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青年,见对面的凌霄一箭既发,一缩身,腿一曲,抱着头半蹲下来,凌霄一双好看的刀子眼一剜,怒喝道:“出局!”
苏恒细听着,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自己。
身着一袭蓝袍战甲,纵身于一匹浮云白马,沙场之内,画戟一抄,所向披靡。
轻挑,刺敌喉;怒刺,切敌腹;钩、啄、割,御敌无数。难怪绿魁国的名将藤羽司道是:苏恒绝不在我之下!犹记那一战,苏恒身先士卒,一举用画戟的月牙刀砍下对方大将的首级,登上失而复得的城楼,一挥手,绿魁国的绿旗便已堕入城下的池水中…
不知什么时候,苏恒已酣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却见凌霄正在帮自己整理长衫。
“你!”苏恒脖颈一擎,被凌霄轻轻按下。
“换个布垫而已,谁都像他么?” 凌霄道。
——凌霄这话自然是有原因的。苏恒身上的一块块红痕、肿胀的两腿间和微带伤口的蜜|穴让他好不揪心。
苏恒想起自己丑陋的下身,羞惭地道:“以后将军只要做好份内之事便可,这些污秽之物将军何须沾染!”
凌霄手上稍微一停,刚将苏恒的长衫盖好,彦生已风尘仆仆地端药入屋。
“辛苦了,又耽误了你半天的课业。”苏恒冲着彦生暖笑。
凌霄接过药,仔细倒入碗内,苏恒听得一滴滴药汁声入耳清脆。
再用手背感觉温度,把药递到苏恒唇边,彦生想接过去,凌霄剜了他一眼,将手往旁边闪一下,彦生只得缩回手去一旁候着。
药碗又凑回苏恒唇边,苏恒望着凌霄的眼睛道:“不劳烦…”
凌霄冷冷打断道:“快喝。”
苏恒笑了,望着凌霄盯着药碗的专注双眼,一口口服下,白碗终于见底,浓重苦涩的药汁刺得苏恒舌头发麻,苏恒伸伸舌头:“何必辛苦,没有希望的。更何况,那么苦。”
凌霄一反手,从臂甲内变出一袋比指头稍大的纸包,一边道:“白天喝药,晚上下针。张口。”
苏恒启唇,微笑,入口即化的绵糖,甘甜怡喉。
正在这时,只听一尖声尖气的通报刺耳而入:“皇上驾到——。”
威风八面。
一身利索浅黄短装束将莘黝黑强壮的肌肉裹着,线条昭然,凌霄瞪着他强壮的胸肌,不由得联想起他素日如何待苏恒,竟忘跪拜,听到彦生跪拜高呼万岁,方才将剑一垂,单腿跪地。
“都平身。”莘瞥一眼凌霄,一双浓黑眉毛下的英锐双眼闪过一分傲慢,三分敌意,六分平易。
紧接着,莘迈开阔步,径直走到躺椅前,轻轻俯下身,爱抚地拢了拢恒的发丝:“苏大人,选拔情况何如?你们又是如何筛选的?”
苏恒望了凌霄一眼,冲着莘笑道:“全仰仗皇上大力支持,凌将军尽责,选拔进行非常顺利。筛选程序分三个,以射艺定论:敢对我这个全身瘫痪的废人放箭者,将来必定是我紫魆国的一名骁勇健将,留;敢以箭射凌将军的,胆识过人,留;敢挺身当凌将军的靶子且毫不畏惧的,这既是对自己上司的信任,又具备了必需的勇气,留。”
帝王莘点点头,笑得满脸霸气,一扬下巴道:“朕倒要看看谁敢让朕射一箭,凌将军,这个主意怎么样?”
凌霄点头,却见莘熟练地抱起苏恒,就势吻了他的额头,然后轻车熟路地将他置于轮椅上用缚带将他固定好,全过程,苏恒自始至终并未有任何拒绝,凌霄一双冷酷的刀子美目忍不住狠剜了莘一眼。
那边,莘的眼睛也没闲着,缚好苏恒之后,以胜利者的宽容姿态冲着凌霄微微一笑。
入了马场,太监尖声尖气的皇上驾到之后,几千人呼喇喇齐跪,山呼万岁。
“平身!”帝王莘俯瞰众人,一伸手,侍卫忙双手奉上一把镶金弩云弯弓。
“朕亲自来欢迎你们这些勇敢的紫魆男儿,欢迎你们加入这个队伍!国家外患堪忧,却会因你们的加入而安康昌盛!”帝王莘双臂一挥,浓重浑厚的嗓音在春风中浩荡着。
“还不谢皇上!”苏恒因为气力虚弱,望了凌霄一眼。
凌霄心领神会地呼吁众人道。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万岁!”
“谢陛下!”
众新兵齐齐再次跪拜。
“都起来。”莘大臂一挥,大度一笑。
“凌将军。”莘擎着下巴望凌霄。
莘足有八尺有余,是个伟丈夫,遗憾的是,身长玉立的凌霄和瘫痪之前的恒差不多身材,身长九尺余。
“凌将军可愿为新兵们示范下,做一次朕的靶心?”莘很直接地扬眉道。
轮椅上的苏恒心下一紧。
“好。”凌霄冷冷应答着,不慌不忙地走到靶心处,站下。
苏恒看凌霄一眼,再望莘手中的箭头。
这一箭,莘会不会公报私仇,他实在是难以揣测。
挑衅,非常明显。
莘平时做事显然是有分寸的,若是半个月之前,他相信莘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自从柳妃来了之后…
苏恒想提醒他,却知此时一句亦多。只得静观。
“轰!”…
“嗖!”…
弓在鸣。箭已出弓。
苏恒大吃一惊。
顺着箭头,他看到,莘瞄准的,不是别处,正是凌霄的喉咙。
凌霄依旧冷着一张脸,莫不说身子岿然不动,便是那张白面上的神色,也丝毫未变。
苏恒只觉得太阳穴处,苏地滑过一颗汗珠,再定睛一看,却见箭头刚至凌霄盘领处,已被他一把握住。
凌霄亦是望了苏恒一眼,再面无表情地望着帝王莘。
“好箭法。”凌霄纹丝未动,握着飞来的箭头道。
莘不回答,再出一箭。凌霄这次不但没动,反而闭眼。
“噌!”一箭落靶,不偏不倚,恰好在凌霄头盔之上一指头的距离处。
“是我就给他把头盔射下来。”刚才头一个站出放箭射苏恒的姬胥华在远处小声道。
莘收起弓,再看一眼凌霄,至今未将眼睁开。
“回宫。”
帝王莘冲着小太监吩咐着,将弓递与贴身侍卫,对几千名新兵高声道:“尔等有位合格的将军,将军的命令如圣旨,尔等悉听之!”
说完,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柔声对恒道:“想回宫,水渠轩永远是你的居所。”说罢,一甩手迈着稳健的大步摆驾回宫。
第八章
话说当晚,苏恒终于回归阔别已久的兰陵侯府,默默地望着正在给自己铺床榻的彦生,感慨万千。
这楠木床榻,跟了他多少年。
小时候,美貌慈爱、仙子般温柔的母亲曾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半夜帮他盖紧踢掉的被子;这床榻,成年后,自己亦曾和莘拼过“刀|棍”,弄得爱|欲味刺鼻;前些年,也曾哄着小时候十分胆小又爱哭的彦生共卧过,冰凉的小彦生缩成一团蜷在他暖热的怀里,像只小猫一般,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候,经常会觉得腿湿漉漉的,这必是小彦生尿床了;也曾出兵打仗,归来时,床铺落下一层灰尘,就像今天这般。
三年未归了。
被褥都已被家丁拿出去,永不再续用,只待哪天给穷人施舍了。
府院里的景致却是如昨。
君子兰,土定瓶里的雪色梨花,墙上飘忽欲仙的行书,书房里的文料、史料、兵书、字帖,后院里的一排排刀枪棍棒。
尿床的小彦生也长成唇红齿白的小伙子了,身高未足,人毕竟强壮了不少,自己却身子越来越差了。
簇新的浅蓝被单熏了苏恒喜欢的百合柠檬香气,铺在床榻之上,彦生没有忘记虔诚地在榻的正中位置铺上一个大而柔软的梨花白的软垫。紧接着,将苏恒腰间的浅黄丝锦缚带解开,一弯腰,苏恒便被轻松抱至榻上直挺挺地卧下。
外衣被除去,下衣也被彦生慢慢褪下。
昨天开始,彦生每次帮苏恒更换,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望着那被莘蹂躏过的肿胀总算消了些,彦生忍不住喜上眼梢,轻柔的揉捏了两把。轻放在手中,清洗着,垫着,手中之物慢慢有了些变化。如果,如果有资格坐上去…彦生的脑子嗡嗡作响。
身体被清洗过擦干,更换上雪后的白布之后,苏恒睁开眼睛,发现脸上微微泛红的彦生不敢看他。
苏恒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手抖着将他扶坐起来,急急抻过被子帮他紧紧盖在腰间。
“彦生,'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背诵下面的。”苏恒收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父式的严肃。
“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也…”彦生背着背着,居然“也”不出来个所以然了。
苏恒垂下的睫毛轻轻翻起,默默地望着彦生的眼睛,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眼带着责备与宽容交织的慈爱,许久,苏恒一脸澹静地问:“然后呢?”
彦生抓抓后脑勺,再搓搓手,望望房椽,再瞅瞅乌木书架,支支吾吾,到最后,只得答道:“苏大人,我忘记了。”
苏恒依旧是沉寂地望着彦生,彦生瞟一眼苏恒,脸涨得通红,惭愧到不敢抬头。
“海外被誉为兵圣的书,一共不过十二篇,第九篇是进军篇,该熟练些才是。如果因为照顾我而耽误你的课业,做叔叔的怕要另想办法了。”苏恒一脸的期许。
彦生瘪瘪嘴,眼圈有些发红。
“彦生,去书房取纸笔来。”苏恒道。
彦生便取了纸笔砚,一边熟练地磨墨,一边回忆,忽想起小时候刚有书桌高的自己垫站在书房的书桌前,被尚且是翩翩少年的苏恒手拿着小手教写字时。
“指头要用力,这样。”当年,苏恒削长优雅的手指加深了力度,捏得小彦生指头生疼,疼得他呲牙咧唇,嘴里还“撕拉撕拉”的叫唤。
苏大人要让自己写什么呢?如今,他已拿不动笔了,可惜了那手好字。
“ 绝斥泽,唯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苏恒信口念道。
彦生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苏恒是在背诵兵法,只为让自己手写以加深记忆。
抬头,迎上苏恒明珠般璀璨的美目,彦生羞惭交加,鼻子一酸。
为什么,他会比我大那么多!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可是,彦生又涩涩的想,即便同时生,他会爱上我么?这么美好的稀世之人,哪里是我配拥有的?他爱莘,爱到骨子里。如果没有莘,还有凌霄这样的人中人…
“怎么不写?”苏恒满眼如水般澹静,父亲般温柔。
全紫魆国人都知道,美人苏是位温柔的人、温柔的宰相。
彦生拾起笔,开始边写边读,写了没几句,却听府上的家丁来报:“苏大人,凌大人来了。”
傍晚,踏着一地的夕阳归来时,苏恒曾吩咐如有一个冷酷的少年大人来敲门只管请进来,少年果然如期而至了。
脱下官袍,一身紫衫的凌霄秀逸而挺拔,仗剑抱肩而来,身后跟着个五尺高的白发老头,精神矍铄,却是骨瘦如柴、弯腰驼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远看,活像一只猴儿。奇怪的是,活猴儿并没有带药箱。
凌霄进走近了,望一眼瘦猴老头,依旧是满脸未带一丝表情,淡淡地对苏恒道:“神医在此,相信他。”
苏恒未等发话,就见老头把满是白发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我可没说能治好啊,他非抓我来而已。”
凌霄望一眼老头,微微一低头,双手抱拳,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和语调里却曾了些恭敬道:“神医,治了才知道。”
苏恒启齿一乐。
自己是这个少年的上司,头一次见面差点被他轻薄,第二次见面被他强吻了,第三次见面更被他看光了,莫不说个作揖,口里更是连句大人都换不来一句;见了皇帝,他凌霄亦是差点忘记下跪;想不到,他对这个民间郎中却是和气而谦恭。
苏恒也忙彬彬有礼地对老头颔首,道:“见过老先生,晚辈身残,不能见礼了。”
老头便揪着自己的胡子,两步跳到床榻前,吹着细长的白胡子说:“那,小孩儿,先说好了,治不好不准哭鼻子啊!老头子这就检查下你的情况。”
说完,便要去掀苏恒的被子。
“老先生!”苏恒脸刷地一红,阻止道。
彦生也凑上前阻拦道:“老先生,我家叔叔他…”他怎么样,彦生却没说出口。
“老先生一路至此,先请进客厅休息下会喝杯茶,晚辈也好换件衣裳。”苏恒不失风度地微笑道。
“换什么换?”老头一瞪眼,道“一会儿都得脱光了!”
彦生无奈地看看苏恒,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住在宫里时,莘不是未派人四处请过名医,所有郎中却没有一人敢提出这个要求——皇帝的人,谁有这胆量!
苏恒笑着摇头,笑道:“没事,既是治病,哪能讳疾忌医呢。”
老头继续瞪眼:“怎么着?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能把你怎么着?就是怎么着,我还有奸尸——”
老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咬咬指头,拍拍彦生肩膀,道:“小孩儿,我渴了,让你家丫头给我倒杯茶凉着,放外屋就好。”
彦生急忙去出屋去找府上的丫鬟,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看老头:“老先生,茶?凉着?”
“没错。”
老头说完,再看一眼凌霄,吩咐道:“凌小孩儿,你出去溜达下,我治病不爱让别人看着。”
凌霄礼貌地一点头,同彦生出了卧室。
再说这老头,蹦跶着关了卧室门,再蹦跶回床榻前侧坐下,煞有介事地给苏恒把过脉之后,忍不住晃着脑袋叹息:“孩子啊,我老头子活那么大岁数,长得那么好看的孩子头一次看到,瘫得那么严重的,看见也是头一遭。而且,你还有很严重的胃病吧?”
苏恒美目一瞪,再次被噎住,却又立刻勾起唇角微笑:“是啊,老先生,给您填麻烦了。”
老头将自己唇边的白胡子转在手指上玩了一圈,道:“小孩儿,你的胃病找到我算是找对了,至于你的…我话不多,咱们这就开始了。”
苏恒苦笑,道:“老先生请吧。”
老头便扒下苏恒的上衣,掀开被子,从那颀长的脖子开始,在那惨白的身体上这捏捏,那拍拍,连苏恒的两腿间和蜜|穴都没有放过,还不住摇头道:“你都这样了,别再纵欲过度了…”
终于,老头子鼓捣完毕,苏恒忍不住问道:“老先生,晚辈还有救么?”
老头子板起脸,故作深沉地捋了捋稀疏而被他玩到卷翘的白胡子,一本正经地道:“孩子,你病的这三年是不是依旧经常做颠龙倒凤的爱事?”
苏恒知瞒不过他,只得答是。
“你既然已经全身瘫痪了,心脏虚弱,怎么能总这样!他是野兽么!”老头子愤愤然,使劲一捶床头,疼得嘴里撕拉撕拉叫唤。
“他已经节制了许多。”苏恒无奈地笑答。
“你还经常泡温泉和药酒吧?”老头继续问。
“是。”苏恒回答。
老头半晌不语。
“经常劳心?”老头明知故问。
“算吧。”苏恒回答道。
老头便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再度不语。
苏恒坦然微笑,一口珠贝般的牙齿即便在油灯下,也是熠熠生光,只是,眼神却越笑越空洞。
“小孩儿,别难过啊!我老头子什么时候说过你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老头见苏恒一脸怅然,急忙安慰道。
苏恒一听,好看的淡色薄唇瞬间笑弯了:“老先生是说晚辈还有救么!”
苏恒想抱住老头的双臂,无奈的是依旧发现自己动不了,心中又一想老头刚才的话,苍白的脸也泛起红光,一双挡在黑睫毛之下眼睛刹那间灼灼生辉,整个屋子,仿佛也因那两颗黑夜里的明珠而雪亮了。
“你等等!谁说过你有救的!”老头急忙用爪子般的小手在苏恒面前挥来挥去,亲眼看着一双失了华的美目再次倾注上夜明珠的亮,又再次黯淡下去。
“孩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这是战伤,伤得严重,坏处是你没早碰见我,耽搁了那么多年,好处是你总是泡温泉、药酒,总之,我试试看吧,能不能有用,能恢复多少,我现在也说不准。老头子尽力就是。”老头收起那张滑稽的脸,郑重地说。
“多谢老先生!”苏恒低首,低垂下尚且能动的脖颈,深深鞠了一躬。
老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香气扑鼻的包,打开,一排排银针居然是浅红色的,苏恒忍不住问个究竟:“老先生,这粉红颜色的是什么针灸的银针么?”
“身上没感觉,鼻子总该好使吧?头一天开花的玫瑰花瓣泡过了。”老头道。
之后的七日里,苏恒上午去参阅凌霄练兵,下午去兵部批阅报文,晚上回兰陵侯府让老头下针。也曾被莘昭回宫一回,不过是所有重臣都参加的会议。会议上依旧和左仆射意见不和,当然,任对方脸红脖子粗,苏恒总是微笑的。
每晚,凌霄会揪着矮自己半头的彦生在侯府的院子里练剑,冷着一张俊脸毫不吝啬地传授几招,彦生也自然少不了挨几下打,一个时辰过后,凌霄收剑,歪在苏恒的书房里睡个天昏地暗,口水泗漂流,等老头下完针便一面朦胧地回自家王府。
另一头,可就有人急坏了。
第九章
且说帝王莘知这大战将近,一改半月不早朝的颓废,开始每日上朝重理朝政,也曾亲自视察过粮仓、走访过左仆射家中,那次之后又去过一次马场慰问新兵和屯卫军,一时间倒也充实忙碌。
不再日夜于柳妃的如眉馆里欢度春宵,这柳妃便得了空去了一趟都城里最大的皇家寺庙大业寺烧香还愿,顺便把自己打扮得粉妆玉琢的。
装腔作势地拜了佛、烧了香、磕了头,柳妃婷婷袅袅地出来,左顾右望一番之后,便径直进了寺里的一间客房,一进门,便被一双大臂牢牢抱住。
柳妃柳眉一挑,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便情不自禁地樱唇含笑,软软地倒在那个怀抱中。
“哎呦,我还以为我的美人儿跟了那头黑熊之后,会越来越难看,想不到还越来越美了!”对方醋溜溜地吻着柳妃姣花般的脸蛋,轻轻地道。
柳妃水蛇腰一晃,挣脱出来,杏眼一瞪,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们男人怎么都这德行!那么爱喝干醋!我在宫里担惊受怕,极力讨好你那个欲求不满的黑哥哥,为的是谁!”
对方再次紧紧搂住柳妃,十分温柔地道:“丝尘,这是因为我在乎你!等你当上我的皇后,整个后宫归你管,你乃一国之母!”
柳丝尘冷冷一笑:“皇后?我还有这个福分么?我的三殿下,我使出浑身解数,黑面神皇帝还是对那个废人一往情深,现在废人已经出宫了,我够都够不着他,我看我是帮不了你了!”
柳丝尘说着,只感觉拥紧自己的那双强壮的手臂微微一松,却又瞬间收得更紧了:“你帮的了我,丝尘,你听我说…”
三殿下在丝尘的耳边好一顿嘀咕,惹得她心花怒放,一张俏脸越发像朵盛绽的芍药一般…
是时,帝王莘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兼对对身后的地图思虑忖度着,从午后一直到申时。
许是坐久了,夜晚的灯焰不如白天明亮,鎏金珐琅鼎里的百合香气味也太盛,莘有些眼晕,起身,迈着稍嫌疲惫的步子走到紫檀木架前,从水晶盘里抓起一个文冠果狠嗅一番,于是怀念起某人身上的清香气。
多少次坐在他身边批阅奏折,已成习惯,习惯性地大事上问问软榻上的他什么意见,顺便嘴对嘴喂他一口水,或帮他换个姿势再要么更换下他身下之物,莘是乐此不疲的。
终于将一只雄鹰抓到鸟笼里关起来,让他完全属于自己了,夫复何求。——莘始终觉得,让他处理一部分国事倒真不如将他纳入后宫。
可惜的是,那只苍鹰即便被卸了爪子折了翅膀,依旧还是鹰,他会仰望笼天空,甚至还想为自己的主人捕猎、保家…
想着想着,莘心下一阵暖热酸楚,便命人速速备好龙撵起驾兰陵侯府。
也不用通报,家丁一见是皇上,噗通一声跪下刚要高呼万岁,便被莘制止了。兀自前去恒的卧室,却见到一副足以让他杀人的场景。
只见他的恒双眼安详的闭着,浑身赤|裸、两条细腿微张地躺着,上身密密麻麻地扎满了泛着粉红色的银针,一个猴子般的老头,正在轻捻扎在恒元关穴的红针,一面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处穴位。
“放肆!”莘一张黑脸气得黑红黑红的,大声怒喝道,吓得老头一哆嗦,差点将针走了位置。
老头不是傻子,看这人的一身的气派,出溜出溜鼻子闻闻满屋的酸味,知道这人便是皇帝,却又装傻装愣道:“这年轻人是怎么了?老头子正在治病呢?有的穴位扎了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不扎的话,这个漂亮小孩儿更是不会有一点起色!”
——须知,这元关穴不是别处,就在人的小腹那处,离着老头子不该看的地方自然是就差那么一两指头的距离,莘再听老头一番没谱的话,自然是怒不可遏:“现在还不到夏天,就让他这样凉快着,他身体没感觉,你以为他像你知冷害热的!他身子弱,冻着怎么办!你这个郎中是怎么当的!”
苏恒睁开眼,侧脸望着莘,无奈一笑。——莘从来都那么会给别人罗织罪名,且功力渐长。
“恒,这是从哪里找来的郎中!他究竟会不会看病!”莘义正言辞道。
老头子气得一双眼睛瞪得跟镝铃一般大。
苏恒擎擎颀长的脖颈,道:“拜见皇上。”
“恒,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莘问道。
莘端详着那张一度让他痴狂过的脸:清瘦,隽雅,一双大眼睛灿若朝阳,自是比前几天多了些神采,脸色也略好了些,莫名其妙的,让莘无比害怕。
苏恒故作轻松地一笑:“才这么几天,哪能这么快就见效呢。”
莘嗖地站起来,瞪着老头道:“既然无效,岂能胡治!”
“你!!”老头气得至直跺脚。
“朕怎么了?三年来,派出多少人寻访名医了?请回来的民间郎中,哪个给治好过!”莘说着,一脸的岸然。
“皇上,为什么不试试呢,横竖微臣都是这样了。更何况,微臣这几天食欲旺了些,消化也好了些,想必是这位老人家的功劳了。”苏恒望着莘,慢慢地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让莘听得清晰,清晰到让莘难以驾驭。
“功劳?太医们天天一大早替你下针,难不成他们都是徒劳?”莘霸道地瞪了恒一眼。
苏恒轻轻一笑,“身体是微臣自己的,用什么药还得听圣旨不成?莫非,皇上是怕臣身体好些起来谋反么?”
“朕是怕是治不好反倒将身体治得更次!”莘声音变弱,却依旧是嘴上功夫了得。
“或者,皇上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么?”恒一双美目一瞪,不卑不亢地反击道。
老头瞪着眼,看看苏恒,再看看黑脸皇帝,再看看苏恒,再看看黑脸皇帝,颠悠着上前,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根根拔下恒身上的红针,包到自己香气扑鼻的玫瑰针囊中,嘴里嘟嘟哝哝小声道: “哼,不治拉倒,你爱奸尸没人管你。”
“老人家,你说什么?”莘一双耳朵道也好使。
老头撅撅嘴:“我说不治拉倒。”
“退下!”莘命令道。
老头一拧鼻子,便跑后院找凌霄去了。
后院剑声忽忽清响,凌霄正在教彦生一招名为“回风舞雪”的剑法,紫影身形轻盈如鹤,飘渺如鸿,彦生痴痴看着,黯黯想起当年苏恒叫自己练剑时的灵逸身姿,不由觉得苏恒和凌霄是对璧人,心下一疼,哪里还记得凌霄舞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