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回卓骁却没有往日的平淡,冷冷眯了下眼,他一身黑亮的铠甲,头上鹰盔,脚下黑骥,如同一身鬼魅的修罗,衬着他白玉面庞,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人魅。
现下他眼一眯,那股子森森寒气表露无疑,他朝我伸出修长的手,淡淡道:“如真,你先走,公主和我走。夫人,上来!”
我如中蛊惑,乖乖伸出手,被他一拉跃上了马。
马儿在山间林地高低起伏中慢跑,我看着前方谢悠然的背影,略有些不适地贴着后面的伟岸。
他冰冷的铠甲紧紧贴着我的后背,一只手环绕着我的腰腹,有一股淡淡浅香熟悉地潜入鼻中。
也不是没有和男士同过一骑,殷楚雷也好,谢悠然也好,我都处之泰然,为何,独独此刻,却有些紧张。
“放松些,你这样一会腰会疼!”耳边传来熟悉的鼻音,磁磁柔柔,如同三月春风,与刚刚山谷的铮铮铁骨迥然不同。
我还是有些不适应,后面那位的声音继续道:“公主为何千里来此?”
“我,妾身在王府听大哥提起这次的平叛是针对侯爷您设的局,所以想来提醒侯爷一声,千万小心。”
“呵,千静是在担心我么?恩?”耳边的低语越发的接近,痒痒地让人心头一颤。
我缩了缩脖子:“妾身,是夫君的妻子,担心侯爷理所当然!”
“呵呵,你我夫妻何必那么拘谨。私下里你叫我寒羽吧,我叫你静儿可好?”
“叫我想想吧!”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静儿这个称呼,这个叫法让我想起某个强势的人。
“想想?你的小名?”脸边的热气,轻轻喷在面上,聊动着心弦,有一种酣醇的微熏。
“想想,你是怎么来的?”
“我找了殷太子殿下帮忙,他顺路把我带到这里的。”我简短的叙述,下意识的避免过多谈论这近个把月的事情,我总觉得还是不要在卓骁面前提起的好。
想起殷楚雷的强悍霸道,我突然有些头疼,但愿,以后,不要再和他碰面了,我不想再去招惹他了。
卓骁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我感到他揽着我的腰的手好象紧了紧,但没有开口,仍由马慢慢走回军营。
回到军营,卓骁扶我下马,“和我来!”他看了我眼,示意我跟着,进了他的营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勤务小兵打了热水让我们洗漱。
很快,热乎乎的馒头和汤端了上来,谢悠然从一边冒出来道:“哟,正好赶上吃饭,来来来,我带了好酒,咱们师兄弟好好吃顿团圆饭!”
卓骁冷冷看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的大咧咧坐了下来,三人坐好,他又乐呵呵拿了个馒头递过来:“来来来,小师弟,吃馒头,这军营里条件简单了些,你可别和某人一样不习惯。”
“有吃就好,我无所谓!”我笑着去接,半途却插进来一个更大的馒头,卓骁将它直接摆到我伸出的手心上,面无表情:“就着肉汤吃,小心噎着。”
谢悠然依然挺乐和,将递出的馒头送进自己的嘴里,我也接过馒头,老老实实就着汤,吃起来。
帐内一片安静,卓骁的吃像一向优雅,我看他慢条斯理的吃着,脸上平静,我有些不安:“侯爷,那个,我大哥提到的事,您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暗箭难防啊!”
“恩?啊,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卓骁似乎有些心思,回答的漫不经心。
“你们在说什么?小师弟,你到底为什么跑来?总不会真像某人那样想寒羽了吧!”谢悠然插上来,我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不过他那一脸的兴味却很耐人寻味。
我看了一眼卓骁,他专心吃着东西,一举一动都如同艺术,即便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依然给人如在华堂一般。
“没什么!”我回答道:“只是听到大哥说什么出征此地是有阴谋的,我不放心,就想来通知声侯爷,不过看来,其实没必要,也是我过于担忧了!不好意思,擅自来到军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能这么说,小师弟你可是为寒羽好,对不对,寒羽?”
卓骁抬头看我一眼,那双漆黑的宝石眼里洒落着一地的碎星,璀璨夺目,他弯起唇角,“恩,还是要谢谢你惦记着我。”
我突然觉得脸有些热,许是帐里的篝火烈了点,低头继续吃饭。
“我说小师弟啊,你怎么来的?这么远的路,难为你咯!”谢悠然吃饭倒不秉持食不言的规矩,频频开口,“听说你和殿下一起走的?他现在可好?”
我看了眼他,此刻他还是那么阳光无畏,无畏到连明知道我极力避免的问题却总是去挑起它,虽然我觉得他可以很好的缓解我和卓骁的尴尬,但是,不要总挑起这个话题不行么?
“那个,其实我也只是和殿下相处了不久,并不了解,殿下运筹帷幄,我想侯爷应该很清楚殿下的计划,他现在的处境,用不着我来讲吧!”
“也不能这么说啦,我想师兄也肯定很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否顺利,毕竟,计划也赶不上变化,总有意外不是么?”
“人家殿下怎么可能让意外发生?你末小看了殷太子,他可是能把这天翻过来!”我不屑。
“哟,小师弟好像挺看重殿下哦,怎么几日不见,好象很熟悉了?来来来,给师兄我好好讲讲,你和他路上都遇上什么事了,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摆托,一路逃亡那有什么事好讲,侯爷才没空听呢!”我没好气的翻白眼。
一直没声息安静优雅进食的卓骁此时抬起头,黑玉的瞳眸映着火光,闪耀潋滟:“现下无事,倒也可以听听!”
我被一块馒头就这么噎到了,红了脸,咽不得,吐不得,谢悠然看着我哈哈一笑,伸出手来要给我拍背,却到半途又收了回去,因为已经有手拍上背了,“慢点吃,喝些汤!”
我抬头,正好看到卓骁冷眼睨了谢悠然一眼,对方却笑得很痞样,耸着眉看着我们,看我顺了气,接着道:“接着讲,接着讲,小师弟你还没说呢,你和殿下路上可发生什么大事没?”
对于这个好奇宝宝的问题,我大有想踢他一脚的冲动,可是,在卓骁面前,我做不了如此动作,只好不耐烦道:“还好吧,我和太子在谒金分的手,他应该是顺利到目的地了。”
“这个把月小师弟一直都和殿下一起啊?那可挺险的,殷觞国内和汗爻都对他虎视眈眈,你们没遇上什么危险么?”
危险,那些危险都是那位太子算好了的,我皱眉,没好气道:“殿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岂用担心?即便是有危险,也都能化险为夷不是么?”
在吃饭的卓骁看了我一眼,略略停了一下,没出声,谢悠然却谈性正浓:“小师弟啊,那路上一定惊险无比啊,快给师兄说说嘛,你怎么过来的?”
我皱皱眉,这个家伙怎么那么关心路上的事,有什么好谈的:“有殿下在,再险也过去了,我也没操什么心,主要是殿下的事,如果师兄感兴趣,可以问问殿下去!”
“哎呀呀,我说小师弟啊,这你就不厚道了,我哪敢问殿下啊,我就一布衣白丁,殿下怎么能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你就不能满足一下师兄的好奇心?”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扯了一下,刚想再开口,突然一阵风刮过来,一个人冲到帐内,人未到面前,声音已经到了:“骁哥哥,我已经把你说的都做好了,你不许耍赖,现在我可以留下来了吧!”
我一愣,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虽然面前的人穿着麻布粗衣,一副小兵丁打扮,可这咋呼的性格真是…
细看,果然是单兰英,那眉眼,活脱脱一个泼辣小子,也亏她居然穿成这样,原本可是那么个娇嫩的小姑娘。
我看看她,然后再看看谢悠然,对方朝我讪讪一笑,带了点遗憾,我终于明白他之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原来,不止我依然惦记着卓骁,还有别人也千里迢迢赶到军营里来了。
再看看卓骁,他已经吃完了,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向我,只是用布巾揩了揩嘴角,我听见他冷淡的语气:“做好了就去自己的营房,跑这来干什么?”
“可是,骁哥哥你答应我的,如果我能做好你吩咐的事,就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不要去那个臭烘烘的火头营,我要待在你的夜魈骑!”单兰英梗着脖子道。
卓骁冷冷道:“我除了答应你能做好事情就不追究你的莽撞外,可什么都没答应过,夜魈骑是要上阵杀敌的,你能么?”
“怎么不能?我在北邙山都练功夫十年了,你不要小看我,火头营只能堆锅造饭,哪里用的着我么?骁哥哥你太小看我了!”
“哼,我的夜魈骑每一个将士都是从士兵一步步做起的,做我的士兵,首先就要学会绝对服从,让你去做饭和让你杀人,你都只能服从,如果连这都做不到,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回去,省得我麻烦!”
“骁哥哥,你怎么那么绝情!”单兰英跺脚道,一脸不情愿。
卓骁眉头皱起来,脸色越发暗沉,语调也开始冰冷:“你若连我现在的话都不肯听,那么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卓骁如此冷酷的对人说话,对方还是个小丫头,我瞅瞅单兰英,小丫头的眼里泪花滚动,可是愣没掉下来,死咬着下唇,眼珠子咕碌碌转动,眼风扫了过来。
我一惊,赶紧低头,可是她已经发现我了,直指着我道:“你,你不是那个…”
“啊,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方清!单英,你还是第一次见吧!”谢悠然打断了她的话道。
单兰英没有接他的话头,一步走到我面前,瞪大了眼,指着我,哼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居然缠着骁哥哥到这里来了,不要脸!”
“单英!”卓骁突然喝道,声调低沉却硬冷:“我再说一遍,回你的营房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如果再任性,立刻回北邙山!”
单兰英张张嘴,可是卓骁浑身散发出的森冷如同冰刀,眼里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她最终妥协,狠狠瞪了我一眼,讪讪退去,走到帐口,卓骁突然又道:“站住,记住了,要想继续待着,我以后不想听到别人谈论你在这里看到过任何事,任何人!”
单兰英顿了顿,看了卓骁一眼,退了出去。
屋里开始安静,卓骁看看我,我除了看到他黑沉的眼里映衬的火光憧憧外,无法探究到他的性情,他转头对谢悠然道:“我晚上还要议事,你帮公,帮方清去安排一下住宿吧!”
谢悠然看看他,又看看我,撇了下嘴,点头:“小师弟的事,我自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来,小师弟,师兄带你去歇息,赶了那么久的路,也累了吧!”
我朝卓骁欠个身:“那不打搅侯爷了!”卓骁也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我便跟着谢悠然出了大帐。
跟着谢悠然走在整肃严谨的军营中,两人均有些沉默,只有偶尔的列兵走过时甲胄摩擦的声响,还有不远处三五个聚在一起的兵丁低声的交谈,空气里,有些压抑。
我回头看看大帐,里面有人影憧憧,我回头幽幽道:“谢师兄,我,是不是来给你们添了麻烦了?”
“恩?”谢悠然偏头看看我,本来沉寂的脸又换上平时的轻松,突然笑道:“你是不是被刚才的寒羽吓到了?别担心,没你的事,是兰英这小丫头太不懂事了,寒羽大概快被她烦死了!”
“唉,”谢悠然摇头叹气,却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寒羽到哪里,都能惹不少风流债,老早就劝她别对兰英太宠着,他却看着兰环的面抹不开面子,这下好,可被小丫头缠上了吧,兰英其实也不是坏,就是倔了点,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又学了些本事,你还别说,她甩人的本事是见长,寒羽派人送她回去,愣是让她又溜出来了,现在是送也送不走,甩也甩不掉了。”
“那个,其实,既然不想她留下,可以再送她回去,我也不便久留军营,既然话带到了,明天我就回去吧,我可以带她一起走!”虽然我不喜欢这个泼辣的丫头,不过想想打仗实在不适合女人,我和她,都不该待在这里,趁早离开的好。
四十六 战难
谢悠然瞄了我一眼,眉眼里有些无奈,也有些了然,没有直接开口,带着我进了他的帐篷,他让我坐下,在我面前摊开一张图,上面山川形胜一目了然。
“这是戎麓的地形图,是寒羽亲自绘的。”他见我不明白地看着他,显然明白我的疑惑,笑道。
我更不明白了,如此说来这还是份重要的军图,拿出来干吗?
“别在意,不过是张草图,寒羽这儿有更详尽的,”谢悠然指指脑袋:“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绘着保存在我这里的。”
我看看那图,在一尺见方的黄帛上,虽比现代地图略显粗糙,但山川,丘陵,县郡都形象表现出来,方向纵横也有,是一张非常详尽的简略图,卓骁还真是个天才。
“小师弟懂得看这地图么?”谢悠然看我出神地看着地图,在一旁道。
我一惊,这东西该是军事秘密,我一个公主,不该会看这东西吧。
谢悠然看我有些慌乱的样子,却不以为意,道:“正好,你看得懂我就不用费太多口舌,这一张就是绵图四千里全境的地形堪舆图。”
他指着图的东端道:“你看过汇景集就该知道戎麓一带的地形,今日看到的鸡肠关在东面,是入戎的第一道关隘,有东麓第一险关之称!易守难攻,通了此处,戎麓可以说一半在手了。“
“时值冬季。对守军是好事,对我们攻的,却是不利,如果久攻不下,便陷入胶着,军队长途远驻,恐人心涣散,可是鸡肠关关道狭长,关隘高设,实在难攻下,明日起,寒羽便要攻城,今日便是为了去杀杀守将的威风的,不过,他们坚守不出的话,恐怕会久战难下。兵力损耗会很大。”
我听着点点头,从我今日看到的和书上了解到的,鸡肠关自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确实不易攻下:“那为何不另寻他途,这么大的戎麓,不可能就这么一处可以进的地方,再严实的蛋,敲敲,也终会有缝的吧!”
我虽不懂打仗,但对我来说,以前天下海陆空都可以到目的地,已经没有什么天险可说,其实道理一样,没什么地方,是绝对的四塞之地,总有什么地方,可以重新开辟,中国自古那么多险关,此消彼长,不就是因为一个地方,总有不同的攻击地点?何必在一条道上吊死?
谢悠然看看我,眼里有奇光闪烁:“小师弟倒对打仗很有见地!”
我扯扯嘴角,有些不明白他和我说这战场的事干什么,“我不过是乱说的,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打仗的事,确实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寒羽会有办法,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和兰英怎么来的,到了这地,再走就不方便了。”
“不瞒你,汗爻现在对寒羽手里握着的五万骠骑夜魈骑是戒心甚重,戎麓有三十六洞八十二部族,长年征召的戎兵有十五万,这次为了叛乱又强征了四五万人戍守四方,每个重要关口都有四五万精兵,雄关之处更是七万之多,汗爻管兵部的是太子的人,不仅没给足粮草,还给了寒羽调来泗北府两万混杂各色人等的杂兵,这些人,是太子的嫡系,打仗可能不行,添乱大概很能耐。”
谢悠然微微叹口气:“寒羽现在全力需要放在对付这次战事上,他要保证夜魈骑最小的伤亡,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感情很深的老兵,谁死都会让他难过,不仅如此,当初节制戎麓的驻守伊阳县的两洲府镇辅使林易的五千兵马,现在归寒羽节制,这些人和来自泗北府的人马不和由来已久,汗爻军阀之间派系纷争对我们本是好事,但现在,却是添乱的隐忧。所以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在多余的事情上,更分不出任何人来护送你和兰英。”
我有些不安,果然,我还是添乱了:“对不起,我没有考虑清楚就莽撞的行事,你让我自己回去好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谢悠然笑着摆手:“小师弟,你误会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乱想,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要告诉你,兰英没被送走,是不得已,这丫头倒真是添乱来的,但愿她别再闯祸才好。”
“至于你么,小师弟,我倒很期待你的到来,你也别想自己回去,别说寒羽绝对不会同意你自己走,我也不会,你一个女孩子,兵慌马乱的,我们不会放心的。”
“而且,你难道不想和寒羽待得近些么?”谢悠然笑得有些奇怪:“难得来一趟,你不也想帮上忙么?”
“我一介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别添乱就好。”我可不会打仗,而且,我讨厌战争。
“战事一起,伤兵便多,我看小师弟平时似乎对医术也有些研究,不如来医帐帮忙,我这正需要人手,你不是也说了是来帮我的么?”谢悠然说到后面,眉眼间都洋溢起了满满的笑意,仿佛志得意满:“对了,就这样,我先领你去你的帐子,委屈你住在药帐里,没关系吧!”
我稀里糊涂地点点头,有些被他的热情萌到了,既然不能离开,我也想尽份力,能帮他做个军医也算干回老本行了,不错。
凌晨在一阵低沉悠远的号声中拉开了序幕,我穿衣出帐的时候,只能看到逶迤前行的部队飘动的靠旗,如同厚重晨蔼里蜿蜒的蛇,点地的马蹄和着战鼓,除却这一切,出征的大队悄无人声。
这天色,云层厚实,山林里,湿气未消,弥漫成厚实的雾蔼,很快将这支队伍淹没,只剩下擂动的鼓点,敲打着渗入林间,委入地下,大地在微微战栗,我的心,也在微微战栗。
“别担心,寒羽会安全回来的!”谢悠然的声音清亮的如同破空的一缕雀鸣,在耳边响起。
我看看他,张口刚想说什么,突然面前跑来个人,站定了,原来是和我一样女扮男装的单兰英,她现在被卓骁发落在火头营,叫单英,看她一脸灰头土脸的样子,也真难为她,小小年纪的丫头居然还要如此吃苦。
其实撇开此人火暴脾气不论,她这份执着很令我敬佩,不过十六七岁,能为了自己认定的人吃苦耐劳,也算勇气可佳,换了我,我不能做到为什么人去如此执着。
她跑到我面前,双手插腰,瞪着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要以为你也跑到这里骁哥哥就会重视你,我要和你决一高低!”
谢悠然摇摇头刚想走上一步,我却抢先开口道:“好啊,阁下喜欢的话,我没意见,你要怎么决个高低?要不叫上这留下的人,大家见证一下?”
单兰英和谢悠然俱是一愣,单兰英瞪着我,张口,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接着道:“我长那么大,还真没在这种地方和人较量过,我看要不就在前面空地上好了,正好,侯爷不在,走吧,他回来了我们可比不了了。”
我上前,拉起她的胳膊就走。
单兰英啪地一声打落我的手,哼声道:“你说什么呢,怎么能在那里比试,若让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骁哥哥怎么办?他还不骂死我?你这个坏人,又玩什么花招,我才不上当!”
我笑了:“原来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能被人家知道么?那你还那么大声嚷嚷?其实,你想帮侯爷,我也想帮,你我见面就吵给侯爷只会添麻烦,不如,我们各尽本事,给侯爷助力,看谁的帮助大,就算谁赢,这样各凭本事可好?”
单兰英看着我,那张娇俏的脸虽然满是黑灰而显得脏乱,但晨露寒气给她的面颊冻出了些嫣红,圆润的脸盘和朝气蓬勃的身子因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而活力十足,她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口气渐渐低下来:“好,我们就各凭本事!”
一转身,跑远了。
我舒了口气,总算把这位小祖宗给哄走了。
嗤!身边的谢悠然哄笑起来,一张明亮的俊脸充满了惊奇和佩服:“我说小师弟啊,没想到,你哄人的本事也不小啊,这小丫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如此听话!”
我瞅了眼笑的很开心的谢悠然,我只是不想给卓骁添麻烦,既然我离不开这里,又不得不和小丫头相处,尽量避免和她冲突吧。
其实这丫头也不难哄,心思还是挺直接的。
“今天要干什么?”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谢悠然领着我与一干医丁和药童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接收伤员的药材和物资,床位。
前方战争,后方果然不平静,当然,如此庞杂而琐碎的事情,在谢悠然已经驾轻就熟,今日的准备也是有条不紊。
我跟着谢悠然熟悉所有东西的摆放,配备,这个古代的战地“医院”其实除了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材,血液制备外,和现代也并不差多少。
治伤的汤剂,药材,型类很多,泥膏,敷剂,消炎消毒的灰剂,棉布,绷带,针线,一应俱全。
我除了弄不懂针灸之类的拗口的诊治方法外,对外伤的处理物件和草药多少还是熟悉的,要弄明白也很快,同时,也对这个时代高超的医技表示敬佩。
谢悠然的统筹能力也让人敬佩。
杂而不乱的情形到第一批伤员的到来而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呻吟,哀号,血肉模糊。
呼喝,嘈杂,前世曾经在战火肆虐的地方做为人道主义援助时经历过的一切再次真实的呈现在面前。
初起的不适应很快被灵魂深处的本能所取代,压迫止血,缝合,上绷带,谢悠然看我处理起来干净利落,就让我独自处理伤员,我充耳不闻身边的其他事,只是越来越娴熟地动手治伤。
“哼!”我刚处理好一个,又同时送来两个,一个稍年轻点的,只是轻轻地哼哼。
另一个满脸胡子拉杂的大家伙,一只胳膊没了,断口处正在冒血,他正破口大嚷:“娘的,老子还没杀够,放开我,让我回去!”
“闭嘴!”我冷喝着,摁住他的身子推回板床,将消炎止血的药粉撒上去,用大块绵垫压上,狠狠摁住,用绷带缠好。
他嗷地一声痛喝:“妈的,哪来的娘小子,你他妈的下手轻点,老子没死在战场,若让你小子给废了,看老子不劈了你!”
我懒得理睬他,通常这么叫的人大抵不会有事,我转身去看另一个。
那边那个胸甲的缝隙里血在无声的渗出,我赶紧解开他的战甲,内里的棉布衣已经被血浸湿,撕开布衣和内衣,我看到他的肋下血正在无声的涌出来。
“我说娘小子,你愣着干嘛,快给我兄弟包扎,好了俺哥两个还要上阵去给卓侯爷打仗呢!快啊!”那个断了手的大汉看我突然不动了,停止哀号冲我嚷。
我看了眼他,再看看那个没什么声息的年轻人,张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将一快绵垫按上那个伤口,摁紧了。
年轻人动了动闭着的眼,微微睁开眼,一边的那个大汉看到了惊喜地大呼:“兄弟,怎么样,你他妈的怎么那么怂,半天没声息了,老子还以为你死了呢!”
年轻人扯了下嘴角,似乎是个笑脸,张开口想说话,可是白如薄纸的唇却颤抖的厉害,愣是吐不出话来。
大汉皱皱眉,“兄弟,咋了,说话啊,老子缺了胳膊还没啥类,你这没缺胳膊断腿的,咋脸色那么不好,可别又装熊瞢人,这回哥可不会再上你当,起来说话!”
他说着,就伸出好的手来拉年轻人。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冲他摇摇头,用一只手摁住年轻人的伤口,头低下凑近他的脸道:“你想说什么?”
年轻人血污模糊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焦距开始涣散,颤抖的唇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吐着:“娘,娘,孩,孩儿想你!”
“娘,孩儿想你!”他反复在我的耳边吐着这几个字,我叹口气,用另一只手将他的上身揽进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低低地道:“乖,娘在这里,在这里!”
年轻人涣散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敛聚,污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在侧脸划过一道白痕,抖动的唇在我耳边再次说了句话,然后,两手紧紧拽了下,松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