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趴在他的羊羔皮大毯上,他那双绿幽幽的眼因为杀意充斥着虐杀暴戾,却又眯成一条缝,那张白玉的脸上血污点点,仿佛修罗夜叉,几步跨过来,将我一把提起,像个小鸡似地给夹到腋下,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大帐。
一到外面,血腥味更加充斥到了我的鼻子里。
我艰难地抬头,就看到一副血色朝阳下的人间地狱。
九十六 奇迹
荼靡惨淡的朝阳红的如同地面上殷红的血,毫无热力可言的挂在东边角,与东边的山拉扯着,推拒着,惨白的天像上,碧天青灰,升腾着一种漂移模糊的浮像。
地面上,满满堆叠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箭只,弯刀,横七竖八,将这个沙砾尘土黄沙肆虐的苍茫大地染上血的画卷。直铺陈开方圆百里。
燃烧着的烟,在车马残毁的战场冉冉升起,如同点燃的香,为每一个枉死的灵魂祷告引路,为这片土地上消失的生命焚唱祭歌。
我实在不想看这人间地狱的惨像,只有人类,才会彼此制造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而且,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可是,我被狎在斯拓雅的腋下,他纵身上了一匹斡沦战马,将我横置在马背上,如同一个货物,他突然仰天发出一声类似狼嚎的啸声,紧接着,不远处,回应着同样的狼嚎。
一只,两只,在尸骨堆砌的战场上,奔跑着数十匹狼来,它们开始都发出低低的嚎声似在回应斯拓雅的长啸。
斯拓雅那沙哑磨人的嗓子突然在这空旷大地森冷冷响起,如同催命的号角:“进攻!”
顿时,后面已经整装待发的一排数千人的马队呼啸应喝着,挥舞着大刀口中发出怪叫,如同脱僵的野马,扬起漫天的沙尘,同斯拓雅一起,穿过人马堆彻的尸体,向着朝阳的方向飞奔。
而那些狼,亦步亦趋地跟着弛聘在四周。
一群人飞扬跋扈地咆哮而去,下方一处水草丰茂的木城里,战旗飞扬,喊杀一片,咸腥的土石含着血腥,混杂在令人欲呕的灰蒙蒙气息里扑面而来,将原本就颠的七荤八素的我冲得胃内翻腾。
斯拓雅却毫不停留,直直带着一群怪叫的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入土城,在沙土飞扬间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我极力要撑起身子,因为这样我的腿疼得几乎要裂开,脑袋朝下,也使我的头面涨得要爆开一般。
斯拓雅却毫不客气地一手压着我的身体,一手也不忘了杀戮,一刀刀间血肉四溅,一拔出来,又带得血沫横飞,射在我身上面上,几场下来,我也成了一个血人。
一路上,几乎是一场场的大屠杀,还有那些个沙漠狼,露出狰狞的獠牙,咬断每一个送上面来的战士的喉咙,一时血雨腥风,哀鸿遍野。
当我几乎要被颠晕过去的时候,那些负愚顽抗的人几乎被屠杀殆尽,终于这厮杀的戏码停了下来。
绿油油的草地上,沾染着点点血污,将原本碧天辽阔的青翠生生洗染地绿红相间。
远处,有莹白点点的帐篷,如同小小的白色小花点缀其间,有条小溪潺潺流淌向远处。
这样原本静谧的地方,却被人类杀戮所破坏,我听着斯拓雅身边悍兵发出的欢呼声,不由悲哀地想:还有什么比人类,更会屠戮自己同类的?
斯拓雅稳稳坐在马背上,终于绚烂的午日将灿烂挥洒向大地,可是,他那一身如沐血浴的挺拔修长却冷得让人牙间打颤,我扭头望,只能看到他尖锐鼻梁上一双如同恶狼的眼,赤红覆盖了凉绿,带着冷蔑世间的不屑。
宁古颐纵马上前与他并立,这主仆二人在阳光下同样带着冷到骨子里的冷漠,与周围的热烈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高挑不群的身子同样浴着血,却又带着噬血后的满足,道:“大千户,奇袭的人马回报已经从左翼迂回包抄了西骨力王的左军,我们吸引了他的中军,现在可以全线收网捕鼠了。”
斯拓雅无语的凝望着前方,默然无声。
“雅,贝熙吉人天像,扎萨会保佑他的,一定会坚持到我们去接他!”宁古颐难得语调低沉,带着点安慰的意思。
斯拓雅冷冷看了她一眼,催马前行,却不再狂奔,我的胃,多少舒服了点。
一大群人终于停止了喧闹,诡异的安静下来,我发现斯拓雅有极强的感染力,他兴奋,手下就兴奋,他冷漠,手下就跟着安静。
几头沙狼低低嚎了声,在同伴的尸体前盘旋了几圈,才又窜上来,在斯拓雅的马前低吼了声。
斯拓雅低头看了看,从喉咙里也发出类似的低嚎,然后,在他那双绿幽如墨的目光中,几头剩下的狼离开人群,向旷野里奔去。
斯拓雅的目光略略扫了眼远去的狼群,只一刹那,有一点点哀伤一闪而过,在他眼角余光掠过我时,却又迅速染上了凌厉,使我肯定自己刚刚一时间看到的,一定是错觉。
他带着一种肃杀之气进入那几处小帐包处,这里山清水秀,与刚刚的大漠石荒形成强烈的对比,可是,此时,那几个白色的帐包上,血迹斑斑,帐前横七竖八堆叠着诸多尸体。
与刚刚看到的不同,这些尸体全都是老弱妇孺,大多是奴隶打扮,死状极惨,刨腹挖心,断头残肢,女人更是赤身裸体被凌虐至死。
眼看着这些,我不禁一阵反胃,不是怕,而是愤恨和悲哀,稚子何辜,这场战争中,老人和女人,又何其不幸?
“这些骨力王的野兽,比沙漠里的豺狗还不是东西!”宁古颐发出一阵恶毒的诅咒,用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语调道:“一定要杀光西骨力王这个老家伙的部曲,让他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斯拓雅并未马上开口,但我从他紧绷的双腿肌肉和暴虐的杀机中感受到他的愤怒,他慢慢从牙缝里挤出话道:“杀光俘虏,前进,与乌脱儿汇合!”
只一瞬间,被绑在马群后面的几个俘虏惨叫凄厉,斯拓雅充耳不闻,打马狂奔起来。
连过了几处小帐包,又驰过几道栅栏,一路上,都是战场屠杀下的尸体,也有大片被杀戮的奴隶无辜,清澈的溪流汇成了远处滔滔的大河,也被浸染成淡淡的血红,向东方流去。
这样的大屠杀简直可以媲美二站时的大规模杀戮,没有任何人性可言,我无法想象,一个种族有多少同类可以被屠杀,我也无法相信,这里的人对没有地位的奴隶可以如此随意的屠杀,我第一次被一种深深的震撼所压抑,书本上写的毫无人性的屠杀就在眼前,真实的展现在这里,人类果然是最残忍的一个种族。
战争的屠杀,也许无奈,可是这样对一群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屠杀,是不是太过于狠毒了?
我在这个世界,感受到太多次,对人的藐视,对命的凉薄。
当我感叹于人的渺小和残暴时,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了赤野的中心地带,看到高过数尺的大栅栏,用的是整根的大杉木,青天白日下,几座硕大的帐包历历在目,旌旗招展,角马共鸣。
犬马呼喝的声音越来越多,草原上奔驰的马匹越来越杂,远处,还有一条奔腾的大河,咆哮欢呼。
在斡沦特有的犀牛角号和羊皮鼓声中,有一群人从栅栏中奔驰而出,向斯拓雅这边奔来。
“阿礼达!”还未奔到面前,就有一阵压过一阵的呼声传来,和着马上铃铛脆响一路逶迤而来。
这世界上,我认为有一种奇迹是绝对不可能的,斯拓雅的笑便是其一,我指得是他身上永远透着杀戮后的冷笑和肆虐,带着藐视的神情,我永远无法想象他的脸上会出现所谓和煦的表情。
不过,奇迹,永远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骤然而至。
当草原的斜阳用扫除阴霾的余晖挥洒到这个浴血的魔鬼身上时,也许,真是上天创造的奇迹,这个俊美的修罗身上披沥着璀璨,真的赋予了他一身近乎神迹的温情。
他绿沉的眼在金红的辉煌中反映出了七彩的闪烁,如同草原玉带的河中反衬的点点鳞光。
他满面血污的脸微微洋溢着一丝温暖和和煦,如同三月天冰河春裂后流淌的河水,泠泠清澈。
奇迹在延续,前方的呼唤也未终止。
头前一匹雪白的马上,缀着彩穗织成的璎珞和金色的铜铃,衬得马上的少年俊朗朝阳,挺拔活泼。
直奔到前,一个翻身下马,一下子扑进已经下了马站在那里的斯拓雅的怀抱。
“阿礼达,阿礼达,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哦!”
我知道,斡沦语里阿礼达是对最尊敬的人的称呼,这个扑到斯拓雅怀里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似乎对斯拓雅有着极高的敬意。
斯拓雅奇迹般的温和在这个少年面前似乎理所当然,他拥住少年几乎是将他揉进身体一样的灼热,很久很久。
当他终于将同样拥紧了他的少年抱开一点后,眼中泛着一丝异样的光芒,流连在少年脸上,淡淡一笑:“我们的贝熙王长大了,是草原的小鹰了!”
那个一身雪白皮袄的少年在青碧白日映照下显得无比灿烂夺目,黝黑的皮肤熠熠发光,一双浓黑的眉毛下,有一对晶亮的大眼,格外精神。
他咧开红润的唇,笑道:“阿礼达,我已经是只草原的鹰了,你信不信?”
四周的人群发出一阵善意的笑来,倒把那个少年贝熙王笑了个大红脸,衬着黝黑的皮肤更是光润:“笑什么,不是么?古塔里,你给评评理,难道我还不能算是这草原的雄鹰么?”
九十七 奴隶
站在贝熙王身后的一个大汉爽朗的大笑道:“是啊,我们的贝熙王是长大了,大且渠,这几日,如果不是王努力对抗,咱们可坚持不到您的援兵来!”
贝熙得意的看着斯拓雅,俨然一副要讨赏的样子,斯拓雅笑着摸摸对方毡毛帽上的帽缨,道:“是,我知道我们的小塔塔是草原展翅的雄鹰了,我一直相信,你能等到我回来!”
贝熙王乐呵呵挽上了斯拓雅的胳膊:“阿礼达,你这次去中原,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么?我一直很想你,想你带来的那些中原的希奇玩意!”
斯拓雅对上来牵他马的人道:“把我的东西放我毡包去,这个人给洗洗干净!”
他说的是我,贝熙王很好奇地看了一眼如同一个包袱搭在马背上的我,很是惊奇的道:“这个人是谁?阿礼达,你怎么把个女人驮上了?”
“一会和你说,走吧,去王庭!”斯拓雅拥着贝熙王和着众人欢呼着往帐包走去。
这时,突然响起羊皮钲鼓急捶之声,然后有铺天盖地的哭声传来,夹杂着孩子的尖锐的哭声,穿透云霄。
斯拓雅皱了下眉,问:“怎么回事?”
有个大汉道:“是随着骨力王那穆拓一起过来的奴隶,这老小子杀光了我们的奴隶女人,牲口娃子,就带自己的过来要占领这里,被咱们杀回来就丢下这些人跑了,咱也要让他尝尝被灭族的滋味,总共有五百多号奴隶和俘虏,今日要被祭奠咱们死去的弟兄们!”
斯拓雅沉默了下:“去看看!”
我被当成个货物继续驮着也牵着走,来到一快空旷的大场地上,来到这里,便更加感受到哭声震天,密密麻麻排着几百号人,有满面血污垂头丧气的士兵,有一身破布皮毛的女奴,还有襁褓中的孩子,一个个惶急惊恐地看着四周围着的如同凶神恶煞的士兵,绝望和悲伤弥漫在这块空地四周。
斯拓雅冷冷地扫视了下场地中的人群,眼里的墨绿被一种冷冷的漠视所代替,蔑然地一笑:“看来没什么可用的,都杀了吧!”
顿时,哭声滔天而起,将整个草地上空包裹在一片哀鸿之中,眼见得斯拓雅转身要走,我突然被那人群里惶恐的孩子眼里的惊惧触动了,一下子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连爬带滚到了斯拓雅身边拽住了斯拓雅的衣角:“大且渠,你饶了这些人吧,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他们都手无寸铁,您不能高抬贵手么?”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我,可是,我也顾不得了,我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可是,一路来看到的血淋淋的杀戮刺痛了我的心,这些人,都是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人,难道也要被杀么?
我的良心过不去,我的职业本能凌驾到了我的恐惧上,几百人那,那些孩子看过来的眼神,让我的心都颤抖了。
斯拓雅看过来的眼神已经被凌厉所代替,但是,也许是一边的贝熙王在的缘故,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用以往一样冰冷的眼神警告地看着我。
“大胆的奴隶,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斯拓雅不开口,宁古颐却不客气地开口了,她一脚踢过来,直踢到我的胸口,疼的我眼发黑:“下贱的东西,这些人都该死,你敢多嘴!”
我深吸了口气,使自己视线清醒,又扑上前拉住了斯拓雅:“求您了,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对方杀了我们的人,我们就要杀他们的,这样做,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斯拓雅眼里的波澜开始汹涌起来,蹲下来用一种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就敢放肆,在这里,你只是个奴隶,少管闲事!”
我拉住他衣袖,今日我既然已经做了,就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也许莽撞,但对得起良心,“斯拓大人,这些人,你杀了,只是无用的尸体,你留着,却是你的财产,狼尚且知道只取需要而不滥杀,你为什么不能将这些人收归自己所有呢?骨力王杀奴隶是自己的损失,何必用别人一样的愚蠢方法让自己也走老路呢?”
斯拓雅瞪着我,用他那双墨绿的眼映着即将消失的辉煌刺到般扎向我,但是我这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我告诉自己,要坚持住。
草原的风,带着青草的香味盘旋舞动,带动了犀牛骨铃轻脆的响蔓延向远方,四周旌旗猎猎做响,在天地间跃动。
在这样一个空寂的天地间,我仰头看着斯拓雅,在他沐浴余晖的眼里,我看到自己狼狈的脸挂着决绝一动不动的在那双墨绿的宝石里静止,也看到某些不同的东西在闪动。
斯拓雅突然站了起来,撇了眼哭得东倒西歪的那些俘虏和奴隶,突然对着站在身边的人道:“乌脱儿,王谷,你们不是嫌手下损失了太多奴隶和士兵么?把这些人补给你们,怎么样?”
两个大汉闻言一愣,那晚看到过的乌脱儿随即哈哈笑起来:“斯拓扎搭你可真慷慨,恩,果然够爽快,你可也损失了不少奴隶呢!”
“没有你们的帮助,贝熙王的领地就要被骨力占了,理应先照应扎搭!”斯拓雅淡然一笑,大方随意。
“呵呵,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来啊,小的们,去挑人去!”两个大汉很是高兴,转身朝哭喊的人群走去。
“大人,这样不妥吧,杀敌人的奴隶和俘虏是传统,哪里能留下这些祸害?”宁古颐走上前轻轻道,一边恶毒地瞪着我,好象我是个千古罪人。
贝熙王却一脸好奇的盯着我,对斯拓雅道:“阿礼达,你那里弄来的南柳子啊?我第一次看到敢阻拦你的人呢,哈哈,这个女人我喜欢,你能让她服侍我么?”
斯拓雅瞪退了宁古颐,却对贝熙王的话沉吟了一下,又对手下奴隶吩咐道:“把她洗干净送到王庭来!”
我被几个女奴隶带到一处帐篷里,用大木桶上下洗刷了个干净,我觉得我在几个女人眼里如同一只动物,连眼都不斜一下,本来就是满身的皮肉伤更是给挫掉了一层茧皮。
等我将水染成了点粉红,又给拎了出来,穿上粗布衣,裹个破皮袄,折腾成干净的人样,才被人带着一瘸一拐地到了贝熙王庭。
厚厚的羊毛毡垫铺满了整个大帐,高入云顶的帐顶吊下旗幡吊灯,酥油香弥漫整个王庭。
王庭正中的王座上坐着少年贝熙王,斯拓雅就在他左侧,再没有其他的人了,我拐着走进去时,两个人都朝我看来。
奇迹可以延续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斯拓雅在贝熙王这里所体现出来的祥和倒是延续的挺久,我这么进来,那个阳光少年贝熙看着我倒没什么压力,难得斯拓雅也用一双绿宝石的眼淡然的看着我,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和肆虐,他身上穿着斡沦的服色,上好的狐皮袄衬着他如玉的脸盘,难得没有了戾气。
不过邪气不减,这个人在哪里,都是一个完美的妖精,区别在于平时他吃人,这时候颇有让人吃他的诱惑力。
我真是无聊到家了才有这闲功夫这样想一个时时刻刻会杀了自己的人,暗自鄙视了下自己,定定神,走到两个人面前,朝贝熙王艰难地跪下行斡沦国的礼节:“奴婢见过王,见过大且渠!”
我从奴隶口中知道斯拓雅的身份是贝熙王手下大且渠,相当于一个封国的宰相,这个人果然是只千面的狐狸,到底有多少身份我不知道,不过,所有的,都汇集到这里,这才是这个人最后的落脚点。
斡沦有一套自己的官吏制度,它在大扎萨下,有东西贝熙王,东西骨力王,东西弩犁王,都是由王族担任,官员有万户,都尉,东西将军,还有四十八部落首领,分管着五百多部曲,各自为王之下属,又各自有自己的部队和官员,什么千骑百骑,稗王之类的,比起中原来简单的多,而又是世袭制所有的官爵世袭,当然,也有额外分封的,但是,这个部曲种族等级分明,出生,就决定了命运。
“起来吧,你的腿不好,坐一边吧!”没想到这个贝熙王倒是个好孩子,比某人好多了。
我看看没什么表情的斯拓雅,他挥挥手:“王让你坐就坐!”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客气了。
贝熙王呵呵一笑,露出一副雪白的小虎牙,阳光灿烂的脸带着万分的好奇:“你们南柳子的女人也挺豪爽的么,以前我看到的都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好烦人的!”
我看看斯拓雅,他对我的表现没有表示出以往的不满,但是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是我熟悉的,我坐正了身子,恭敬地道:“贝熙王见笑了,我只是个没有文化的野女子,不能和那些官家女人比!”
“哦?可是阿礼达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婢女,懂礼识教,阿礼达,我喜欢你这个侍女,你就让她来陪陪我吧!”贝熙王小小的脸带了哀求看着斯拓雅。
我看了眼斯拓雅,他面无表情的道:“日后老实待在王身边,小心服侍,不要乱跑,仔细脑袋!”
我听得出他话里的威胁,可是,他答应的还真爽快,他倒真大方了,怎么到了这里,他就这么放心我了?他好象很重视这个小孩,一点也不掩饰对他的重视,这又让我犯疑,这个人,会真重视自己以外的人么?
我犯嘀咕,斯拓雅却没有再说话,站起身道:“王,很晚了,你该休息了,这丫头你不要太亲近,毕竟是个外族!”
贝熙王应了声,起身亲自将斯拓雅送出帐篷才又折回来。
九十八 塔塔
回到王庭里,他立刻扑到我面前,咧了张嘴冲着我笑道:“你叫什么?”
我保持矜持,恭顺的答:“奴婢叫千静!”
“我求了阿礼达很多次了,要他给我弄个南边的人来,别人给掠来的都只会哭,以前奶娘总说南边怎么好的,我很想有机会去一次,你能告诉我南边那些国家的事么?”贝熙王一脸向往的样子,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
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斯拓雅要把我交给这么个小孩:“王要听什么?”
“你叫我塔塔就好了,我奶娘一直那么叫我!”
“可是您是贝熙王,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我们私下里可以这么叫,我不喜欢老被人叫王啊王的,所有人都那么拘谨,真没意思!”贝熙王一脸不满,嘴翘老高,和他刚刚的活泼有些相孛。
我笑笑,这个还真是个孩子:“塔塔,你要听什么?”
塔塔立刻高兴起来:“真爽快,我以为又要费好多唇舌呢,恩,阿礼达果然有眼光。你拣你知道的说,我什么都喜欢听!”
这可有些为难我,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也许会是我转折的机会,不管斯拓雅如何打算,我可以在这个孩子这里找到突破口,也许,我可以利用下这个孩子的天真和地位。
是的,我没有放弃逃跑的想法,那晚未遂的自杀告诉我,我在这个国家待得越久就越没有保障,而且,会给卓骁或则殷楚雷带来无穷的麻烦,
可以找到机会,我一定要想法逃离这里。
我为了博得塔塔的好感,大概使了浑身解数,将我到过的地方,听说过的地方,好吃的,好玩的,统统说给这个没有走出过草原半步的半大孩子,几乎说了一晚,子夜才在我好说歹说劝说下把他哄睡了。
贝熙王是老扎萨大汗的最后一个孩子,却也是最受宠的,贝熙这个称号在斡沦语里是圣者的意思,几乎都是由最得宠的未来继承人才有资格得到的,可以想见老扎萨大汗对这个儿子的宠爱。
可是,塔塔毕竟太小,扎萨大汗薛延毗南死了,他还是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如果不是斯拓雅明智果决,手段凌厉,镇压和屠杀了当时被煽动反叛的部曲头领,保住了他的领地,让他有了安逸的后方,而现在,斯拓雅要做的,就是将他扶上大扎萨的汗位。
塔塔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他对我倒是没有隐瞒,我从旁敲侧击到直接问,他都不掩饰,不过,他还小,真正在运作操纵的是斯拓雅,他知道的,毕竟不多。
也许,这正是斯拓雅放心让我待着的原因,我在塔塔这里,是问不出什么重要的问题的。
不过,贝熙王对我比斯拓雅对我好多了,我有可以睡的毡毯,虽然以我现在奴隶的身份只能睡地上,但是总好过直接睡冰冷的地面。
我的知识对没有出过一方小天地的贝熙王是极大的诱惑,他对我越来越依赖,也越来越客气,给了我很多照顾,我能在他的王庭大帐里休息,不用太过劳累,只负责给他讲故事,我的伤势得到了极大的休养。
只有腿落下点小麻烦,没有固定和石膏,腿接合不好,好象长歪了,也许我一辈子都要瘸了。
斯拓雅倒是没有再找我麻烦,好象他非常忙碌,每天都看到他匆匆忙忙的身影,贝熙王还没有能力处理政务,全权都是他在处理,俨然比塔塔本人还忙。
我在这个草原牧场总算平静过了两个月,在身体复员的同时,迎来草原最大的盛事五月中旬的大祭祀!
每一年五月,是北部大陆上时节最好的,水草丰茂,为了能有一年的好日子,为了感激上苍扎萨,一年举行一次祭祀上苍鬼神,祖先,天地,在位于混沌山脉西北麓的泷狐城举行。
这里是薛延毗南发迹的地方,靠近林西高原部曲的地段,距离赤野千里之遥,所以提早了半月起程。
高原部在混沌山脉西面,由更高的昆仑山延续下来形成高原地带,海拔均有二三千米。再往西,就是独立而人烟稀少的更高高原,类似于西藏,但是在这里,人烟更加稀少,甚至不是个国家,只有广大的空旷高原。
因为有充足的水源和西面的槐林,昆仑的隔绝,这里土地肥沃,又没有天敌,当初淌驮族就是在这得天独厚下发展起来的,也是现在斡沦的政治经济中心。
可是,因为没有选出新的扎萨大汗,所以,各方王侯都是以独立名义来祭祀,薛延毗南生前有十多个儿子,有实力的,只有封了王的几个,这些人互不相让,各自争斗,于中原是好事,对他们自己,却有些难堪了。
这次出行,我看斯拓雅带着足足有十数万人的部队,哪里是去祭祀的,倒像是去打仗的。
我跟在照顾贝熙王的队伍里,因为贝熙王对我的喜爱我被允许一直跟着离贝熙最近的列队,这个塔塔没什么心机,倒常很高兴地和我说起往年几次祭祀的盛况来,还告诉我,自从老汗王死了,已经有五年没举行大的祭祀了,这次,是大王子,东弩犁王佘古发出的号召。
顺便带一句,这个大王子佘古和上次东骨力王是叔侄,东骨力王那穆拓是佘古母亲的哥哥。
这样情况下,仍然前行,我严重怀疑这次祭祀的目的,刚打过仗,大家还能平心静气的和平共处?
塔塔年纪小,但是他倒没有一点害怕,还告诉我,大祭祀是一年最大盛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祭祀上,即便有刻骨之仇都要和平共处,不然,扎萨会降灾到部曲里,这是笃信神佛的斡沦人最怕的,谁要违反,所有的部曲都会谴责他,所以,祭祀前到结束,是不会有人冒大不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