,一脸热情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哦,不错,鲜美的很,大师要不要尝尝?”
天可怜见,我不过随口客气一下,那非一却露出一脸欣喜,爽快的点头:“那敢情好,洒家正渴着呢!”
说罢毫不客气的从我这取过手里的鱼汤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我半张着嘴,嗫喏半晌,瞧他一脸餍足,不由脱口道:“大师也要下奶?”
说实话,我瞧这位果然狂禅,荤腥不忌,纯是开口调侃罢了。
但听得噗的一声,面上一凉,一股子鲜香浓郁的汤汁堪堪朝着我面门扑来。
“阿弥陀佛,礼尚往来,此乃甘霖雨露,施主莫怪!”
我淡定的抹了把脸,拿衣袖擦了擦滴水的下巴,瞧着对面一本正经的脸抽了抽嘴角:“好甘霖,大师口吐莲花,历练甘霖,不知道可否请教一二?”
非一稽首:“施主可是要问外头的事?”
聪明人做聪明事,一点即透是件幸福的事。
我点头:“大师可知道如今外头情形如何?”
“略知一二。”
我大喜,我如今被困在令狐家,虽然吃住无忧,可是王氏待我若金贵易碎的物件,这不能做,那不能行,问起外头事,她皆言妇道人家何必费这些心思,有什么大事,男人顶着,万事都无金孙子重要。
问令狐彦,这小子不是忙,就是敷衍,如今我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于是我忙问:“大师请讲。”
非一略略一沉吟,道:“东头王二麻子家老大添了丁总算是生了个大胖儿子准备下月十八大办一会酒席,西头赵顺子家俩儿子为分家时一只锅铲不够分刚闹上了里正家,下里村的老王头把邻居罗三告上了县衙听说是一只下蛋的母鸡跑他屋里下了两只蛋被罗三吃了可是他死不承认…”
“得得得得得!”我忙制止非一滔滔不绝的回答,道:“大师,我不是要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我要知道些大事。”
“大事?”非一状似认真的想了想,道:“大事倒也有几样!”他瞥了眼我精神一振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北州齐虎堂和十三堂把子在春风楼为花魁娘子争风吃醋打了一架据说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没了个耳朵可惜了这俩小白脸,南苑府出了个采花大盗专采那年岁上了三十的老花,嗯,容洒家想想,还有啥?”
我脸皮抖了抖,道:“大师,您还有旁的消息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施主还要知道什么?”
我有气无力问道:“可有朝廷方面得?”
“朝廷?北原今年雪灾,西北路军抽调一万北上助地方官府维持治安。”非一道。
我等了等,半晌没见他继续,问:“就这条?”
非一点头。
我甚为不满:“大师,你连人家鸡窝里下了几只蛋,五百里外人争风吃醋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朝廷的事,就这么简单?”
非一道:“阿弥陀佛,普通人家家长理短,自然琐碎复杂,朝廷乃天下至表,若能简单,岂非善莫大焉?”
我愣了愣,沉吟半晌,抬头看了看这膀大腰圆的大和尚:“大师傅你的意思,莫不是如今天下已然太平?”
“呵呵,自大魏建朝以来,一惯太平无事,施主不知道么?”
我默然。
三州激变果然不过是延和五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有宇文岚在,这个祸乱天下,怕是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
没有什么事,这个和尚说的对,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看来,文玉应该没事。
也是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时间放在存稿箱里,时间紧凑,暂时不回复和送积分哈,回来我补。
那啥,几个没名字没内容的评是咋回事涅?我要删除么?我还真怕又扯上什么刷分嫌疑,这些是一个地址的么?抓狂,删不掉!
妾本余孽 正文 杀人心,断情意
宇文岚处理完手头的事,怕是很快就会记起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大师稍坐,您这个甘霖,容我进屋参详参详!”站起身来扭头要走。
“施主,”非一在我身后突然喊了声,我扭头看去,午后的艳阳拂染一缕璀璨斑斓的色泽,在大和尚胖大的身躯四周绵延起伏,若金光万丈。
他冲着我合十稽首:“禅心本性,无心则无戒,无戒则无心,万事万物,何求一味?”
我略略迟疑了下,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非一移动了下他胖大的身躯,由着一缕光,从他滚圆的脑袋边掠过,将他的面容浮现在一抹锦瑟中。
那一双深邃睿智又带着杀气腾腾的眼里,此刻却有一番江海波澜:“若能无心于万物,则罗欲不为淫,福淫祸善不为盗,滥误疑混不为杀,先后违天不为妄,惛荒颠倒不为醉,是谓无心,施主有心入禅,何须万里求佛?”
我愣了许久,想来倒是错认了这位大师傅不是个混吃混喝的人,这番高深的论述,我愣是半知半解。
“大师傅,你这是在和我说佛?”
“然也,不然呢?”非一面色如常,隐晦莫深。
我深有感触的道:“原来大师确实在修佛呀,我还当你这是在混吃混喝呢!”
非一突然哈哈一笑,那笑声仿佛声振寰宇一般惊起一院子的树木无风自动:“吃喝拉撒乃为人之本末,出家人跳得出五常,离不了五谷,混吃混喝亦是一番修行,施主觉得呢?”
我亦呵呵一笑,道:“大师,您刚才所言的意思,难不成就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怪不得大师生冷不忌。”
非一继续大笑:“施主明心见性的很,委实就是这个意思,正所谓,杀人放火不外如斯,我等见佛杀佛,见祖杀祖,见罗汉杀罗汉又有何不可?”
我惊悚道:“大师傅好大的杀心!”
非一一拍身旁偌大一棵树干,扫得树顶飒飒作响,落下一地凄黄:“平生一片杀人心,但求不修善果缘,施主若是内心有杀气,何不痛痛快快放达出来,何苦作践于己?”
我闻言苦笑:“放出来便可以安心了么?杀了如何,不杀又如何?去得人挽不回,死得人也活不回,我这个人活着亦是多余,此间万事,还有什么值得杀?”
非一沉声道:“那施主就更该杀伐决绝,以断退路,世间三千烦恼断的干净,也好脱了这身皮囊,洗清此生恶业,难不成还想带着什么念想去遁入空门?岂非拖泥带水弄虚作假?”
我一皱眉,此人说话,越发不客气,心中不知为何激起一阵恼怒:“谁说拖泥带水,谁说弄虚作假,你这个大和尚说话怎么这么无礼,我的事,关你屁事?”
非一神情凝重如常,嘴角却是一弯,露出几分嘲弄:“当断不断,不是拖泥带水?洒家不过说个杀字,你却面露不忍,可见心中仍存顾念,日后遁入空门,难保不日日思念,这种虚情假意的作秀,洒家最是不屑!”
我大怒:“你凭什么这么说,奇怪了,你个和尚却把个杀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算什么意思?”
非一冷冷一笑:“不过是提醒施主,万里求佛不如立地成佛!”
“立地成佛不该放下屠刀么?”
“杀一切可杀之人,灭一切该灭之缘,屠刀放与不放,皆在心,施主不肯放下心中屠刀,却不肯舞动手中屠刀,入了佛又何意义?”
“谁说我心中有刀?”
“你心中无刀么?”
“…”
“胸中有恶,天下万物为恶,入不入佛,你也成不了佛缘。”
“我想杀如何,杀得了吗?那高高在上离我十万八千里,天下为他驱使,我一个区区女子,杀得了么!”我突然勃然发作,吼道。
“我想杀,杀不得,想恨,恨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你说啊!”我大吼,在这寂静的院子里,突然间失控的倾泻着。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我恨这天下为何只给我一个区区弱柳之身,我恨天下纲常在他的手里我连撼动他一点点根基都不可能,他至今依然高高在上,我连他的毫毛都动不了!
我恨我曾经那么掏心掏肺去爱,我更恨,直到今天,我还是在心中,为曾经的过去眷恋,为我爱过他的心发疼。
我抛不去我的爱,忘不了我的恨,午夜梦回爱恨交织,我觉得真的要疯了。
茕茕孑立于荒芜中徘徊,我孑然一身,终究孤独。
谁又能了解我的痛,我的爱,只在这历史中皆成一声轻叹,一纸一墨,一彤史上一行字罢了。
一把扯开我的发髻,恨声道:“杀不到,求不得,离不去,大师,你干脆,帮我把这发绞了,让我立地成佛吧!”
“住手!裴如意,你那么想杀朕,朕就在这,杀了朕你再走,成佛成道,随你!”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平地乍起。
“阿弥陀佛!”佛号如亘古浑厚,同声而起。
我愕然瞧向非一身后,不知何时,一群人无声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为首长身玉立,孑然于天地昂首,非一高大威悍的身躯挡不住他捭阖纵横的俾睨之气,一双水墨丹青的眼,却直勾勾死死盯着我,眼中盘旋着绝望,悲凉,凄楚和死灰一般的漠然。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令狐达与常麟,神情黯然惊悚,惊惶不安。
我在一声掷地有声的佛号之后乍然猛醒,突然指着宇文岚哈哈一笑:“陛下,陛下是来抓我这个朝廷钦犯的么?这一回,又要罪人如何赎罪?”
宇文岚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面色灰败憔悴,白净中透着青,他大踏步走上前来,站定在我面前,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如意!”
我一梗脖子避开,只是沾着一丝他指尖的凉意,如同冰晶一般粹入心头:“陛下,如意已经死了,你今日要么带走我的尸体,要么,直接赐死我扔个荒郊野外,这声如意,我当不起!”
宇文岚浑身剧烈颤抖,身子晃了晃,身后传来惊呼:“陛下!”
常麟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宇文岚一摆手:“谁都不准动!”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锐利和威严,硬生生截住了身后的异动。
乌黑浓墨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雪白的眼白中一根根赤红的血丝如同翻滚着的一重重潮水,最终,归于寂寥:“如意,你真那么恨朕?”
我昂然鄙视,再不愿退于分毫:“恨不得食肉寝皮!”
宇文岚再一次晃了晃身子,浓烈的痛楚感凝聚在他的眉头,他闷声咳了咳,一手抵在胸口,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疼痛。
“好!”他突然闷声道,尖锐的喉间一方精巧上下滑动了下,又道:“好,如意,朕说过,我宇文岚的命,只有你裴如意可以取,你也说过,是我欠你的,我没有这资格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朕给你这个机会,杀朕,朕的命,还给你们裴家!”
话音刚落,呛啷一声宇文岚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哗啦啦一声,顿时数九寒天般三尺冰封的利刃,嶙峋涟涟的抖落开来。
他将剑柄往我手中一塞:“杀了朕,踏过朕的尸体,你可以去天涯海角,朕绝不阻拦!”
“陛下!”
“陛下,使不得啊,您不能死啊!”
身后终于忍不住纷纷喊道。
令狐达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江山社稷为重,您走到今日,舍弃不得啊!”
他又朝着我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娘娘,老臣求您,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住嘴!”宇文岚扭头大喝:“谁都不准拦着,再多言杀无赦!众卿听着,我大魏皇帝圣命,今日吾命自绝于此与旁人无关,若有谁日后牵扯他人,诛九族!”
说罢,他扭头又瞪着我,那摸样,狰狞扭曲着他俊美的面庞,凝成绝望:“动手吧,动手啊!”
我被他一喝,头脑一震,不由怒上心头:“宇文岚,此时此刻你还要作什么秀?你以为我还是不敢是不是?大不了今日与你同归于尽,谁怕谁!”
宇文岚闻言却是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朕求之不得!”
那一笑,婉转凄凉,若余晖脉脉,无语成绝。
我心中一颤,捏紧了手中的剑抖了抖,锋利的剑在宇文岚洁白的锦袍上刺入,渗出一抹惊心怵目的血色来。
我的手,抖了起来,魂牵梦回了多少日夜,咬牙切齿了多少日夜,我多少次梦到自己将利刃刺入他的胸膛,此刻,此时,一切就要圆满。
我的心,在这一刻撕裂一般的疼。
我的视线变得浮动而模糊了起来,那惊魂的血花如同多年前泥泞的大雨中一寸寸滴落的我的血,一滴滴像地狱的曼陀罗,用钢刀刻在了我的心头。
我猛地转了个身,站在了宇文岚的身后,捏紧了那把剑就要往我俩身上刺入。
“宇文岚,我们一起死吧!”我低低喃语。
宇文岚愕然一惊,猛地伸手将那利刃死死握住,吹毛断发的利剑穿过他的掌心,鲜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五指缝无声溢出。
“如意!”
“娘娘!”
“公主!”各种各样的喊声,突然四面八方涌来。
有我熟悉的,有我陌生的。
“如意,住手,陛下杀不得,你会后悔的,杀不得!”令狐彦的白影分花拂柳从远处疾奔而来。
眼前一暗,却是有人用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把我的手牢牢捏住:“阿弥陀佛,如意,杀人断情,一切如电如雾如泡沫,放下吧,放下!”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胖大的身影,那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熟悉。
“如意,父皇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总算把某个心心念念的家伙搞出来了!终于,所谓真相差不多都有了!那啥都明白了不?应该猜到的不少了吧,当然,不明白请看下回,从下一章起,大约四章左右,就是大家盼望的宇文洗白,鉴于过去的事,没法从如意角度写,也不能单纯以一个人角度,所以,咱以旁观者第三人称写起,不风趣,不调侃,所有的真相都在这几章中坦白!
另外,晋江抽风的种类越发离奇,下午回了几个评后就彻底不能再回,怎么刷新都只有菊花转,就像有亲说的抽的弥坚而长长久久,真令人绝望!于是,打负分的倒是能,悲凉!我这都是招着哪路小人了?
好在送分好像可以,我应该已经都送分了,反正如今我的积分扣得差不多没什么指望上啥榜单的,留着也没用,大家要就多撒花多写点字,系统自动送分就多,送了的分可以拿来看文的,有送分键我就送啦!
妾本余孽 前朝旧,儿女心
宇文世家在陇川作为四大世家之首,百年风华物茂,如同一株参天大树,俯仰在陇川大地上。
宇文家人才辈出,百年中原物换星移几度秋,无论哪朝哪代,都有过出将入相的名人,宗祠所供奉之列位先祖,实在罄竹难书。
上天是厚待这个家族的,这般星茂繁盛的家族中,这一代依然出了一个更加耀眼的星辰。
据说宇文岚出世时,陇川天降异象,半夜彤云密布,紫薇斗星明灭璀璨,后半夜却滂沱大雨倾覆而下,三个月未降之干旱一夜结束。
所谓异象当然不过是宇文岚后来当了皇帝以后史家一家所言,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对于宇文岚来说,他在宇文家自打懂事起,被赋予众望,倒是真的。
他少年成名,满腹经纶,无论谁瞧见他,皆是赞誉有加,作为宇文家不世出的嫡传长子,从小的荣耀就没断过。
他自己亦有雄心壮志,少年得意,这也是无可厚非。
十八岁时因其名誉炽盛被朝廷特招,这也在大多数人情理中。
其实十六岁他就已经被朝廷征召过一次,却被他以少年才疏,希再孜学三年而婉拒过。
这令他声名更甚。
谦恭敏亮,锐达聪健,奥彼君子,隐玉如圭。陇川大儒荀思达对他的评价足以说明宇文岚的声名。
应该说,朝廷寄予宇文岚或者说百年宇文世家非常大的期待。
只不过宇文岚入京那一年,北部小国羌毒不肯纳贡称臣,大梁皇帝裴轩一向自视甚高,眼中揉不得沙子,半年前以三十万军力北伐,却戮力而归,委实丢了中原泱泱大国之面。
故而这一年他再一次穷一国之力,北征羌毒。
宇文岚以文涛华彩入京,却上表欲以文弱之躯,持戈为朝廷鞑伐,表内慷慨激昂陈词激烈,令一惯性刚雄烈的庆和帝连声道好,钦赐羽林军飞廉将军正四品衔,随军征讨。
一年之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凯旋。
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飞廉将军宇文岚领着的一千八百男儿在西北冻土之地立下的赫赫战功。
只有这一支军队,损失最小,胜利果实最大。
宇文岚的军队一回来便被钦赐军号玉蛟,玉蛟将军更是名满天下。
宇文岚作为一个文武全才的人,近二十年的生命无往不利,也是老天厚爱。
只不过,人生有些东西,福祸相依,太过圆满的事,都是不太靠谱的。
他入京做官,临行前宇文家这一代的家主他的父亲宇文廖对他并没有旁的嘱咐。
倒是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叮咛:“日后成家,精贵莫贪,后院之事,贵少不贵多。”
这位以文采若雅著称的大家长这一生风头比不上儿子,身子骨倒有几分江南书生的羸弱气质,半生无为,不过薄有几分才名,说的话,却在日后令这个儿子深有感触。
宇文家倒是惯常出情种,别看宇文家累世簪缨,却人丁不旺,最大的原因在于宇文家一向很少纳妾养小,庶出子孙不多,大家族那种旁支末节极为庞杂的现象在宇文家是不多见的。
这倒是令很多同为世家的另外几家颇有微词,照理这样的家族以人丁兴旺为本,人太少,那延续就容易出现问题。
宇文家并不以此为意,在嫡支宇文廖这,也就宇文岚的母亲一位正妻,一些年少时的通房。
宇文廖就宇文岚一个儿子,俩个女儿。
宇文岚对世家大族后院那种如火如荼的生活应该说是不太精通的。
他那个一生富贵的母亲也是不太精通的。
这种事,有时候是件好事,有时候,却也未必。
不过对于生性冷清矜贵的宇文岚来说,当时这个不痛不痒的话,对他掀不起太多波澜。
他一没想过要后宫三千,二也对女人兴趣不高。
男儿志在四方,成家之事,他爹娘不急,他更不急。
通常在陇川,仰慕他的少女成排成军,但是入得了眼的,却是没有,一来人心思不在这上头,二来他也嫌这些女人唧唧咋咋风花雪月的烦。
唯一一个算得上客气的,就只有同为世家的殷家女儿殷傲霜。
殷傲霜是个聪明人,她与宇文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故而也最清楚,宇文岚心中所想,儿女情长的事,估计他就没放在心上过。
在殷傲霜看来,这正是宇文岚最出色的地方。
要俘获这样的男人,须得慢火温炖。
她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信心。
与宇文家不同的是,殷家虽然同样根深蒂固,在陇川盘根错节,但是一向以武将出世,文涛方面就比不上宇文家。
殷思道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其实在这个时代,大凡世家,都有野心,裴家能坐上帝王宝座,也不过仗着世家的拥护,太祖确然有才,但是两代下来,如今的大梁皇帝虽才高却志疏,刚愎自用,国力日臻而下,各家世族动脑筋的,不只殷家。
宇文世家也有这样的心思同样有这样的实力。
和殷思道不同的只是,宇文岚并没有那么明显的野心,却更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做。
他相当看好这个年少俊杰,世家大族为人处世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下赌注,押对了宝可以将家族发扬光大,而如今在殷思道看来,宇文岚是值得押宝的。
故而他乐见殷傲霜与宇文岚的亲近。
而宇文岚,则也不排斥殷傲霜的帮助,毕竟两家实力叠加对他并无坏处。
这本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谁也不会想到,有些事,并不以人为意志为主导的,很多事,无法预测。
当殷傲霜听闻大梁皇帝下旨赐婚的时候,略略有些不安,而这种不安,在她赶到京城看到如意公主第一面之后,却又很快烟消云散了去。
和大多数痴缠过宇文岚的女人一样,这个如意公主嚣张跋扈,眼高于顶,不学无术却又自命不凡。
这是她对如意公主乃至大多数人对如意公主共同的看法。
殷傲霜不认为一个这样的女人会对她,对宇文岚产生什么威胁。
但是也有一点不同的是,如意的身份摆着,陛下的赐婚不是儿戏,这个公主势必会是他的正妻,这一点,令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的存在,总是一个障碍。
所以,裴如意势必是殷傲霜的敌人,从她被赐婚那一刻开始就是了。
殷傲霜很聪明,她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她很清楚,宇文岚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跋扈张扬又仗势欺人的人,男女都是。
她无须用任何正面的攻击,因为她太清楚,裴如意一样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而以裴如意这样的身份性格,一定会冲动的挑衅。
这就犯了宇文岚的大忌了。
事情一直都很顺利,只有一点殷傲霜不放心,宇文岚从未提过要改朝换代,只要宇文岚是个臣子,只要大梁存在,裴如意便永远都是宇文岚的正妻,那么她殷傲霜就是再有地位再得宠,也只能屈居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