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夫君…”她在高/潮中失神地喊道,“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于是这一夜,朱蕴娆稀里糊涂地失身于人,却根本不曾与自己的“夫君”有过一次照面。
紧闭的帐帘锁住床内无边的春意,不回头的迷香带着二人偏离了彼此原本的命运。当朱蕴娆从数度云雨的娇慵中醒来,侧过脸想对身边人撒一句娇时,她恢复清亮的双眼才把抱着自己的人看清楚。
下一瞬她魂飞魄散,惊骇地张开嘴想要尖叫,却被齐雁锦突袭的双唇狠狠吻住,硬生生地把尖叫闷回了肚子里。
抑制住朱蕴娆的叫声后,齐雁锦迅速地撤开身子,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才看见指尖沾满了刺目的鲜血:“娆娆,你生气了?”
这时朱蕴娆裸身坐在床上,直着眼睛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骂道:“臭道士,你果然是故意坑我的!”
齐雁锦心中一堵,立刻柔声哄道:“娆娆,你先听我解释,我对你是真心的…”
“谁稀罕了?”朱蕴娆想也不想就把他的甜言蜜语给顶了回去,从满床狼藉的衣物里翻出自己的衣裙,火速穿戴起来,“我夫君他人呢?他不是中春-药了吗?”
齐雁锦目光一黯,原本温柔的脸色一点点冷却下来,凝视着朱蕴娆道:“他没那么在乎你,所以躲开了。”
朱蕴娆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他躲开了…”
就算再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让这个臭道士来玷污她?
她整理好衣服,面色冰冷地跳下床,大步向门外走去。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除了一点酸软之外,没有任何不适,与传说中描述的那种苦楚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朱蕴娆没法骗自己什么也没发生,她昨晚没有晕倒、没有大醉,顶多就是头脑有些糊涂,所以自己的身体经历过什么样的欢愉,她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一清二楚,她才越发憎恨这两个一前一后狼狈为奸的男人!
朱蕴娆愤恨地推开房门,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就发现昨晚把自己卖掉的坏人此刻已站在门外,正一脸心虚地望着自己。
满怀嫁女儿心情的陈梅卿,在迷香失效之后便跑出了齐雁锦的厢房,一直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等候着自己的妹妹。
昨晚他被迷香冲昏了理智,情急之下竟然答应了齐雁锦匪夷所思的要求。然而清醒之后他就开始反省,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妹妹。
齐雁锦真心喜欢他妹妹又怎样?好歹也该是他妹妹真心喜欢的人,做他的妹夫才算靠谱呀!
一想到此,陈梅卿就后悔不迭,提心吊胆地杵在门口等了半天,好容易等到朱蕴娆“吱呀”一声把门打开之后,他才结结巴巴地望着她问:“你…你还好吧?”
朱蕴娆面色惨白地瞪着陈梅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疾步走到他面前,左右手同时出拳,恶狠狠地捣在他的心口:“我恨死你了!”
陈梅卿被揍得捂住胸口一阵猛咳,他看着妹妹第一次头也不回地远离自己,心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欢喜。
都怪那个臭道士,没本事就别来招惹他的妹妹呀!
陈梅卿愤愤不平地转过身,准备去找齐雁锦算账,这时就见齐雁锦亦是一脸郁卒地跨出门,脸色比他的妹妹还要沮丧,好像昨晚他才是受辱失身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强扭的瓜不甜,他这是撮合出一对怨偶来了!
陈梅卿本想骂上几句,可一对上齐雁锦的眼睛,就已经不忍心再开口——那一双为情所困的眼睛,自己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心有戚戚。
“那个啥,”于是陈梅卿很欠抽地凑近了齐雁锦,小心翼翼地鼓励道,“你睡了我妹妹,可要负责到底啊…”
齐雁锦横了他一眼,一脸不快地回答:“这事当然由我负责,我只是没料到,你妹妹竟会这么倔。”
“我妹妹的确是个死心眼,”陈梅卿感慨地点点头,“否则我何至于煎熬这么多年!”
齐雁锦听了他的抱怨,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许久之后受伤的唇角才莞尔一笑,沉声道:“无论如何,我对她势在必得。”

第九章 飞琼宴

打从朱蕴娆入主毓凤宫以来,宫内的侍女们就一直很反感朱蕴娆,认定她是半路窜出来的野种,从骨子里就是个没教养的村妇,所以平日对她爱答不理,三茶六饭也都可着劲儿地怠慢她。
也因此,昨晚她我行我素地出宫,随后彻夜不归,宫中竟没有打发侍卫找人,很有些放任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大家都在心中认为,这个行事神神叨叨、美得像妖精一样的女人,就该像传说中的妲己和妺喜,注定要惹出些惊世骇俗的是非来。
朱蕴娆一大清早回到毓凤宫,便支开了满面狐疑的宫女们,独自蜷缩在澡盆里泡澡。
热水蒸腾的白雾将她包裹住,她手里攥着桂花肥皂,缓缓搓洗着身上胭脂色的印记。肌肤上每一处暧昧的瘀痕,都是那人用唇齿和手指留下的,随着此刻一点点地细数,昨夜漫长而羞耻的记忆统统都浮上了脑海…
可恶,他竟然让她始终背对着他,像只牲口一样去承受他的羞辱…朱蕴娆愤愤地咬着指甲,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蔷薇色的脚尖,暗自下定了决心:将来非得把这个姓齐的踩在脚下,让他永世不能翻身,才够解她心头这口恶气!
用热水澡卸去满身疲惫之后,朱蕴娆闷头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午后才懒洋洋地醒来。
从昨夜折腾到今天,她的一头秀发早已松散,因此起床之后,朱蕴娆便端坐在妆镜前,由两三名宫女替她梳发。
只见三千青丝汇成一段鸦黑色的浓云,需要两个人四只手才能打理妥帖,高髻峨峨犹如云堆雾绕而成,让人看了又嫉又羡。
这时负责插戴簪珥的宫女取来一套套点翠金首饰,等待朱蕴娆挑选。她本就比旁人多些力气,因此每天头顶着十几两金子,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她刚打扮停当,一名小内监便急急忙忙前来报信,说是她的父王忽然想要召见她。
朱蕴娆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前往楚王此刻所在的存心殿。
楚王朱华奎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又是个锦衣玉食供养出的娇贵人,所以看起来格外年轻阴柔,与朱蕴娆面对面时,竟似兄妹一般。
朱蕴娆见了这样的父亲,始终没法拿他当长辈尊敬,心里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念自己那个千里之外的陈老爹。那个哼哧哼哧挤在羊群里的,胖胖圆圆、紫赯脸的陈老爹,才是她心中永远的父亲。
如今父亲身边没了她,只能独自一人在山头赶羊,该有多寂寞呢?
朱蕴娆一想到此,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双目中也流露出一股惆怅之色。朱华奎看着女儿满腹心事的模样,以为她在害相思,于是越发心虚地望着她,字斟句酌地开口问道:“乖女儿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蕴娆一听楚王如此问,立刻老实不客气地回答:“女儿正在担心自己的婚事。”
朱华奎一听此言,深恨自己多嘴,却只能硬着头皮去哄她:“女儿啊,有件事父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告诉你。那个…和你自幼定亲的那个陈梅卿,他的八字似乎不太好…”
锦真人已经发话了,那个陈梅卿的八字和他犯冲,如果做了他的女婿,自己此生必有大劫。这个朱蕴娆说到底,不过是他半路捡来的一个女儿,他怎么可能为了成全她的姻缘,而去葬送自己的前途命运呢?
“女儿啊,过去是父王的疏忽,才会害得你流离失所、举目无亲,糊里糊涂就与陈家订了亲。”朱华奎故意摆出一副悲切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劝告朱蕴娆,“如今你是我的女儿,身份殊贵,本应该另觅良配。你念着旧情一心要嫁给他,这份坚贞固然可嘉,但我命人给他批了生辰八字,他的命太硬,只怕将来反倒害了你…”
朱蕴娆低着头默然不语,暗自将楚王这番话琢磨了两遍,心里渐渐就明白过来。
好啊,那个臭道士白白睡了她不说,还敢背地里阴她!
什么生辰八字,还不是对着棺材扯谎——骗鬼的把戏!
于是朱蕴娆冷笑了一声,一双杏眼紧盯着自己的父亲,直言不讳地问:“父王是不是想将我许给别人?”
“这个…”一时朱华奎被她生生问住,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刁钻的女儿,“合适的仪宾人选,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
朱蕴娆闻言脸色一变,不由分说便扯下自己头上的金簪,丁零一声摔在地上:“父王,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许二家!女儿我自幼长在陈家,与陈郎情投意合,如今父王命我改嫁,倒不如将我剃了头发,打发到尼姑庵里去!”
说罢她赌气跪坐在地上,伸手将头发扯散,十足一副泼妇的架势。然而看在楚王眼中,自己的女儿却是青丝委地、梨花带雨,一副可爱又可怜的模样。
这么招人喜爱的样貌和脾气,真是像他啊!
楚王原本正为齐雁锦危言耸听的预言而犯愁,此刻被朱蕴娆这么一闹,一时感慨多于惊恐,便把齐雁锦的告诫抛在了脑后,很是慈蔼地望着她劝慰:“乖女儿,我不过是嘴上说说,你这又是何苦?父王我就算再不济,也断断不会逼自己女儿出家的!”
“父王,”朱蕴娆听楚王如此承诺,便咬着牙赌咒发誓,“女儿我这辈子,非陈郎不嫁!”
“好,好,这事你容我再想想…”楚王见她一脸决绝,只好使出一招缓兵之计,暂时先将她哄住。
这天朱蕴娆回到毓凤宫时,蓬头散发、眼肿鼻红的模样惊倒了一片,除了叫苦不迭的梳头宫女,远处用千里镜无声关注着她的齐雁锦也猝然皱眉,不知她为何会如此狼狈。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千里镜,急怒攻心的同时也深感无力——为自己与她之间这段该死的距离。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去接近她。哪怕九重宫阙、相隔天涯。
人间四月,芳菲将尽,而开在百花尽处的荼蘼,是最后一场繁盛的花事。
这时候楚王府中最别致的胜景,名曰“飞琼邀酒”,说的正是后花园里一座巨大的荼蘼架,架下可容百余人同坐,每到花落时节,清风所过之处,满架荼蘼落英缤纷,如飞雪万千。这时府中人便会在荼蘼架下设宴,以落英为酒令,每回花落杯中者,各自饮酒一杯——因此酒宴名为“飞琼宴”,最是风雅之至。
且说某日楚王妃忽然兴起,便在这后花园的荼蘼架下办了一场飞琼宴,邀请王府内身份尊贵的女眷同赴盛会。
这天朱蕴娆亦在受邀之列,然而她刚刚经历过失贞的打击,丝毫提不起兴致,只好懒散地坐在荼蘼架靠边的位置,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闷酒。
她自小跟着陈老爹在山头放羊,山里的冬夜酷寒而又漫长,无所事事的牧人只能靠喝酒打发漫漫长夜,自然也就磨练出了深不可测的酒量。
指望楚王府里香而不烈的美酒能够灌醉朱蕴娆,就像宫里弱不禁风的侍女企图给她下马威一样,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就在她百无聊赖之际,又是一阵清风吹过,洁白的荼蘼洒下落英如雪,卷着香风扑上众人的春衫,拂了一身还满。
这时一点花瓣落进她手中小巧的白瓷杯里,浮在清冽的绿酒上轻轻打了一个旋儿,只见朱蕴娆眉尖一挑,仰起脖子一口闷干了杯中酒,又皱着眉头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梅,咕吱咕吱嚼起来。
这时四周无人留心她大煞风景的吃相,原来是一名内监悄悄走到王妃座下,正在小声禀报着什么。大家屏息凝神等候了片刻,就听王妃忽然开口笑道:“一向听说从茅山来的锦真人精通相术,这会儿王爷请他来给诸位看相,也省得我们在这里吃闷酒了。”
王妃一发话,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朱蕴娆在座上变了脸色,手里薄如蛋壳的酒杯不小心碰在桌上,竟啪地一声碎成了几片。
偏偏就在这时,齐雁锦已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众人眼前。
只见他此刻手持拂尘,身穿一领素白道袍,如远汀闲鹤一般站在风中,衬着四周落花如雪,俊美堪比谪仙。
坐在荼蘼架下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曾见过如此俊秀的道士,心想神仙中人大抵也不过如此,还未等他开口就已先信了三分。
只有朱蕴娆呆呆地盯着掌心,看着血珠子从瓷片划出的伤口里滚出来,在阳光下一滴滴猩红而刺目。
这时齐雁锦已低着头走到王妃座下,恭谨地向她见礼请安。王妃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矜持地笑了笑,轻声吩咐道:“有劳真人了,你且看一看我的面相如何?”
齐雁锦得了示下,这才敢抬头端详了王妃片刻,恭敬地回答:“王妃日角偃月,玉容极贵。五岳端重,一生坐享福禄;口细有棱,主多生贵子;燕语声和,待人必宽厚慈悲。诗云:龙角纤纤入天中,印堂明润福泽深。行不动尘言有节,凤仪正堪配王侯。”
楚王妃听了齐雁锦的判词,满心欢喜,嘴上却笑道:“你这道士只会捡好听的话说,真是叫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侍奉在一旁的人连忙奉承道:“明明是王妃贵不可言,非要道长说点不好的,那才是刁难人呢。”
王妃闻言忍不住笑道:“罢了,我不过是信口一说,倒怪我刁难人了。锦真人,你且捡一个命不好的说说,如果相得准,我才信你。”
齐雁锦欣然领命,转过身浅笑着望向众人。一时女眷们你瞧我、我瞧你,都在好奇谁是命不好的那一个,又生怕齐雁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齐雁锦便穿过满座衣香鬓影,缓缓走向了角落里的朱蕴娆。他在飞雪般的落花中凝视着她,目光灼热而深浓。
朱蕴娆仍旧盯着自己的手心,始终不曾抬头——然而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向她叫嚣,那个杀千刀的道士又要来招惹自己了!
这一刻她在心里把齐雁锦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被骂的人却径自走到她面前,佯装吃惊地喊了一声:“哎呀,这位小姐的手好像受伤了…”
朱蕴娆慌忙将受伤的手往袖子里缩,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齐雁锦已经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同时另一只手摸出了腰间的药盒,食指挑开盒盖,将其中冰凉凉的药膏抹在了朱蕴娆的手心里。
朱蕴娆吓了一跳,恶狠狠地瞪着齐雁锦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齐雁锦没有答话,只是笑吟吟地凝视着她,慢条斯理道:“这位小姐发细眉浓,禀性要强,神急眼圆,为人急躁;山根不断,必得贵夫而生子。奈何天生一个美人尖,所谓‘金鸡啄印堂’,必然早年离家、父母不亲。目光如醉、娇而无威,不是闺中贤媛。诗云:早年父母恩缘浅,三五过后享清闲。腰似轻柳行如燕,命中定有桃花劫。”

第十章 桃花劫

他这段判词一下,四周立刻有人偷笑起来。
朱蕴娆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涨红了脸。
楚王妃一向不喜欢这个狐媚气的滥妾之女,心中暗自快意,嘴上却假意嗔怪道:“锦真人这张嘴也太毒了,就不怕折了福?”
齐雁锦立刻低头向她请罪:“贫道无状,唐突了佳人,请王妃责罚。”
“罢了,你这段话虽不中听,倒也挺准。既然有心赔罪,不如就自罚三杯,”楚王妃顺水推舟地圆了场,命人替齐雁锦看座,“来人啊,赐座。”
齐雁锦立刻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又状似无意地将座位选在了朱蕴娆身侧。
朱蕴娆恨得牙痒痒,便咬着牙目视前方,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他。
齐雁锦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身旁,趁着众人不留神时,在她耳边悄声致歉:“方才都怨我…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是啊!”朱蕴娆没好气地回答。
齐雁锦闻言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那一晚呢?”
朱蕴娆一愣,瞬间面皮紫涨,死盯着桌案啐道:“不要脸!”
这个挨千刀的混蛋,竟然还敢开口问她那一晚的事…难道他还指望她会坦白,承认自己不但没有不舒服,反而还觉得很舒服吗?!
偏偏身边人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时候非但不闭嘴,还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我若是要脸,还能干这样的营生?”
朱蕴娆听了他这句话,忍不住斜眼鄙视这个无耻的男人,却见他俊秀的侧脸一派漠然,心中不由讶异起来。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这时王府的女眷们开始三三两两、你推我搡地凑到齐雁锦面前,含羞带怯地请他相面。齐雁锦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笑脸,与姑娘们嬉笑打趣,说得都是些模棱两可、奉迎讨好的话。
朱蕴娆坐在他身旁,听得又牙酸又肉麻,忍不住趁人少的间隙唾弃他:“你眼里就只有两种人,命好的和命不好的。”
她就是那个命不好的!
“硬要这么区分,只有我看得顺眼和看不顺眼的,”齐雁锦不以为忤地笑笑,故意扬起袖子,将一瓣落花扫进朱蕴娆的杯中,“我看顺眼的人,才会有好命。”
朱蕴娆冲他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干掉杯中酒。
忽而又是一阵清风吹过,一时无数花瓣又从头顶上方飘落下来,不胜酒力的人纷纷用手遮住杯子,嬉笑怒骂地耍起了赖皮。
这时齐雁锦却故意侧过脸,望着朱蕴娆轻轻吹了一口气,将一片花瓣精准地吹进了她的酒杯。朱蕴娆盯着齐雁锦笑盈盈的凤眼,气得瞪大了双眼——这个臭道士,竟然故意灌她酒!
她不禁以牙还牙,也撅起嘴猛吹了一口气,眼前的花瓣立刻飘得老高,纷纷扬扬拂过齐雁锦的脸颊,逗得他忍不住发笑:“娆娆,你的动作太明显了,不怕被人发现?”
朱蕴娆被他提醒得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大惊,立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压低了嗓子抗议:“不许叫我娆娆。”
她一直不喜欢朱蕴娆这个名字,再被他这么一叫,实在太恶心人了。
齐雁锦望着前方没有答复她,只是自得地笑了笑。
朱蕴娆憋了一肚子气,于是悄悄探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花瓣,连同泥沙一起掷进齐雁锦的杯中,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邪笑起来。
然而齐雁锦唇角一挑,竟然从容不迫地拿起杯子,仰首饮尽了杯中浑浊的酒浆。
朱蕴娆顿时目瞪口呆,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就像看见了一片雾气氤氲的密林,不觉害怕起来:“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就是这么喜欢她,和光同尘、泥沙俱下,裹挟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
齐雁锦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疯狂——眼下明明是他最应该冷静的时刻。
不过这事连他都想不通,朱蕴娆简单的脑袋就更不够用了。
这时若非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俩面前,朱蕴娆混乱的脑袋只怕还要继续糊涂下去。
此刻袅袅娜娜来到他二人眼前的,是一个饶有姿色的美人。只见这人一步三摇,涂着蔻丹的手里缓缓摇着一把团扇,精明的双眼紧盯着齐雁锦,未语先笑:“呵呵,锦真人,你也给我相一相啊?”
朱蕴娆并不认识这个名叫柳莺的女人——这人原本是楚王妃的陪嫁丫头,只因被王爷收用,便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在楚王府中到处惹是生非、掐尖要强。
虽然她不知道此人,齐雁锦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冷眼看着柳姨娘对朱蕴娆露出厌恶嫉恨的眼神,于是一张脸上皮笑肉不笑,挑起唇角冷嘲道:“这位夫人额窄鼻小、翘唇无腮,虽然出谷迁乔、攀得高枝,奈何一生冷笑无情,行事机深内重。更兼眉角散乱、眼下干枯,乃是刑夫之相。诗云:燕体蜂腰是贱人,眼如流水不廉真。常时斜倚门儿立,不为婢妾必风尘。”
柳姨娘闻言大怒,拿着扇子的手微微发颤,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窃笑声中下不了台,于是只能气急败坏地瞪着齐雁锦,嗤笑了一声:“锦真人若能算得准,当初怎么忘了给自家人看看面相呢?”
此语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荼蘼架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来得太过突然,令朱蕴娆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懂地睁大眼睛,听柳姨娘继续往下说:“你府上那般大的家业,去年说垮就垮,啧啧啧,还是锦真人你能看得开,老子兄弟都死在任上,也不妨碍你走家串户,捣腾你那些行货子…”
“没王法的泼货,还不给我住嘴!”这时上座的王妃忽然厉声呵斥,瞪着柳姨娘骂道,“再不给我滚下去,还要等我掌你的嘴吗?”
柳姨娘挨了王妃的责骂,不敢还口,只得悻悻然退了下去。这时王妃才改换了一张脸孔,柔声细语地向齐雁锦赔不是:“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锦真人你大人大量,不要与那贱婢计较。”
“王妃太客气了,贫道言辞无状,冒犯了府上女眷,应当由贫道赔罪才对。”齐雁锦与楚王妃客套了两句,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众人见他神色如常,纷纷松了一口气,酒宴上的气氛很快便回归轻松,再度热闹起来。
朱蕴娆意外得知齐雁锦的身世,觉得自己应该幸灾乐祸地乐一乐,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却一点也乐不起来。
原来这个臭道士的爹爹和兄弟都过世了,那他…那他怎么还能这么不要脸呢?
她有些怔忡地转过脸,望着齐雁锦神色自若的侧脸——此刻他双眉飞扬,嘴角上噙着一丝怪异的笑,看上去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这家伙,简直不要脸到家了!
朱蕴娆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深深鄙视这个没心没肺的臭道士。
然而直到这时,她才留意到他手里一直盘弄的玩具——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她刚刚打碎的酒杯瓷片!
一瞬间朱蕴娆目瞪口呆,只能傻傻地看着齐雁锦将一片锋利的碎瓷拿在指间打转,玩儿似的划出一道道很深的伤口,任血珠滴进面前的酒杯里。
“喂,你疯了吗?”朱蕴娆情不自禁地压着嗓子喊道,“快把瓷片扔了!你的手都流血了,还不赶紧涂点药膏!”
这时齐雁锦挑着眉毛,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道士,又不是大夫,身上哪有药膏?”
“呃?”朱蕴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那你刚刚给我涂的是什么?”
“那个…”齐雁锦直到这时才从狂躁的情绪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再次难以克制地弄伤了自己,以及…一不小心让她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你手上涂的膏药,名叫‘嫩莺初啼’,确实能够敛血止痛…”不知道现在解释还来不来得及,齐雁锦不抱希望地想,“这几天为防不时之需,我才把药带在身上…刚刚我见你受伤,一时情急才替你涂的…”
装无辜什么的,他早已炉火纯青。
刚刚她是疯了才会去同情这个疯子呀!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对我用了这个?”朱蕴娆死瞪着齐雁锦,咬牙切齿地问。
齐雁锦赶紧道貌岸然地解释:“这次是涂在手上,发作没那么快。”
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灌她酒,帮她发散药性呀!
这时朱蕴娆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体内有热流奔窜,小腹深处燃起了一股生疏的焦渴,像极了那一夜的迷乱。她立刻恐慌地合拢双腿,红着眼狠狠盯住齐雁锦,恨不得猛扑过去咬死他。
齐雁锦凤眼斜睨,受伤的手指拈起盛满自己鲜血的酒杯,笑吟吟地送到唇边,仰起脖子将血酒缓缓饮尽。
“我要走了,你若想要解药,就随我来。”他在朱蕴娆耳边悄悄吐出这句话,随后才气定神闲地站起身,随手将酒杯抛进不远处的莲池,掩去了自己失态的证据。
“滚吧,我情愿死在这里!”朱蕴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他向王妃辞行的背影。
“别逞强了,你死在这里之前,会忍不住先把衣裳脱光哦…”齐雁锦离去之前,故意绕回朱蕴娆身边流连了片刻,逮着机会丢下了最后一句警告,这才胸有成竹地踱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