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
忽地,卧房的门一开,又马上关严,自然是老头和彦生。
老头不喜欢彦生更不喜欢黑脸皇帝,抬脚溜出兰陵侯府,没走出几步,迎面来了一个书生打分的三十岁左右男子,笑容可掬地道:“老神医!”
老头一副白眉毛苏地一扬,却又故作没听见,只管走自己的,书生迎面走来拱手作揖道:“老神医,晚辈有礼了!我是王启啊,几年不见,能在京城也相见,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老神医可是来给人瞧病了?病人真是有福气啊!”
老头从来不记人记事,且一生救死扶伤无数,自然不记得什么王启王关,只得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
王启夸张地道:“老神医太谦虚了!晚辈可是听说,老神医将瘫了三年的人治得有感觉了,全京城都轰动了!”
老头一听,乐得眉眼飞扬:“真的?你少给我戴高帽!”
王启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抱着老头的腿沉痛地道:“老神医,晚辈家里有一八十岁的老娘,全身瘫痪六年了,瞧了无数大夫,一点作用也没有,也求您去瞧一瞧吧!”
“八十?”
老头一听,惊讶中有些泄气:“老头子我才六十八,这老人年纪太大了,哪经得起下针!我治 的小伙子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王启抱着老头的腿哭起来:“那有什么药方子可以开给我娘吃么?老神医,我求您啦!”
老头子摇摇头:“药是三十年前我师傅留下的,现在只够一个人用,药方子我也不知道。”
王启止了哭声,站起身来道:“那晚辈只好回去好好奉养老母亲了!晚辈告辞!”
老头子挥挥手:“慢走!”
待王启走远,老头呲呲牙,忿忿地道:“小心摔死!想骗我的药方,连滴泪偶没哭出来,当老头子是傻瓜呀!”
说罢,背起手,转身回兰陵府上,见那华丽的大马车终于没有占住半条街道,松了一口气。
“幸好那个黑熊皇帝没带回苏小孩去,否则,又不知道怎么折腾呢!”老头自言道。
皇帝自然没有回宫里,而是听苏恒的话,在京畿周边慰问了一圈守城的将领,凌霄的训练场自然没有落下。见到凌霄,自然又想起自己的爱人,忽想起给恒治病三年的太医和请来的郎中,忽又想起自己刚刚失去的龙子,终于发现一个问题:龙子?
二十几天的胎儿果真分辨得出是男是女?之前连柳妃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甚至未有人替其把过脉,“子”字又从何说起?
柳妃那天又蹦又跳,她自己知道已身怀六甲么?
莘一阵冷笑,直想拖出那个太医斩首,并想所有给苏恒治病的人统统杀掉,忽想起苏恒那句“切勿打草惊蛇”,努力将心头的火压了压,长叹一口气,忽觉国事愈加让他倍加疲倦。
“恒,你快点好些吧。”
四肢无力地坐上龙撵之后,莘往靠背上一倒,轻轻地道。
平心而论,他不想苏恒完全康复,甚至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哪怕他能自己推动轮椅之后,都不会被自己独占,可这眼下…
“算了,随他们治就是。”莘想起那个古怪老头,忽然多了几分安心。
苏恒这边,在老头稀奇古怪的康复法子的治疗之下,苏恒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已稍微有力了些,老头摇头晃脑的,又想出一个法子。
只听老头一声“有啦!”,便让彦生取来纸笔,在上好的宣纸上画了一个不人不鬼的黑乎乎怪物,脸都是黑的。看的所有人不知为何物。
老头高举着道:“小孩儿,你就冲着这头狗熊扔飞镖,让你彦生在一旁给你递着,对准黑熊的鼻子!”
“爹爹我帮你递着!”小女孩懂事地说。
苏恒瞅着纸上的怪物哭笑不得,却知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着谢了老前辈。且说午后老头一天乐呵呵的,中午的午饭光顾着给小女孩夹菜,自己没吃多少,午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十分无聊起来。
苏恒扔飞镖之后已累得闭目养神,彦生也已睡午,老头子并没有睡觉的习惯,见小女孩自己跑到后院里拿着树枝玩蚂蚁洞,老头便抱起小女孩说:“走,笑笑,爷爷带你去吃炸臭豆腐!”
“臭豆腐!谢谢爷爷!”小女孩笑得满脸灿烂。
一老一少便再次前往集市,迎面来了一个卖糖人的。
“小姑娘,要糖人么?要啥有啥!有孙悟空、猪八戒、七仙女、百花仙子…”
卖糖人陪着一脸笑容。
“爷爷,爷爷我要那个!”小姑娘指着一个蓝衣男子的糖人道:“爹爹。”
老头子定睛一看,那糖人画得眉清目秀,嘴还勾着笑,不像苏恒又像谁?
“小姑娘有眼光,这可是咱紫魆国最美的美人苏啊!”卖糖人的男子一脸神气。
“好吧,来两人,一个你拿着吃,一个你拿回家给你爹也看看。”老头便放下笑笑,伸手摸 钱袋子的功夫,却忽然眼前一闷,身上被套了个麻袋。
“爷爷!”老头刚听小女孩叫了一声,便觉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拳,眼前一黑,霍然间便知觉全无。

第十五章

昏暗的深夜,风雨如晦,雷声滚滚。
永昭宫内照例燃几盏昏黄的小油灯,黯淡地照在内心晦涩的主人黑幽幽的脸上。
忽地,一声长雷划破黑得无边的天空,雷音轰轰,像是要将整个天幕撕破似的,又像是天炉将塌,睡中人蓦地睁开双眼,却见一黑影越来越近,随着黑影的前移,深夜的漆黑也跟着亮起来,越来越量,越来越量,亮得像一条真龙降落凡间似的。
“轩辕莘,从今之后,这永昭宫便是我轩辕炤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莘分明看见,老三着一身黄得刺眼的龙袍、头戴中央镶嵌着硕大珍珠的纯金冠,像一头猛狮般咄咄逼人地冲自己走来,通身天下之威,整个寝宫大殿已然光明一片。
“该滚的是你!来人,把他拖下去”
莘一挥手,指着大殿的门怒吼,太阳穴间的青筋像是要冲出那黝黑的皮肤蹦出来一般。
“哦?你说的可是朕么?你有什么资格让朕滚?你杀父皇,改遗诏,把本属于我的王位占为己有也就罢了,连我的兵权也一股脑收了回去,我想问,你当了十二年皇帝,当得舒坦么?你睡得好觉么!半夜父皇有没有找你索命来啊!索性的是,晚了十二年,我终于成为这里当之无愧的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殿下同样怒指着莘,底气比莘更足,笑声在整个大殿间激荡,震得莘耳朵嗡嗡作响。
莘捂着耳朵,使劲晃了晃脑袋,声音稍弱了几分:“你住口!老三你胡说。当时绿魁国侵犯我国,战事吃紧,我本来就是太子,父王怎么可能改遗诏!”
三殿下故作思索状:“哦?是么?有人说过是父皇改遗诏么?遗诏多年前就书着皇位传于我轩辕炤,改遗诏的人不是父皇,”三殿下奋力指着莘的鼻子道:“是你轩辕莘!你听听,永昭宫,多明显啊!我的名字就是炤,你还在狡辩什么!”
莘还欲辩解,只听三殿下一声:“来人,将这个弑父的白眼狼给朕拖出去斩了!”
“你们到底听谁的!”莘怒吼!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昔日莘的侍卫上前,两下挥动铁臂将莘牢牢地押解起,莘使劲挣脱,昔日臣服于自己的侍卫如今双手却铁钳一般,让他半点都挣脱不得,被拖出寝宫大门时,莘只得做垂死的挣扎怒喝道:“早晚会有人提我报仇!”
一身龙袍的三殿下也不害怕,跟上前来道:“报仇?谁啊?是你全身不能动的美人苏么?
还是你那两个脓包蛋儿子?我告诉你,你的美人苏很销魂,你的两个儿子也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哈哈哈!你们父子三人去阎王那里报仇吧!哈哈哈!哈哈哈!!“
三殿下一双款大的浅黄袖子金光闪耀,在大殿内恣意挥舞,笑声直上云间,莘的眼前,一片黑暗。
“啊————”
莘长吟一声。
睁开眼,见自己正倚在御书房的盘龙黄铜椅上。
抹一把冷汗,莘只觉得全身冷得发慌,原来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莘握拳,狠狠地对着书桌砸去,没砸着木头,却正砸中一个黑玉案,砸得他一黑乎乎的大手掌立刻肿起来。
一屁股墩在椅子上,莘只感觉到疲倦,无比的疲倦。解下紫金冠,使劲抓抓那头钢丝般硬而直的头发,疲惫感却丝毫未见消除。
原来,莘被小太监扶下龙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永昭宫的御书房,一头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本是下午,居然大白天做梦,梦中雷雨交加,且是那么不吉利。
莘扶着书桌站起来,忍不住想回寝宫好好睡上一觉,却听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头跪下带着颤音道:“皇上,不好了,泰王子薨了!”
“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莘心下一沉,脑子里的血液飞速的激越碰撞起来。
泰王子便是莘的长子,年已十二岁。可笑的是,泰王子的母亲本是宫女,生了泰之后却依旧是宫女。
泰王子生性愚钝、憨厚,身上半点帝王气也不具备,莘对他的态度,本是嫌恶的,想不到一听他的死讯,却鼻子一酸,急忙赶到现场。
死人,总会让人想到他的好,不是么?他虽然愚笨,却有孝心,每日里请安,朕都不愿见他,朕愧对他!莘一边心中喃喃着,驾着龙撵赶至现场,不是别处,却是一口水井边。
小王子就那样冰冷地躺在水井沿边,双目紧闭,眉头锁着一个打不开的结。面目已然变形。周围,跪了一圈宫女。
原来,这一直在角落里受冷漠的皇长子已跳井了。被救上来的时候,脸已经泡得冬瓜瓤一般,早就断气了。泰的母亲哭得泪人似的,却说不出个原因。
莘不由得想起梦中老三的那句话:“报仇?谁啊?是你全身不能动的美人苏么?他真的很销魂啊,难怪你那么疼他。嗯,还是你那两个脓包蛋儿子?我告诉你,你的两个儿子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哈哈哈!你们父子三人去阎王那里报仇吧!哈哈哈!哈哈哈!!“
儿子已经应验,他又如何?
莘不由想起恒伤痕累累的□。
“那个畜生!”莘狠狠一跺脚,十分担心起苏恒来。
再说那边,苏恒午后一觉醒来,却见小笑笑站在自己的床榻边上,眨巴着大眼睛,手里拿着一个长身蓝衣的小人,竟与自己受伤前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未等开口,只见笑笑把小糖人塞到他的手中说:“爹爹,看糖人爹爹。”
苏恒一阵警觉,拇指和食指捏住糖人。
以前从没听说过糖人用真人活人,那个捏糖人的究竟是什么人?
苏恒一面思忖着,却见穿糖人的木棍从自己拇指间落下。
“拇指?”
苏恒忽然想起,自己的拇指是没感觉的。
可是——
动一动食指,明显感觉到拇指的被动,然而,终究是有略微的知觉了。
苏恒一阵惊喜过后,突然想起老头,便问笑笑:“乖女儿,爷爷呢?”
笑笑摇摇头:“爹爹带我买糖人,他放下我我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那你怎么回来的?”苏恒慈爱地问。
“笑笑是被卖糖人的叔叔送回来的。”
笑笑回答道。
苏恒垂下睫毛,寻思了一阵,对笑笑说:“笑笑,去找彦生哥哥过来。”
最近这些天,彦生午睡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许多,真不知道他晚上在干什么。
“你叫那笨蛋干吗?”
忽然,门被推开,老头提溜着两盒点心、两根糖葫芦回来了。
“笑笑,你去哪里了?爷爷脑子里不知道被谁打了一闷棍带到一个破房子里,问了名字才知道他抓错人了,苏小孩儿,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啊!”老头把玩着胡子道,苏恒眼里的凝重,他没有留意到。
这天晚上,凌霄训练完新兵没有回自家府上,却是像回自己家一般来兰陵侯府吃晚饭,一见笑笑,凌霄狠瞪一眼,吓得笑笑一头钻进老头怀里,再看一眼,干脆把身子也窝进去了。
冲进苏恒的卧房,却见苏恒正在练习用拇指和食指捏核桃。
与此同时,彦生也端一盆热水进来,凌霄刀子眼狠剜他一记,抛出两个字:“出去!”
彦生瞅瞅凌霄,放下盆子不甘心地关门而去,这边凌霄接过盆子,走近苏恒,苏恒竟找不出理由拒绝。
轻轻掀开苏恒的被子,凌霄的神色是柔和的。
水声哗哗流淌,竟让苏恒想起像鸣镝声。还有那途经战地的山泉。
这个身体,几天来已经习惯自己的照顾了,不是么?
帮他清洗时,他的肩膀也不再微微颤抖了。
凌霄一面抬起苏恒的细腿,手中的湿蚕丝巾慢慢游移,心中一天的劳累,竟全然消散。
不放过一处地替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擦拭,凌霄忽觉一股满足感,那是拥有了整个世界的驿动。
苏恒轻轻抬起头,凌霄虽然面无表情,瞳孔中的喜色却表露出来,这喜色却立刻又变为怒色:“那个孩子是你和谁的?”
苏恒唇角一勾,却又皱着眉头道:“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记得了。是张家的姑娘么?不对不对,好像是李家的。错了,李家姑娘太胖了,似乎是赵家的…”
话未说完,只听凌霄轻轻说了句“无聊”,眼梢蔓延开一股暖意。
替苏恒清洗完毕,仔细掖好被子之后,凌霄便坐在苏恒的床榻边上,两人聊起军队的事来,聊着聊着,却听外头的老头杀猪一般大叫;“坏了坏了!我的药引子啊!我的药引子啊!”

第十六章

凌霄急忙循声望去,见老头在外面抽鸡爪疯一样抓着满地的碎片和棕色的半膏体物,胡子一翘一翘的,像是碎的不是白瓷,而是满地的琉璃,又像是撒了一地的金溶液一般。
“怎么了?”
凌霄问。
“给苏小孩治病的药引子啊!”老头摸着地上微黑的半固体,另一手端碗抢救起少量地上未被沾污的。一双手里黑乎乎的,凌霄低下头嗅着地上的膏体,似乎闻到一股桃花的香气。
“很珍贵么?”凌霄问。
“废话!这是仙棹谷底的桃花水和着睎雪江湖上四月天的金丝雨加熬出来的!”老头急的吹胡子瞪眼。
——仙棹山是紫魆国最高的山,在云雾间缭绕,整座山松柏森森,在云海中恍若天树,仙棹谷是紫魆国最深的谷,传说,谷底一到四月间开遍了桃花,像人间仙境一般。谷底更有深潭,绿得像一大块翡翠,潭水能治腰伤腿痛,桃花的根底便因这宝水的滋润,开得分外鲜妍。
桃花本是三月花,它却在芳菲尽时盛开,本应该是有大批的人观瞻的,然却少有人来。原因是,这处栖息了大量的白头秃鹫。秃鹫十分凶猛,见人边啄,更喜吃人五副六藏,又称食人秃鹫。冒险不归的人比比皆是。于是,便罕有人至了。
——再说那睎雪湖。睎雪江的八月江山大团的绿扇子叶招摇轻舞,江上盛绽了一湖的白莲,只是湖面一带从四月开始便小雨不断,却是一整月不见一日的晴天,金丝雨,真的是少之又少。
“干嘛非要这些?”凌霄继续问。
“桃花能疏通经络,改善血液循环,又能扩张小血管,仙棹谷地势特别低,地底有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让那里的桃花药用价值最高,金丝雨…算了算了,和你说你也不知道,总之剩这些用不几次了!”老头抓抓地面已经黏糊糊却抓不起来的膏体,站起来满地跺脚。
凌霄瞪一眼站在一旁傻了的笑笑,笑笑张口,哇地哭了起来。
老头子急忙哄笑笑:“孩子不哭不哭,哭也回不来了…”
笑笑越哭越凶,凌霄狠剜了她一眼,小女孩马上憋了回去,却忍不住眼泪依旧啪啪地掉,沾在麦芒般的睫毛上,忽闪着眼睛躲在老头身后,凌霄冷冷地问;老头:“前辈,瓶子怎么弄碎的?”
老头拍拍背后小丫头的毛茸茸脑袋道:“不关小娃娃的事,她说想端着去给彦生,结果手一滑掉地上了!凌小孩你别难为她啊!”
凌霄望着老头背后哭得小脸一塌糊涂的小女孩,小女孩哭得小脸红得像红薯似的,却也不像是假哭。
“说!你是谁派来的!”
凌霄想将她拽出来,却又见她年纪小,只得走近些厉声喝道。
小笑笑边哭边摇摇头:“他们说,说要杀爹爹,哇——”
凌霄与老头相视一望,老头突然一拍大腿:“我道是会被人抓错,调虎离山!绝对是调虎离山!”
凌霄不语。
丫鬟宣布开饭,老头也不着急吃,急忙将药引子拿去给彦生配上,兀自用小瓶密封起来,揣在怀里,摇摇头,掖紧了些。回饭堂吃晚饭时,却不见凌霄和笑笑。老头猜他们是去苏恒的卧房,自己进去却着实没什么意思,还是稍等了会儿。
苏恒的卧房里,笑笑已哭得跟水里捞出来一样,苏恒慈爱地用已经有感觉的三根手摩挲着她的小头发,凌霄却在一旁冷着眼继续沉默。
“凌霄你就别怪他了,如果真的治不好,横竖我都残废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怎么样。再说,她也是怕别人害我啊。”苏恒淡淡地笑道。
“莫名其妙多了个女儿,你查明白底细了么?”凌霄问。
苏恒道:“这么大的事,他即便派人来,还会派个六岁的孩子不成?”
两人说的,自然是三殿下。
“那她为什么刚见你就那么喜欢你?”凌霄问。
苏恒一听,有些黯然:“你是说,我全身瘫痪,不配有个女儿么?”
凌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继续沉默。
门外面,老头溜达了好几圈,也着实饿了,便端起米饭碗,架起一块红烧肉便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却觉得身边有个大黑影步步逼近。
吓得老头扔下饭碗跳起来,一见那张黑脸,知不是别人,却又是那个狗皇帝轩辕莘。
这次这狗皇帝怎么像公鸡变鸡毛掸子了?
老头瞅一眼莘陷下去的眼窝、失了光的眼神和无精打采的嘴角,心里偷偷发笑,却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刚要跪拜,却被莘按住了:“老人家,好好给他治病。”
老头自然知道皇帝口中的“他”便是那苏小孩,刚要回答什么,却见莘一个落拓的背影已慢慢向苏恒的卧房拖拽过去。
一开房门,莘看见苏恒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凌霄坐在床一侧,却没有发火,只是轻轻指了指门口:“朕有事找他,你们先回避一下。”
凌霄便拎着孩子的胳膊抬腿而出,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他的伤还没好。”说完,头也不回地不轻不重关了门。
莘便过去将门插上,折回来坐在苏恒的床边,轻轻吻着苏恒的手,吻着吻着,变成了吮,再到轻咬,苏恒淡淡地问:“什么事?”
莘刚一启口,却又合上,像多年前一般,自顾自脱下软靴爬上床。
苏恒记得,几年前莘曾经时常晚间来访。自己为政务操劳,或是早起练兵,大部分时候已宽衣就寝,或是早已入了梦,这时,莘也不用报驾而潜入侯府,再潜上这张桃木床榻,有时是轻吻,惹得梦中的自己微微哼一声,有时,那熊掌直接上下其手,直至被反擒拿住,再被反压,到最后,苏恒还是会自觉在下——那个人是皇帝呢,九五之尊,又有俯瞰天下的大志,自己怎么能伤他自尊,能何况,他大都是温柔的。
苏恒想起以前,勾起唇角笑出声来,一低头,却见莘已孩子一般枕在自己的腰间。
苏恒知道,为了方便护理,自己腰下并没有穿什么,这个莘又在想什么?
旧时,他也曾如此过。那时的他怎么也奈何自己不得,哪里还有居高临下的占领,仅存的,是倾心不已的迷恋,只是,苏恒受伤之后,两人好久没有这般亲昵了。苏恒一直觉得,那时候,两人是平等的,他苏恒不属于任何人。
莘的脑袋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苏恒的腰间,时而睁开,时而闭上眼睛,良久,轻轻地道:“泰死了。”
“消息封锁了么?”苏恒淡淡地问。
“封了。”莘道。
把玩着那与周围雪白肤色颜色不同的小家伙,莘不似往日般或温柔或蹂躏,却像是寻找安慰 般抚弄着,心中的阴雨像是被忽来的阳光冲散了一般。
“恒,事情已如此,南下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吧?”莘问。
苏恒道:“皇上先给臣下盖上被子。”
莘问:“安慰朕一下不行么?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么?”
苏恒冷笑。
莘有些不舍地将身子移上来,搂着苏恒道:“可以陪朕南下么?”
苏恒思索了一阵道:“皇上觉得呢?”
“带上郎中就是,更何况,大事将至,你呆在京城我更不放心!”莘一激动,又将脑袋移到苏恒的腰上。
苏恒稍停顿了片刻,问:“那皇上愿意陪臣下去仙棹山么?”
莘一听仙棹山,忍不住坐起来道;“去那里做什么?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
苏恒再冷笑:“当然是治病找药,我若是再这样瘫下去,过些日子你可少了个帮手。”
“好,朕陪你!就是跳下去朕也会陪你跳!”莘说着,又将脑袋移至苏恒的腰身上,门外忽听铿锵的敲门声,莘不理会。
莘刚要再言,却听敲门声渐强,苏恒刚要说皇上我晚上还滴水未进,便听轰一声。
放眼看去,见门应声而断成好几大块碎木,紫衣的少年冷着一张脸,手里端一碗粥。
苏恒看到,紫衣的小小少年手中碗落地,转身,颓然离去,心里,竟隐隐痛起来。苏恒没有看到凌霄翻身上马时的满眼伤痕。
凌霄慢慢抓起马缰,软软地一踢马肚,浮云白马竟也前行无力,望天,暮色已黑得像是泼墨而成。
明明知道他爱的是那头黑熊,为什么看到那张黑脸亲昵地蹭着那紫红的小物,心会挖掉一般疼痛呢?
八年了,爱上他时,自己年纪还太小。
蓦然见,凌霄又想起那年那一湖青莲。
十里湖光载酒游,画舫上,那人的身子飘逸着,一笔矫若惊龙的行书像是要在云中飞起一般。
那天,那人喝了很多酒。
一坛又一坛,借着酒劲与自己的师傅联诗对句,直到师傅败下阵来,招架不得,他却又无比洒脱地认了输,迈着无比倜傥的步子离去,荷叶在他雪白的软靴之下轻灵着,蓝色的衣袂翩然风中…

第十七章

话说京城最大的酒楼这天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女子,不是自己走上二楼雅间的,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抱上去的。女子一身素淡的蓝装,看不清相貌却有着苗条的身段,可惜是戴帽蒙面,看不清相貌,却能感知其通身的美好秀雅。
“男扮女装?”亏他想得出!
对面茶楼雅间的窗户微开着,两个商人打扮的悠然自得地轻啜香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还十分有雅兴地欣赏着窗外的大好春景,其中一个白面有须的男子冷不丁抛出那么一句。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会什么样的贵宾。”另一个面色威武的道。
要问这两个人是谁,不是别人,他们正是三殿下轩辕炤的心腹爪牙之一二。
等了一天,两个人却没看到对面的人有什么动静,宫里那边还是不怎么安宁。究竟是什么人在捣乱呢?
不是那柳妃,柳妃自从小产之后,整日里躺着不动恢复身子,躺到她心里憋屈。她装中邪的时候,万万没料到自己已身怀六甲,且之后皇帝再也没来过一次,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失宠了。也不是皇帝的仅存的小王子,小王子手里抱着布偶人每日里跟在侍卫屁股后面,乐得像朵花似的。
大闹的人,这次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原因是她得罪了皇后。且说这小宫女没事正在甘露宫自己能活动的一片小范围溜达,没事多走了两步,冲着潋滟的湖光启齿一笑,被皇后看见就以一个放诞无礼之罪掌了嘴巴,小宫女实在气不过,顶撞了几句,想自己也活不成了便拾起脚跳了湖。傍晚时,湖上便又飘起一具尸体。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凑巧的是莘晚膳后心情紧张,想在后宫寻找一些安慰,便正路过这沁芳湖,看到了一具涨得白萝卜一般的尸体,吓得他当场大笑三声,回到自己的寝宫竟略微头沉咳嗽起来。早早安歇下来,莘却无法入眠,望着寝宫黑幽幽的门,不由一声长叹:老三,这些都与你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