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少航顿了顿,平静地望着前方:“在我诚邀送你们一程的时候,Ada拒绝被载并让你走,她不是体恤你,而是在表达对你的不满,那时候,你应该和她一起,继续加班。”说完,钟少航微笑着补充,“当然,能载你,我非常荣幸。”
绿灯一闪,车行往前方。
葛薇听毕,开始闷声啃手指头。整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屁股下仿佛针扎一般,要下车也不是,继续坐在钟少航的车上,亦是觉得通体难安。
“我看过你的面试题,你资质很好,千万不要因为美貌和太过单纯的性格伤害到自己。”钟少航一面继续开车,一面谆谆教诲着。
葛薇啃着手指头,轻轻嘟哝:“都二十七岁了,哪里还漂亮。”
钟少航扭头端详了葛薇一眼,缓缓道:“漂亮,像只有二十四五岁。”
淮海路的太平洋百货处依旧灯火绚烂,花里胡哨地照在钟少航英俊的脸上,葛薇受宠若惊,心下一震。
正在这时候,葛薇的电话应景地响起。
“到家了吗?”对方冷冷地问。
葛薇误以为那座冰山是来催任务了,没好气道:“已经帮你们写好了博客文章、BBS帖和投票帖,照片的Logo都PS上了…”
“我问你到没到家。”凌欢打断道。
“我可是做完工作才走的。”葛薇不服气道。
“我说第三遍,到没到家,回答我。”凌欢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葛薇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座冰山已将自己作为目标,被质问一番,抵御不住这强大的冰压,败下阵来:“没有…”回答完毕,却怒火中烧,提高一度嗓门道,“可是,你干吗这样说话?甲方了不起么?”
“笨蛋。”
电话那头开始轻骂。
骂过后,电话那头的冰山男刀子眼轻轻一亮:“告诉钟少航,我谢谢他送你回家。”
葛薇狠狠地握住手机,手机屏幕上迅速被她的手捂出一层汗。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葛薇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道。
“你说呢?”凌欢显然高估了葛薇的情商。
“你…”葛薇此刻的理智已化作负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惹不起你躲得起,大不了我不干了!拜拜。”
钟少航的车子驶入金光外滩,深夜十一点多,外滩对岸林立的大厦闪着各色的光,花旗银行的动画广告变幻着。黄浦江上,游轮却早已沉睡,江边稀稀拉拉几个照相的游客,连那座铜牛亦寂寞了。
“别生气。”钟少航轻笑,递上一片口香糖。
葛薇接过来,道一声谢,送入口中的时候,只听钟少航沉吟道:“二十七岁的女孩子还那么单纯,难怪长得那么年轻。”
当时,葛薇并未听出其深意。
另一边,被挂掉电话的凌欢一阵迷茫。
长那么大,还没有人挂过他的电话,包括自己的母亲。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像是一只活泼的小白兔一样顺从而小巧,而这个女人,怎么就像是鸵鸟一样。
想着想着,往事又像挥之不去的香茗一般,悠悠飘入凌欢的心间。
“喂,我给你制定了三个计划。”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帽衫,手里挥舞着一张大白纸就冲进他的病房,她的马尾辫在风中轻摆,带着秋的高爽和一路清新的味道。她干净的小脸因为骑自行车速度太快,热得的两颊粉红:“两个月内学会用拐杖灵活走路,再用两个月学会用一条拐杖,那时候,我们就又可以一起放学了,到时候我载你回家好不好?不过,自行车要借我啊,你的自行车蛮帅的,而且比我的大一些!”
当然帅,忘记是哪个奸商送给老爸的了。
“不好。”
十六岁的凌欢吃力地从白色的病床上直起身,避开前来扶持自己的白皙手臂,用那恢复了少许的虚弱身体支撑起两根白晃晃的长拐杖。
“什么不好?”她有些着急,睫毛扬起,未经修饰过的眉毛一拧。
“三个月之后,我载你。”凌欢居高临下地瞄了她一眼,匀出一只手,轻轻将她箍在自己的胸前,下一刻,他支撑不住自己的高大身躯,两个人一同倒在地上…
他开始用她的方法进行物理治疗:一面抓住双杠,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乔丹、斯科特皮蓬、罗德曼、约翰斯塔克斯、大卫罗宾逊、马克普莱斯、伊塞亚托马斯、韦伯…”
三个月之后,他终究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板着脸,驾着一支拐杖出现在校园里。偶尔,他会扔掉拐杖扶着墙慢慢走,傍晚放学时,待大批人流走尽,她挽着他的胳膊,在夕阳下,两人忘情接吻…
除了健康活泼之外,葛薇和她竟完全是两种性格。
该怎么面对这个辣椒?凌欢躺在床上,双目微闭。
另一边,钟少航的车刚开到外白渡桥时,外白渡桥的颜色由红变至深蓝。
葛薇的手机再度响起。
她看一眼号码,不是别人的,却是自己家中的电话。
葛薇一阵心慌。父母通常在11点就早已休息,这么晚来电,难道…
2
葛薇径直进入正题:“妈,有事么?”
老妈似乎犹豫了一下:“你这是在哪?租的房子里?”
葛薇显然没领悟:“是的,妈你快说吧!”
老妈却卖起了关子:“这样吧,让你爸给你说。”
葛薇便耐着性子,等到那阵拖鞋声越来越近,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只听父亲用威严的嗓音商量道:“薇薇,家这边有个机会,你可以进安城的发展银行,你回来么?”
是夜,手机的对话声清晰干脆,一个音节不落地飘入钟少航的耳朵,葛薇看一眼专注驾车的人,虽是面色没有半丝变化,可是,他听得到,葛薇感觉得到。
“爸,我等会儿打给你,好么?”葛薇急忙挂掉电话。
“Akira。”葛薇鼓起勇气道,“可以…当做没听见那个电话么?我会考虑下,如果我作出决定,第一时间通知公司好么,坚决不给公司添麻烦。”说完之后,葛薇眼圈一热。
四年的小事业单位生涯像一场陈旧的电影一般,在她的眼前一幕幕飞驰而过,飞过时,带着腐朽的灰尘,夹杂着腐朽的棺材木味道,扑啦啦落入她的眼中。
低矮的一排老平房,爬山虎布满了上世纪70年代的簌簌落灰的墙。进入被一排家属楼挡住的、微微潮湿的平房里,有六七间办公室,每个办公室有一个或者两个所谓事业单位工作者,正在悠然地喝茶水。如果是男人,那茶中往往还多了几枚枸杞,以补充他们夜晚在廉价夜总会中消耗掉的精力,这些人,或者翘着二郎腿悠哉地看报纸,或者目不转睛地盯着股票大盘,或边聊天边玩纸牌,或者肆无忌惮地煲着电话粥…如果是下午,或许早已找不到人,那里的工作者们,岁数多在四十以上,甚至四十五以上。虽说是文化单位,可是,即便是本科文凭,在这群人中,也是罕见的。
葛薇清晰记得,自己的第一个主任是初中文凭,以前是在某机关当水电工,因为他姐夫成了这个单位的一把手,他跟着鸡犬升天,先做办公室主任,挤走了一个博士,自己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单位最有实权部门的主任,从此,“水电工”主任便成了这里的九千岁。
九千岁喜欢一天到晚泡在单位大领导的办公室里,对自己的裙带关系点头哈腰、涎水横流,一张肥硕的方脸上肥肉乱颤;九千岁最喜欢听女下属跟他撒娇,葛薇虽然心里像明镜似的,每次他斜着眼盯着她的胸前时,自己却总退避三舍。所以,尽管办公室不乏七尺男儿,每次搬部门所有重物的,总是葛薇一人。
葛薇斗志昂扬地交上一个又一个本职工作内的业务计划,水电九千岁将这些业务计划直接当水电单扔进了垃圾箱,葛薇每天的工作则是,上网聊天、帮九千岁打扫卫生、帮九千岁偶尔跑腿印盒名片、帮九千岁去邮局寄个东西、交水电费、莫名其妙地天天挨九千岁的骂…就这样,葛薇工作的前两年,便草草度过了。
要不是第三年、第四年的重大变故,也许,父亲会一直强迫葛薇呆在这个单位,眼看着这个单位的人由中午的棋牌局走向夜晚的廉价夜总会,由浑浊的眼珠,沦为餐桌上的鱼目…
“家乡的银行,对么?”钟少航思忖了一下,注视着前方,淡淡地道。
葛薇挽起滑落于耳前的鬓发,紧了紧已松散的发辫。
葛薇清楚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是怎样被逼入绝境的。正是因为被逼上绝路,才不得不用一年来摸索出路,最终闯入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如今,突然有了退路,葛薇只觉得,自己像是踯躅在风雨飘摇的独木桥上。忽然,江上出现了一条小木船,这木船不大,只能容下葛薇强健但不壮硕的身子,但是,也许在独木桥上再走一程,就可以登上撑着帆的大轮船了。
“我…我不知道。”葛薇望着钟少航那挺越的鼻梁道。
钟少航略微思索了片刻,将车内的音乐打开,暖暖的午夜天籁就像喷涌的蚕丝一般缠绕于葛薇的耳畔。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著的人
拥有隐形翅牓
把眼泪种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
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歌声到此为止,钟少航将音乐调弱,缓缓道:“二十七岁就出过好几本书的女孩子,你的前途是光明的,葛薇,也许我们公司不是你的终点,但绝对是你好的起点,我不支持你回家。”
葛薇的心忽地在胸腔一颤。
钟少航说完之后,将音乐声音调高了些许,嘹亮的歌声充斥在葛薇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歌罢,激越的尾曲还在鸣奏,葛薇的小区却已在眼前。
“不用送了,小区我自己进去。Akira你也早点回家吧。”葛薇体恤地道。
车子慢慢停下,钟少航笑说:“也好,穿过小区,你可以清醒地想一下自己的事情,另外,如果不在公司的话,我更希望你叫我钟大哥。”
葛薇一惊。
路过传达室,穿越小区茂密阔叶林植被的花园,葛薇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北京时的免费宿舍。
老事业单位的宿舍和那排办公平房都在一个即将拆迁的小区里,单位存在的二十年,由荒远偏僻的四环外,变成正在发展中的四环外。
四环外先后建起了超市、健身房、会所…老事业单位的老楼房便成了这个大环境下的一抹灰。沿着老楼,建起了一个硕大的高架桥,无论白天黑夜,葛薇的宿舍外一直是烽烟滚滚,大车的轰隆声响无时无刻不在雷鸣一般,即便睡觉的时候,床也是在动的。周围的房子施工不断,最后的两年,葛薇便在四面楚歌中度过。面临拆迁压力的时候,整个楼层,搬得只剩四家。每每上六楼,脚下的烟尘起舞,到最后,连下水道也堵了。走前最后一个月,葛薇的住处连电都被断掉,夜晚,漆黑一片。
不是不想换个环境住,最后的两年,葛薇的薪水降得连蓝领也不如,她付不起房租。至于她省吃俭用攒下的不少积蓄,早已给父母去做更大的事业,不是不想换工作,父亲固执地认为,事业单位,安稳有保障,为此,葛薇曾大把大把抹着眼泪:“爸,我现在就是出去卖一个晚上,都能顶我半年的工资了!”
父亲却淡然道:“你不是还有写书的收入么?”
葛薇记得自己当时在冷笑。
“每本书的一万多块收入是怎么来的,是我日夜不眠不休,连聚会都不参加,连逛街、谈对象的时间都省下来赚的!我都二十七了,要我依旧当写字的机器吗?我要去上海,重新开始!远离这个被关系圈包围的地方!”
听到这里,父亲冷冷道:“我不支持。”说完,离开沙发。
“不支持就给我找个一劳永逸的工作,不然,我只有靠自己奋斗!”葛薇决绝地说。
“四年前,你干什么去了!”父亲冷冷反驳道。
四年前,葛薇放弃家中要给自己办入安城法院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发誓要到北京闯荡,只是,还没到达北京之前,身为公务员的父亲早已托人打点好葛薇的工作。就这样,葛薇在北京安稳地“闯荡”了四年,经历了自己的单位由事业单位变成企业的全过程。
蹉跎了四年,此时做公务员的父亲已退居二线,大有日薄西山之态。
葛薇义无反顾地来到上海。
可是,以后真的要每晚加班到十一点半么?
走进小区时,不远处东方明珠的灯火已熄,黄浦江对岸的金色楼、粉色楼、蓝楼、灰楼也都困倦了。
进门,段峰正抱着一本书站在橘光闪闪的共用老式微波炉前。
见她回来,段峰递过一根红皮的火腿肠:“吃不?”
葛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头摸出钥匙打开自己的门,一进门,凌乱的屋子就张牙舞爪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被子乱得像是被抢劫过十八次了一样东倒西歪,满地的鞋,桌上的方便面调料和调料袋子,吃完的八宝粥铁罐,面包小包装,油腻腻的一次性盒饭盒子,书柜上没有盖上盖子的护肤品盒子…
葛薇不想收拾,一头拱进乱成一团的被窝,一觉到天亮。
3
和一群嘴里叼着豆浆、啃着煎饼果子的上班族们等公交的时候,葛薇心怀感激。感激上苍,让自己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学会自立,第一份工作就有五千的月薪,可是——想起自己加班的时限,葛薇又打了一个寒颤。
上午十点时,博籁公司的女魔头周翎下了通牒,勒令Cici今天必须赶出三个BBS文章,10个Viki(网站的问答,如百度的“知道”,搜狗的“问答”)。
整整一天,葛薇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被占用掉,周翎却不停地要求变动内容。
葛薇觉得自己像只猴子,一只被主人强迫耍猴戏的猴子一般,先要求翻跟头,再要求骑自行车,然后是翻单杠、跳舞、举重,而后,一次次挨鞭子,等筋疲力尽的时候,拿起一顶小帽子,帮主人收到一堆堆的铜板,自己得到几颗栗子和一身伤痕。
然而,即便如此,周翎依旧将整个部门指挥得像热锅蚂蚁似的,电话更一次次响得像一级火警:“你们能不能快一点?我们等着给客户看!”“不是说这个时间要给我么?”
可是,周翎没急着将今天的作品给客户看,倒是拿着葛薇昨天熬夜加班的作品,娉娉婷婷地来到凌欢的办公桌前:“船长啊,S看了咱们昨天的作品,相当满意,尤其是比基尼投票的文案,S已决定和我们再签两个月的合同了!”
凌欢继续盯着一个PPT,头也不抬:“哦。”
“不愧是船长找的文化传播公司,很专业,短短一下午就将一个月的传播策略交给了我们,还在今天早上交给了我们一个BBS、一个BLOG、一个SNS,S公司说,博籁是我见过最有效率的广告公司!”周翎涂得一丝不苟的长睫毛黑而浓密,像是两片时而展翅的黑蝴蝶一般。
凌欢抬起头来。
“船长,我已经让雅多公司今天将本周的BBS全部写完,项目即将开始,S那么大的公司,我会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专业…”周翎道。
“你有点过了。”凌欢说。
然而,周翎走出凌欢的办公室,刚坐到座位上,打开新的邮件扫一眼之后,又开始了自己的鸡蛋挑骨头功:“Cici呀,我发现韩国的朴正建穿的也是这款泳装,为什么我们的文案里没有他?要加上哦!”
就这样,不觉便已中午,不觉便已下午,不觉便已是傍晚。
葛薇正在用PS工具为图片加Logo时,凌欢一个电话骚扰过来。
葛薇犹豫了一下,再想起周翎地狱魔鬼式的皮鞭,怒火中烧。
葛薇抓起电话便往外跑,接起来,便听一声似是要号令天下的冰凉命令:“到楼下。”
葛薇一怔,刚才设计好的骂人话全部咽回了腹中,心,却是不甘的:“我承认,你是甲方,我的工作是为你们做,但是,我的人没有卖给你!凭什么你让我下楼我就下楼!”
葛薇迟疑的时候,一个电话再打过来:“下来。”
“不下。”葛薇别扭道。
“那我上来。”凌欢冷冷道。
葛薇只得晃一下沉甸甸的脑袋,拖着疲惫的步子继续下楼,刚走到楼下,一个有模特身材的恶魔冰山白脸男已鹤立鸡群地“陈列”在不远处,白脸恶魔今天穿了一件优雅的黑色的风衣,一只大手斜插入做工精细的风衣口袋中,另一只手里正拎着一包东西,高挑的身子微微斜倚在他的宝马X系车前。
傍晚的红光照得那本来吸血鬼似的男人满面红光,也照在那黑风衣的肩头。
“我是老虎么?”凌欢因为有着运动员的身高,俯瞰葛薇时,居高临下。
“你是周扒皮。”葛薇仰望一眼凌欢,垂下头喃喃道。
凌欢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包装袋塞到葛薇的手中,未等葛薇拒绝,已从自己的左手揭下一块手表,抓起葛薇的右手,便要给她戴上。
葛薇刷地抽出手臂,后退一步:“干什么!打赏你的下人么?凌大少爷?”
凌欢一愣,打量一眼葛薇,眼皮似乎肿了一圈,包子脸却似乎给那大眼睛添了几分可爱和俏皮。
“你明知道不是!”凌欢意识到,自己再不解释清楚,还会被这个傻丫头误会下去,便直截了当地俯视着葛薇道:“我要追你。”
葛薇一听,手上的食物袋子一松。
二十七岁的葛薇经历过许多种追求方式:丁香花时节的校园散步,雪地里凄楚的眸子,桃花树下含蓄地望着自己表白的,霸道地在她的单位门口求交往的,以聚会请吃饭的名义要求谈对象的,不断的电话轰炸之后提出申请的…这种军令状式的追求,却是第一次遭遇。
凌欢倾身一挥长臂,食物袋子被轻轻捞起,想要放入葛薇手中,葛薇却再退后一步。
凌欢一愣,顿了顿道:“你不怕同事看到,我就上去。”
“追女孩子,就是像你这样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么?”葛薇抬眼望着凌欢,咬唇道,“你这是追女孩子,还是施舍感情?我没有尊严么!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公司的BOSS就可以把女人当狗使唤!你就是要追条母狗,也要尊重她!”
说完之后,葛薇鼻子痛到发酸。豪语一出,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抄袭了简爱的独白: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同样有一颗心!要是上帝曾给予我一点美貌和大量财富的话,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不是用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用血肉之躯跟你说话,就好像我们都已离开人世,两人一同站在上帝面前,彼此平等,就像我们本来就是的那样!
“你《简爱》看多了。”凌欢淡淡道。
“才不是!简爱是懦弱的,她为了不当穷人,宁可在亲戚家受尽折磨,我不是那个软骨头!”葛薇扭头便走。
刚一转身,葛薇的手机铃声警报一般响起,葛薇一看,却是陌生号码。
接起来,尖锐的女声响起:“Cici啊,你们的Viki(网上的问答)什么时候发给我呀?10个Viki,客户明天早上就要哦!”
葛薇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剩下凌欢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的风中。
秋风微微掀起他的风衣,他轻望着眼前的那座艺术气息浓厚的小楼,陷入沉思。
夕阳依旧停驻在他英俊的脸上,那白皙的脸镀着橘色的晕,勾勒出一幅动人的秋日传奇。倘若此刻有人拍下一张照片特写此景,定是能得大奖,可惜,该看的人因为强烈的自尊心和强大的工作压力,仓皇逃跑。
他回想起周翎早上的报告:“我已让雅多公司今天将本周的BBS全部写完…”终于知道为什么葛薇竟如此恼火。
他不忍地掏出手机,便要制止周翎,电话即将拨通的时候,却又挂断,放下手机,上车,催动自己的宝马X6上路时,心下忽然对葛薇有了几分敬意。
驱车途经一所大学的球场,一帮男大学生们正打得热火烧天,凌欢只觉得双手又热又痒。受伤之后,他再也没正式打过一次篮球。读大学的那几年,他总是刻意绕开球场、避开球赛,哪怕体育部的人如何邀请:你那么高,打篮球一定很棒啊!你看你长得多像流川枫!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我讨厌篮球。
秋深了,夕阳下的少年们依旧光着膀子,一如他少年时。几个少年显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近投也不进,也不会换手投球,假动作也不行。真是一群小笨蛋!
凌欢将车子折回来,手心越来越痒,脚底亦是被一种难言的力量刺激着。
既然不是正式比赛,又是这样的几个孩子,脊背应该问题不大。
忽然想起那日的运动装还在车上,凌欢眼中闪过一丝灼人的光彩。
抄球,三分,单手上篮,盖帽,假动作投球,后仰跳投,不到二十分钟,几个大学生已被这个大自己几岁的男人惊得嘴都张成了“O”字。
“侬,侬老早点是做啥额?”(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罚球时,一个男大学生忍不住问轻松准投的凌欢道。
凌欢略一思索,望着沉下的夕阳,顿了一下:“曾是运动员。”
比赛继续,凌欢忽然发现,自己的体力似乎已开始透支,脊背亦开始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候,一句刚烈的话在他的耳畔激荡:“你就是要追条母狗,也要尊重她!”
凌欢只觉得忍俊不禁,篮球适时地飞过来,凌欢后退一步,刚要接住球,却觉膝盖处狠狠地刺了一下,下一刻,膝盖如快速发酵一般肿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冰块VS丝滑奶茶

当骄傲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给自己做一个SWOT分析:优势,劣势,机会,威胁,看看自己最初的梦想能不能到达;当冰块和奶茶同时将自己的冰度和丝滑传达,葛薇知道,自己要付出爱的代价。
正文:
Bruce兴致勃勃地开着凌欢的私家座驾,摇头晃脑地哼唱着网络上刚流行的讽刺某电视剧的神曲。
凌欢抬高着膝盖韧带拉伤的僵直右腿,终于忍不住道:“这几天要早晚接送我,很开心么?”
Bruce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回头望一眼凌欢笔直修长的——伤腿,急忙点头:“开心啊!早晚接送船长,是我的荣幸!”
凌欢寒着脸捉弄道:“船长腿瘸了,你很开心?”
Bruce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是啊,船长偶尔受下伤,生下病,才像一个真实的人,才跟我的距离近一些,不然,我只能把船长当神来崇拜,觉得船长高不可攀…”Bruce油腔滑调地道。
“废话。”凌欢道。
“我说实话啊船长,”Bruce坏笑道,“这样的话,葛薇姐就可以关心你一下了。”
凌欢一怔,耳畔再次响起那个傻妞毫无顾忌的大骂——你就是追一条母狗,也得尊重她!
我不尊重她了么?凌欢暗暗思忖着,Bruce已将车开入他所在的小区,开至楼下。
“船长,我来接驾了。”Bruce将车停下之后,十分狗腿地嬉笑着绕到车后面,笑着开车门,然后,双手递上一支亮晶晶的——拐杖。
凌欢拄拐到家中卧室安顿下来时,胃部已开始对他的不规律饮食提出强烈抗议,凌欢这才发觉,晚上先是见那个傻女人,后去打篮球,竟忘记了吃晚餐。一时间,脊背痛、腿痛、胃痛,在凌欢身上疼出一曲华丽的交响曲。
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凌欢凝望着对面的那幅巨大的仿□□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画中的少女亦是一脸迷茫地用大眼睛望着他。
这是早在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名作,是凌欢一直深深迷恋的作品,无独有偶,除了画作之外,还有他一直深深为之着迷的同名故事。故事里,戴耳环的少女名叫葛丽叶,受聘成为画家维梅尔的女佣,画家深深爱着这个朴素却美丽的女子,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掌管维梅尔家经济实权的刁钻岳母,表面高贵优雅实际嫉妒成性的维梅尔夫人,还有无法逾越的身份和地位…当《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作品完成之后,葛丽叶被那两个气急败坏的女人赶出了画家府邸,最后,竟嫁给了一个屠夫的儿子,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画中的少女眼睛大而漂亮,坚强而单纯,却带了些许凄楚与哀伤。隐隐约约在脖颈处的珍珠纯洁而朴素,更是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一直以来,凌欢都从那双眼睛里看得到当年的她,不知怎么了,今天,竟觉得这眼神与那个名叫葛薇的丫头出奇得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