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太监竟然手拿铲刀,在领头太监的指挥下冲进宫殿,贼眼四处乱瞄,一看见包金的木器家什就立刻冲上前,用铲刀狠狠将金皮铲下,塞进袋子里。一时间刺耳的铲刮声响彻大殿,木片碎了一地,龙白月慌忙上前阻止他们:“你们不能乱来!”
“谁乱来?我们可是奉了圣旨。”为首的大太监趾高气扬的推开龙白月。
龙白月眼睁睁的看着精美的镶金棋盘、几案、屏风,转眼间被毁得不成样子,甚至连贵妃椅和牙床也不能幸免,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又是为了筹钱议和?有种就去打仗,别来这里搜刮!竟然这样糟蹋东西…丑态毕露!”
“大胆!你说谁丑态毕露?”大太监恼羞成怒的指着龙白月,掉脸对手下人下令,“这贱婢藐视圣上,还不快替我掌嘴!”
两个小太监立刻停下铲刀,上前扭住龙白月,扬起胳膊就要动手。
“慢着!”云阳公主这时候从内殿暗处走出来,绝色姿容和凌厉的眼神让小太监不禁愣住,有些胆寒。她环视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不愿多费唇舌,只是低头踢踢脚边残破的木片,倨傲道:“你们要铲便铲,动作快点,不要纠缠我的宫人!”
太监们一听此言,立刻继续疯狂的洗劫。龙白月望着他们穷凶极恶的嘴脸,不禁一阵悲从中来,忍不住蹲下身抱着膝呜咽痛哭。
太监们走后,云阳公主坐在被铲坏的贵妃椅上,明眸绕着狼藉的大殿看了一圈,自嘲道:“好象蝗虫啃过,丑死了。”
她低头望着不停哭泣的龙白月,又说上一句:“好好的哭什么?丑死了!”
龙白月把脸抬起来,睫毛凌乱鼻子通红:“奴婢也不想哭的,可就是心里难受…公主啊,看着这天下忽然变成这样,奴婢就害怕,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哼,”云阳冷笑一声,不屑道,“这有什么?我见得多了…你们人呀,一辈子短短几十年,难免孤陋寡闻,大惊小怪…”
天色渐渐暗下来,入夜后,龙白月点上灯。如今翠英殿里早没了金光灿烂的装饰,连灯台都是铜的,被幽幽一点灯光照着,泛着一圈陈旧的青光。
白天被铲坏的木器此刻面目狰狞,刮痕使原有的木色从漆下露出来,好象一道道伤口。云阳公主遣开宫人,独留龙白月为她斟酒。黯淡的大殿里,沮丧的龙白月亦是双目无光,云阳公主望了她一眼,接过瓷杯灌下一口酒,开口道:“丧什么气,更糟糕的你还没见识过呢…大约五十年前,我云游四海,结识了一个官家小姐,与她情同姐妹。”
龙白月抬起头来望着云阳,心想能让云阳青眼有加,甘心拜为姐妹的,该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呢。
“你在想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我心服口服,是吧?”云阳公主漫不经心的笑笑,“她自然是无比优秀的,所以她后来成了太子妃,我就做了她的贴身奴婢。”
龙白月一怔,想听云阳继续往下说,却被她拿着杯子冲了一句:“愣什么,再给我满上一杯呀…”
“顺理成章,她做了皇后,又与皇帝感情甚笃,一切都美好得不象话。以为日子就该这么幸福得过下去,结果好景不长——皇帝的弟弟谋反篡位了。”云阳横了一眼龙白月,补充道,“想来你也知道,那篡位者就是已过世的先帝。”
龙白月点点头:“奴婢知道,只是没想到,您竟是贞佑皇后的好姐妹。”
“恩,接下来你也知道了,篡位的弟弟觊觎自己的寡嫂,百般逼迫不得,一怒之下将她送进寺庙,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云阳见龙白月点点头,嗤笑道,“你该动动脑子,能杀了自己哥哥的男人,为何会百般逼迫却得不到一个弱女子呢?”
“因为您吗?”
云阳皱眉道:“我见不得她自尽,所以我用自己换下了她的命——作为狐妖,想迷惑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我让他失去了对贞佑皇后的兴趣,将她保护下来。”
“奴婢早就知道,其实公主是好人,”龙白月笑笑,想象着当年那些旧事该是怎样的情仇纠葛,“那为什么您现在还在宫里?贞佑皇后早就过世了。”
“我早就说过了,这里风水好,又有九五至尊供我采补,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龙白月却笑起来:“因为您喜欢现在的皇帝吧?”
“鬼才喜欢他。”云阳瞠大双眼,斥道。
“公主不愧是狐仙,对男人这般轻慢,却还是令人神魂颠倒。”龙白月羞惭的叹道,“奴婢出身风尘——那里无论多美丽的女子,都得施出浑身解数,才能取悦男子。”
“哼,男人贱得很,你越黏糊,他越不将你放在心上。”
“呵呵,谁会将烟花女子真正放在心上呢,不过是花钱买乐子,谁不图个快活有面子?若是这么傲慢冷淡,惹恼了金主,明里暗里都是自己吃亏。”龙白月转念一想,问道,“圣上安排公主和亲,也是假的吧?是不是为了再给公主换个身份?”
“哼,他自然是不会真送我去和亲的。”公主笃定的喝了杯酒,“不过我也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了,我跟他说过,我要回祁连山去。”
她固然喜欢他,但情呀爱呀这种傻念头,注定进不了她的心。她早就该离开了。
公主的去意令龙白月怅然,她在宫里这段日子,因为有了公主而不再孤独彷徨,她是真的依赖她:“那现在的太子呢?公主不打算拿他采补修炼?”
“他?哼,我见过,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不稀罕。”云阳见龙白月突然偷笑,察觉自己竟不打自招,慌忙改口,“我只采补九五至尊,他已经没有这个…”
话还未说完,云阳忽然愣住,接着哇的一声吐了一襟鲜血。龙白月吓坏了,慌忙扶住她:“公主?!”
“这酒有问题…”云阳腹部痉挛,一口接一口的吐血,血色很快变得乌黑。
“有人下毒?”龙白月急道,“公主您用法力撑一下,奴婢去请太医。”
“下毒怎能奈何我,哼,这酒是被下了符咒…”云阳不停的喘气,双眼露出慑人的恨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喝道,“下作的鼠辈,还不现身吗?!”
翠英殿外的枯竹簌簌摇响,紫玄真人的声音蓦然传进殿里:“妖孽,放任你盘踞宫廷数十年,真当我们是无能之辈吗?”
“哼,你们当然不是无能之辈,”云阳擦掉嘴角黑血,目光阴狠的讥嘲道,“你是个法力高强的懦夫,仰人鼻息,苟活于世…现在要来收服我,恐怕也是那个人的意思吧?”
“圣上陵寝竣工,决定拿你镇墓守灵,今日方请我们前来。”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翠英殿门口,却是似笑非笑的翠虚,“胆敢辱我师尊,等着受死吧,妖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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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去青岛旅游,下星期才能更新了,谢谢大家的支持^_^
喜欢云阳的筒子似乎很多,俺就好心多嘴一句,大家不用太担心这个千年老妖…呵呵…

第六十七章 斗法

“嘿…”云阳想发出一声嗤笑,却力不从心的咳喘着,她想起那日他跟她说的话——“朕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将你永远留在朕身边”,便气恨得啐出口血沫,咬牙骂道:“混蛋!”
他知道自己打算离开他,明里不动声色,背地里竟打着这算盘。她明明知道他是个自私的混蛋,也瞧不上他愚蠢的情爱,却总忘记要提防他…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呀…云阳的眼珠子闪烁出赤红色的光芒,只是挥袖一拂,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雕虫小技。”紫玄真人这时也出现在翠英殿门口,他以道符封住大殿,扬手洒出一把朱砂粉末,极细的粉尘瞬间飘散开,弥漫在大殿里,好象鲜红色的雾。
朱砂雾纷纷扬扬落下,沾在龙白月脸上,仿佛无数细小的血点,她茫然的看着蒙蒙朱砂雾中,渐渐现出一个透明的人形,那人形在红雾中蹒跚移动着,正是匿迹的云阳。
大殿边翠虚撇唇冷笑,他一手掐诀,另一只手摊开掌中道符,盯着云阳的身影念动咒语,只见道符哗啦一声窜入空中,直直飞向那透明的人形。强大的道法逼得云阳不得不现身,她勾起指甲一划,白光如练,将咒符在半空中撕裂。
指甲划出的白光在割碎道符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径直向翠虚袭去。紫玄真人护着徒儿避开云阳的攻势,反手挥出拂尘,咒符的碎片立刻金光四迸,一条青龙自光芒中窜出,咆哮着向云阳扑来。
青龙的鳞光将幽暗的大殿照得光影纷叠,龙白月跌跌撞撞着穿过诡谲的青光,扑到紫玄真人膝下跪倒,凄惶的央求:“真人,求您放过公主吧,她是好人——”
翠虚这时方认出眼前作宫女打扮的人是龙白月,不禁诧异得瞠大眼睛问道:“龙白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紫玄真人却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他不理会焦急的龙白月,只是冲着前方挥动拂尘:“孩子,我们奉皇命前来,你退下吧…”
“不,不——真人,你不能这么做。”龙白月惊恐得回头——法术幻化出的青龙冲向云阳,却被她险险的避开。在青龙扭身回击的一刹那,云阳抓住青龙的犄角,身子轻飘飘的随着它一同飞起。她勉强制住青龙,却只能无力的伏在它身上,沾着血的织锦罗裙顺着耀眼的龙鳞滑下来,诡异靡丽。
“师父,这妖畜已经不行了。”翠虚快意得扬起双眉,抛出道符乘胜追击。
青龙得了道符的力量,长吟一声,开始剧烈的摇摆身子,想将云阳甩下来。云阳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绞痛,黑血含混着骂语不断涌出嘴角,她怒喝一声,五指并拢,尖利的指甲朝着龙脊狠狠刺下,竟一气穿破了鳞甲和肋骨,直达青龙的心脏。
刹那间惊恸的龙吟直刺云霄,青龙消失无踪,只剩下云阳颓然跌落在地。她周身亮了一下,跟着却如同明珠蒙尘,整个人灰暗下去,战栗着佝偻成一团。龙白月哭着爬到云阳跟前,背对着紫玄师徒抱住她,哪怕明知道徒劳也要拼命守护:“公主…”
“白月…”云阳血红的眸子绝望得黯淡下去,她望着龙白月,断断续续的开口提醒她,“我今日难逃此劫,你尽快离开这里,否则…”
话音未落,龙白月只觉得怀中一轻,她低头张开泪眼看去,却只见一只玄狐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
紫玄真人拂尘又是一挥,玄狐胸口一亮,跟着一颗血赤色的圆珠子从它嘴里滚出来。翠虚上前拾起珠子,伸手往龙白月怀里探去,要拿下被打回原形的云阳。
“不——”龙白月别开身子,瞪视着翠虚怒骂,“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你们善恶不分,你们混蛋…”
紫玄真人任由她怒骂,只是一掸拂尘,龙白月便觉得手里一空,愕然发现玄狐已落在翠虚手中。
“走吧。”紫玄真人无意久留,转身离去前回头低声对龙白月说,“孩子,你得想法子离开这里,或者跟我们走,总之翠英殿不可久留。”
龙白月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盯着翠虚手里的玄狐,冲上去阻挠:“你们不能带走她,把公主还给我!”
面对龙白月的决意纠缠,紫玄真人惟有无奈的挥动拂尘将她赶开:“孩子,你好自为之吧…”
龙白月哭喊着追出翠英殿,眼睁睁看着紫玄师徒渐行渐远,却总是追不上他们飘渺的背影。她不甘心放弃,一路追进枯竹林,却还是被他们抛下。
她颓然跌进枯败的竹叶里,孤零零的坐在地上抽噎。龙白月绝望的意识到,如今这深宫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总是目空一切、处变不惊,刀子嘴的狐妖公主,早不知不觉成为她的依靠,让她得以在紫眠离开的日子里,依然能安心等待下去。而今公主一去,她就像个溺水的人,窒息的感觉漫上来,却无人能拽她一把。
就在龙白月坐困愁城的时候,竹林深处蓦然传来异响。她抬起头来,就看见宝儿咬着一封信,憨憨晃出林子。
“你,”龙白月气苦,喉咙里不禁逸出一声哭腔,“你怎么才来…”
宝儿见状,茫茫然张大嘴,信笺飘在地上也不自知:“又怎么了?我姨妈欺负你了?”
“不是,公主她出事了!”龙白月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
宝儿却老神在在的嗤笑:“出事?我姨妈能出什么事?”
“是紫玄真人抓了她,要拿她给皇上镇墓,”龙白月急道,“你快想想办法,迟了就来不及了。”
宝儿闻言大惊失色,急得直跳脚:“我这点道行怎么救姨妈,只能回祁连山搬救兵呀。得,我找我老娘去。”
“搬救兵也好,怎样也好,总之你快去。”龙白月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从宝儿的话语里听出希望,人也跟着精神了一点。
“我这就去,”宝儿掉脸就走,没几步回过头来叨咕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吧?”
“我能出什么事?”龙白月看她还磨磨蹭蹭的,心里一来气就更有力气骂人了,“我一个人好得很,你磨蹭什么,快点去呀。”
骂归骂,当龙白月倚在竹子上看着宝儿走远,心里还是觉得蓦然一空。独立半晌之后,她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信笺,苍白的指尖一颤,还是鼓起勇气将信打开。
没有任何意外,笺纸上仍是寥寥四字——安心等我。
浑身的力气仿佛又被抽空,龙白月无力的靠在竹子上,伸手掩住脸——紫眠呀紫眠,为什么你的信,让我越来越丧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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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我好不好不穿这铠甲?”公输灵宝嘟哝着抱怨,“这铠甲重死了,不方便我活动呢。”
“你要是不这么穿,我不会让你上城楼的。”贺凌云正伏在榻上让灵宝给自己上药,咬牙忍受着她小臂上的鳞甲刮擦他伤口带来的剧痛——他不会给她任何理由脱掉铠甲的。
即使他明知道上城楼不需要穿重甲骑兵的铠甲,也不行。
穿这身铠甲,需要先贴身穿一件护身甲,然后再套上一层鱼鳞甲,加上胸前用百炼钢打造的护心镜,前前后后总共有五十多斤重。这样的铠甲连贺凌云自己都不高兴穿的,何况不事锻炼的公输灵宝,穿上后行动当然会不方便——反正由他来守城,也不需要她行动方便。
只要她安全就好。
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守城战役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燕军觑准了他们无力突围,安排几万兵力围城后就大举进发中原。贺凌云已经知道京城被围,可他除了守住蔚城之外,别无其他出路。即使枢密院已经忘了蔚城,他也要守住这座城池,至死方休。只要他活着踩住脚下寸土,便不是国破家亡——可他不该将灵宝卷进来。
他还记得几日前,她冒着敌军石炮的攻击,穿梭在城楼上检验七梢抛石机的成效。她跟着士兵们一起喊着口号,拉动抛石机的牵绳,将百余斤的石炮甩出城去。这时候一支弩箭越过张挂在城墙垛口上的皮帘,险险擦过她的耳边,看得他惊心动魄,连呼吸都要止住。
事后贺凌云不由分说的给公输灵宝置了一身重型铠甲,天天勒令她穿上,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这时营房外小兵来报:“将军,城外敌营有异动。”
“该死,又来了。”贺凌云低咒一声,翻身下床穿衣披甲。
他奔出营房外,就听见石炮声隆隆,空气里飞扬的尘土呛得人喘不上气,飞沙走石四溅,刮得人脸生疼。贺凌云避开石炮砸出的碎片,一路冲上城楼,就看见燕军的石炮已砸烂了一处城墙垛口:“快把木女墙推出来挡上!神臂军张弩准备!”
“怎么又来骚扰啦,可恶,要打就动真格的呀。”公输灵宝撅着小嘴,抱着头盔跟在贺凌云身后,眼睛被沙尘迷得睁不开。
“哼,那帮畜生在跟我们干耗,想等大队人马杀回来以后再攻城,真要动真格的,吃力的是我们。”贺凌云仰望天际,揪心的苦笑泛上嘴角又按捺下来,转而低头恶狠狠的盯着灵宝,扯过她手里的头盔不由分说的往她脑袋上套,“把头盔戴上!听见没有?”
“哎哟哟,痛死了,你轻点轻点…”


【离乱】


第六十八章 暗道

没有云阳公主的翠英殿更让人觉得死寂,龙白月打量着沉默寡言的宫人,思虑自己的出路。没有了主子,翠英殿里的众人迟早要被遣散,她会被派去哪里呢?医官局于她似乎已是个很遥远的存在,太医大人们还能记得她吗?
龙白月苦笑,想着又有点不甘心,忙在心里默默背诵了一遍穴位经脉图,所幸都还记得。她应该还是可以回医官局的吧,虽然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将她调进翠英殿,除了为公主按摩、宫人偶尔生个小病,她基本上没有任何施展本领的地方。
当然,私心里龙白月最渴望的是出宫去,假使作为普通宫女,按照本朝的惯例,年满二十五岁她就可以出宫了。尽管那也是好长一段难熬的岁月。虽然公主和紫玄真人都提醒她翠英殿不可久留,可四面由太监把守着,她又能去哪里呢。身在皇宫里,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宫人们都聚在外殿厢房,齐刷刷坐在通铺上不言不语,仿佛等待着什么。龙白月受不了她们的沉闷,索性独自摸进内殿,又找了纸笔给紫眠写信。她咬着笔杆心想:也不知宝儿能不能把公主顺利救出来;也不知她何日才能回来继续帮她与紫眠联络,不妨先写些信备着,到时一并送于紫眠去。
洋洋洒洒落笔,从午后一直写到薄暮时分,就在龙白月要趁兴收笔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起初龙白月以为是自己耳昏听错了,赶紧按住信纸不敢动弹,她侧耳聆听,在又一声惨呼湮灭之后,终于确定外殿出了事情。不安的警觉令龙白月不敢冒失,她蹑手蹑脚摸到内殿帘后,偷偷往外一瞄,顿时差点吓昏。
杀人,杀人哪!
一名生面孔的内侍竟然带着太监闯进翠英殿,明目张胆的在大殿门口绞杀宫人,龙白月心惊胆寒的躲在帘后偷窥,慢慢觉察出一丝诡异。
这场屠杀进行得极其顺利干净。宫人们面无表情的跪成一列,低着头任由太监举着白绫往自己脖子上绕,仿佛待宰的羊羔。她们闭着眼睛,只在白绫初次收力勒紧的时候,发出一声悲鸣,之后绵长的呻吟声低不可闻,让身边人吓得瑟缩,却只会抱着头跪在地上颤抖——麻木到这种地步,她们对今日的死亡必定是早有准备的,难怪平日才会如同行尸走肉。
该有的悲愤、呐喊、号哭、讨饶,早在分派名册公布时就已经耗光了她们所有的生命力——翠英殿不光是冷宫,更是早早就被判定的修罗地狱!分到这座宫里的人都有觉悟,只除了半路出家的龙白月。
宫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大殿门口,她们匍匐在地的尸身被如血残阳映着,慢慢僵硬凉却。龙白月发现那名陌生的内侍手里正捧着一本名册,他拿着毛笔,每绞杀一名宫人,便在名册上勾一下。
她的呼吸一窒,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必然也在那名册上面。
云阳公主说过的话纷纷浮上龙白月的脑海——这话我听得多了,你就算是哑巴,也照样活不下去…听你这话,好象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嘿,也好…我又不会老,想在这宫里待下去,就得时时变换身份…你尽快离开这里,否则…
该死该死,她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公主的弦外之音!
公主被毒害也是突然发生的变故,否则公主迟早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想到此,龙白月按住发胀的脑袋,目光灼灼的抬起头来——这样有条不紊的屠杀,能震慑住软弱的宫人,却断不能制住她龙白月!
她得自救!
往日与紫眠在一起时培养出的胆大心细——或者叫胆大妄为外加狗屎运,这一刻在龙白月体内全然复苏——后宫里她不该指望能依赖谁,她得靠她自己!
龙白月竟还有闲摸回桌案边,抖着手抓笔在纸上乱划——“太监来杀人了,马上我要试着逃走,一切听天由命。宝儿,看见这信就交给紫眠吧,我不在了也没关系,告诉他我一直都有安心等他…”
外殿内侍翻着名册,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的背面透着点墨色,他觉得不对劲,想想还是将纸页翻了过来:“咱家记得这殿里的规矩是配十六名宫人…咦,怎么这里还有一个?”
他平素供职刑房,倒没来翠英殿当过差,此刻狐疑的盯着纸张上明显簇新的墨迹,问道:“谁是龙白月?”
没有人回答他。他环视地上几名宫人,神色有些不豫,偏头对手下两名太监下令:“可能真漏了一个,你们两个下去找找。”
龙白月竖着耳朵,一听见殿外有动静,赶紧将信纸反扣在桌上,轻轻拿镇纸压住。她起身四下里寻找,除了软垫就是锦幔,哪里有可称手的武器,只好拎起一只青铜烛台,悄悄退进帘幕里藏身。
外殿狼虎环伺,万万现身不得,龙白月侧目瞥了眼繁复绮丽的内殿——帘幕重重、屏风曲折,也许能助她躲过一劫。想到殿外宫人并没将她供出来,龙白月心里不禁一阵凄恻感动,她素来只觉得公主亲厚,并没有对她们太上心,岂知木然的表情下没有跳动着一颗善心呢?龙白月抱着青铜烛台,屏息凝听殿外脚步声越走越近,心里祈祷着:为什么我身边总是发生悲剧,皇天后土,如果我能平安活下来,我一定要活个明白…
曾经鼓舞过她的人,这次也请保佑她吧。
东翻西找的声音渐次向她靠近,面前帘幕哗啦一声被揭开,一个太监不出意料的瞪视着她:“来人啊,这里真藏着一个…”
话还没说完,龙白月就已举起烛台敲上他的脑袋。太监两眼一翻昏倒在地上,龙白月挣扎着迈开步子往内殿深处跑,另一个太监飞快的拦住她,左手护头,右手伸上来抢她的烛台。
“对不住了,”龙白月举起烛台,用青铜的尖刺狠狠扎向他手臂上的穴道,“认准穴位,不光可以针灸按摩的。”
攻击穴位,效力比普通的击打痛上好几倍,龙白月又挑拣了几个穴位扎下去,太监很快便痛翻在地。外殿内侍听见太监的惨叫,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又命手下冲进内殿抓人。
龙白月明白逃进内殿是条死路,她惦记着刚刚外殿没看见多少人,也许借着掩护,可以将他们都解决掉,只要争取到一点点时间,她就能逃出翠英殿去。绕过云阳公主的牙床,便是内殿深处,因为云阳的禁令,龙白月并没有真进来过,里间格局的布置让她觉得陌生。
纱帘后应该是用来更衣的屏风,内里似乎另有乾坤,龙白月跑进去,心想老天保佑刁钻古怪的公主会在这里开道后门吧。
结果当一条暗道的入口真出现在龙白月面前时,她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足足一人高的黄铜穿衣镜像门一样虚掩着,黑洞洞的通道深处吹来飕飕冷风,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这暗道会通向哪里去,可比起身后追来的杀手,眼前这前途未卜的通道明显亲切了许多。龙白月横下一条心,飞快钻进了暗道。
追上来的太监眼尖,看见龙白月逃进暗道,也不明就里的跟着钻了进去。暗道极窄,仅容一人通过,龙白月在前面拼命飞跑,身后太监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奔逃,好几次龙白月差点被太监抓住,她的发髻已被抓散,若不是仰仗手里的烛台,恐怕老早就落入魔爪。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暗道尽头传来光亮,龙白月心情一振,不禁加快了脚步。
后面追兵亦发现出口就在不远处,恐被龙白月逃脱,也追得益发卖力。即使是阉人,脚力依然胜过弱女子,一旦提起精神,三两下也就抓住了她。龙白月回身挣扎抵抗,青铜烛台扎上太监的身子,铜器戳进软肉里的触感本就令她心虚,加上黑暗里又看不清穴道所在,太监害怕追丢了更是即便吃痛也死不松手,如此揪斗不休,竟被龙白月退到了出口处,她死命挣扎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倒跌出暗道,仰面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