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人的唱腔将毛躁的贺凌云安抚住,他望向声音的来处,默默无语,心思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永远没有冬天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如今天这般,阳光温煦,春花灿烂。她的笑在那片春光里,让他忘了日月晨昏,竟浑不觉何时,那笑变得热烈,毒辣,几乎要了他的命啊…
“武翼大夫好雅兴,竟躲在这里听曲。”
身后传来带笑的谑语,拉回了贺凌云的神志,他回过身,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寿安尉,见笑了。”
“我是出来躲酒的,远远的看见武翼大夫站在这里,就过来瞧瞧,”寿安尉陆文潜笑着走到贺凌云身边,向水亭望去,他舒服的深吸一口气,“啊,果然这里有好风景。瞧那边水亭里,美人影影卓卓,离远了看,是不是更觉得袅娜动人?”
“嘿,我是粗人,可欣赏不来这一套,”贺凌云笑着撇撇唇,“动心了,就只会掀了帘子冲进去吧。”
“哈哈哈,武翼大夫真有意思,”陆文潜被贺凌云的大粗话惹笑,抱拳咳了一下,“那些可是官妓,岂是我们能轻易碰得的?”
“没错,看得碰不得,正挠着我的痒处。”贺凌云挑眉,流星样的眸子漾过一道恶劣的笑意。
“哈哈哈,武翼大夫难道不明白,这正是如斯佳人的妙处,” 陆文潜兴味盎然的笑,凝望着水亭那边,“眉眼传情、猜谜射覆、诗词酬唱,更令人觉得意味深长啊。”
“寿安尉是雅人,早早中了进士,又是文名满天下的安学士门生,那样的场合,自然是如鱼得水了。”贺凌云有些瞧不惯他磨磨即即的文人腔调,敷衍着恭维了几句。
“不敢不敢,我也甚少与官妓热络,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多是逢场作戏罢了,”陆文潜微笑着,听得水亭换了曲子,调子恰是《少年游》,他的神思瞬间飘离开去,不自禁的轻轻跟着吟唱,“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一边的贺凌云忽然拂了拂他的肩。
“怎么了?”陆文潜无端被他打断,有些纳闷的问。
“刚刚你的肩上停了只白蛾。”贺凌云答他。
奇怪,仔细看又不见了,是他眼花了吗?
陆文潜看看自己的肩:“是吗?看来已经飞走了,谢谢啊。”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出来这许久,里面的人该找了。”他竟然出现幻觉,难道金蚕蛊加深了?贺凌云情绪懊丧,对眼前的良辰美景全没了兴致。
大厅里依旧热闹非凡,众人看见二人进厅,兴高采烈的起哄:“两位文武新贵进门,真是好兆头啊。”
“是啊,尤其是寿安尉,我们可是听说了你在柳州的韵事,快把你的新词唱一唱,如何?”主座上的宰相酒喝得脸通红,肆意的拿陆文潜调笑。
“大人要听曲,晚生岂敢不从。”陆文潜笑着一揖。
早有好事者安排好了丝竹,《秋蕊香》的调子响起来,陆文潜立在大厅中央,修长的身型好似临风的玉树。他缓缓朗声吟唱:“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依旧。”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这阕词做得妙绝,寿安尉真是少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宰相大声赞叹,语毕掉脸吩咐左右,“着几个丫头取拂尘来,怎的厅里竟有蛾子在飞,休得怠慢,叫我失了脸面!”
“厅里有蛾,是祥瑞征兆,大人不必太过认真啊。”在座众人趋炎附势。
只有贺凌云和陆文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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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清早的,贺公子怎的特意前来?”明窗尘高兴的放下船板,他看见跟在贺凌云身后左顾右盼的陆文潜,有些意外,“贺公子,这位是?”
“在下寿安尉陆焞。”陆文潜上前递上名刺,“贸然拜访紫眠大人,有事相询。”
“哦,陆公子这边请。”明窗尘恭敬的接过名刺,给他们让道。
紫眠勉强起床,有些头疼。
“值完宿卫后回家,刚好碰上下朝的文潜。他说昨晚碰上怪事,我就带他来你这里了。”贺凌云大咧咧的在紫眠卧榻上坐下,舒服的叹口气,有些疲倦,“我说,你什么时候去上个早朝啊?成天这样睡大觉,羡慕死人了。”
“我已经习惯称病不朝了,一则起不来,二则,也好不碍某些人的眼。”紫眠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认真和陆文潜打招呼。
“昨日宴罢还家,晚间起兴唱词间,恰巧看了镜子,镜中肩上确有一只白蛾,可是再仔细找,却不见白蛾踪迹,在下觉得事有蹊跷。”陆文潜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接过龙白月递来的茶水,谢过她。
“紫眠,你倒是帮文潜看看吧。”贺凌云白了一眼站在一边凑热闹的龙白月,龙白月也不睬他。
紫眠观望了一下陆文潜的气色,请陆文潜唱词,其间倒是没有白蛾出现。他取过沙盘替他扶乩。
乩笔在沙盘上缓缓写出两字:“蓼淑”
“身边可有人事物,与此相关的?”紫眠问陆文潜。
陆文潜迟疑着开口:“没有…只有一位相识,名叫杨念淑的,不知可有关联。”
“杨念淑是谁?”贺凌云好奇的问了一句。
“是我在柳州认识的官妓,与她有过酬唱,”陆文潜想了想,又开口,“说起来,看见白蛾时所唱的词,倒都是为她而写。”
官妓啊。真叫龙白月羡慕,能入编朝廷的乐籍,旱涝保收,真是想不来的美事,可惜她出身卑微,应征不上啊。神游方外间,瞥眼瞅见对面贺凌云了然鄙视的眼神,把她气个半死。
“她父亲原先是个小官,由于渎职,被罚没家产流放西北,而她被编入乐籍。我初次见她,是在柳州太守的宴席上。”陆文潜陷入如烟的往事,带了些惆怅,轻声述说,“她刚入乐籍不久,应酬不来,与席间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灌醉了,偷偷缩在角落里。是我发现了她,‘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后来呢?”乳臭未干的明窗尘喜欢听故事,兴奋的猜,“你们相爱了?!”
“呵呵,怎么会相爱呢?规矩上不许的,‘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一切只能止于暧昧罢了,相思也是有的,‘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她真的是很美好的女子,纤弱、羞涩、美丽,但都是官场上的应酬罢了。”
规矩上不许,就不会相爱吗?龙白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这个男人,大概春风得意惯了,不过真的很幼稚。
“那结果呢?”一直在一边闷不吭声的贺凌云,终于开口问。
“结果…结果是‘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陆文潜笑着摇摇头,“我赠她的词,在当地唱红了,她也红起来,时时被点着出宴,我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她。”
“红了,那她从此可就出头了。”不管是民妓还是官妓,无法出头都是最可怕的,龙白月信口说着,没在意这个想法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会这么想。
“出头?那是她最怕的事,为此,她竟找到了我,”陆文潜无奈的忆着当时香销红泣的一幕幕,“她求我,帮她从良。”
“怎么个帮法?”一直沮丧的明窗尘闻言,以为有转机,精神起来,抬头问。
“说起来,我的老师安学士,有段逸事。”陆文潜说给明窗尘听,“老师做客润州的时候,润州许太守曾设宴款待,席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请我老师帮她们落籍从良。官妓想要从良,必须得到太守批准的,许太守送我老师人情,于是老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这是一首藏头词,每句的第一个字合起来,正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这样啊,有这样的先例,所以那位杨姑娘也请你这样帮她?”明窗尘点点头,“那你去求太守了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陆文潜摇摇头,“我只是官场的后辈,没有那样的面子,我的词,只能让她红起来,却绝没有办法让她解脱。再说,我当时也快离开柳州了,没的去讨太守的人情做什么,只怕会讨一鼻子灰回来。”
“你还真窝囊啊,”贺凌云皱着眉头,忍不住牢骚起来,“没本事好好照应她,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陆文潜被骂的有些怔忡,他吞吞吐吐着:“这个…席间的应酬唱和,文人墨客,哪一个不…”
“再明白不过了,你要逢场作戏的美妙感觉,可以,只管挑个老辣的陪你,”说话间,贺凌云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龙白月,“那个杨念淑,初涉风月场,对你认真了呗。”
“认真…”陆文潜傻住,“她对我是认真的吗…”
“废话,她求你帮她,如果能从良,她还能往哪儿去,当然是跟着你了。”以前好歹也是个花花将军,以身相许的阵仗他碰得多了,“那你呢,对她就只是要一份暧昧吗?”
“我不知道…我不能帮她,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了,连最后一面也没与她见,只是赠了首词给她。”
“就是你昨天在大厅唱的那首《秋蕊香》?”切,人都跑了,还不忘迂腐文人的那一套,简直呆瓜一个,贺凌云没忍心说他。
“是的…如今想来,我真是对不起她…”陆文潜低头喃喃着,一直以来,他都把那些初遇的暧昧、相逢的痴缠、分别的心痛,视作理所当然,视作是自己能够应付的来的高级消遣。以为风云际会之后,自然也会烟消云散。
怎料到会欠下情债?
“紫眠大人,请问,这些会和那白蛾有关系么?”陆文潜抬头问。
紫眠看着他脆弱又小心的求证神情,语气平静的开口:“还不能确定,需要过些时日再看。”
贺凌云陪着陆文潜回去,紫眠他们在甲板上目送。
“不知道那白蛾,和那位姑娘可有关联,”龙白月叹口气,“总归都是叫人叹息的故事啊。”
“那白蛾,是那姑娘的魂魄。”紫眠幽幽的开口。
“什么?!”龙白月和明窗尘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那杨姑娘,已经死了吗?”
“是的,因为自裁,而无法往生。”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陆公子?怕他伤心吗?”
紫眠点点头:“他是无心之过,如果知道了真相,怕是会伤心自责一辈子吧。我去作法超度那姑娘的亡魂,往后,让他身边不再有白蛾就是。”
“你不说,他迟早也要知道吧。”龙白月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希望他能过段日子才晓得,两厢不要联系起来,也不至于太过难受了。”紫眠转身回舱。
※※※※※※※※※※
翌日,紫眠正欲策船往郊外太子行宫去。忽听得岸上有人高呼。
“紫眠大人——紫眠大人——”陆文潜踉跄着下马,他看见船已远去,飞快的冲进水里。冰凉的湖水将陆文潜的脚冻抽筋,他跌进湖里,灌了好些水之后,头昏脑胀的爬起来,紫眠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他抓着紫眠的胳膊,用力将身子撑起来,又急又痛的哽咽着:“念淑她,她已经自尽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紫眠扶着他,声音温煦如常,不见波澜。
“我刚刚,接到柳州朋友的来信了…”陆文潜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头发下满是水迹与泪痕的脸,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昨天,我自问了许多次,到底对她是不是真的…当时,或许有应酬的成分在,她那般羞涩、美好,令我多情,我没料到如此纤弱的她,最后竟然能像火焰一样,热烈的汹涌进我的生活…我胆怯了、怕了,当我抽身而退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她有多绝望。我骗自己,因为背离她而产生的所有心痛、内疚都能随着时间平复,我骗自己能应付得来——那些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没想到负心,会让她死…”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紫眠没有再多做安慰。
许久之后,陆文潜平静下来,他停止颤抖,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眉眼传情、猜谜射覆、诗词酬唱…我原先的想法都错了…”陆文潜喃喃着,一字一顿,声音破碎、冰凉,他的眼神暗淡而遥远,“我这辈子…不会再作词了。”
那誓言和着泪水,一起滴进湖里,稠了一池的春水,从此浓得再也化不开…

第五章 鬼画

害人之心,易生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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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白月一肚子的鬼心思,郁闷之极却无处发泄。她整日里光阴虚度,急得牙痒痒的。
“我一定要去一趟大报恩寺!”她在饭桌上,斩钉截铁的对紫眠师徒说,“这么久了记忆还没有恢复,我要烧香求拜一下。”
“求拜在这里就成了,何必上寺院?”明窗尘不以为然。
“我只拜佛祖,不拜太上老君。”龙白月倔强着不松口。
拜佛是假,下船才是真。她依旧坚持着,直到另两人妥协。
紫眠去太子行宫的路线正经过大报恩寺,他们只需要在途中放下龙白月就好。
“你们忙你们的,我烧过香后自己回去,不用来接我。”她轻巧的跳下船板,落在河道埠头的青石砖上,“不用担心我,我找得到路,何况还可以雇轿。”
紫眠和明窗尘站在甲板上,明窗尘朝龙白月挥挥手,大声叮嘱她:“一路上多加小心!”
“会的。”龙白月挥挥手,转身时银牙暗咬:你们才要多加小心呢,我可不是善类呀,何况,还有那太子…
紫眠大人似乎和太子关系还不错,龙白月回想起宰相之言,觉得不可思议。宰相如果是太子一党的,那么太子是怎么认为紫眠大人的呢?也想除掉他吗?想到此,龙白月心里一阵紧揪。
哎?她怎么担心起紫眠大人来了?龙白月诧异的摸摸脸颊。
※※※※※※※※※※
在大报恩寺烧香的时候,龙白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烧了‘求事成’香。
“愿事情办成,一切早些结束…”她心里明明知道,紫眠师徒是好人,可她当初收下了黑心钱,哪是那么容易能够收手的?夜长梦多,事情拖的越久,她真怕到时候会越发的纠缠不清。
她将香举在眉间,在蒲团上跪下,抬眼望着高过殿梁的菩萨。香烟缭绕中,金妆的菩萨慈眉善目,衬着黑暗的殿顶,显得庄严肃穆。这样慈悲的菩萨,会成全她卑鄙的请求么?
虔诚的磕完头,龙白月求了一签,签文复杂深奥,她不得其解。大殿门口有解签的和尚,龙白月将签递了去,不料和尚竟开口:“施主解签,请先布施一贯钱。”
“什么?”龙白月呆住了,“以前不是都不要钱的?”
“上月寺院走水,现在需要重新扩建寺院厢房…”
“那算了,我不解签了。”龙白月转身要走,却被和尚拦住。
“施主,不解签,也需布施功德钱,至少一吊。”和尚不依不挠,继续敲诈。
恶!她今天真够走霉运的,还是菩萨已经开始惩罚她,要她破财了?
就算搜遍龙白月全身上下,也凑不出一吊钱来。她最后只肯掏出来一串钱,将那可怜巴巴的十个铜板递到和尚手里。和尚一看,立刻开始懒得搭理她:“请施主自己去一边的功德簿填名,哦,对了,只能用朱砂笔旁边的墨笔。”
这势利眼的死秃驴!龙白月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她愤愤然的走到案边,看见案上有两本名簿,绸缎裱的杏黄名簿上,朱砂笔填的名字,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名下记录着钱数,一贯十贯百贯的都有,各个逞强斗富。反观一边,一本蓝皮小本,薄薄的纸上,字迹鱼龙混杂、墨迹横飞,甚至印透了纸背,上面三文五文的,寒碜死人了。大概就冲着这两本名簿,也逼得人不得不多捐些钱吧。
“写什么写嘛!”提笔发窘再三,龙白月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索性丢下笔。
这一丢不要紧,龙白月竟然将半秃的笔头扔进了砚台,墨汁立刻四溅,向她的月白茧绸裙袭来。龙白月见状,立刻尖叫着,要挡裙子,不料手一挥,又碰倒笔架,笔架砸翻笔筒,笔筒撞倒笔洗,圆溜溜的笔洗倒下来,咕咚咕咚的将一肚子墨水泼在龙白月裙子上。
龙白月痛苦的闭上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躲避众人的目光。
她强撑着面无表情,却不由自主的羞红了脸,拖着湿答答的裙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候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看来碰到麻烦了啊。”
龙白月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清俊的后生,肩上搭着个包袱,风尘仆仆的脸,疲惫却又神采飞扬。
“是啊,裙子脏成这样了,怎么见人呢?”现在是谁也帮不了她了,除非紫眠作法收了她裙子上的墨。
那年轻人竟然捏起她的裙角,将裙幅展开。如此唐突的举动,饶是老辣如龙白月者,也不禁呆住。
“你做什么?”她出手拦他。
“姑娘,别怕,我在想法子补救。”年轻人冲她笑着,眼神清澈的叫人安心。
补救?还有法子补救么?
只见那年轻人思索了半晌,放了包袱,拿起案上的墨笔和朱砂笔,沾了黑红二色在龙白月的裙子上信手点画。须臾,原本晕成团团的水印,变成黄昏浮动的烟雾;几道狰狞的墨迹,竟被描绘成了一株虬枝斜出的老梅。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龙白月吃惊不已的展开自己崭新的裙子,香烟缭绕的大殿里,竟让人隐隐觉得暗香浮动。
“哇,你…简直是天才呀!”龙白月惊叹。
“这算什么,”那年轻人笑嘻嘻的,竟提起包袱,又携了她的手,拉她往殿外去,“你跟我来看。”
龙白月被陌生人牵着手,高兴之余,竟也不以为忤的跟着走。
他们来到了大报恩寺的围墙下,年轻人指着围墙:“你看,真正天才的在这里呢!”
龙白月定睛看去,原来是翰林书画院吴待诏画的壁画——《天王礼佛图》,画面上也有一株老梅,粗略看去,竟与她裙子上的这株并无二致。
“这个我知道,”龙白月说,“今年冬天,吴待诏奉旨在大报恩寺画的这幅壁画,当时可是轰动京师呢。”
那年轻人点点头:“是的,吴待诏的画,只要有机会,每一幅画我都要看。”
“为什么?”龙白月好奇的问。
那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抓抓头发:“因为我要拜他为师啊!”
“拜他为师?”龙白月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再看看画,“你拜在吴待诏门下再合适不过,你的画很像他的风格。”
“我一直在学吴待诏的笔法,其实我心里早就拜他为师了,只是无缘得见而已,”年轻人听见龙白月夸他,很高兴,“不瞒你说,我父亲是在敦煌替供养人画画的,可是我从小一直喜欢花鸟画,最喜欢的就是吴待诏的花鸟人物了。去年我父亲去世,我在敦煌画了一阵子,还是待不住,就南下来京师了。”
“这个决定很对,以你的实力,一定能扬名京师的!”
“恩,我也有心愿,如果能进翰林书画院的话,就可以把母亲接来,从此衣食无忧,潜心作画。”他谈及理想,眼里满是憧憬。
龙白月看着他的眼睛,想到了自己。她的理想,是赚够一千两银子,找个安静的地方,买屋置田,从此和宝儿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她现在已经靠近了她的理想,一千两银子,几乎唾手可得,只是她要染黑她的手,她的心。
龙白月一激灵,想到了自己着急去办的事。
“告诉我你的名字。”知道他有些罔顾礼教,龙白月索性直接问他。
“绘川,刘绘川。”
龙白月点点头:“刘公子,谢谢你的画,今天仰仗你的相助了,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她走出大报恩寺,用所剩不多的钱在寺院门口雇了头驴子,刘绘川一直跟着她。
“谈什么报答呀!” 刘绘川笑笑,将包袱换个肩,“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龙白月骑上驴子,戴起帷帽,她朝刘绘川甜甜一笑,“公子呀,在京师,可不能随便打听女儿家的名字呢!”
如果他进了翰林书画院,保不齐以后会碰上紫眠,还是不要深交为好。
“那好,我不用知道你的名字,以后见面,但凭缘分二字好了。”刘绘川向她挥手告别,目送她离去。
这位姑娘,可知道她笑起来的动人?刘绘川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将她的样子入画,好等到有一天,她看着画中的自己,也这样灿烂的笑起来…
※※※※※※※※※※
龙白月骑着驴回到白月坊,她打发了牵驴人,急匆匆的进入久违的家门。
“宝儿?”她四下里寻找,坊里却空无一人。
“宝儿?”龙白月有点着急了,“这死丫头,这时候上哪儿去了…”
白月坊后厢的厨房这时候总算有了点动静,龙白月冲进去,厨房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悬挂在房梁上的鸡蛋篮子在微微晃。
龙白月愣了一下,就见篮子里慢慢探出半个狐狸脑袋。
“宝儿?!”
“真是,大白天的现什么原形嘛,”龙白月一边翻箱倒柜,一边抱怨,“吓了我一跳。”
“谁会知道你那天一出门就再也不回来了呀,还害我到永定桥那里打听了半天,才晓得你已经跟着那紫眠大人了。”宝儿懒洋洋的躺在榻上,看龙白月忙碌,“我一个人在坊里,还要成天打发上门的人,烦都烦死了,索性现原形,让人以为我出远门了。”
“我的胭脂水粉呢?”龙白月忙了半天,一无所获。
“被隔壁柳妈借走了,”宝儿回答,“你走了才一天,她就上门了,一会儿要胭脂一会儿要头油,说反正姑娘不在,闲放着可惜了的。”
“那个老鸨婆!”龙白月恨恨道,只得放弃,“我只能待一会儿就走,可能要上一趟宰相府。”
就在这个时候,坊外传来柳妈的声音:“宝儿?宝儿在不在?”
龙白月向宝儿使使脸色,悄无声息的躲到一边。
“柳妈?”宝儿迎出去,“您来有事吗?”
“有人要我交给龙姑娘一封信哪。”柳妈也不进门,“龙姑娘回来了吗?”
“还没呢,您把信搁这儿,她一回来我就交给她。谢谢您了啊。”
宝儿进屋将信交给坐在里间的龙白月。龙白月接了信,展开看:“呵,是宰相派人送来的信,看来他们一直都在盯着我。”
留心贺翔(贺凌云的名字),相机行事,诸事上心,计划宜从速…龙白月看着信里的话,不由得紧张起来。
计划宜从速…她该怎么从速啊…
※※※※※※※※※※
傍晚回到紫眠的府邸,船已经停在湖畔了。
明窗尘在湖边洗菜,看见龙白月,起身迎接她:“龙姑娘回来啦,还买了那么多东西,咦?你的裙子?”
“是不是很好看?”龙白月得意的将裙子展开。
“真好看,是谁替你画的?”明窗尘看着裙上栩栩如生的梅花,啧啧称叹。
“是在大报恩寺碰见的人,我弄脏了裙子,他替我添了几笔,竟变得这样好看。”龙白月帮明窗尘提了一个菜篮,和他一起上船。上船板时她抬头,发现紫眠在船头看着他们,碰上紫眠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阵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