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送走这些人,又让一直在一旁的罗小虎赶紧回家,顺手给了一坛子自己腌制的臭冬瓜,让记得给家里人带去,不然小虎婶大概又要唠叨这儿子胳膊肘老是往外,没事总是跑孤儿寡母家来,村子里人少大家都是认识的,八卦留言总是快,沉香不想让人议论,对自己和母亲总归不好。
罗小虎知道这时候他也帮不上了,临走在薛氏床边枕头下塞了几个铜板,这才挠着头依依不舍告辞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沉睡的薛氏和沉香,她趁着这当口将屋子收拾了下,又看了看家里的积蓄,本来倒是有些积蓄了,想着过了年可以想法子开源,可是人生总是在和她开玩笑,似乎刻意磨砺她的应对能力,总是在计划里头出现意外。
薛氏这一犯病,家中积蓄少不得又要流空,看病的钱,抓药的钱,以及刘医官临走给的调养法子,那些养肝护肾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方子,到底也是需要拿钱养的。
说到底,仍然是一个钱字,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她小小叹息了下,有得必有失,现如今这日子,比往日那些纷繁复杂朴实多了,正是她在梦里头心心念念的,走过看过熙熙攘攘的生命后,辉煌之下归于平静,这一份宁静简单,确是她要的,只是如今,她要烦恼的,也自与以往不同了,是往日从来不需要发愁的钱。
先勉强过了这个年关再说吧,到底这个时代有一点与她曾经的相同,过年乃是重中之重,什么活计都得来年再说了。
思虑一番后,沉香洗漱了上床伴着昏睡的薛氏入了梦乡。
一大早沉香便被外头几声鞭炮声炸醒了,摸摸床,自己竟然一夜睡到了天亮,连薛氏已经起床都不知道,不由感叹,这具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了,前一夜未睡,便顶不住了。
赶紧下了床,靸了鞋子出了里屋,外头传来几声笑声,薛氏领着一个少年郎走进来,看到她,笑道:“香儿,看是谁回来了?”
薛氏身后少年早露出一抹微笑,冲着沉香唤了一声:“妹妹起了?”
来者正是薛氏亡夫顾大牛的儿子曲磊。
沉香也朝着他微微一笑道:“哥哥回来啦!”
曲磊点点头,又扶着薛氏在屋里坐下,掸了掸身上星星点点的雪子,道:“昨日放了学,想着今日是年三十就赶回来的,不过看天色晚了些便赶早今日回了,我过来时碰到二杆子叔,说是母亲病又犯了,可好了些?”
薛氏让曲磊也坐到一边:“亏得你妹妹赶城里头去请了医,要不然怕是不得好了,也亏得是名医,今日起来比往日不犯病时都要好一些呢!”
沉香由着薛氏和曲磊说话,自己赶紧进灶间生火烧水,舀了热水端进来对曲磊道:“哥洗把脸吧,烫烫手脸,好活活血。”
曲磊赶紧起身接过来,连连称了谢,又小心翼翼的捧着水湿了手和脸,薛氏忙着要起身给曲磊去弄早饭,被沉香一把拉住了让坐着歇息,自己去忙活就好,说是医官吩咐了让静养,莫又折腾犯病了。
一旁的曲磊一边擦着脸,一边也应和道。
薛氏不敢反对,到底这命是沉香拉回来的,只得坐下来看着沉香忙乎,曲磊热了手和脸,端着盆子来到灶房里,看沉香身子纤细渺小的,却有条不紊的干活,不由赞道:“妹妹越发能干了,只是哥哥无能,这一家子还得靠妹妹。”
沉香一边将一直舍不得吃的白米淘洗了炖进锅子,一边摘野菜帮子,一边道:“这是妹子应该的,哥你坐会,饭一会就好。”
曲磊看沉香忙得不得歇,便卷了袖子上来帮忙,只是因为平日顾大牛一心想让他读书考取功名,不干重活,故而一身秀才气,干起活来有些忙乱,口中还道:“等过了年应试,今年若是能考上秀才,我便趁着空闲去给人家蒙童补补课好歹能补些家用,回头能再考上举人,家中定能日子好一些,妹妹到底是个女孩子,下回莫随意去外头抛头露面的,你一个未出嫁的出门多了怕会让人笑话。”
沉香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曲磊人倒是不错,只是有些迂腐,许是读书读的,他估计不会懂钱财之道,家中经济如何他并不清楚,要考功名要做官,都是要钱的,死读书成不了事,只是这时代,功名考试乃是正途,少不得只要是有个男丁都奔这个去,沉香不好表示自己的不屑,也不指望曲磊能了解世事艰难,只盼着过了年想法子开源才好。
两个人忙乎了一会弄了早餐,看薛氏和曲磊吃了,大家伙一起说了会话,无非是薛氏问了曲磊学业,近日外头有些什么话,曲磊一一说了,到了下午,沉香又准备去弄一顿像样的除夕年夜饭,好歹家人团聚,总要在这一天喜庆一回,她将柴火劈了塞进炉灶下,将攒着的腊肉放锅里头和野菜一起炖,又将面和了揉好,剁了些小葱加白菜的素馅,加了些外头山上采来的山菌,敲了几个鸡蛋进去搅拌好,招呼曲磊和薛氏一起来包了十几个素菜陷的饺子。
将皮蛋剥了洗净,用棉线将皮蛋切割成开瓣菊花的形状,那皮蛋个个都是青里透黄的好蛋,摆在那里颇有些漂亮,沉香又将萝卜削成阔条,编成一朵花,放在中间,煞是好看。
再将罗小虎送的鳗鱼隔着锅蒸熟,炒了个野菜炒蛋,弄了个海里头的海苔小米虾泡的汤,也算是难得一顿丰盛的菜肴来。
正忙乎间,外头又有人不请自来,范婆婆提了个大食盒,走进来,笑道:“老婆子不请自来,我那屋里也没个人说话,讨嫌来和你们凑个热闹吧,我这做了些如意菜,还有个刚炖好的鸡汤,快趁热喝了,一会子才有精神头守岁啊!”
薛氏一家赶紧上来迎接,薛氏忙着和婆婆道谢,亏了她昨日这么帮衬着,范婆婆摇摇手,邻里乡间的,也不必这般客气,大家伙本来就是该相亲相爱的过日子,倒是她平素孤苦,也没少受薛氏一家子帮助。
大家也不再客气,几个人一起喝了碗热乎乎的鸡汤,身上热乎了起来,又在灶堂里头搭起了个八仙桌子,这才又拿出用豆芽,芹菜,木耳等八样伴的如意菜,摆好沉香忙乎好的几样小菜,正式开始吃年夜饭了。
这时候外头夜色已起,本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开始热烈起来,这地方过年风俗,晚饭前要来一通热闹的,正点守岁时再来上一通,这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刻。
范婆婆赶紧招呼道:“快快快,坐下来吃啊,热乎乎的饺子,趁热,凉了不好了!”
大家坐下来,就着碗每人夹了筷饺子咬,沉香一口下去嘎嘣了一声,什么东西嗝着牙了,随即一吐,一个红线穿着的铜板便被吐在手心里。
范婆婆乐道:“可是好兆头啊,丫头明年有好运咯!”
大家伙皆是一笑,薛氏摸了摸沉香的手,满脸都是欣慰,外头噼啪的鞭炮声阵阵传来,在这简陋的小屋子里,几个人笑意盎然让这屋子充满了暖意。
沉香此时也由衷笑着,不管怎么说,这个家虽然破旧,虽然生活艰难,然而却平凡朴实,与那梦里已经遥远而去的繁华相比,她更珍惜这一世的平淡。
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谛,她别无所求,只盼着能够守护住这一份平淡,过完这一世的生命。
第十四章
沉香家中刚吃完年夜饭,准备收拾下,把菜饭拾掇一番明日可以继续吃,饺子凉在伴了醋水的锅里防着粘连,这里过年三天是不开灶的,所以今日她忙活了一大桌子的量,这时候外头却传来敲门声。
这时节一般甚少有人来,沉香正纳闷呢,外头薛氏喊道:“沉香,有人找你呢,别忙乎了!”
沉香应声出来,只看到罗小虎并村里头另外大小不等的孩子在门口张望,看到沉香出来,罗小虎挠着头嘿嘿一笑,他身边有个叫浪头的孩子也跟着笑道:“沉香,我们点炮仗呢,一块来玩吧!”
沉香无意和一帮子孩子玩闹,正要拒绝,薛氏已经道:“沉香,都忙乎一天了,后头有你娘和婆婆呢,去热闹热闹吧!”
沉香想了想,点头将身前的围兜解下来,朝罗小虎几个走过去。
罗小虎看到沉香出来,那张黑红的脸在夜色里头发亮,只是不开口,倒是那浪头嘿嘿道:“小虎哥,每回你看到沉香妹子出来就开心的来,可是要把人家娶了去做媳妇吧,那村东的鹊儿怎么办,人家可巴巴等着你多少年了呢!”
他这么一说,可把身边几个惹笑了,一起起哄,罗小虎瞪大了眼呵斥道:“乱说什么呢,闭嘴!”一边小心的看看沉香。
沉香却是一派平淡,即没发火也没害羞,这倒令罗小虎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正想着说什么,不远处有人唤了一声:“小虎哥!”
这下子几个小伙伴更是笑了,道:“说人人到,小虎,你家另一个来啦!”话音刚落,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十四五岁小女孩的身影,蓝紫色布棉袄,小碎花棉裙,圆乎乎的脸蛋有一圈红晕,在夜风吹拂下,冻得有些紫红,一双闪亮的眼如同天上明亮的星辰。
少女走近几个小伙伴身边,手中还捧着一个大桶般的东西,先是冲着罗小虎笑了笑唤了一声:“小虎哥!”
然后看了眼四周几个孩子,眼光掠过沉香,露出一丝愤愤来,嘟了嘟嘴,转过身不理睬她,只是对着罗小虎道:“娘让我送柿饼给罗婶,罗婶说你和大家伙出来放炮仗赶年呢,我能一起玩么?”
浪头也不待罗小虎说话,先抢着说道:“哎哟我说鹊儿,刚喊了沉香一起出来,这不正要去叫你呢,你倒来得快,小虎哥艳福真好哈!”
鹊儿闻言眼神露出一抹羞涩和愤慨,呸了一声道:“死浪头没得胡说什么呢,小心我撕烂你那张臭嘴巴子!”说罢要去揪他,浪头呵呵笑着屁颠屁颠一路跑开了。
鹊儿闹不到他,也不去计较浪头的疯言疯语,只是一味对着罗小虎道:“小虎哥,你看,这个是我爹刚从镇里头带来的冲天炮,可响着呢,给你放吧!”
罗小虎嗯了一声,却冲着站在一旁的沉香道:“沉香,你放么?”
沉香看了看闻言给了她一个白眼的鹊儿,感受到小姑娘那股子浓浓的敌意,咧嘴一笑道:“不了,我怕闹腾,你和鹊儿放吧,我在后头看就是了。”
鹊儿闻言脸上又是一喜,倒是罗小虎有些郁闷,只是身边几个小伙伴已经闹腾着要看烟火,不好再说,便接过来鹊儿手里头那粗壮的大桶往前跑了几步,放在空地上,鹊儿提了提裙角也跟着往上,凑近了道:“小虎哥,我和你一起点行不?”
罗小虎皱了皱眉,却又不好说什么,鹊儿家是村中的里正,平素对自家也是挺照顾的,不便拂了人家面子,便点了点头,鹊儿忙伸出手和罗小虎一起抓着点火的引头小心翼翼凑近了引信嗤一声点燃了炮仗。
罗小虎忙拉着鹊儿往后头一退,只听到砰一声巨响,一股子灿烂的烟火带着尖锐的啸声冲天而起,又在空中砰然炸开了一朵绚烂的彩花。
接着又是一股,那冲天炮仗做的甚是漂亮,一股股烟火伴随着巨响在夜半的空中绽放花朵,看起来煞是好看,引得几个小伙伴们拍手称乐。
放了好一会,那炮仗便偃旗息鼓,鹊儿看着兴起,觉得不尽兴,上前几步想去探探看还有不,不曾想那炮仗突然一阵颤动,簌簌的发出声响来,鹊儿正好探过头去时,沉香却猛上前一步,一把拉扯着没反应过来的鹊儿,又飞起一脚将那玩意踢进了面前不远处的河水,那炮仗轰然在落水一刹那炸了开来发出一声巨响,炸起一丈来高的水柱,还有一股子火星嗤一声擦过鹊儿和沉香的衣襟角往边上冲去。
鹊儿被这一下子吓蒙了,眼看衣角突然又着了火,不由跳将起来,一边叫唤一边扑向身边的罗小虎,一个劲的哭喊。
一旁看热闹的孩子们也吓傻了,好半天也此起彼伏尖叫起来,还是罗小虎机灵,一把抓住鹊儿的衣衫一捋,将火压灭,再去看沉香,后者正在拉衣角,罗小虎黑魆魆的看不清,忙不迭问道:“沉香,你没事不?有伤到没?”
沉香在黑暗里头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将有些发麻了的手背起来,道:“没事。”其实确实没伤到什么,只是刚才那大炮仗的威力,似乎有些和寻常的烟花炮竹不同?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平静下来的湖面。
这时候巨大的炸裂声和后来的尖叫把四周几家大人给惊动了,这村子不过方圆几里,家家户户离得近,早纷纷出来看,薛氏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一旁一个嘴快的早把事说了一通,又道:“多亏了沉香姐姐呀,可吓人了!”
薛氏一听,吓了个魂飞魄散的,赶紧上来拉过沉香的手上下打量:“沉香,可有伤到?”
范婆婆在一旁道:“哎哟喂这帮子祖宗,可真是会闹腾,炮仗响,来年旺!也算是好兆头吧!”
正说着,鹊儿的爹里正顾城颠颠跑过来,面色不安的抓住鹊儿,忙不迭道:“女儿可有事不?”
鹊儿一下子扑近他怀里头直哭,顾城紧张兮兮看了看四周,不见炮仗身影,又是心痛又是埋怨道:“我的祖宗,你怎么不听爹的话,让你不准动那炮仗你不听,那可是衙门里头分派给爹准点守岁用的,可不是给你们小孩子玩乐的玩意,谁让你拿出来玩的?”
鹊儿心中有愧,被一吓也顾不得别的,只是一味哭,拉着顾城撒娇,顾城平素最疼这个女儿,虽然对女儿这么做有些不高兴可是更多的是后怕,埋怨了几句也不好再多说,只好拍着女儿的背哄。
好不容易把宝贝疙瘩哄消停了些,又听人说了是沉香救了鹊儿,沉香自大病一场后懂事了很多,比自家女儿岁数小却老成多了,赶紧拉着女儿过来道:“鹊儿,还不快向沉香妹妹道谢,你这个孩子真是不省心!瞧人家沉香可比你老实多了!”
鹊儿一嘟嘴,那鼻子朝天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肯搭话,顾城怎么说,她都别扭着不肯开口,弄得顾城有些尴尬,倒是薛氏在一旁道:“顾里正,这大过年的算了吧,孩子们贪玩哪能没些个意外的,没事便好,这快要到正时了,大家伙还不得一块热闹热闹呢!这事过去算了。”
顾城很不好意思地向薛氏和沉香再次道了谢,这才又吆喝几个咋咋呼呼在那里喊着要看烟火的娃娃,到底是过年,也没再多呵斥,村里头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也不好落面子,大家很快将这事给抛到了脑后,簇拥着往村中大堂走,这里有习俗到了正点要放烟花爆竹欢庆,一村子都聚在一起看热闹。
罗小虎这时候趁着人多挤到沉香身边,瞅瞅没人注意,低声问道:“你真没事么?我看那气浪也冲撞到你呢,受了伤可不要瞒着,伤了哪里没?”
沉香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小虎哥,你以前看过这炮仗么?威力好大,前些年我身子不好没来看放炮仗,以前也是这么大个的么?”
罗小虎想了想道:“倒也是没见过那么大的,那最后一声可真厉害,从没见过那么会响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放了,这怕是今年官家烟火铺子新近生产的,以往我可没见过。”
沉香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罗小虎侧头看了看,沉香侧头低垂的沉思着,仿佛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一种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深邃。
曾几何时,这个女孩子变得有些神秘,若近若远的,总是能够让他看不透又记挂着无法放下。
她仿佛并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总是超然的看着一切,这样的沉香,让他有种无法触及的距离感。
可是那晕黄的灯火下纤柔的脖子,线条文静优雅的弧线游走在她的轮廓边,便给他一种说不清的吸引力。
砰,一声烟花爆开来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出神,大家伙都仰头看向天际绽放的绚烂彩花,沉香本在沉思,却被烟火惊了惊,仰头看去,那份烟火的美丽一层层的渲染天空,突然就近距离绽放在了她面前,她很久都没那么仰望天空,这里的空气,清醒而朴实,这里的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丽,竟然有种令她落泪的感觉。
“香儿!”薛氏喊了一声,上前几步搂住女儿,母女相拥在一处默默看着天空,那绚烂酴醾出一种七彩的幻惑,铺洒在她的面上,给她一种迷离的味道,她低头与薛氏相视后笑了笑,不经意回头看到罗小虎正在看他,便无意识般灿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映着背后华丽的夜空,不由让罗小虎猛然痴了。
她不知道她那一时的笑,就那么如同一个烙印,突兀而深深的镌刻在了一个少年萌动的心中,刻得很深很深。
第十五回
守岁过了后便是大年初一,村里头有亲戚的都忙着开始互相走动,彼此都是熟悉的,有了空邻里也各自提了些小点心串门一番,曲家没有主家的男人,薛氏便只是和女儿沉香以及曲磊在家中歇着说说话,邻居上门来便招呼坐一坐,别家知道这户没有男子不便出门应酬,也只是寒暄了便告辞。
只是范婆婆每日过来勤快些,这一日乃是初三,薛氏陪着范婆婆说话,曲磊里屋早起便自顾自看书用功,沉香在灶下忙活。
范婆婆在里屋探头看了看,笑着对薛氏道:“你倒是有福,虽然男人不在了,好歹俩个孩子都又出息懂事,日后有你福享呢!”
薛氏正拿着一件棉布袄子缝补,笑笑道:“婆婆看你说的,我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福不福的,只盼这孩子有个着落便是好的。”
范婆婆道:“我看磊儿如此用功后年定能高中,这边可让你少些支出,出了年沉香也有十三了吧,趁早找个人家定了,你也就没啥后顾之忧了,这不是苦出了么?人多说老来福,依老身看,你这不就是的?”
薛氏想了想,道:“我倒也是想,磊儿不须担心,有了功名不怕没人家愿意,只是沉香,这岁数是该定了,可是你看我这家徒四壁的,哪家愿意娶我家丫头呢?”
范婆婆满脸皱纹的老脸褶子里头都是岁月,一笑之下便如同一朵菊花:“我说你这女儿啊,看着是越大越有出息,也是你这娘教得好,模样也算是周正,若是愿意,老身给你去托人说说,上回我看老周家的嫁了个女儿进城里头,过年回来风光喏,沉香回头也嫁这么一门,也是好的!”
薛氏闻言一顿,手中那针就扎进了肉里,她也顾不得出了血,赶紧道:“婆婆,您老可别,我只盼沉香日后规规矩矩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大户人家门庭里头太乱,绫罗绸缎未必就好,我这娘也不愿意她受委屈!”
范婆婆闻言拍了一下自己嘴巴:“瞧我这张破嘴,出的馊主意,也就是你,老身说话不经脑子你可别介意啊,你这说的也是,老身这不是看你家沉香这性子,就想起你刚来那会子,怎么看都不像我们这样村里人家的样子,行事作风还真像个大小姐,我还和大牛说娶了你怕是要受罪呢,没曾想你倒是真能干,还能带大俩个孩子,你可别怪老身瞎想,当初老身真以为,大牛兄弟走了你怕是在这村里待不住呢。”
薛氏低头缝补的手顿了顿,将衣衫掉了个头又缝补起另一头:“婆婆说笑了,我已经是大牛的人了,还能去哪里?”
范婆婆没注意到薛氏的异样,接着道:“可不是,老身是看走眼了,给你道个歉,也是你家老小这气度摸样与咱这小地方啊,还真是不对榫,要不老身这也不会瞎想,唉,就是日子过得够清苦,不然沉香这闺女给谁家都是上好的媳妇呢,我说大牛媳妇啊,你也别在意,回头出了年,老身去村子里头走走,你家沉香是大家伙看在眼里的,指不定哪户就看上你家沉香了呢。”
薛氏笑了笑:“那就拜托婆婆了!”
范婆婆一拍腿呵呵笑道:“你就是客气,老身这讨嫌的身子没事找事,你不讨厌就好咯!”
正说笑间,外头传来一声喊:“沉香妹妹在么?”
沉香应声出去开门,只见那里正的女儿顾鹊儿,今日一身水红色菱花袄儿,翠蓝色兰花比甲,粉紫绣花棉裙,日头正好,衬得顾鹊儿细白粉嫩的脸蛋分外娇俏。
沉香挺纳闷鹊儿怎么会主动找她,正要问有什么事,薛氏里头走出来已经开口道:“鹊儿啊,这怎么有空到咱家来?”
顾鹊儿朝着薛氏先做了个福,道:“婶子新年好,今日听说镇上花街上有集市。我爹说让我和沉香一起去走走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薛氏闻言笑了道:“这感情好,沉香啊,你也在家里头待闷了吧,去镇上玩玩吧,老是闷着不是个事!”
沉香看了看顾鹊儿,想了下道:“我还有事要忙,还是不去了吧!”
顾鹊儿一把拉起沉香手,甜甜一笑道:“唉沉香妹妹,你是不是还怨恨我呀,人家那晚被吓到了嘛,没给你道歉你别见怪,要不这样吧,我这里给你道歉,你接受的话就陪我一起逛街去好不好?”
沉香正要说什么,薛氏已经道:“鹊儿到底大了懂事了,沉香,你去吧,屋里头事娘会做的,这几日不用开灶也没什么要忙的,你们小姑娘家也是该逛逛玩玩,别老是拘在屋里!”
说完拿起手中刚缝补好了的棉布马甲,她手很巧,这缝补的线头藏得很隐秘看不出针脚来,给沉香披上后看了看,又从自己头上拔下唯一的一根银发钗,上头巧手镂雕着一只喜鹊,做工甚是精细,外围有些发黑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却更是彰显了它的精美含蓄。
上下妥帖了,薛氏又推了推沉香:“去玩玩吧!”
这时候屋里头曲磊走了出来,拿着一条腊肉和几贯钱串在一起,道:“正好,我这也要去镇上给夫子拜年一起吧!”
曲沉香见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低了头跟着一起往外走。
走出了门,本来握着曲沉香手的顾鹊儿看了看走在前头几步的曲磊,一甩走将沉香放开来,又往边上挪了几步,隔开了几寸距离。
曲沉香略侧过头去看,顾鹊儿脸上带着一点点不忿,给那圆润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圈红晕,煞是有些生气,更添了几许青春,她不由轻笑了下,这丫头分明一贯对她颇有敌意,今日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主动来找她一起逛街。
她也不问,只是默然和顾鹊儿以及曲磊走了会,一路上碰上认识的村人曲磊领着打声招呼,这才有些话语,一旦没人了,又是沉默。
曲磊本性老实,也不好意思和几个姑娘说话,倒也没觉得后头俩个丫头诡异的沉默,一路上了摆渡,上了对岸,顾鹊儿小姐脾气硬是要雇了个小轿,大大方方给了脚夫二十文钱。
沉香和顾鹊儿入了轿子,只曲磊还是用走陪着又走了一个时辰,这才到了城墙门口。
云梦到底是一处大县城,临着海,故而有不少商户,甚至有远从海外来的商船,不过因为祖训不得出海,这里头的海运和贸易都是由官府统一调度每年也就仅有几家官商允许做些外贸生意,只是这并不妨碍蒙州这一代的繁华交易,这里最大的街香浮街上年节里头也是熙熙攘攘全都是人。
几个人一到街市口子,顾鹊儿便朝着一个方向挥帕子只喊:“小虎哥!”
沉香抬眼看去,正看到黑红皮肤的罗小虎在一旁正和人说话呢,闻声看了过来,看到沉香,眼一亮,几步走了过来。
原来如此,沉香抿嘴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看了看顾鹊儿,这时候顾鹊儿仿佛感受到了沉香的戏谑,斜眼看了看她,脸又是一红,却又板直了脸用鼻子哼了一声。
沉香也没说什么,这时候罗小虎已经走近了,冲着曲磊一拱手招呼:“曲大哥新年好啊,今日怎么有空出来走走?”
曲磊提了提手中腊肉道:“年节上想去拜见一下夫子,正好妹子和鹊儿姑娘要来逛一逛,便一起过来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罗小虎道:“和几个叔伯商议开了春去出一趟海,几家大酒店断货了!”
曲磊皱了皱眉道:“朝廷有明旨,片板不得下海,你这样子明目张胆的去,可是触犯律法的大事。”
罗小虎嘿嘿一笑,道:“大家伙都这么干不是?多少年了能有啥大事,朝廷还管咱这小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