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却见葛薇上了钟少航的那辆银色凯迪拉克,然而,车刚开出去,却迅速停在了路边。
Bruce伸长了脖子。
只见钟少航似乎正对着手机讲什么,再看凌欢,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便忍不住问:“船长啊,现在的女孩子最萌美大叔了,你就不怕…”
凌欢抬头:“怕什么?”
是的,怕什么。
钟少航的天大秘密,即便别人不知,他凌欢却是十分不巧知晓□□,知道得完完全全、彻头彻尾。
抬眼,两年前的事隐隐在目。
“你摆什么臭脸啊!比你好的男人有的是,你还真把自己当杨过了是不是?”
凌欢记得,那尊一天换一种发型,PRADA、香奈儿、D&G一天换好几身的大小姐像膏药似的缠了自己半年多之后,终于摔下那么一句狠话,甩着一头新做的大波浪长发扬长而去。留下满屋子的CD绿毒香水浓浓的魅气。两个月后,凌欢收到了某位政要精美的婚礼邀请函,漫不经心地翻开请柬,扉页上的新郎新娘合照却让凌欢大吃一惊:照片上的新郎俊朗得眉宇飞扬,面如雕像,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怎么形容他都不过分,这人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篮球启蒙人。
凌欢忍不住约自己的师兄出来,茶餐厅里,凌欢含蓄地问:“你清楚你的婚姻么?”
娶一个一周泡五天夜店、几天换一个男朋友、花钱如流水、脾气比他凌欢还火爆的女人?
钟少航的回答则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凌欢于是低头饮那杯黑咖啡,胃里窸窸窣窣,嘈嘈切切,伴着钟少航优雅的搅拌蓝山的声音,以及两人的童年回忆里那颗跳跃的橘红色的球。末了,钟少航和煦地笑着:“谢谢你,小师弟。我知道我的世界观和你不一样,所以没有打算让你认同,更没打算说服你。”
之后,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果然依旧保留着各自的生活方式——她逛商场的时候,每次亦有不同的英俊男子相伴,凌欢则偶尔会撞见他带着一个或清纯或妩媚的女子,卷发的、直发的,却是一样的青春洋溢,正当年华,女孩眼中,一样的皆是崇拜的目光。
凌欢对此无可厚非。不少英俊的美男子人到中年不都是如此么,不缺性、不缺金,却只缺年轻的快感,不缺伴、不缺丰富得让他乏味的物质,却只缺对青春恋爱的无边渴求。这种男人也许并不打算和那个女孩实际发生什么,却无不在努力让对方爱上自己,这种男人也许付出的亦是几分真情,却是构筑在伤害一个又一个纯洁灵魂的前提之下。
凌欢亲眼看到过一个女孩嘤嘤伏在他魁伟的肩头,许是工作上的挫折,许是什么不如意的事,可是,经那口吐莲花的笑唇两句劝说,下一刻,女孩在他的肩头破涕为笑,继而抬头,满眼尽是桃花。
正是如此,上次凌欢才要借葛薇的口表达自己对她的归属权:“告诉钟少航,我谢谢他送你回家。”
那个笨蛋竟傻兮兮地回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到这里,凌欢亦觉得心被吊了起来。
Bruce亦是扭过头提醒着:“船长啊…那个…再不行动的话,葛薇姐怕是?”
另一头,事态似乎正顺着他们的担心,如洪水冲刷过的速度一般,蔓延着。
透过车后窗,凌欢看到,葛薇正侧耳细听着钟少航的电话。
“钟大帅哥,你们的美眉是怎么做事的?你们的所有话题虽然都全了,但怎么全是以女性角度啊!客户已表示强烈不满,要求你们必须以男性角度来重新撰写文案!”
面对钟少航,电话那头的女声虽是极力语气温柔,却依旧难掩命令的味道。
葛薇只觉得头脑一胀,几乎要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大纲是你们确定的,文案也是经过你们审核的,如今公司也已经请兼职发布到大小近百个论坛,怎么就翻脸了!
钟少航微微勾起唇角,清晰地判断着她的来意——葛薇的所有文案都抄送给他,男性女性话题一样不少,周翎的用意则一目了然。
“哦?说说看。”钟少航笑说。
“要盘点体坛帅哥身上的大牌,S的代言是男体星,受众群体更多也是中产以上的男人,做那么多女性话题,这太愚蠢了!”周翎继续道,“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策划师,我希望她给我一个交待。”
周翎的话一字一句砸在葛薇的鼓膜上,像是一发又一发子弹,每一发都砸得她头晕目眩,葛薇狠狠用牙齿啃着嘴唇上干皴的皮,牙齿将死皮撕下,嘴里咸得发腥,涩得发苦。鼻子亦忍不住酸涩起来。
钟少航轻轻揉一下葛薇的头发,笑道:“哦,周美女,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这些话题不是当时已经通过了么,客户也因此和你们多签了两个月的合同;第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荒谬地认为男体育名星的话题只有女性在看,别忘了,男人对体育话题感兴趣的比女人多一半以上呢;第三,我希望你尊重我们的策划师,她可是经验丰富的策划师,而且自己还出过书,写过小说,她的想象力和策划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不是么?如果你们需要我们附赠话题,我想,我们应该会满足你。我们的策划师,是吗?”
说着,钟少航拍拍葛薇的后背,葛薇只觉得眼圈一烫。仰头,车顶的天窗挡住了视线,望车外,弄堂口的老人正悠闲下着棋,几个小孩子拖着一圈塑料袋,绑着绳子放风筝,一边打量着,葛薇一边想起自己加班到夜间11点、9点半、8点,回到家时奄奄一息般的极致疲惫,只觉得眼角一阵湿润。
Bruce忍不住大叫:“这个大色狼!怎么比我还手贱!”
电话投诉会议依旧在进行中。
周翎冷笑:“钟总袒护属下的本事还真有一套,我的确确认了,可是,客户的二把手答应了,大头却表示强烈反对,我也没有办法啊,他们大头说了,你们的策划师水准需进一步提高…”
葛薇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珠子从眼眶里哗哗淌下,一部分顺着微肿的脸蛋渗入锁骨,一部分簌簌滴落在钟少航的车毯上。
钟少航轻轻拧一把葛薇的鼻子,笑道:“周美女,你觉得是S的大头对WOM专业呢,还是我们?既然我们选择了合作,你们对我们的专业水准想必已达到内心的认知程度,明天中午的时候,我们的策划师会将赠送的话题发送给你们,我们这边还有别的事情,OK?”
此时,葛薇的头发已被眼泪打湿,热珠子一串串的像是水晶帘被抽了线,落在脸上,先是烫,再是凉,冰丝丝地在脸上糊成了个沉甸黏凉的冰膜。
钟少航挂掉电话的下一刻,已将有着糖果味道的纸巾递上。
葛薇狠狠地擤着鼻涕,委屈的感觉在夜空中无限放大,一直延伸着。
汽车开动了,葛薇的眼泪也汹涌地从眼眶中溢出来。
正在这时候,钟少航的电话再度响起。
汽车时速微微降下,钟少航接起电话,只听凌欢道:“师兄,我女朋友怎么了?”
钟少航一愣,通过反光镜,瞥一眼身后的那辆宝马X系,轻笑:“没事,有客户刁难,我已经给她解围。”
正说着,钟少航只听身后的车刷地冲将上来。
“嗤——”
宝马X6就这样横在钟少航的车前,钟少航不得不熟练地刹下车。
只见那个身材比自己高了几分的小师弟一推车门,冷着一张脸下车。
葛薇一愣。
钟少航也下车。车上的葛薇不得不跟着开车门,站在凌欢面前。
凌欢瞪了一眼葛薇:“对不起,我约了葛薇,她可能忘了。”说完,面无表情地望着钟少航,“什么时候请你和嫂子吃饭?”
钟少航款款一笑:“我既是你师兄,自然是我请你和新弟妹,既然你们先约了,那师兄先告辞了。”
说着,钟少航潇洒上车。
Bruce狗腿地将拐杖递到凌欢的手上时,凌欢的鼻尖已沁出了一抹冷汗。
Bruce看一眼葛薇,摆摆手,动身将横在马路上的车倒转,剩下葛薇和凌欢两人站在路边,四目交汇。
“你的腿怎么了?”葛薇急忙抹掉满脸的泪痕,声音却依旧沙哑着,低目打量一眼凌欢的长腿,只见他的右腿直得像一条木头腿似的,丝毫打不了弯。
“瘸了。”凌欢含糊道,一面问,“哭什么?”
两人正说着,只见几个孩子手里擒着拴了线的塑料袋,飞奔着呼啸而来,经过两人,便要穿过马路继续自己的风筝之旅。
“小心!”葛薇忍不住提醒着,见是绿灯,刚要放心,却见拐弯处冲出一辆普桑来,急忙去拽那孩子,凌欢亦上前一步,因腿不灵便,葛薇已把孩子拽回来,两人却撞在一起,葛薇被那刚硬的骨骼一撞,便要跌到马路一边。
此时,拐弯而来的车便要开将过来。
“笨蛋!”
凌欢用拐杖撑住身躯,强忍着膝盖处针扎似的痛感,一用力,将葛薇狠狠往自己这边带,葛薇因为这大力,结结实实地跌在凌欢身上,一把将凌欢撞倒,凌欢的拐杖亦是承受不了这冲力,嗖地从凌欢手中脱出。
“啪!”拐杖倒地。
她只觉得身子刷地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躺倒在一个精瘦的身躯上。
“咚。”
她听到了沉重的声响。
她急忙爬起,却见夜晚的路灯下,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大着,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却没有回答自己。
十四年前的一幕,像是一个无边的恐慌,充斥在凌欢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快攻,抄球,假动作,闪人,轻轻一晃,再一躲,为了保证命中率,双手抱球,灌篮。
有了这两分,这场比赛,自己便足足拿下四十分,省队的教练已在场下微笑。
篮筐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啪!”
一个巨大的胳膊肘直捣他的胸前,巨大的后背和屁股并用,十六岁的凌欢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篮球架之下。脊椎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疼死一般,像是怪兽狠狠地在咬他的骨头,像是烈火在狠狠地灼烧他的脊椎,像是…整个胸以下都被砍掉了,很疼…
这种撕裂骨头般的疼,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发生过。十四年前受伤后,凌欢用了半年的康复时间,胸以下才恢复知觉,之后,每逢阴雨天,脊椎处像无数蚂蚁在轻轻噬咬,可是,很久没有这样疼过。
今天很疼啊,疼得凌欢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苟延残喘的半僵尸,他想坐起来,想站起来,用胳膊支撑着僵硬沉重的身躯,却又完全用不上一丝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蔷薇刺与白月光
凌欢钟情的女人往往让他受尽折磨,可是她们会在他身上激发出强烈而深刻的情感。葛薇为此将工作效率提高到最大化,工作人际关系学的失误率也提高到最大化。
正文:
十四年封尘的疼,像是埋在地底下的一坛香冽的好酒,一把砸烂了罐子,酒香被彻底浇过来。
“都他妈的是男的有啥好害羞的?自己瘫了还给别人找麻烦,真是的。”
——护工窃窃的埋怨声伴着狠往盆里摔毛巾的水花迸溅声。
“撞的就是你!瘫了活该!凭什么就该你出风头!你这是报应你懂不!瞪我?有本事起来打我啊,哈哈哈!”
——以为对方球员是来道歉,三百多斤体重的少年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完全不能动的少年凌欢,高大的身躯一晃一颤,像一座铁塔,一座黑压压的山。
“不杀人不放火,老老实实念完书给你找个好大学,这个要求很高么?你只要念下书来,将来想进哪个单位随你挑,你打什么篮球?这下好了,以后谁伺候你?等你以后给你找个媳妇都他妈怕拐着咱们的钱跑了!”
——这是父亲的声音。受伤五天之后,从容的父亲从省城归来,先是吹了头发洗了桑拿,去某个级别更大的人物那里报到完毕才来到医院,镜片过滤过的目光像激光,父亲给自己带回一大堆营养品,将单人病房占去了相当大的面积,却站在病床前冷训热嘲了五分钟。之后,司机来接他,他转身便走,走的时候没有忘记拍拍护工的肩膀,用上级体恤下级的口气留下一句官腔十足的话:“好好干,我凌明正不会亏待你。”
…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影像仿佛是唐僧念给孙悟空的紧箍咒一般,紧得他头疼欲裂,恨不得满地打滚,只是,身子却像一尊朽木,纹丝不动。
“凌欢!”葛薇吓得紧紧抓住凌欢的冰手。
凌欢想回应,喉咙却像是被贴了封条一般,完全开不了口。
被救的孩子显然是吓着了,在一边冲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嚎啕大哭起来。
Bruce亦是一阵风似地冲上来,一把拦住要扶起凌欢的葛薇,冷静地制止着:“别动他!没准儿会要他的命!”说着,自己拨通了120,此时,周围的居民已围了上来。
“吆,不得了!”一个上海老太太惊叫着,似乎还带着夜空的回声。
救护车到来之前,葛薇就这样一直握着凌欢比自己还凉的大手,那只大手亦紧紧握住她的手,似是在寻找力量一般。
他在害怕么?
葛薇将自己的另一只手牢牢地压在那冰凉的手指上,什么也不敢想。他的喘息声像是暗涌的潮水,无声地将她淹没着,葛薇很快就沉浸入那冰凉的江潮中,直至潮水将她淹没,两只仍交合着,似乎在那暗潮中逐渐相融。
很快,救护车呼啸而来,那个完全没有了动作的人被担架抬上车的时候,葛薇觉得无形的冰凉潮水逐渐变成黑色慢慢将自己完全淹没。凌欢的额头、太阳穴处、鼻尖在不停地冒冷汗,她轻轻用纸巾擦拭着,到后来,一包纸巾全部用尽,凌欢却依旧汗流不止。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因为喜欢?可是,他那算喜欢么?葛薇盯着那个从来喜怒不外露的脸而今扭曲痛楚的眉睫,不忍地将那凉手凑近唇边,吐着热息温暖着,紧跟着担架下救护车,急诊时,葛薇却没有尾随进去,怔怔地站在门外,大脑一片空白。
良久,回神过来,只见Bruce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地板,忍不住问:“Bruce,你们船长没有家人在这边么?”
Bruce摇头。
“有好朋友和兄弟姐妹么?”葛薇继续问。
Bruce摇头——船长向来惜字如金,他不过是个司机,又怎么知道。
葛薇忽然觉得自己完全像是凌欢世界的一个圈外人。
葛薇双手握紧,默默祈祷着,却不知道该祈祷何方神圣,抬眼,白色的急诊室门凉丝丝地迸发着阵阵刺眼的寒气。白墙,白天花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白病号服看得她双手拔凉,凉得她手指的骨关节一阵阵肿痛着。
“葛薇姐,你回去吧,都九点多了。”Bruce撅着嘴给家里打电话。
葛薇摇头。她万万没想到,她只当他是一句戏言,他却这样为之付出。
两人正说着,门开了,凌欢眉头微皱,额心之间闪现着痛苦,葛薇抓住医生的胳膊,刚要问,便听医生道:“依X片没看出有骨折,但是之前有病史,你们明天一大早给他预约MRI吧,可以看脊椎、软组织损伤比较清楚。”
Bruce打断道:“什么意思?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医生的双目仿佛透过冰冷的镜片射过一道光:“意思就是,我们需要进一步为他检查,而且,他现在神经麻痹,你们得早点叫醒他,最好是给他按摩一下,辅助他的血液循环。”
“这个听懂了!”Bruce便追上去,单间病房里,葛薇和Bruce开始用尽一切办法企图让凌欢醒来。葛薇拍他的脸,挠他的胳肢窝,他没有反应。
Bruce鬼哭狼嚎地唱《青楼买卖》,凌欢紧闭双目,依旧毫无反应。
Bruce凑到凌欢耳边大喊:“船长,葛薇姐要脱你的衣服了!”
凌欢沉沉睡着,像要睡上千年万年。
这是葛薇头一次这样真切地看异性沉睡。轻轻用手指梳理他的黑发,将那无论如何也捂不暖的大手掖进被子里,葛薇竟觉有一阵奇异的气流漾在整个病房,睡着的和醒着的呼吸的节奏一致,躺着的和看着的,血液流淌的速度一致。
“某日刘洪涛遇到外宾,上前搭话曰:‘I am Hong TaoLiu,’外宾曰:‘我他妈还是方片七呢!’”
Bruce开始卖力讲笑话。换做平时,葛薇肯定笑得跟梅超风李莫愁似的,可是,此时她的神经绷得剑拔弩张,怎么也笑不出来。
“要不,咱们先给他按摩吧。”葛薇一边笨拙地掀开被子,运动员才有的修长腿脚便展现在她面前。笨拙地揉捏掐按着肌肉结实的长腿长脚,瞥一眼那沉静而表情略带痛楚的眉,手中坚硬的骨骼像金刚钻。有过旧伤么?怎么伤的?无边的好奇,葛薇帮昏睡中的人按摩的力度又加强了些。
Bruce发现凌欢的睫毛微微一振。
葛薇便继续按摩着他的小腿,凌欢没有因此而睁开眼睛,梦,却因此而越来越沉,梦中,少女看尽他的狼狈相,却接过护工手中的毛巾。少年紧张地想像上次一样大吼一声出去,刚一张口,却被一只剥了皮的香蕉堵得严严实实。
镜头一转,已是几年后。
少女散下黑亮的马尾,一头乌发在灯光下流淌,沿着锁骨垂落到已然发育完全的胸前,伤好之后的他也已成长为一个独立的男人,熬夜而没有刮去的微微的胡楂扎在她小巧的的耳垂上,她微凉的手轻轻拍在他麻麻痒痒的脊背上。
“给你贴膏药呢,老实点。”她的长发轻轻一甩,一丝丝轻轻散落在他的后背。
镜头再一转,又是一年后。
她随着天空那团又圆又白的云飞向天的另一方。
“梅。”
葛薇听到一声喃喃的低唤,语气是她认识他这些天最温柔的一次。
“没?没水了?”Bruce四周张望一下,“船长,你要喝水么?”
葛薇勉强冲Bruce微微一笑,笑得唇角酸溜溜的。
学人家咆哮么,梅花三弄么?葛薇吃吃笑着,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再看一眼凌欢,痛苦的五官却已舒展开,英挺的鼻梁峭拔地微扬着,似乎在深深迷恋着什么似的,迷恋着迷恋着,轻轻□□一声,浓密的睫毛抖动一下,抖动两下,薄薄的眼皮渐渐启开,漂亮的丹凤眼眨一下,眨两下,视线清晰了,便一言不发地瞪着帮他揉捏小腿的人。
黑曜石的瞳先是凝神,再散开。
葛薇隐隐约约中,略体味到几丝那黑瞳里的温度,却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手本能地一松。
Bruce一拍大腿:“船长,我出去买包烟啊。”
凌欢略一思量,望着那同样美好却并不相似的面容,细细端详着那倔强的眉,清润的大眼,似要开口,动动唇角,却终于冷冷道:“送她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葛薇肿着两只眼皮出现在公司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反应很迟钝。葛薇正木然敲着键盘,依旧姗姗来迟的Ada将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大步流星地进来,神情严肃:“嗯,嗯,知道了。好,没问题。”挂掉电话,便说,“Cici,S对我们的策划表示不满了,你再写几个话题吧。”
葛薇当下悟了,原来,周翎为了几个免费的话题,向钟少航告状之后,竟“击鼓鸣冤”到Ada这里了。
“好的。”葛薇答应着,“可是,咱们的话题他们之前不是觉得满意了么,她明明是想威吓我们做事。”
“因为我们是乙方。”Ada满脸严肃,“而且,既然他们能找出问题,就证明我们真的有问题。”Ada说。她今天精心化了一个妆,睫毛、眼影一样也没少,上身的红色皮衣葛薇在徐家汇的港汇商场见过,四千多元钱。
“好的。”葛薇顺从地道。
“Cici,你欠我一个Blog,还有5个问答。”实习生唯恐天下不乱地制造着恐慌。
上班的第四天中午,卢湾区的一条繁华商业地段,小吃餐厅云集,葛薇却再次叫了外卖,边吃边写。一个文案,两个,三个。BBS、BLOG、问答…
“你挺忙的嘛。”
邻座的实习生看一眼边嚼着米饭边查资料的葛薇,酸溜溜地说。
葛薇嘿嘿一笑。心确是像刚烙出的煎饼似的:反过来,烙成皮,覆过去,再烙一层,刷上辣椒酱,油炸的一大块方形的大果子敲碎了揉啊揉,揉得她胃微微痉挛着。
趁着吃完饭的时间,葛薇将手机拨出去,Bruce迅速接起来,小声说:“葛薇姐,上午刚做了MRI,结果还没下来,不过,船长的脊背似乎真的出问题了。”
“怎么了?”葛薇只觉得心突突突猛跳开来。
“嗯…船长,现在还是动不了。”Bruce低声道。
葛薇握着手机的手掌登时就是一麻,脚也开始麻,麻得她心乱成了闹哄哄的集市,叫卖声,砍价声,乱成一团。
“葛薇姐?”Bruce听不到葛薇的声音,急急地呼唤。
“什么时候出结果?”葛薇咬唇道。
Bruce轻声道:“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那他这个礼拜怎么治疗?”葛薇的手心开始簌簌冒汗。
“是啊,葛薇姐,我跟你说啊,医生说如果是水肿压迫神经的话,水肿消了人就好了,可是水肿压迫的话,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船长现在胸以下完全…好像有点麻烦了。”Bruce压低嗓门。
葛薇内心的菜市场开始愈发喧闹起来,耳中人声鼎沸,吵得她心慌人慌,咬唇,嘴唇干裂开来,指甲亦忍不住在墙上不停地钻凿着,钻出一个个灰色的痕,白粉末哗哗落在地面上。
开窗,一阵凉风打在脸上,灌入喉中,葛薇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些。
“Bruce你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做什么?”葛薇将一双胳膊压在窗口,白T恤迅速被压出两道灰印子。
“我在病房门外啊。船长他一天也没说话,早上派我回公司带回笔记本来了,检查完了身体就继续工作。其实他有偷偷掐自己的大腿,都掐紫了…” Bruce悻悻汇报着。
“他吃东西了么”葛薇追问着。
“不吃…早上喝了半盒牛奶。”Bruce摇头道。
“中午呢?”葛薇忙问。
“喝了剩下的半盒牛奶。”Bruce说,“葛薇姐,你下班之后赶紧过来吧,我是劝不动他,他胃不好,可别折腾了。”
“好,我现在就过来!”葛薇说着,便离开走廊,往写字间抬腿便跑。
Bruce却阻拦着:“喂,都周五了,你还是下班再过来吧,找个工作不容易。我保证让船长吃饭,好不好?再说,你又不是医生啊。”
还未等葛薇回话,Bruce又想出一招:“葛薇姐啊,船长好像和你们的CEO有交情,要不要问他医院的放射科有没有熟人啊,也好让诊断书早点下来?”
“好。”葛薇答应着,放下电话,便要去找钟少航,忽又想起Susan的白眼和Ada黑夜中的眼神,心道这份工作必是干不长久了。
既然害得他旧伤复发,那我用工作赔给他吧。葛薇一面果断决定着,径直走进写字间,一路向前,敲几下Akira透明的办公室门,钟少航一愣。
“Come in.”
葛薇便直言不讳地说明来意,说完之后,钟少航也不拒绝,也不答应,轻轻将一份文件夹合上,笑问:“Cici,你知道刚才你犯了几个错误么?”
“啊?”葛薇咬唇。
“第一,我属于你上司的上司,上班的时间你绕过Ada来找我,是越级汇报工作,Ada那边你说不过去。第二,上班时间,你即便越级也应该是和我谈工作,可你和我讨论的是什么?第三,你这样直接进来找我,你知道会有多少女同事羡慕嫉妒恨么?”钟少航轻笑,和煦的笑容在午后的日光下细如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