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腾云驾雾一般,眼看着我离那个俊美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沉入深深的悲哀和绝望里。
寒羽,寒羽,寒羽,我撕裂者嗓子想喊,可是,如鲠在喉的一团悲伤死死堵在我的咽喉,我眼睁睁看着我飞离那片曾经那么接近希望的土地,随即越来越高,飘摇向城墙高台。
在下方,是古关中厮杀的血肉和寒光,还有生命最后的呐喊,以及那个,我生命的绝响和希冀。
狼啸声此起彼伏,我听到身后揽着我的人大声用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魔鬼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深深压在我的心里,却又蔓延开来:“俾王,带你的人从东门走,快!”
我的耳边是黄沙呼啸,斯拓雅奇诡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我妖袅而上,却又簇簇急下,贴着砖城墙亟亟前窜,在电光火石间,躲过数道箭簇强弩,嗖的窜向东边大门。
东门远离战场,呼喝之声已经很远,斯拓雅如同小鸡般将我狎在腋下,脚不沾地,却人如蝙蝠,几乎贴地而行,从半开的城门中鬼魅的转了出去。
城门口,都是守卫的尸体,几头狼,在那里聚集低嚎。
斯拓雅胸膛震动,发出类似的嚎叫,盘旋在这片尸体横陈的关门口,然后,脚步不停,猛地长身而起,开合纵横之下,呼啸盘旋如同一只巨大的风翼,一跃数里,稳稳落在了一匹马背上。
驾!他狠狠甩鞭,那马仰起蹄子发出长嘶,然后甩开蹄子就狂奔起来。
我几乎被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窒息,只有在马跑出数十里之后才缓过气来,浑身被颠簸的剧烈疼痛起来,突然,我发狂的挣扎起来。
“不要动,会跌下来!”和他一气呵成的迅速狠厉相反,他对待我突然的挣扎却一反常态的温和起来,只是仍旧用臂膀牢牢箍住我,钳制住我的发疯,口气却异常平和。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恶魔,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不去死!”我终于不可收拾的发泄出我被制约了几乎半年的恨意,那种绵绵不绝的恨如同山河倒灌,淹没了我的理智,淹没了我的恐惧,也淹没了我的希望。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啊,我不会去给你做牵制别人的筹码,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拼命挣扎于事无补,突然将头撞向横在我面前的那堵胸墙。
我感到自己的头被震动的巨大撞击感,甚至感到我的头一阵阵发晕,可是我依然撼不动那山一样的胸膛,无法宣泄的愤怒让我突然不顾一切的张口咬向那个肉作的胸膛来。
我的口中顿时弥漫出一股铁锈味,一股热流顺着我的牙淌下来,可是,我除了听到开头一声低浅的闷哼外,那马和马上的人,依然稳如磐石,那堵肉墙,依然厚实坚硬。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无助,我即便如此,又能解决了什么,当满满的希望突然被生生浇灭的时候,空寂和怨恨依然无法填埋我的绝望。
泪,终于不可噎止的汹涌澎湃起来,我松开牙,却用手开始捶打那个铜墙铁壁一样的胸膛,只是徒劳的想发泄无法宣泄的愤懑。
我的喉咙如同窒息了一样剧烈收缩,我拼命捶打,拼命哭泣,我要把我这么久以来的所有的无助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那个高挑的身躯默默任我捶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我哭泣的几乎无力的时候抱紧了我,以免我滑落马背。
马依然在黄沙里狂飙,好半天,我才用我泪眼婆娑的眼睛抬头看,前方,只余一轮血色残阳孤悬在遥远的天际,哪里还有那雄风万里的漠龙悍关一点影子。
“别看了,我们已经走出数十里了,你那个侯爷被殷觞的人缠住了,是分不出身来救你的!”嘶哑的声音多了一丝调侃,少了一丝冷漠,却还是把我的怒火挑了起来。
我冷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到底欠你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你去死!”我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恶语相向,可是我无法控制住我内心的怒火,想到那几乎唾手可得的相聚,我恨不得拿刀扎了眼前人的胸膛?
“想杀我么?”斯拓雅还是那么调侃意味的笑着,但是却紧紧箍住我,也不知道是不让我掉下去,还是怕我真捅他一刀。
“杀不了你我可以自杀,你休想从我身上再图什么利益,我不会让你那我去威胁什么人的!”
“呵呵!”那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吹动着我的鬓发,带动着一缕毛骨悚然,可是却又莫名悲伤:“没关系,我可以用你的尸体去威胁,我想不管是卓骁还是殷楚雷对你的尸体一样很在 意!”
我一哆嗦,默然,我知道我无法和这个恶魔沟通,我甚至根本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便宜。
我陷入沉默,后面的斯拓雅也奇怪的不出声,只听到那一路的马蹄声孤寂的踏在黄沙漠漠的大道上,向着暮色四合的一线长天奔驰。
一百一十一 变化
“大且渠,大且渠!”后面突然传来呼叫声,更多的蹄声呼啸而来,近数十骑卷着黄土扬着尘沙在血色里由远及近。
打头的,是混曼答和他的女儿宁古颐,并数十个骑兵,全都是血污满身,狼狈不堪。
斯拓雅并未停步,只是勒了勒缰绳将马的速度慢下来,由着混曼答和宁古颐的马追上来。
他又将我的头连身子圈进怀抱,我挣扎无果,但是确实不想看到那对父女,只有默不作声,顺便把眼泪鼻涕抹到他胸上,恶劣的想至少我知道他不喜欢人碰的洁癖被我搅到了,我也算小赢一把。
“大且渠,还好您及时赶到,要不然,咱就要让那些南蛮子的家伙一锅端了!”混曼答气喘吁吁的道,“这些个南柳子的狐狸,自己人斗还要拉上咱们,真是好险!”
斯拓雅冷冷道:“我劝过俾王不要小瞧那些南边的人,不要一味讨好一边,您该去守好您的地盘,为何不听?”
混曼答好像沉默了一下,有些尴尬道:“小老儿也是想替大且渠着想,想着早点退了东边的兵不是么?”
“兵有常规,水无常势,我老早说过,俾王的职责就是守好你那块地,等时机成熟自有机变,天下大势,却非一日不变,不是总在原先走好的棋路上,俾王你可知你不守着你的地方,东边已经被弩梨王他们蚕食殆尽了么?”
“什么,不可能,那些不过是二十万的杂兵,哪里能在不到一月间打下咱们那么多地盘?”混曼答这时老嗓子提高了半截,全是震惊!
“二十万杂兵,却有殷觞四万虎狼之师,二十万做滚地的排钉,诱鹰的野兔,再杂,也足够给他殷楚雷做消耗柴火的引子了,不是么?”斯拓雅磔磔冷笑,依然那么刺耳,可是,我贴着他的胸膛,却又一次感觉到那种悲哀,极度莫名的悲哀。
“这,这可怎么办?”混曼答的语调终于带上了点慌乱,我在这个看上去总是那么老当益壮的人的声音里听到了老兽的哀鸣。
“大且渠,我们把南边的人掉过来去支援一下东边不行么?殷楚雷再强,难道咱们那六万狼骑兵是摆设么?再不然,咱派那狼崽子们去把那姓殷的直接抓来,您不是说过擒贼先擒王么?”
“你以为卓骁是吃干饭的么?那六万挡不挡得住夜魈骑还未可知呢,如何调?更何况,姓殷的根本没在那四万大军中,那领军的是张同章那个百战老将!他放出这个消息不过是要引来他那个蠢蛋四弟,给他登基挪地方!”
那口吻里让我一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孤独和哀恸莫名,为什么,我今天在这个恶魔身上总感到与以往的不同呢?
他一直都是意气风发,一直都是胸有成竹,虽然我憎恨他的阴狠凌厉,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出色的才能,至少,我就被他牢牢掌控,我在他眼里从来没看到过屈服和哀伤,只有疯狂和诡诈。
“那可怎么办?怎么办?”混曼答终于从一个凌厉的老鹰变成了一只细碎的麻雀,我听到一阵沉默,然后就是混曼答突然提高的嗓子:“对了,咱们把这个女人给他送过去,就说是咱们给他的人情,请他看在这的份上放过咱们!”
我一惊,就听到斯拓雅冷笑道:“这倒是好,可是,你怎么解释你给人家弄的这身伤?”
混曼答再次沉默,却听到宁古颐终于开口:“大且渠,我知道没我说话的份,可是,宁古想提醒您一下,您不是给她下了九日焚肠丸么?要叫她给我们说好话还不容易么?”
斯拓雅震了下身体,继续压住我的头,却没有接话。
混曼答这时候倒又来劲了:“正是正是,小老儿忘记了,大且渠您可真有先见之明,这女人不是那殷楚雷的心头肉么?让她给我们说好话,难保不给咱退回来拿到手的肥羊。”
“你以为,殷楚雷吞下东边的肥肉还会吐出来么?会为了这么个女人把到手的牧场还给我们么?他可是条白眼狼,这不是俾王您说的么?你老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真为了个女人放弃大好江山么?”
“妈的,那留着这女人有什么用,算了,大且渠,把她赏给手下吧,我看那个鬼修罗的还挺在意她的,让他给她收尸,咱兄弟死了那么多,也给咱解解气!”混曼答终于爆发了,草原人的鄙俗本性暴露无疑。
斯拓雅一声断喝,凌厉嘶哑:“不行!”他突然拉了拉马,将马拉过一边:“不能动她,虽然不能让这些人放弃到手的东西,但是换的咱们喘息的机会还是有的,如果给我修养的机会,我们还是能有胜算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斯拓雅的话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还是纯粹出于对他的畏惧,再无人提起要把我怎样的话,转而讨论起下一步的走向和路线来。
我经历了那么多天非人的折磨,还有那满心满眼的希望被摧毁的一下子发泄,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在颠簸里,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奇怪的是我居然被抱在斯拓雅的怀抱里,下身躺在沙石地面上,隔着一件大黑袍,盖着一件羊皮裘,头被枕在了他的怀抱里。
睁开眼,就是浩瀚净空的一轮极其干净的明月,在幽蓝的夜空孤悬,一地的素辉从天际一泻长河,舖漫无垠。
视野极其广阔,以至于我有一瞬的茫然,这是哪里?
一声孤寂的狼嚎突然在极远处传来,我一愣,随即头一动,看到一张在一轮篝火下的一张玉白和赤红交映的魅惑妖脸。
我吓了一跳,猛的坐了起来,只看到在一轮篝火边,只有我和斯拓雅,以及一匹悠闲低头的马儿,再无他人,这片广袤的土地在清辉下更显苍凉大气,那远远传来的孤狼的嚎叫为这片大而荒凉的土地平添了更多的寂寥。
我一坐起来,便往一边挪,奇怪的是,斯拓雅这次再见就有些怪怪的,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即不邪恶,也不鬼魅,只是披沥这荒漠的清冷使他那张不输卓骁的绝色脸蛋更显孤独和寂寞。
他将他的皮裘大袄给我当被子,又把外袍给我当床垫,只着了件单衣,在月色边塞里特别的孤寥,他却只是望着篝火,手上拿着个羊皮囊子,囊口倾斜,数滴晶莹长流,一股浓烈的烧酒味传来。
我有些发愣的看着他,虽然极其讨厌他,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这个男人有着不输于老天赋予卓骁馈赠的绝美,尤其在他不表露出他的阴险和诡异的时候,在天地崔嵬的浩浩荡荡间,他的侧像,如同风销雨刻般的独一无二。
一种沧桑融合着刺鼻的酒味给了这个男人极其罕见的落拓,将这张妖孽的脸涂抹上了世事轮回的无奈。
我再次张望了下四周,奇怪为什么没有了混曼答父女,我睡了多久了?
“别看了,那些人我让他们去办事了!”斯拓雅突然冷不定冒出一句来,寂冷的空旷里突然来那么个磨砂的声音,真是吓人。
我兀地看过去,却见他对过来的眼睛,不由一愣,才没多久,这个人突然给我一种萧瑟了的感觉,是这寂阔的环境给的幻觉还是什么?为何,他突然形销骨立起来?
只是那一双极其魅惑的眼,依然闪耀着绿油油的晶莹,在清冷下泛着幽然,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如同吸力强劲的旋风,将人的注意力牢牢桎梏。
“你到底要把我如何?我问,极力想避开他如刀似箭的眼光,可是,似乎不成功,我被那抹浓墨滚绿包绕着无所遁形,只有强抑制住自己的无奈和不安,直直对着他的眼,希望可以通过质问表达自己的不满。
“呵呵呵,那么怕我却肯直视我,这天下,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突然凑近了,高挑的鼻梁几乎撞过来,那股子落拓的酒气冲得我猛要后退。
“别动,我不会怎么样的!”他只是伸出手,将那只修白纤细的手抚上我的脸,在我脸侧的一条淡淡疤痕处流连,一种烧刀子的浓烈和着辗转的流连微微叹口气:“这双眼,这张脸,这副性格…真是,我还真不想还给他!”
我愣了愣,啥意思?
他却突然站起身,将手中的酒囊随手一抛,顺带将我也拉了起来:“走了,一会儿他们找回来就走不掉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一条腿瘸了,站立不稳,虽然想甩开他,但是力不从心,“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再走的!”被钳制在他强力的手臂中,我奋力挣扎,难道我就要这么被他如同一个木偶一样牵来扯去,什么时候才是头?
“不走难道等着宁古颐再来折腾你么?要知道那个女人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本事多的很?”斯拓雅冷淡的道,拽着我并不在意我的挣扎。
“她和你一样,难道你就会放过我?”我也冷笑,这两个半斤八两,难道还有区别?
“你不想知道你那个侯爷怎么样了么?你舍得死?”斯拓雅看了我一眼,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我皱了下眉,他总是知道怎么攻击我最弱的防线,将我的挣扎轻易化解,我是不舍得死,也许我以前对于死亡持无所谓的态度,可是自从心里放了个人,我就无法再如以前那样丛容面对死亡。
“我现在不会折腾你,放心,你的命在我手里金贵着呢,不过我不保证宁古颐会在意,所以,乖乖跟着我,听话,有你好果子吃!”斯拓雅语气似乎又有了以前的轻蔑,但是那种说不出的奇怪就是与以往不同。
我在他面前就只有听从的份,只能听任他摆布,他话是不客气,但是手底下却前所未有的温柔,抱着我上了马,将我用裘皮裹紧了,又喝马前行。
一百一十二 圣地
我在夜色里被带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继续睡眠,等我完全清醒,是被一阵急促的颠簸吵醒的。
斯拓雅驾着马正在加速,后面更有急促的马蹄声不绝与耳,像是有众多的马骑在追赶着,我被紧紧搂在他的怀抱里,在疾风骤雨的奔跑中才不至于掉下去。
见我醒了,他道:“抱紧了,我要加速了!”
眼见得形势危急,我下意思抱住了他的腰,他立刻腾出手来促马疾驰,我仰头,只能看到他坚毅紧绷的脸部线条,斧劈刀削的脸因为严肃而减了点妖娆,加了点威仪。
“大且渠,大且渠,请停停,请停下吧!”后面传来呼唤声:“俾王说了,只要把这女人给了弩梨王,弩梨王他们会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好话的,求您不要执迷不悟了吧!”
斯拓雅直视着前方,墨绿的眼里没有波澜,只是用白皙的手握紧了缰绳,朝前奔驰,对后面的呼喊充耳不闻。
沙漠的风,如同火龙的舌头,舔舐着□的皮肤仅存的湿意,骄阳如烤,带着咸涩,我感觉到几乎要与风齐平的速度,颠得浑身的伤口再次一层层裂开。
几乎无法开口,因为只要稍稍张开嘴,就有沙砾飞进来,为了不掉下去,我用了我的所有力量抱住斯拓雅消瘦的腰杆,更是无法插话。
斯拓雅纵马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到底朝了那个方向,只听见后面的人远远高呼:“大且渠,别再跑了,前面是禁地,孤图草原不能进啊!”
斯拓雅置若罔闻,一味前行,马不停蹄,后面的马蹄声逐渐淡去。
马儿载着我们进入了一个茫茫草原,黄沙漠漠的天地立刻被一种森森冷冷的辽阔草原所代替,而且,是一片带着林子的草原。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巨响:“哪里来的陌生人,擅闯圣地者死,速速离开,否者,扎萨大神座下天浮屠诛死无纵!”
这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雷霆千里,山岗震动。
斯拓雅恍若未闻,只顾纵马驰聘,悠忽之间已近草原边缘。
只听得半空里流火乍起,如同天降神兵,突然四面八方窜出数十骑赤膘骍马来。
一匹匹高头大马皆赤铁铜甲罩身,马上之人亦重铠压身,呼拉拉一字排开,如同鬼兵。
哗啦一声巨响,漫天如同压下重幕,一张巨大的蛛网形铁链网铺天盖地罩来。
斯拓雅一手将我揽住,低喝一声:“抱紧了!”人如离线之筝,离马而起,斜斜飞出。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无声无息滑翔出去,堪堪避过了那张天网。
那座下的马却没有那么幸运,被蜘蛛铁网牢牢罩住,只听得一声长嘶悲鸣,活生生一匹马瞬间被绞成肉泥!
半空中,那如同诅咒般的唱鸣再次响起:
“堂堂圣光,无生无死,浩浩孤图,扎萨长生,无出无入,福禄草原!”
斯拓雅形如魍魉,动如猎豹,在滚滚响彻云霄的咒声里,身形不减,足一点地又再次抱着我向前方激射。
铁骑再次列阵幻化,方圆互动,循环往复,突然生生断开,蛛网联接的铁链突然哗啦啦四散飞舞,如千蛇吐信,向斯拓雅身后追风逐电而来。
眼见得那千百条钢精铁链带着尖锐的锚头电闪雷鸣而至,斯拓雅却背门大开,一门心思往前直冲!
飞链迅飚而至,我只听到有东西扎进肉里的扑哧声,却不见斯拓雅身形减弱,甚至哼都未哼一声。
那数十骑铁骑飞速追来,说时迟,那是快,突然一阵阵犀利的狼啸,眨眼之间已窜出数十头半人高的巨狼来。
为首的,正是那头黑狼。
多日相处,我已经知道,这些是斯拓雅手下狼骑兵,一只沙漠奇兵。
这些狼,怪叫着,扑向那些个重甲骑士,那些骑士亟亟回撤自卫,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嚎叫,突然又嘎然而止,我只看到身后一片血雾漫天。
斯拓雅头也不回,只是那张妖娆的脸突然苍白如雪,浓绿如墨的眼里粹出点点碎彩。
身形却不减分毫,直射向一片疏林!
疏林间有数处山岗,绵延起伏,如巨龙伏地,不高,却不绝如缕,一片青葱。
每一处高岗上,皆有宝塔一间,俱是斡沦样式,金宝灿灿,宝顶堂皇。
如同一条巨龙驮着精美的宝冠,生生不绝。
美则美矣,却觉得孤阳之下,山峦之间,宝象华彩,却珠宝琼玉,毫无生机。
茫茫草原上,风吹草低牛羊见的场景此地毫不可见,只余一缕孤风伴随着生生长龙,幽幽怅怅。
斯拓雅抱紧了我,如同倦鸟投林般激射向一处山岗,然后身形暴涨,踩着山坡绿地几个起落便攀上了岗顶。
只一刹那,下面已然围上了一圈铁甲重骑。
但是他们并未再上来,而斯拓雅则带着我进入了那矗立在岗顶有三层楼高的金光灿烂挂满风铃和绦带的塔楼。
进入了塔内,光线顿时黯淡下来,这塔内的面积不大,只有几十平,可是四面无窗,只有通向顶部的宝顶上有一处天窗,透射出的光透过顶部透雕的藻井和四边的空格吐出一片精美的花纹投射到地面上。
四壁墙上全是壁画,如同西藏密宗那样带着浓烈宗教意味的彩画,吐着火舌面目狰狞但又色彩艳丽。
一入塔内,斯拓雅把我放下来,自己却盘膝坐了下来,闭了目,如同老僧入定一样没了声息。
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四周,又看看斯拓雅,这个家伙把我带到这么个鬼地方,阴森森的毫无生机,他想干什么?
刚刚的生死大战如同一幕快速闪过的戏剧,那么活色生香又残忍血腥。
听刚刚的只字片语,我知道此地叫孤图草原,据我所知,是所有斡沦人朝圣之地。
说的坦白些,就是那叫薛延毗南大汗,斡沦人心目中的神长眠之地。
按照斡沦人的规矩,这位近似神的大汗死后,深埋地下,不封不树,埋尸地方圆百里之地皆为禁地,除了建筑七宝七塔真身影外,再不准任何生物进入,而这些工匠亦在建筑好宝塔后,成为人牲,祭祀宝塔。
四周还有天浮屠把守,就是那些重甲骑士,巡视四方,不许任何生物再踏入孤图草原半步。
数年后,当这片土地上水草丰茂,一片生机后,再无任何人看得出埋尸之处,七宝七塔将被焚毁,天浮屠撤走,一代天骄真正与天地同存,再无人知晓其所埋之地。
也就是说,斯拓雅带我进入了一条死魂之地。
我看看在地上打坐的毫无气息的人,他端坐如佛,挺拔俊美的上身依然魔魅诱人,白玉脸庞隐隐透着青灰,比起那塔前正北方供案上的大汗真身像来,他更如一尊美神。
我动动身,想要去看看外面那些骑士,真不知道这恶魔带我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躲又没处躲,又不是个住的地方。
“你一出去就会被千锁绞绞杀,乖乖待着别动!”斯拓雅突然开口,在这个灰蒙蒙的地方,他沙哑磨人的声音真是渗人。
我一皱眉,一瘸一拐退了几步:“你带我来这里要干什么?”
斯拓雅睁开的眼里幽然闪动着如同狼般的犀利和孤独,直直看着我,那种直勾勾的眼神让我感到一种惧怕,不是惧怕他的残忍,而是眼里的灼热。
“过来!”他突然道,依然那么充满威胁,但是口气里那淡淡的无力感却未加掩饰,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和唇有一种荼靡的艳丽。
“你受伤了?”我突然意识到刚刚确实听到那尖锐的精钢锚头扎进了他的身体,他看上去就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我下意识伸手向他身后摸去。
“啪!”我的手一把被他拽住,那双如狼似鹰的眼针一般扎向我,“我如果现在死了,你不该高兴么?”
我想甩开他的手,无奈他力气大的惊人,只好冷笑着道:“不错,我是恨不得你死,但是,我对于死亡从不幸灾乐祸!”
也许是因为这次看到他,他身上没有了以前的凌厉和恐怖,我言辞里增加了不少的气势。
那双幽绿的魔眼飘荡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采,突然冷冷一笑道:“呵呵,我不会让你看着我死,却有可能送你去死,你不怕么?”
他恻恻阴笑,似乎又恢复了那种阴森的感觉,背后一片狰狞的教义图像,衬得他无比诡异:“你看这地方多好,一代大汗长眠的圣地,你我一起在这里做个鸳鸯鬼,好过在这世界挣扎求生,不好么?”
他冰凉湿腻的手突然滑向我的咽喉,逐渐捏紧,那张青白的脸透露出一种死亡的妖气:“来,和我一起走好么?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都是尔虞我诈,没有人会永远关切你,没有人会永远需要你,来,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眼前一明一灭闪烁着一双魔魅的碧玉妖瞳,摧杌着我的意志,喉咙处传来的窒息感达到大脑,大脑一片空白。
在一片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白茫茫中,徒然如同金光闪现,在一片荒芜的寂静里,一树一树的花开,一水一水的落英。
寂静空无里,是漫天纯洁的羽翮,是风片雨丝的烟软。
一抹隽永淡淡袅袅,含英咀华,仿佛就在身边,又仿佛远在天涯。
“寒羽!!!”我从灵魂的深处,呐喊,喊出我最深的念想。
一百一十四 孤图
我从无尽的痛中惊醒,眼前依然是一片灰暗,我竟然被斯拓雅紧紧抱在怀里,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
他拥着我,埋首在我的肩窝,发出的如同小兽的呜咽,令我一时以为到了地狱。
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前一秒要杀我,后一秒抱着我又带着浓浓的悲伤,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折磨人的一个人,到底他要把我如何?
我张张口,顿时感到喉咙剧痛,发不出一点声息来,可是我的动作似乎惊到了某人,斯拓雅猛地抬头,一双碧绿通透的眼里带着丝丝缕缕的血红,顿时把我笼罩在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