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沉香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里头又没有了突然出现的那种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测的深沉,罗小虎认识了沉香很久后都一直觉得,沉香这个女孩子他看不透,和所有同龄甚至大了很多的女孩子都不同,这让他有种迫切想要了解,却又不太敢亲近的感觉。
反正后来罗小虎倒像是中了邪,常常会去找沉香,有村里人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还放出话了,沉香家有他罗小虎罩着,谁不准欺负,要不然让他知道了有他好看,村里那些孩子至此也不敢明着欺负沉香,即便暗着,大概也欺负不过沉香才是。
沉香并不拒绝罗小虎的亲近但是也不表示热情,一贯保持若即若离的样子,这招对付大人绰绰有余,到罗小虎这那更是挠的人小孩子心痒痒的,也不知道沉香到底对自己好不好,反正那眼神看过来,老是让罗小虎觉得,那绝对是一双看不透的眼睛。
沉香有自己的打算,她并不想在这世大富大贵,要不然凭自己那本事哪都好去,这辈子她幸庆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庭,再不想那些远离而去的喧嚣,但是这不代表着她要吃穷受苦,让日子好过些这是人的本能,况且这地方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与其盲婚哑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不如早早做好绸缪,拿下一个相对好指派的。
罗小虎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能让这个孩子看上她,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又能干活也肯吃苦,还够听话,能够孝顺薛氏,这绝对是一个局限环境里头的上上人选了。
罗小虎哪里知道沉香那些弯弯绕绕心思,只是凭着一腔热情在为一个神秘的异性抛出的诱饵所慢慢迷惑着,他今日出来卖海货,也是因着他前些日子送给沉香一些家里头冰着的被鱼贩子收购后剩下来的一些杂鱼,自己家吃不完,沉香收了几条又帮着出了个主意说是不如趁着年前一般人家都在积攒年货,他这鱼挺新鲜的只是大宗的贩子看不上而已,小户人家本来就有买些去风干了或者腌制做酱的习惯,沿着城里头的河道摇个货船叫卖总比放着烂掉的好。
他听了有道理便在这些日子把家里头的存货拿出去卖,果然供不应求的倒也小赚了一笔。
今日卖的差不多了正准备收工呢,老远看到那背影挺像沉香,下意识脱口就叫,没想到还真是的。
赶紧把船摇近了,看沉香站在那沿堤上静静的侯在那里,别看她人小,夕阳的璀璨投射在她黑沉的眼眸子里头倒映出华丽的光芒,竟令他有种无法睁眼的刺目来。
“沉香,你,你怎么会在这?”罗小虎平日无论怎么嚣张,在沉香面前总显得有些局促,他不敢去看那发亮深邃的眸子,发散了下视线,虚虚看着沉香问。
沉香道:“有些事,你在卖鱼?可是要回去了?能载我一程么?”
罗小虎哪会不肯,连连点了点头,这时候一边还有个人招呼他要看他的鱼,他爱答不理的不应,只说不卖了,倒是沉香淡淡笑了笑道:“怎么能推进门的生意,你去卖,我等你就是。”
她一笑,罗小虎不由一呆,只觉得眼都花了一般,讷讷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将船划近了买家,匆忙将鱼卖了,又赶紧去接沉香。
等沉香坐进他的小船,罗小虎顿时觉得那船也有些贵重起来,摇起来有说不出的劲道。
一路轻快又稳妥的划出城镇的河道口在一处集结地停了下来。
这才又要步行回家,罗小虎拿出一条肥硕的风干了的鳗鱼提溜着交给沉香,脸色微红道:“给沉香,一会带回去好过年!”
第九回
沉香看着这硕大一条鳗鱼,四下看了看好在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么大的家伙你也拿出来显,若是让人看到了可不好,放回去吧,若是让娘知道了她也不肯收的,太贵重了。”
这一带靠海吃海,都是喜欢吃海鲜的,太祖皇帝虽然下海的禁令只是才十几年,这地方的风俗却延续了百年了,自然是有些事情轻易改变不了的。
罗小虎嘿嘿挠着后脑勺笑了笑道:“不要紧,你看这年关到了谁家不是弄些个风干的鱼儿招待客人,看到也是不要紧的,这是前些日子我和几个小伙伴偷偷出了趟海刚捕上来的,可新鲜呢,其他的我都让人卖了,只是留了两条一条让娘给整治了,一条就打算给你的,可别和我客气,回头你给我做顿鳗鱼饭就是了!”
沉香看看罗小虎,后者憨笑着有些局促的看着她,手里头提溜着条大鳗鱼又显得有些个滑稽,最终笑了笑,还是接过来道:“那谢谢小虎哥了!”
罗小虎一阵激动,黝黑的脸蛋泛起一抹粉红,忘了该回什么,只一个劲笑。
沉香转过身往前走,一边道:“天色不早了,还不快回家么?一会罗大叔和大娘可要惦记了。”
罗小虎哎了声,赶紧加快脚步跟上,趁着夕阳最后的余辉踏上归程。
斜阳将俩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若即若离的在地面上渐行渐远。
有罗小虎陪着一路到了摆渡口,上了村口渡头,因为俩个人住着方向在两头,沉香正要告辞,却突然看到王二杠子女人一扭三拐的跑着过来,看到沉香吃喘吁吁的道:“沉香,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娘犯病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沉香心一沉,也来不及和罗小虎打招呼,拔脚就跑。
罗小虎也是一愣,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追了上去。
沉香一路跑回家,只见自家蓆屋里头床上薛氏面如金纸,喘息声如同有一只小猫呼呼作响,一旁王二杠子在那里烧符水,正想着给灌下去,无奈薛氏牙关紧闭着大半的水都淌下来。
这时候,隔壁人家一个叫范婆婆的孤老看到沉香回来了,老脸一松上去拉住沉香道:“哎哟闺女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把你娘一个人留在屋里头,要不是我老婆子进来看看,可要出人命咯,不过也好在人王二仙正好路过,灸了几针,不然我老婆子也是没法子的。”
沉香谢了声范婆婆,又上前看薛氏,眼看着符药水似乎灌不进去,便问道:“杠子叔,我娘怎么样了?”尽管她并不太信这些神神道道的治病法子,不过这小山村里头穷乡僻壤根本没什么好医生,一般平日看病也只能靠王二杠子这类啥都干的巫医,平时也是靠这个维持薛氏的生命的。
王二杠子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下道:“命倒还可以保住一两日,但是这几日怕是要受些罪过,何况这药灌不进怕也是拖不过年关的!”
沉香闻言一皱眉,然后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又转身要出门,被范婆婆一把拉住道:“闺女你这是要干啥去?还不陪着你娘尽尽孝才是!”
沉香看了眼薛氏,道:“我在镇上打听到那里有位不错的医生,专治这类咳喘,我想去请人来试试看!”
范婆婆啊一声道:“果有此事,那感情好,你去就是了,我帮你看着你娘!”
沉香一声多谢,正要再走,王二杠子道:“哎哟我说沉香,不是我给你泼冷水,这吴神医我也听过,不过他可是蒙州州衙医官,没有县府衙门的令招告票是不得私下里行医的,你去哪弄那个官府衙门的令招票据啊,没那玩意你去也是白搭的!”
沉香沉吟了一下,问道:“二杠叔可有认识的人么,能和衙门搭上话的?”
王二杠子一摊手道:“我这倒也认识几个做公差的,不过也都是些小吏,未必说的上话!”
沉香看看薛氏,将身上的衣衫紧了紧:“无论如何总要试试,我不能眼看着娘没气!”
王二杠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不过你今晚是赶不及进城的,那城门早落锁了你再赶回去也是深夜时分,没人会给你发通行票据,明儿一早你再去,我这多少能保证你娘拖得过明日,你也别急这一时,一大早你去铜驼巷王婆茶水铺边上一户姓沈的人家找一个叫沈古的,他是云梦县衙衙前里正,也许他能帮得上你的忙。”
沉香点了点头,还是要走:“我去城门口守着一开门便好进去,不耽搁时间!”这蒙州虽然是大城又有州府所在,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夜禁的,却因为近些年来海上流寇激增,甚至还常有一些东洋来的匪寇勾结着在附近烧杀劫掠,官府便重新开了宵禁,深夜便不许再入城,以保护这州府要地,要想入城只能等到鸡鸣五鼓时分。
大家挪不过沉香,也只好由着沉香去,临走范婆婆给拿了件厚实的大袄给披着道:“知道你孝敬娘心里头急,老婆子不拦你,不过这城门口过夜可冷了,披着些可别把自己冻病了。别不放心你娘,老婆子看着呢。”
沉香谢过了,赶紧要走,出了门就看到罗小虎一路跟着自己,她侧头去看对方,罗小虎只是道:“我陪你去,深夜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不安全。”
沉香转过头,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后头罗小虎亦步亦趋一直跟着,趁着天没黑,又赏了摆渡的船,然后一路无话赶回了城口。
硕大的蒙州城楼足有数丈高,两边没入山脉中,正前方有一个楼台,白日里人来人往此刻却寂静无声,只有城楼上一点星火喻示着上头来往行走着巡查的兵丁。
沉香找了块干净的地面挨着前脚坐下来,又将棉袄裹紧自己,闷声不响的缩在那里,她知道罗小虎就在身边不远,只是此刻她无心应酬,只是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去弄到那虚无飘渺的票据请到人。
这个世界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空,终究还是需要所谓金钱和特权的,否则,像她这般渺小的,终究无法施展。
可是如果要所谓的特权,那付出的代价,又何尝是此刻的她想再要的?人生那,总是如此充满了矛盾的无奈,也不知道薛氏是不是能够过得了这一关,她在这个世界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正在胡思乱想间,身边的罗小虎碰了碰她,她正在出神被这突然的触碰猛的撞醒,一抬眼,不小心那眼神里头划过一道凌厉,直直捅进罗小虎的心中。
罗小虎一个不妨,有些吓了一跳,手中还拿着一个烙饼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沉香眼锋一扫,看了看那饼,眼神一敛,将那犀利顿时收敛于无形,放低了声音道:“什么事?”
罗小虎回过神来,暗自嘲笑自己多心,沉香哪里有那么可怕的眼神,只是有些琢磨不透而已,大概是夜里头被晃花眼,要不怎么会觉得看到了一双林子里头野狼的冰冷冷的眼呢?
递上去手里头的饼道:“饿了吧,你都没吃饭呢,这样熬夜会吃不消的,来,给你!这是我娘做给我的,没吃完,一直兜里头揣着,还有些热!”
沉香看看憨实笑着的罗小虎,语气越发温和:“你不也没吃么,还是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走了那么远的路了,还是你嫌弃这个饼不好?那,我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卖吃的摊!”说着罗小虎要走,沉香赶紧喊住了他,伸手将那大饼接过来撕成两半递过去一半道:“一人一半吧,别去忙了,这大半夜城外哪里有小吃摊!”
罗小虎还想拒绝,一看沉香脸色,便老实的接过来,咬了口,许是真饿了,虽然饼冷硬的没啥味道,依然觉得挺香的。
沉香小口咬了下慢慢嚼着,想了想拍拍身边地面:“小虎哥,你也坐吧,大家挨着也好暖和些!”
罗小虎有些不敢,又不想拒绝,犹豫了下还是含着饼一屁股坐下来,又不敢靠太近,心里头扑扑跳着。
沉香却将身子靠近了些,把那大棉袄褂子递过去一些盖上罗小虎的身子:“天冷,你也盖着些吧,小心着凉!”
罗小虎身子一颤,终究没有挣扎,只是那身体的颤抖微微的透过大袄传达到沉香身上,他觉得自己好似在一个冰冷的雪地里头突然怀揣了一个滚热的汤婆子,虽然捂着烫手,然而离开了它,却又会是数九寒天的冰冷。
宁愿烫着,也不愿离弃,沉香此刻离他如此近,那是平日她无法想象的,他绝舍不得放手。
他不敢去和沉香搭话,只是鼻端飘进一丝丝的香气,那是少女特有的体香,这种香味让罗小虎有些燥热,他不敢去看沉香,把身子绷得紧紧的,不让自己去触碰到身边的身体,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后,慢慢的实在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声鸡啼把罗小虎从睡梦里头惊醒,一动身体骤然觉得一股子冷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再一看,沉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仰着头在看天。
看到他醒了,淡淡说了句:“你醒了?城门快开了,走吧!”
说完站起身,将大袄收了起来。
罗小虎只觉得迎面一阵冷风,连自己都有些发抖,沉香只是脸色有些晦暗,唇紫紫的,表情依然冷漠。
罗小虎刚要说什么,只听到前头城楼咣当一声击磬声响,那硕大的门轰然洞开了。
第十回
鸡鸣五鼓城门大开,天色还很早,沉香却一路顾不得歇息赶着往王二杠子说过的铜驼巷走,过了王婆茶水铺子,正有一家小户,沉香上去敲门,来开门的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上下打量了番曲沉香,道:“你找谁?”
沉香从怀里头掏出一贯钱,将里头两百文递过去,客客气气将自己的来意告诉对方,又问道:“大人可知道那医官住在何处?”
来人正是沈古,得了钱,他也没摆什么谱,倒还算客气地开口:“姑娘要找刘医官倒不难,他就住在隔着三个街面的刘家巷十八号,只是你也要知道,这医官出诊都得有衙门开具的令招告票,你一个寻常人家一般是请不到这些人的,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沉香并未气馁,也不表示什么抗议,只是道:“那请问大人您能给通融一番么?”
沈古道:“姑娘这事怕是行不通,我只是个里正并非衙役,这发票据的只能是县衙办公的那些官吏,还得知府大人印信批复,我也不瞒姑娘,我这还没这个资格!”
“那能否出得些钱,您老出个面请哪位帮忙给下个票据?”
沈古看看沉香,道:“姑娘,实话说吧,这事若是要办,少不得纹银十两,不是我看不起姑娘,你怕是拿不出这些钱来,若是有,你也不需要找刘医官,那些大药行的也请得起了。”
沉香无语,沉吟了一下道:“那不知道县府衙门何时办公?”
沈古再次上下打量了番沉香,颇有些一副看对方自不量力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说姑娘,看在你挺懂事理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这县府衙门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进得去的,若是不想脱层皮你还是莫异想天开去的好,生死由命,为了你娘值不得你自己一条命的!”
沉香默然,朝着沈古点了点头道了谢,便径直出了巷口。
罗小虎一直跟着后头,看她并不是回家,便问道:“沉香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去请医官!”沉香头也不回回答。
罗小虎赶了几步追上她,劝道:“你刚难道没听那位老爷说么?没有衙门老爷的印信发的令照告票,你这什么也没有哪里请得动人家?“
沉香脚步顿了下,还是依然往前走,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做事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总要去试试看,行不通再另想法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那医官有些担待,未必不肯帮这个小忙。
只是可惜,世上怕事的人多,敢担待的到底没几个,刘医官诚如沈古说的,人倒是还客气,但是让他没有官府通行允许下村看病,他却只是摇头不敢,连连说自家老小都靠他过,不敢逾矩。
沉香眼看着条路子行不通,不由心中黯然,难道真眼看着薛氏等死不成?
罗小虎跟在沉香后头不支声,只是看着前头那个瘦弱却挺直着腰杆的身影,他很想去帮着一把,可是又觉得实在无法想得出帮得上的忙,不由抓耳挠腮的极不得劲。
这时候两个人无意识的走到了一条繁华街面,经过一栋三层高的楼面,一阵阵吹拉弹唱之声由里头传了出来。
沉香无意间抬头去看,只见一栋装饰豪华的酒楼赫然矗立在这一带街面之上,三间四柱式重檐牌坊四重楼的门面,均是雕镂繁复的卷草纹路,描金图彩,欢门彩画,绦环上承托硕大一方匾额,书“葳蕤阁”,牌楼上夔龙挑头有八九个之多,均是满身鳞甲,下悬挂着幌子,一排排金红幌子也是上书“葳蕤阁”几个大字。
沉香漫步走过,正好听到重檐牌楼下一角一个一身锦衣的中年女子正在那里对着个龟奴样子的人呵斥:“早不生病晚不生病这时候给老娘生病,这不是在坍我周香兰的台么,真是看我平时太宠她了,这时候太爷急着叫人,让老娘哪里去找人啊?去,告诉她,爬也得给老娘我爬过来!”
那人道:“哎哟妈妈,你让她爬过来这喝不了酒应酬不上那不也是白搭么?若是让府台太爷在御史大人面前丢了面子还不是一样要坍您的台,指不定还得拆了你的屋子呢!”
周香兰一巴掌拍过去呵道:“他娘的乌龟王八个乌鸦嘴,少给老娘添堵,死丫头就会给我找麻烦,这让老娘如何是好?一会风头又都给柳家那户占去了,回头么她又不甘心闹腾,自个又不争气,真是不省心!”
沉香听到这些话,略一沉吟,便走上前朝着周香兰一作揖道:“妈妈可是在为姑娘出局烦恼,若是妈妈不嫌弃,今日这一局,由我来代一会如何?”
周香兰一惊,上下打量了下沉香,嗤一声笑道:“你这个毛丫头哪里冒出来的,痴心妄想了吧,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嚜?你这小身板能干啥?”
沉香略略低下头颅,尽量用谦恭的姿态道:“妈妈莫见笑,我刚好路过听到您的麻烦,其实我也是一时情急,我母亲染了重病,需要钱财医治,我这手头不够宽裕,若是妈妈不嫌弃,您可以先试用一下,一会用得好,咱可以签个契约,若是不好,妈妈就说是新来的讨人没□好,太爷想来不会太过为难妈妈的。”
周香兰被这么一说有些心动了,只是沉香看上去实在不起眼了些,还是有些犹豫,沉香自然看的懂她的意思,便又道:“妈妈您要不先听我弹奏个曲子试试,好再决定也不迟!”
这话正中下怀,周香兰嗯了声道:“那你跟我来,先去后头弹一曲给老身听听!”
说着她扭着水桶腰身往里头走,沉香正要跟上,罗小虎喊了她一声,沉香回头看看他,凑近他低声道:“我想法子弄到印信就回,你去街对面茶水铺子等等我!”
罗小虎想要阻拦,无奈沉香说完话便走进葳蕤阁,罗小虎阻拦不及,心里头有些不安,又觉得荒唐,可是他也没能耐去拦着,犹豫再三,跺了跺脚,还是往对街走了过去。
曲沉香跟着周香兰进了葳蕤阁,只见里头一片灯红酒绿的,大白天已经是客座满朋,贴金红纱的栀子灯装点在厅堂廊庑间,花木盆景错落有致,进了门内,便是一百尺见方的天井空地,在主廊里头走了一二十步便分出南北二廊来,两边阁楼高台上,袅娜行走着不少浓妆女子,皆是来应酬侑酒的,一股子香粉金屑漫天飘舞,廊道上飞桥栏榄,隐约可见后头贵宾厅堂里珠帘绣额,人影绰约。
看起来果然是一处洞天福地。
周香兰领着沉香入了后头一个小阁楼,里头散放着一些衣衫和乐器,周香兰拿起个琵琶递过去道:“你可会弹琵琶?”
沉香也不推辞,抱过来随意坐下,随意起了个调子,弹了一曲《满庭芳》两年前她刚入世,薛氏需要偿还治女儿病的医资,便在街头卖艺弹曲了一个月,那些日子沉香和薛氏学会了几首曲子,沉香有时候觉得,这个母亲绝非一般人家女子,言谈举止有些风范,不是那种没什么文化的村妇。
只是后来攒够了钱薛氏便再不做这抛头露面的事情,更多的只是让沉香跟着学补渔网,不过沉香学什么都很快,那曲子什么的虽然有些日子不弹还是有根基的。
弹了一曲她看看周香兰,周香兰只是点了点头:“勉强算得上可行,只是手法生疏些,那今日请的御史大人说是来自京师,未必入得了法眼!”
沉香一笑道:“妈妈,这唱曲也就是个花头,侑酒之局,谈天说笑才是根本,沉香手艺不好,不过这酒量和说笑的能耐却不差,若是论玩双陆猜枚,定是好手,妈妈可要再试试?”
周香兰睨了眼沉香,嗤一声笑道:“你这张小嘴老身已经领教了,可是会耍刁的,算你有些本事,小小年纪胆子够大,老娘也懒得再试,豁出去了,大不了让那死妮子再回来顶上,只是你这衣服可不行,我让小八去给你取件来,你若真能哄得今日老爷们开心,我周香兰就认你这个闺女,保准你日后飞黄腾达有大钱赚,若不然,仔细你的皮就是!”
沉香笑笑,道:“我不想要什么大钱,只是够娘亲看病的便好!”
周香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那敢情好,妈妈我总是不会亏待你的!”
沉香一垂眸,敛去眼里头的光,她又何尝听不出周香兰那肚子里的小九九,自己这么一招摇,这女子轻易不会放自己走,若是真办得好,大概她也会强让自己签卖身契约,不过现在她更重要的是拿到印信刻章,走一步算一步。
在屋子里头坐了会,周香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沉香套话,沉香兵来将挡的圆乎了几段半真半假的身世,只等到小八拿了来给她换的衣衫,周香兰又拿出自己的手艺给沉香打扮了一番,一切停当,沉香整个算是换了个人。
虽然沉香身量小,看上去就是个雏妓,不过周香兰手艺巧,那一番打扮下,五色彩缯绕着双蟠髻,头戴满天星卧兔儿,一身香雪兰白兔毛领夹袄短襦,衬着瓜子小脸盘,眉心一点鹅黄,两鬓各帖飞金,水绿袄裙绣百蝶戏花纹,活脱脱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小丫头。
那一双灵眸秋水,在纤长的睫毛下如雾如水,灵动如雀,又迷茫懵懂,仿佛会勾人的邪魅,又如天使一般纯洁,乍一看下,不经意间,便会让人砰然。
周香兰停了量一番,看着那双眼不由道心中暗叹,自己这做了那么些年老鸨却走了眼了,刚才如何以为是个不起眼的麻雀,分明就是个没雕琢的美玉,若是再大些,不知道要勾死多少英雄汉子了?
心中顿时得意起来,这么个摇钱树天上掉下来的,回头可得看牢了,她周香兰看中的,从来没有能够翻得出她五指山的!
第十一回
打扮停当后,这时候外场的人来催促了:“妈妈可快些个,大人到了有些时候了,问怎么人还没到齐呢?”
周香兰哎哟一声甩了下帕子道:“急什么急,好菜要晚些上,好货自然要慢些来,就来了,催个头啊!”把那帮闲的外场斥责走,又搀起沉香来,捞着她打量了下,满意的拍了拍沉香手道:“乖巧的孩子,若是做得好,日后有你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莫说你家亲娘的病,就是买个家产置个田地都不成问题,好好干啊!”
沉香做出略带含羞的笑来,眼波一转,那眼神里头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美和不语还羞的娇媚,真正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来,周香兰极是得意,再一次拍了拍她的手,挽着便向后面雅座而去。
穿过中间厅堂步上高楼,喧嚣声倒是减了几分,但是这每一间都珠帘绣户,看上去档次自然又是不同。
周香兰领着沉香一路来到最里头一间,门外头挂着红绿叉子,珠枝盆景掩映在过道上,厚厚的棉帘子一掀开,迎面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扑面而来。
一进去便可见里面雕梁画栋,非一般酒店可比,硕大的黄花梨木宴席大桌正厅摆放,围着一方落地八扇风毛琉璃镶嵌七彩钿螺松竹梅岁寒三友画的大屏风,落座的有七八个人,陪坐着五六个女子,均是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正面左手一位四五十岁的官员,头顶一顶雀翎官帽,一身绛红圆领官府,胸前一水鸟补子,腰缠犀牛角带,肚大胖圆,眯着一双小眼,看到周香兰走进来便道:“周妈妈这可好没道理,怎么本府台亲自画了票让你叫人来,也这般姗姗来迟?”
周香兰抽出胸侧的帕子甩了甩:“哎哟还请您老大人开恩,咱那闺女不懂事,昨儿个愣是要开窗看景,应景吟诗,今儿个起来就喊头疼,下午便烧起来了,老身忙了一上午还不见好转,这不急的我是成了热锅上蚂蚁温水里的青蛙,这拖不来女儿我怕太爷您发火,可是来了又怕抹了您面子,这不,只好将自己这还不舍得让人看到的宝贝先出来应应局面咯,望大人海涵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