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终是带了寒气的,如同片片小刀,刺刮着我的肌肤。
“你呀,会照顾人,却不会照顾自己,若是冻了,寒羽会杀了我的!”谢悠然看我瑟缩,无奈摇头,帮我拢好衣服:“小姑奶奶,穿好了,别冻了,你要是病了,他会剥我层皮的!“
我一笑,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幽默,却又如同邻家长兄,絮叨关切,我好久没有什么人如此关怀我了。
谢悠然又取下身上的披风,给我披上,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呜呜的长鸣声。
这声音如泣如诉,深沉婉转,吹得我心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些吃惊的看向谢悠然。
谢悠然张口想说什么,下面突然传来躁动,有人大声道:“医官,谢军医,快,快来,侯爷中箭了!”
我兀地一惊,挣开还没系好的披风就往下跑。
下面早已经是人声鼎沸,我远远看到几个高大威猛的黑甲夜魈骑抬着担架走进营帐,后面团团围上了里外多层的人。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人群外围,挤上去,急切地道:“请让让,让我进去!”
无奈我柔弱无劲道的手臂根本撼动不了这些士兵,有人甚至不耐烦地往后一拨,“哪来的小家伙,添什么乱,让开!”
我差点没站稳,被拨得往后趔趄。
有双结实的手臂扶住了我,我一回头,是霍天榆,后面还有谢悠然。
霍天榆扶我站稳,给我一个安慰的笑,然后脸色一绷,冲前面喝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仿碍侯爷医治,还不快让开,让军医进去!”
霍天榆的话声震全场,立刻所有人都乖乖立到一边,留出一条路来,霍天榆朝我和谢悠然做了个请式,我也顾不得客气,当先一步就迈进营帐里。
后面传来霍天榆的声音,依然镇定如松:“好了,大家都散了,各守其位,不得喧哗!不得乱议!有扰乱军心者,斩!”
我一入帐内,便看见昨天看到的几个夜魈骑的熟脸,方祖绶,许晋,司徒引,曹品,不过没见到苏迅,几个武将身上尘土污秽满布,一脸的肃然。
我有些颤抖地望向营帐一张木塌上,这个昨晚还和我说着温柔片语的人安静躺着,只是却没有了昨日的详和俊美,脸色如同白纸,是透出青玉的白来。原本樱红的唇,也没了什么血色,如同没有生命气息的卧雕,如果不是胸口那枝还在渗血的长箭,他寂静沉默的如同玉像。
我心一凉,不会吧,真的中箭了。
外面突然传来有人的躁动,小苏如同惊天霹雳的大嗓门吼道:“放开我,让我去见侯爷,侯爷,您没事吧,都是小苏莽撞,是小苏没听你的命令,硬要强攻,硬要上城楼,侯爷,你处罚我吧,放开我,我要给侯爷去请罪!”
霍天榆冷喝:“小苏,你还嫌不够乱么?还不给我老实去医帐待着,让人给你上药去,快去!”
吵吵嚷嚷的大嗓门由近及远渐渐没了声息。
我愣愣站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去看仔细一些。我觉得手指颤抖,腿打哆嗦,我不敢上去,我害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谢悠然从我身边缓缓而过,轻拍了下我的肩,低低地道:“别担心。”
我看到他走上前,遮挡住了我的视线,然后低头查看了一番,回头道:“让人去通知医丁,准备热水,伤药,止血药,纱布绷带,参片。”
“是!”曹品拱手应道,立刻走了出去。
“我来帮忙!”我突然清醒过来,当务之急是治伤,我呆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忙起来,才能挥散心头的不安惶恐。
谢悠然看了我一眼,又对司徒引道:“司徒,你去安抚一下你们的兄弟,末要乱了军心,怎么说话,你掂量着办。如果泗北的人来探,记得侯爷的交代。”
司徒引脸色一整,行了个礼,也离开了营帐。
霍天榆掀了帘子进来了。
他进来就对上谢悠然的眼,问了句:“侯爷如何?小苏这小子就是莽撞惯了,如果不是本来就有打算,我还真要好好教训下他!”
谢悠然再次睨了我一眼,淡淡道:“伤得不轻,不过被弩机震到了内脏,一会会醒。就是这箭深了些,需要尽快拔了才好。”
许晋在一边道:“这次也算是意料中的意外了,也好,让外面那些个探听的家伙更放心些,只是这伤,要劳烦谢军医了,总要快些好,做做样子也就两三天而已,目的达到了,侯爷还是要起来指挥才是的!”
外面曹品端着盆水和医丁一起走进来,刚掀帘子,悠忽窜进来个人,带着哭腔直冲到卓骁的榻前,“骁哥哥,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嘛,为什么会受伤?”
小丫头抱着卓骁哭得淅沥哗啦,旁边的几个男人有些意外和尴尬,谢悠然扯了下嘴角,道:“我说,那个英儿啊,你那么抱着寒羽我不好医治,你看你是不是放开一下?”
单兰英抽搭搭不放手,卓骁被她抱着身体弄得直颤,一边的霍天榆要去拉,谢悠然朝他摇摇头,又看向我。
我回视着他,看他眼里透出的歉意,无奈,本来有些哀怨的心软了软,咬了下唇,走上几步,板开单兰英的手,轻声道:“兰英,我们到外面去等着吧,谢军医要开始救治侯爷,不要打搅他们才能保证侯爷的生命啊!”
兰英抽抽噎噎的被我强行拉起,我半拖半拉揪着她就往帐外走。
我一直往前走,几乎拖着兰英有些踉跄,她刚刚在伤心,任由我拖,这会子醒过神来了,立马一甩手,我反被她大力扯得一歪身,停了下来。
“你使那么大劲干吗?”单兰英瞪了我一眼,揉揉手腕。
我冷冷道:“你刚刚差点伤了侯爷,如果他伤重了,恐怕你要被送上审判台了!”
单兰英愣了下,嘟嘴:“我哪里差点伤到骁哥哥了,你又乱说!”
“侯爷身中弩箭,你抱着他晃,箭若再深些,大概就真要他的命了,你说你是不是差点伤到他了?”我觉得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怒,这种莫名的恼怒让我对面前这个丫头没了平日的平常心,语气的严厉似乎我自己都吃惊。
我在迁怒什么?
小丫头却心思单纯,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因为她脑袋瓜已经全被卓骁的伤势占据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又再水花泛滥,“那可怎么办,怎么办?你说骁哥哥会不会有事!呸呸呸,骁哥哥那么大本事,一定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她扯着我的衣袖问,我皱皱眉,淡然道:“我也不知道,你该去问谢军医!”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不是北邙山的方小兄弟么?怎么在这里呢?”
我一转身,看到项沛站在面前。
我心一凛,立刻站直了身子行礼道:“小的见过项将军,将军有什么吩咐么?”
项沛三角眼瞄了眼一边的单兰英,我扯扯单兰英的衣角,这丫头有些不情愿的行礼道:“见过将军!”
“这位是?”
“啊,是我来了这里结识的一个小兄弟,火头营的单英,他刚刚入伍,如果有什么不懂规矩的地方请将军见谅!”
项沛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方小兄弟为何在此处?刚刚听到卓侯爷在战场之上受了重伤,末将甚是担忧,不知现在侯爷如何了?”
“项将军见谅,我不过刚来军营数日,医术还待磨砺,侯爷的伤,不是小的能插的上手的,帐里谢师兄已经在为侯爷医治了,至于伤势如何,小的还真不太清楚,不如,我代将军去侯爷营帐里问一下?”
项沛露出个尴尬的笑,嘿了一声,道:“那道不用,末将也是担心侯爷,既然有谢神医在,应该不用担心才是。”
单兰英在一边眼里泛水,嘟囔:“谁说没事,都昏迷了,都昏迷了!”
项沛撇了眼单兰英,眼里闪过什么,然后咳了一下,“啊,侯爷有伤,末将也该为侯爷分担些才是,方小兄弟忙,告辞!”
我赶紧回礼,看着他朝泗北府兵营走去。
单兰英还在那里哀怨,我叹口气,小丫头倒是心思单纯,真是没有心机的人,除却有些莽撞外,倒比起那些成日算计人的,要好摸透的多。
我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不是有谢悠然在么?别担心了,我保证,你的骁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这回单兰英倒没冲我发脾气,一把抓过我的手,欣喜异常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悠然亲口说的,你还不信?好了,你先回去吧,一会若是你骁哥哥醒了,知道你又乱闯,恐怕又会生气,你要知道他的事,我有机会通知你好了!”
单兰英想了想,估计还是挺怕卓骁的,没反对,“那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哦!”
送走单兰英,我一人站在原地,颇有些迷茫,抬头,依然是灰蒙蒙的天,因为夜色而显得更加沉闷,整个营地已经掌上灯火,兵甲摩擦,间杂着战马嘶鸣,大旗猎猎做响,一派森然。
我几乎忘了,我现在所处的,是灯火连营,是前线战场,这里的人,用的不仅仅是拼杀撕斗,还有谋略,还有诡诈。
兵者,诡道也,至理名言。
卓骁当世名将,怎么可能只是个闯关的猛将,他要用的,肯定不会是简单的对阵,他那个头脑,如何不会用上智谋?
可是,有必要以身犯险么?为何,都喜欢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谋略的筹码?
古人眼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伤之。难道都是假的?
是不是男人的眼里,一切,都是可以拿来为事业牺牲的?
“方兄弟?方兄弟!”有人在我身后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
回头,是方组绶。
他魁伟高大的身躯站在火光前,如同一尊巨像。
他朝我一拱手道:“方兄弟,侯爷醒了,要我传你进营帐。”
五十一 哭泣
我撇了下嘴,淡然道:“不知侯爷叫我何事?”
方祖绶摇摇头:“末将不知,只是侯爷吩咐要小兄弟速去营帐。”
“请转告侯爷,在下略感不适,需要休息,就不去打搅侯爷了。”我不想去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有些别扭。
方祖绶的脸上未有一丝意外的样子,只是再拱手道:“谢军医刚刚说了,如果小兄弟不去,就让末将传个话‘侯爷伤势不轻,医帐人手不足,实在需要帮手,望小师弟不辞劳苦,帮师兄一趟’。”
我看看他,对方面无表情,方正黝黑的脸一脸正气,只是望着我,恭敬地拱拱手。
我叹口气,闭了下眼:“那走吧!”
卓骁帐内,现在就剩下谢悠然,正在为他敷药,一边的铜盆内,血水樱樱,一支硕大的弩箭被扔在盆内,一股子浓浓的伤药夹杂着血腥味,充斥整个帐内。
看我进来,谢悠然站起身,将血水盆端起,冲我嘿嘿一笑道:“小师弟来了?正好,我去换水,麻烦师弟帮侯爷上个绷带!”
我瞪了下他,他却只是弯起嘴角,眼里虽有些歉意,却更多是无辜,端着水走了出去。
帐内,再次只剩下我和卓骁。
我看着侧卧的卓骁,方组绶说他醒了,可是此时,他依然闭着眼,玉一般的脸上恢复了些血气,却仍然通透。
他上身半裸,胸口那儿赫然有一处巨大的伤药覆盖处,仿如在精美的玉雕上一处令人扼腕的瑕疵。
“想想怎么不过来给为夫包扎?药冻硬了可就止不住血了!”卓骁略带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双磁石美目渐渐睁开,熠熠然,正对上我的眼。
这个人,即便身受重伤,依然那么具有诱惑力。
我哼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拿起棉垫和绷带为他包扎起来。
因为绷带要绕着他的身体缠绕,我不得不一次次伏下身,几乎顶着他的胸,擦着他的下巴,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淡香气息。
可是我没有抬头,沉默,只是干活。
包扎好了,我依然低头,就是不抬头。
卓骁好听的带着些许鼻音的嗓音在我头顶传来:“想想生气了?”
“没有!”我的回答快速而直接,几乎与他问题同步出声。
随即又再沉默,却听到微微的嗤笑声,从他胸膛望上去,优雅的颈项上一方精巧锐利的喉结正上下颤动。
一只手将我拉住,稍稍用力,拉住我坐了下来。
“小丫头的心思,还想瞒我?你那张小脸蛋,已经满是控诉,想否认也难那!”卓骁的语调略带上些调侃,精美的眼眯成凤眸,挑出无限风情。
这个人,好象与京城里我认识的卓骁大不相同了。
他充满了一种诱惑力,比之在京城的严肃,他原来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原谅我,面对一个受伤卧榻的男人,有如此评价。
可此时的他,确实比在京城更鲜活,更真实。
“想想,我不瞒你,这戎麓虽地处偏远,但它处于天下西南,如果攻下它,对殷觞来说,便可据有西南,日后出征汗爻便能两线包抄。所以,即便确实有人要借此次征战算计于我,对我来说,也是势必要拿下戎麓的。”
“你知道,鸡肠关易守难攻,是北昌郡最大最强的前哨,也是戎麓自古征战的必由之路,博望侯孙汤定的嫡系吴维陈兵七万,就是笃定我必攻此关,等着屠戮我的夜魈骑。”
“我其实已经派夜魈骑轻骑营一万至垄淤关,那里凭借着金川水险,但是现在是枯水期,只要我的人一到,趁此机会强渡攻下,只须一日,戎麓西面便在我手,再迂回到后方,我不需要与此地的强兵硬拼。”
“可是,我现在必须做出要攻此关的样子,我需要将他们吸引到我这个方向四五日,才能保证奇兵险胜,所以我屡次带兵攻鸡肠关以迷惑敌人。”
“泗北府都是京城子弟,平日逞强好斗,关键时候却贪生怕死,总不肯冲到前面,虽然此不过是吸引目光之战,但是我夜魈骑伤亡不能过大,此无谓伤亡会不利日后的战斗。”
“所以我只有来个苦肉计,暂时按兵不动几日,也不至于被人怀疑。”
我悄悄瞄了眼卓骁,奇怪他今日怎么如此直接,将这些好象应该是机密的事告诉我。
卓骁眼光一掠,挟住我的眼神,山花一笑,拍拍我的头:“你个小丫头心思太重,脑袋瓜容易走极端,我若再不坦城,怕是连你的人都要丢了!”
什么话!我翻了下白眼,怎么听着别扭?
卓骁修长的手在我的掌心滑动,微微一笑:“我要在这里重伤卧床,还要烦请夫人多多看顾!”
我抽回手,没好气道:“将军,侯爷,你有谢神医,有军中一干医官,何需我这个没名没号的半调子医丁为您治伤?您不怕治不好,我还怕担上个治疗不当,延误军机的罪名呢!”
卓骁往后靠了靠:“哦,想想这是在担心夫君的伤情不能痊愈么?”
他又微微叹口气:“也是,本来打算只是演个戏的,未曾想,小苏莽撞,非要拔关隘上的帅旗以显威风,冒失上城墙,若不是我见机快,这百工强弩就要洞穿他的脑袋了,唉,即便有夜魈骑的藤胶硬甲的护卫,还是伤到心肺了,咳咳!”
他咳了下,大概牵动了伤口,脸色刷地白了,哼了下,无力地靠上了榻。
我吓了一跳,怎么说着说着倒了?赶紧扑上去呼道:“侯爷,怎么了?很疼么?要不要我去找止疼药来?”
卓骁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才睁开眼,弱弱道:“想想若肯叫我寒羽或夫君,我会好受些!”
“好,好,好,寒羽,是不是很疼?”虽然我觉得卓骁现在有撒娇的嫌疑,不过,他的伤确实很深,以我的经验,疼痛决不是骗人的。
这些久经杀场的人,性子都很倔强,熬痛的本事都很大,可是,如此白了脸,说明确实疼得不轻。
“为什么要弄这么重的伤嘛!好好的人,难道不能找个别的法子?”
我突然有些怨恨,难过,心理极不舒服,这是我第一次,在看到一个伤患时,心态如此不平静,刚刚那盆血淋淋的水和粗大的箭头,一直让我心惊肉跳。
如果那箭不是伤在肺,再过一点,是直入心脏呢?只差那么一点点。
想到卓骁这个人可能死去,我突然被一种深深的,深深的入骨入髓的恐惧所缠绕,双眼一涩,鼻子发酸。
“唉,小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卓骁眼一睁,掠过一丝慌乱,有些手忙脚乱地哄道:“别哭别哭,我骗你的,不疼了,真不疼了。”
我一下子忍不住了,索性趴到榻上,开始抽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多久了,我记不得多久了,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眼泪,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从我独立开始,我就告诫自己,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我一直都不允许自己流泪,以至于都快忘了哭泣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是,现在,那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泛滥成灾,心头那深深的恐惧和多日来的压抑,终于化成脱僵的野马,再也无法被理智所控制了。
“想想,不哭不哭了,啊,想想!”卓骁暖实的手在头顶轻轻拍动,哄着,安慰着,“不哭了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
这低低的,如同浅吟的磁音,清风悦耳,让我记起在车祸最后关头包住了我,以身躯为我阻挡死神的父母,在幼小哭泣茫然无措的我耳边最后的低哄。
那个在死亡的黑暗里,唯一的记忆,缠绵追逐了我一辈子,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乖,想想,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乖,想想,别哭了…”
那温柔的耳边呓语,如同催眠的乐曲,我哭得累了,终于被困倦所俘获,任由自己在这暖暖的低哄中睡去。
“早安!”一大早,放大了的一张俊脸吓得我差点从榻上滚了下去。
哦?我什么时候居然躺到床榻上,和卓骁并排躺着了?
性好,这榻够大,我俩够苗条。
可是,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抱着卓骁躺在上面,脸窝在他怀里,直抵着他受伤的胸?
好吧,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虽然包着层层绷带,但上半身是赤 裸的,我俩身上盖着一条被子,也就是说,我和卓骁在一个被子里,他还是半裸着的。
卓骁一手在我的头顶上方支着他美艳不可方物的头颅,优雅而带着散懒的表情仿佛一头丛林精灵,金钱豹。
豹目微眯,魅态横陈,笑意盎然的几乎与我脸对脸。
我吓得往后一缩,差点掉下去,他猿臂一展,将我捞住,“小心,别滚下去了。”
我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有些涩胀,昨晚哭太久了,两眼都肿了。
这时候,外面有人道:“谢军医,这么早来看侯爷啊?”
“是啊,侯爷伤势很重,我来换药。”
“啊,侯爷怎么样了,我要看他!”
“小苏,你怎么又来闹了,快回去躺着!”
“不行,我要看过侯爷才放心,伯宁,让我进去嘛,就看一眼!”
“行了行了,小苏你还是先回去吧,侯爷在养伤,你这么大嗓门嚷,还不吵到他?伯宁,你帮我端下东西!”
帘一掀,谢悠然和霍天榆一前一后走进来,后面还有个小苏的脑袋。
本来谢悠然还在扭头看霍天榆,霍天榆倒是正面走进来,看到了我和卓骁两个人双双看着进来的人,一动不动的样子,他一时愣住了。
谢悠然看他不动了,也顺着他的目光转过来,看到我们,也愣住了。
后面一心要进来的苏迅还在嚷嚷:“让我进去,侯爷,侯爷,小苏对不起你啊!”
帐口两人和我们两个四眼对四眼,出奇安静。
帐外苏迅吵吵嚷嚷,要挤进来。
苏迅推得呆站的霍天榆一个趔趄,手里的托盘飞了出去,哗啦啦地一地狼籍,倒把我给弄醒了。
我一骨碌想爬起来,却手忙脚乱卷到了被角,哗啦一下把被子一边勾到脚上,踩到了地上。
卓骁光着上身揽着我的形象暴露无遗!
苏迅的身子已经快挤进来了,他大嚷着:“伯宁,你让让让让,杵在这干吗,让我进去!老大,老大醒了没?”
霍天榆反应过来了,立刻转身将小苏推出去,一边道:“行了行了,你这大嗓门的,老大还怎么休息?他没醒,去,一边去,让他再睡会!”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谢悠然看着我俩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呆愣变成意味深长的笑,对着在帮我站稳的卓骁道:“看来侯爷已经有人照顾了,我帐里还有伤患,就不打搅了,两位继续!”
然后又看我一眼,点点头,一脸严肃地走了。
我张张嘴,想叫住他,却又觉得此时叫人颇为尴尬,脚下还踩着被子,惶急间,又有些手忙脚乱。
卓骁一把抱住我,一手将搅乱的被子扯出来,道:“慢点,小心又摔着。”
我瞄了眼卓骁,他表情淡然,似乎没有任何不安的样子,我不由道:“侯,寒羽,要不我去解释一下?”
卓骁大概牵动到了伤口,皱了下眉卧回榻上,“解释什么?”
“那个,”我语塞,是啊,解释什么?好象也没什么,可为什么我就觉得很奇怪呢?
谢悠然和霍天榆的表情很奇怪,我和卓骁刚刚的情形也很奇怪,这个,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呢?
卓骁看着我,唇角微微一勾,道:“别想了,什么事也没有,你让外面的侍卫去再弄两份吃的来。”
“哦,我去叫如真来给你换药吧。”
“不,你待着,这两天你就待在我营帐里!”
“为什么?”我惊道:“我还要去医帐里,那么多伤患,需要人手!”
“怎么?”卓骁挑起了修长的眉,红菱薄唇轻抿,黑墨玉般的双眼里透出琉璃华彩,幻惑着我的心扉:“你夫君那么重的伤,夫人也不肯多陪陪为夫,我这个夫君,难道还不及那些伤兵重要?”
又来了又来了,最近是不是我错觉,老觉得卓骁如同一只展屏的孔雀,在我面前显露出他极至的魅力,熏熏然,恍惚中,我不知多少次,陷落其中,神思难续。
现在便是如此,我有些恍惚:“侯爷,不,寒羽,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下如真,他好象忙不过来啊!”
“他有的是人手,你不用担心。”卓骁的语气有些不虞,脸色突如晨风雾蔼,凉薄清冷:“你这几日就负责照顾我的伤便好,别出这营帐。”
我张张嘴,想表示反对,但看到他突然严峻的脸,我默然,却有些不适,难道我就没了自由了?这人怎么也开始和殷楚雷一样霸道了?
卓骁看看我,轻轻叹了下,雾蔼消弥,却换上了和风:“吴维这个人,器量狭小,他一向自诩天下名将,却被我抢了不少风头,他若知道我受伤,虽不会出关攻我的营地,却肯定会派人偷袭以扰乱我的营地,你在外面我不放心,待在这里会安全些。”
五十二 拔营
诚如卓骁所言,这几日,每每半晚,营帐里总有呼喝喧闹,撕杀拼斗,兵器交戈,战马踢踏。
我有时候想起来看看,却总是被要求睡在同榻的卓骁紧搂着不能动弹。
我每每回头,都看到他安然闭目,恬静绝美的脸。外面再喊杀震天,再兵戈铁马,他也安之若素,神态安详。
这样的人,还真是千军万马若等闲,刀剑锋刃不变色。
第四日凌晨,随着一声高亢的军号,外面霍天榆大步走进来,道:“侯爷,少言迅骑传报,已攻下淤垄关,一万轻骑折损两百,已到金川北岸。”
卓骁将手里洗漱的布巾往水中一扔,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水花,他朗声道:“吩咐下去,拔营!”
三日后,卓骁的大军在临近山狼郡百里的狼山坳分兵,霍天榆带了万余骑离开,大部队由方祖绶带领,而卓骁自己,带了五百黑甲近卫,快马奔驰,先期到了山狼郡阿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