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见他沉默,似是事不关己一般,敏感的心于那一刹那爆发:“本来还想请教你,我看错你了!”
说完,葛薇再次拎包便跑。下电梯,跑出那座大楼,走几步,公交车应景地出现。葛薇方才发现,这里离自己的公司竟出奇的近。
气呼呼地上车,抓着公交车把手,刚行一站,司机竟用日语般的上海话报站。
葛薇努力分辨着司机口中的每一个字句,听不懂。景色在流动,十分眼熟。
似乎是!淮海路?葛薇习惯性地发现,自己又坐反了方向。下一站到站,下车,肚子竟在这时候咕咕叫起来,葛薇甩开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穿入一条陌生的小巷。
这一天,秋风萧瑟。
风钻入她的脖颈,她的脊背因生气而津津生着汗,整个人却颤抖不已。
她跑起来。
跑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橘红色店面的面馆,上书“川子小店面馆”,葛薇便走了进去。
进门,暖融融、安静幽柔的音乐便浓滑地飘入她的耳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葛薇依稀记起,她大学时候和一帮好姐妹捧着爆米花K歌时,似乎总有人抢唱这歌。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贴着砖墙纸的温暖面馆。
“有乌冬面?”葛薇盯着墙上的菜单,一阵惊喜,看一眼乌冬面比普通面多出两块的价格,却忍不住一牵眉头。
“一碗滑肉面。”葛薇搓几下又凉又湿的双手,凑到唇边呵一口热气道。
“要乌冬面还是要普通的面?”素颜却不失美丽的老板娘笑容可掬。
“普通的。”葛薇说完,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在角落里坐下,一面将凉丝丝的手捂在唇边继续呵着热气,刚坐下,却听得一个似乎白天听到过的温滑男中音轻轻传入鼓膜:
“老板,来一碗滑肉乌冬面。”
声音温厚,暖洋洋的,即便在风冷寒夜,也像午后的奶茶一般,牛奶的滋味,掺杂着红茶的香气和阳光。
3
“来了啊,呵呵。”穿着围裙,老板娘一面手中继续摆弄着刚入锅的面条,一面冲着那人绽出熟人般的笑容,“这几天经常这时候来,工作很忙吗?”
“还好了,因为这时候来你们家才不用等位子呀。”那人温厚地浅笑着,在整个店面中最显著的位置优雅缓慢入座,葛薇打量了一眼,望着那西装工整的笔挺后背,想起一个词,伟岸。
“叔叔,来了啊!”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瘦小男孩子一面剁菜,一面自然地打招呼,语气像是街上走时遇到了自己崇拜的隔壁邻居。
“来了呀,小伙子真勤快,你妈好福气!”那人语气平易温和得像是最温柔的贵族。
葛薇方才意识到,这人竟是公司的高层,而自己,则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地闯入高层的用膳领地。
这下糟了。
葛薇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头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呼吸声也嫌大了,生怕被发现。
一个可怕而不耻的想法涌入她的大脑:这个高层,会不会以为上班第一天,我葛薇就主动制造见面机会外加拍高层的马屁?
葛薇突然有一种抱头鼠窜、逃之夭夭的冲动。
打量一下前面,面早已下锅,滑肉也已放入橘色的碗中,小伙子亦开始加料:雪菜,葱花,香菜…
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老板娘已麻利地将面倒入碗中。
“小姑娘,你的滑肉面好了啊。”老板将面端到长柜上,笑得宾至如归,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葛薇方才发现,原来这家店是要自己到最前方柜台去取餐的。
“小姑娘,面好了唦!”老板娘再次微笑着提醒。
葛薇这才慢慢起身。
心虚的感觉,一如多年前那个丁香花绽放的时节。可惜的是,当年是丁香花的味道洒满整个校园,今晚则是屋外冷风在凉湿的空气中游荡。
经过那个背影的时候,葛薇忽然想起,早在许多年之前,自己对付不想打招呼的男生的绝招——装瞎。故作心事重重,然后,一双大眼睛游离不定的样子,不知道眼神恍惚于何方,然后——整个世界都隔离了,即便被打招呼,自己也有托辞:我刚才在想事情。
那男人离柜台并不远,经过他的背影,便要走到柜台前了:新鲜的雪菜,大块大块鲜嫩粉红的猪肉,鲜绿的葱花,干净的汤底和微红的辣油。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间万千的变幻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那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许美静的歌声如雪丽糍一般绵软着飘逸入耳。
她小心地双手捧住大碗,转身,迎上一个春日午后般的明朗笑容。
“嗨,Cici,好巧啊。”
葛薇只得微笑:“你好呀!”打完招呼之后,竟发现,自己连这个公司高层的名字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坐。”
那男人挥手示意,葛薇便在对面坐下,那男人笑着将筷子递给她:“第一天来,已经被很多名字搞晕了吧?我是Akira,钟少航。”
葛薇接过筷子,紧张地自我介绍着:“我是Cici,葛薇。”
“茜茜公主?”钟少航笑问。
“不是,我的第一个网名叫嘻嘻,因为我喜欢笑了。”葛薇诚惶诚恐地回答着。
“不是喜欢笑吗,怎么不笑呢?”钟少航笑着体恤道,“是不是毕业之后,一切和学校差别很大?”
葛薇苦笑:“我毕业近五年了。”
钟少航似是略有吃惊,款款的眸子打量了葛薇一眼:“不像,你最多像二十四五岁。”
葛薇苦笑。这怕是她最大的成就。
正说着,店面老板娘笑喊:“滑肉乌冬面好了撒!”
钟少航起身,端来面碗,顺便将面纸的小盒子递给葛薇,这间店的面纸盒子上都有一个可爱的笑脸,好客而且让人心情愉快。
两人开吃。钟少航的吃相一如长相般文雅,葛薇见他吃相斯文,亦是不敢造次,一紧张,啪一声,面汤溅入她的眼球。面汤中有辣油,痛得葛薇急忙放下筷子,去取隐形眼镜。
“Cici你怎么了?”钟少航急忙问。
“没事。”葛薇站起身,捂着眼睛到柜台前,“老板可以给点清水么?”
老板急忙接来一碗清水,葛薇蘸着水冲过之后,眼睛的热辣感消失,钟少航站起身,扳着葛薇的颧骨道:“真的没事了么?”
“没事,我可是金刚不坏之身。”葛薇不在乎地道。
正在这时候,店门吱呀一声响,葛薇一扭头,心下一凉。原来,来人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女上司Ada,Ada本是笑挽着公司另一个部门女同事的胳膊,见到这场景,笑容定格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恋恋红尘色

第六章恋恋红尘色
葛薇的公司高层是个三十四五岁的成熟男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对周围的每一个年轻女孩子都是殷勤而绅士,他有一个嗜好:和年轻美貌的女孩子玩暧昧。
1
“Akira?”
“Cici?”
Ada打量着这两个本该“纵使相逢应不识”的人,此刻,钟少航的手尚且在葛薇的颊上。
优雅艺术家般的大手,紧贴着白皙的皮肤。
Ada连同一起来的女孩一律盯着那手,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似的。
钟少航十分自然地将长手从葛薇的脸上挪下,冲着来人笑得一脸温柔:“这么多美女?Ada正好,你家的小姑娘眼睛进了点油,你给看看。”
Ada忙坐在葛薇身边比划着轻吹着热气:“Cici,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葛薇摇头,“已经用水洗过了。”
正在点餐的Ada同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Ada,Cici在德国留过学么?”Ada的同伴Susan笑容可掬地走来。
Ada尚未领悟:“你说什么?”
“哦,我是说,Cici是007毕业的么?刚来就打探到公司第一帅哥的用膳地点了呢。”Susan不慌不忙地笑说。
葛薇手指开始冒冷汗:“其实,我是和朋友吵了架,迷路走到这里来的…”
“和男朋友吵架了?”Susan用纸巾轻轻擦拭着溅了几滴汤油的桌面,微笑着问。
钟少航不动声色地望了葛薇一眼。
“不,不是男朋友…”葛薇想起凌欢冷得刀子似的眼,不由打了个寒战。
“不是朋友,那就更犯不上吵架了,是吧?”不知怎么,Susan的口气在葛薇听来有一种特别鄙夷的嘲讽,就连她扫过自己的眼神都有了一种针刺般的锋芒。她似乎是上海女人中的一个典型,她衣着优雅,笑容婉约,但是在接触的刹那,葛薇总能感觉到那精致笑容后面精明的算盘声,短短的几个瞬间,她就能给你打出身份分、竞争分、潜力分,如果你低于她的起评分,那她看你的眼神几乎都是从头顶绕过去的。
这种情况下,葛薇深知自己唯一保身的机会,便是示弱。一面想着,葛薇努力让自己保持谦和无害地微笑。
“蓝颜知己?”
Ada也打趣道,正要说下去,一个电话打过来,似乎是客户,她便去忙自己的了。
“不是不是。”葛薇依旧谦逊地微笑着,胡乱搅拌着面条,葛薇忽又想起那句“你们女人都这样没骨气么”,眼神也影影绰绰的。
钟少航笑着问:“对了,Susan,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Susan略带嘲讽的脸忽然就低垂下来,似乎要仔细观察那原木质地的桌子上究竟有多少花纹一般,仔细思索了几秒后,淡淡答道:“不急。”
钟少航十分虔诚地望着Susan,款款地说:“以大哥哥的身份,我劝你还是宜早不宜迟。”
Susan郑重地望着钟少航,交心开来:“没有房子,怎么结婚?何况,他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任性死了,而且,我感觉他女性朋友非常多,我怎么能安心嫁给他。”
钟少航略一思忖,认真地说:“男人嘛,你总不可能让他脱离这个社会。他也算是潜力股了,会有很多更年轻的小女孩子想坐享其成,算起来,你们这些美女虽然比那些小姑娘们更有味道,但她们也有她们的魅力,为了你们顺利走向红毯,看准了,就嫁了吧。”
Susan欣然一笑,感激道:“Akira,谢谢你。”
葛薇黯然盯着面汤里粉嫩的肉片,不语。
Ada正忙着接一个客户的电话,两碗面端上来,钟少航十分绅士地将筷子递给新来的两位女士,葛薇此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不顾形象地抱起碗,大喝一口微辣的浓汤,抄筷子就往嘴里填,钟少航笑看葛薇:“我刚要说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就用吃面的交响乐打破沉寂了。”
葛薇自然知道,这是智利诗人聂鲁达最经典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中的诗篇。
葛薇抬头,看一眼钟少航,揶揄的神情,却不失庄重,打趣的笑态,他看你的眸子充满美好,不但不带任何□□味道,反带几分纯净水的淡淡澄澈。
葛薇见他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只得回敬:“Akira我受不起你坚贞的凝视。”
黑夜的窗外,冷风依旧呼啸热烈,行人纷纷低着头、缩着脖颈,屋内,那人却像红茶一般,又像缓缓流过的温泉,无声,流淌。
葛薇吃饭神速,一分钟之内,已将面消灭得所剩无几,见上司Ada尚未吃完,便配合地捞碗里的雪菜,猛一看钟少航,发现他亦是将面吃得干净,两人相视一笑。两个苗条的女人吃了半碗就称饱了,钟少航买单之后,笑说:“我请你们吃宵夜。”
葛薇这才察觉,Ada今天来看钟少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Ada果然拍手道:“好呀!Cici你去不去?”
显然是要去。
葛薇点头:“去。”
Susan表示十分惋惜:“唉,你们去吧,如果我回家晚了,他该不让了。”
三人便出发,钟少航起身为女士们开门的时候,老板对儿子使个眼色,那秀气的小伙子迅速从橱柜里掏出一包东西,不由分说地往钟少航的裤口袋里塞:“钟叔叔,我们家乡的茶,你们上班辛苦,喝茶提提神吧!”
葛薇一愣,Ada和Susan亦是吃惊地望着这个小伙子。
“叔叔不要,你和你妈也蛮辛苦的,你们喝吧。”钟少航笑着推给少年。
因为经常来光顾,就送客人茶叶?
葛薇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算成本,却见那小伙子一意固执着,扳着钟少航的手不罢休:“你帮了我们那么多,你不收,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钟少航只得收下,笑说:“谢谢你们。”下一刻,转头对Susan说:“不晚,一起去喝点东西吧。”
Susan十分为难地摊手拒绝。
钟少航笑道:“走,咱们去‘代官山’吃点甜点,Suan你也跟我们走,送你去地铁。”
葛薇突然觉得,那个店名十分耳熟。
莫不是…自己和凌欢吵架刚溜出的那家餐厅?
葛薇怯怯地望一眼钟少航。
2
“要不,咱们今天试家新的?”钟少航浅笑着。
“那里也蛮好的。”Ada尚未体会其中的含义。
葛薇尾巴似的跟在两个女人身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钟少航的银色凯迪拉克,一面啃着手指。
钟少航似乎心情不错,放着淡雅的小野丽莎爵士乐,Susan下车之后,Ada大方地做主:“Cici,想吃什么,让Akira请,他对美女从来都是很大方的!”
钟少航也顺水推舟:“是啊,只要两位美女肯赏光。”
“对,吃饱了就该给你们干活了。”Ada甩一把马尾,笑说。
葛薇终于明白Ada来找钟少航的用意。
正犹豫着,汽车已驶入热闹的南京路。
十里南京路,一个新世界。走过新世界的时候,商家如是宣传。新世界的11楼有家上海歌城,小洁曾带葛薇来K歌,从观光梯一路上去,南京路的颜色慢慢的便尽收眼底,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许多外地的游客,最熟悉的大概就是这里和外滩。各种各样的竖着的霓虹广告牌赫然入目,大约亚洲能与其相媲美的,怕只有香港和东京的涩谷街头。
泊车之后,葛薇只得乖巧地跟在两人的身后,不声不响着。她清晰地记得,以前在北京的那家迂腐的小事业单位之时,等级森严,界限分明,尽管这边十分民主,葛薇却依旧残留着以前的习惯。
“Ada美女是狐仙,身后还有条漂亮的尾巴。”钟少航转身笑说。
Ada忍俊不禁地一乐。
进门,灯光依旧如丝绸,紫色的水晶吊链在灯光下忽明忽幽。
葛薇故作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窗边的那人依旧石像般地沉稳坐着。
葛薇心下一颤。
钟少航扫一眼正襟危坐的那个神态严肃的男人,唇角轻轻一勾。
“坐那里吧!”Ada指着一处靠窗的位置。
前方,正是凌欢的桌子。
葛薇小心翼翼地垂下头。
“Cici,你以前来过这里吧?”Ada笑着坐入窗边。
葛薇微笑。
葛薇挨着Ada,钟少航对面而坐,入坐之后,她的余光感觉到一个黑影在慢慢逼近。
黑影前移着,前移着,忽然,葛薇听到了一声几乎让她连隐形眼镜都要脱框而出的称呼。
葛薇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简洁干脆地说:“师兄。”
3
师?兄?
葛薇和Ada面面相觑。
钟少航抬头微笑:“凌欢?”说着,起身拍拍凌欢的肩膀,“坐。”
凌欢不客气地坐在钟少航身边,钟少航笑看一眼Ada,挥手介绍着:“这是我们WOM部门的主管,Ada,这是她部门新来的策划,Cici。”说完,挥手指向凌欢。“这是博籁广告的BOSS,凌欢。”
Ada双瞳放大,却没有忘记熟练地伸手:“没想到你这么帅。一直以来都是和你们公司的周翎联系。”
凌欢淡然冲Ada伸手:“周翎常提你。”
葛薇这才知道自己的公司和白脸胃病男的公司是合作伙伴。
葛薇只得伸出被自己抠得血肉模糊的粗糙手指,凌欢出手时,气急败坏狠狠挠了凌欢微凉的掌心一记。
凌欢面不改色。
“周翎有提过我吗?是说我比较好说话,所以就总奴役我们么?你看我们新来的小姑娘多漂亮,你们公司可得怜香惜玉呀!”Ada笑说。
凌欢扫了葛薇一眼,淡淡地开口,却是语惊四座:“不要因为她是娇花就怜惜她。”
葛薇此时已麻木。摇头,这种态度,他每次见面不都如此么。
钟少航道:“凌欢啊,你这话说的,如果没有下句,我可得护着WOM的美女们了。”
至此,葛薇终于知道,原来Ada这次来找钟少航,竟多半是为了甲方的压力诉苦来了。
葛薇心里十分好奇起来:那个周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是手持铁鞭的老处女?是《穿普拉达的女王》中苛刻到近乎变态的铁娘子?还是哈利波特里杀死小天狼星的变态女魔?
凌欢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作为慰劳,这顿我请。”
钟少航笑说:我们吃过了,我是来带姑娘们吃甜点的。凌欢冲自己那张桌子扬眉:“一桌子菜,刚点上。”
“自己吃?”钟少航探一眼葛薇,葛薇脸刷地一热。
凌欢倒是反应快,看一眼对面:“刚好四个人。”
位置换到凌欢的桌上,钟少航打量着凌欢苍白的脸色,笑道:“瘦了呢,最近有没有打篮球?别怪我这个师兄没提醒你,比起生命,神马都是浮云呢。”
钟少航谈笑风生,不着痕迹地疏通着Ada与那个胃病男的关系,葛薇因为之前被指责“没骨气”,低头一言不发,直到凌欢瞥她一眼道:“你们刚来的姑娘好像很累。”
钟少航看一眼葛薇疲惫的眼袋,似是设身考虑了一番:“还真是,葛薇,你要回去休息么?”
葛薇心下一暖,乐得解脱:“确实,最近四处找工作,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钟少航似是认真忖度了下,从皮甲里掏出几张红色纸币:“今晚打车回家吧。”
葛薇连忙摆手:“不要,我到家只有几站地的公交!”
钟少航点头:“正好,那这钱肯定够了。”
“不要!”葛薇急忙拒绝道。
4
葛薇刚进家门时,就见段峰手里挥舞着酱油淋漓的菜勺,冲着房东脸红脖子粗地喊:“放屁!你就那么怕那个娘们儿么!你这是无理取闹!”
房东一脸为难:“我也不想赶你走,可是,楼下的那个孕妇总向居委会投诉,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晚上回来炒个菜就能动她的胎气?她的胎儿是人,别人家的儿子就不是人?我们租个房子连吃饭的权利都没有?他们家晚上自己不炒菜?我们就非得吃地沟油饭吗!剩下的菜钱不需要孝敬父母吗!你们到底是人还是冷血的畜生!”段峰越说越来气,抄起铲子便要揍这个房东。
房东急忙闪开:“我也不是上海人,我是福建人,别人告我,我也没办法,那个女的三十五才怀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走了我还得退给你押金和半月的房租好不好…”
葛薇这才知道,房东是要撵人了。
“孩子没呼吸就怪别人,你这是让火熏了眼睛怨灶王爷!”段峰继续骂。
“好好好,我退给你一个月的房租行不行?下周一搬走,好不?谢谢。”房东亦是被骂得无语,再看自己玲珑的块头儿,自觉实在是不适合与这位小爷起冲突。
“你回来了?”房东一见葛薇,似是见了救星,“帮我劝劝他,姑娘,我也没办法。”
说完,房东便走为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回来!”段峰气得追上前去,“你就是再给老子两个月的房租,也弥补不了老子的创伤!”
电梯门缓缓开放,段峰的脸色亦稍稍舒缓过来,葛薇正被这人的言辞打得心酸神伤,却见段峰神色迅速恢复过来:“喂,你第一天上班,就早早走人啊?”
葛薇答应着,一面小心安慰道:“没事吧?”
段峰憨笑一声,笑道:“正好啊,这个月可以多寄点钱回家了!多出的预算,我可以买只微波炉,天天早上蒸蛋…”
葛薇瞪大眼睛望着他。
“唉,其实,那女的也挺不容易,年轻的时候买不起房子,生不起孩子,现在年纪大了,有资本生孩子了,自己又保护不好了。”段峰说着,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
“那么说,你不恨那个孕妇了?”葛薇惊讶地望着段峰。
段峰嘿嘿一笑:“我不这样说,房东怎么能赔钱啊!”
5
凌欢是早上九点准时出现在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外的。
这么多年来,这里,便是他所有的生活。
不是没有生理需求。不是不想找个女人。他凌欢不是同性恋。可是,曾经沧海,难再为水。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自己的写字间,透过玻璃窗,蓝色的章鱼桌子张牙舞爪挥舞,阳光铺陈在凌欢白得一尘不染的书橱、古董架上。
密码是她的生日,缓缓进入,蓝色的章鱼桌子上,自己的骨瓷杯已氤氲着热气。
奶茶的味道。
凌欢轻轻抚摸着温暖的茶杯,眼前闪过那人修饰得一丝不苟的梅花图案指甲。
轻啜一杯丝滑的液体,凌欢的味蕊却直击红茶成分里的微涩,放下杯子,送奶茶的人已婷婷袅袅地在门口按门铃。
凌欢点头,周翎纤腰摇摆着走到桌前:“船长,你终于回来了。”
凌欢淡淡“哦”了一声。
“S的案子今天要启动了,WOM项目也会在今天和雅多公司召开电话会议。”周翎一边汇报着,一边将目光牢牢粘在那张英俊而略带憔悴的脸上。
凌欢一言不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
“其实,你还可以再休息几天,这个样子,我们很心疼。”
周翎微微侧一下妆容精致的脸,凌欢抬头,正在这时候,电脑已完全开启,凌欢开始不死心地去点刷自己的私人邮箱。
周翎只得退下,出门之后,凌欢瞥一眼她高挑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个女人一年多之前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嫁么?因为我天天面对最固执最专一最英俊的男人,所以,从此再也看不上别人。”
想起来,凌欢微微用手掌捂住那骨瓷杯上的玫瑰。
不是没有想过接受这个女人,当她穿着哒哒哒哒的十公分的高跟鞋,几乎与打篮球出身的自己并肩的时候,当她对自己的手下和客户吹毛求疵、得寸进尺的时候,凌欢一次又一次放弃了这个想法。
管不住自己的手,将半月之前的那封邮件再度深深浏览了一遍,凌欢打开自己的公共邮箱,发现各种抄送给自己的邮件已堆积成山,一封封看完,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瞟一眼窗外,学校的篮球场上依旧有人抢那颗橘色的物体,抢得热火朝天。陈年的那声欢呼,便再次穿透耳膜,那般清晰地响起。
“凌欢!进攻呀!凌欢,加油!”
放肆而不张扬,清甜而不娇嗲。
凌欢清晰记得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场比赛,她穿着橘色的T恤,率领整个拉拉队乐此不疲地高喊,乌黑的马尾在风中轻摆,可是,在自己被体重300斤、身高202公分的对手撞倒时,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天,连他的篮球启蒙者——师兄钟少航也来看他打球,眼睁睁地看着场上的土匪队恶意推撞,凌欢倒下的时候,身体像折断了一块僵硬的木桩…
想到这里,凌欢忽然想起钟少航昨晚的一句叮咛:“我们虽然是乙方,这些姑娘却也都是双亲的宝贝,别让周翎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凌欢思索了片刻,在周翎的MSN上打下一句话:S的WOM项目别给乙方太大压力。
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凌欢的脊背开始隐隐作痛。窗外的天虽是万里无云,以他脊背的疼痛程度,他准确断定:最晚今天下午,天气必会阴风大作。
想起阴风,凌欢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坚强却又委屈的脸:那个女孩子叫葛薇是吧,有周翎监督你工作,三个月后,你会坚强成女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