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吻轻如涟漪,却余韵悠长,极尽旖旎柔情。齐梦麟偏又不干了,觉得自己此刻形象尽毁,简直糟蹋了如此难得的一个吻,不胜扭捏道:“娘子,为夫我现在不幸像个猪头,只能委屈你了。”
罗疏终于被他这副滑稽相逗得破涕为笑,笑过之后,两个人却又同时陷入沉默,在一片静默中深深地凝视着彼此。这时罗疏望着齐梦麟的双眼,很认真地开口:“梦麟,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能再这样看着你挨打了。”
“我说的也是真的,”齐梦麟吐出一口气,望着房梁幽幽道,“我不会娶浙直总督府的小姐,我不想害了别人一辈子。”
罗疏目光一动,瞬间明白了齐梦麟的心意,于是悄悄握住他的手,黯然道:“你要吃苦,有我陪着你。”
齐梦麟努力挤出一丝笑,刚想说话,这时房外却忽然响起连书略带惊惶的声音:“公子,锦二爷来看您了!”
罗疏闻言微微一怔,连忙松开了齐梦麟的手,退到一旁替他轻轻地打扇,冒充屋里伺候的人。她从没见过传说中的齐府二公子,只知道他是一位道士,不过在如今这个连天子也崇尚神仙方术的世道里,一位名门公子出家修道,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就在罗疏低头沉吟间,一丝南苍术的香味飘进屋中,清雅的香气让她瞬间醒过神,不自觉地抬起头,便看见一位身穿道袍的男子走进了屋中。
这人身量高挑、行止优雅,五官细看之下,比两个兄弟稍显逊色,然而胜在比例匀称、神态悠然,于是在三兄弟中别成一派,竟能与凤、麟二人平分秋色。
罗疏第一眼看见他时,便猜出此人与齐凤洲和齐梦麟并非同母所出,这一点从他的名字“齐雁锦”三个字中也可窥见一斑——齐梦麟还没出生之前,他上头两个兄弟乃是一凤一雁,老二与老大一比,硬生生被压成了一只凡鸟。这样想来,如此出挑的一个人为何会去修道,倒可以看出几分端倪了。
只见那齐二公子走到竹床前,淡淡瞥了罗疏一眼,便在齐梦麟身边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梦麟,你这又是何苦…”
齐梦麟没说话,只冲他吐了吐舌头,从眼神中流露出无尽顽皮,看得出他与自己二哥的关系极为亲密。
一旁的齐雁锦果然拿他无可奈何,径自掀开搭在弟弟肚子上的薄绸,将他遍体的鳞伤细细玩赏了一番,感叹:“我从前就想过,你这性子终究会为女人惹祸,却没想到你惹出的大祸,竟是最蚀本的那一种。”
齐梦麟听见哥哥如此评价,嘿嘿一乐,并不拿他的感慨当一回事。这时却听齐雁锦又问:“那个把你害成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不肯对父亲说,难道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齐梦麟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还是不肯吐露一个字——二哥的确很关心他,可严厉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一旦牵涉到他的婚姻大事,再不同的两个人也会沆瀣一气的。
所以齐梦麟决定不招,打死也不招。
齐雁锦见弟弟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真中邪了。”
齐梦麟照旧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倒是一旁的罗疏心里突突猛跳了两下,觉得齐雁锦此人很不好对付。
“哼,现在看来,不光是你中邪,就连这屋子里都不大干净,”这时齐雁锦冷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冲着屋外朗声道,“既然如此,我就替你煞一煞这屋子里的邪气,连棋,把我的天罡剑拿过来!”
“是。”屋外立即有一名小厮应了一声,低着头进屋,将随身带的一柄长剑交给了齐雁锦。
齐雁锦接过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躺在竹床上的齐梦麟不禁两眼一翻,无奈地嘟哝道:“哥,你就别在我这屋里跳大神了…”
哪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雁锦手中的长剑白光一闪,已经当头向罗疏的肩上劈去。这一招太快也太突然,让罗疏根本无从躲闪,于是下一瞬她只感到肩头传来一阵剧痛,而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这时竹床上的齐梦麟发出一声怪叫,竟然猛地一下坐起身,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哥哥:“不!你别伤她!”
他叫得撕心裂肺,杀猪一般凄惨。不料齐雁锦却冷眼斜睨着自己的弟弟,甩给他一句凉飕飕的冷嘲:“这是我的法器,没开过刃。”
正在试图空手夺白刃的齐梦麟顿时一愣,明白自己上了当,立刻甩开手跌跌撞撞地呻吟起来:“哥…哎唷,我好疼,疼疼疼…”
他又躺回竹床上装死,眯着眼嘶嘶地喘气,扮演气若游丝之状,妄图用苦肉计蒙混过关。
被劈了一刀的罗疏这时捂住肩头,惊惶地望着齐雁锦,等他开口戳穿自己。
“哼,以我弟弟无美人不欢的性子,在这种身心受创的时候,怎么会让一个男人替自己打扇?我只消进来看一眼,就能发现不对劲了,”这时齐雁锦盯着罗疏苍白的脸,冷笑道,“看穿你女扮男装并不难,只是你姿色平庸,又是生面孔,竟能与我弟弟走得那么近,如果你不是他执意要娶的那个女人,那就一定是妖孽了。”
他的天罡剑既然劈不死这个女人,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这时竹床上的齐梦麟发现纸包不住火,立刻慌张地哀求:“哥,这事你别告诉父亲。”
“我可以不告诉父亲,只不过…”齐雁锦冷冷地瞥了罗疏一眼,扬起手向门外一指,“这个女人必须立刻滚出齐府,否则我就把事情张扬开,至于她会被父亲如何处置,我可就管不着了。”
齐梦麟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疾言厉色的哥哥,含着眼泪嗫嚅道:“哥,求你了…”
一向宠爱小弟的哥哥这一次却毫不心慈手软,只是冷漠无情地盯着罗疏,等她答复。
这时罗疏低下头凝视着情郎,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留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走。”
齐梦麟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时急怒攻心,加上刚刚挣扎时崩裂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往外冒血,于是心火和外伤内外夹攻,竟让他虚弱得晕厥了过去。
罗疏看着齐梦麟不省人事的一张脸,只能狠命按捺住心疼,咬咬牙迈步往外走。这时齐雁锦也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弟弟养伤的静室,全程监视着她离开齐府:“哼,真是想不到啊,你倒有几分硬气。”
“硬气的人是你弟弟,所以我才一定要离开。”罗疏头也不回地答话,走下堂找到连书,吩咐他赶紧去找太医。
这时齐雁锦望着她从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过年我回来的时候,记得三弟曾经跟我提到过一个女人,现在想来,他说的一定就是你了。”
罗疏没有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取了行李,走出多喜园。齐雁锦并不在意她的漠视,只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她跨出齐府侧门之后,才又开口:“听说你很聪明?”
罗疏直到这时才回过头,不动声色地盯着齐雁锦的脸,片刻后却只是冷冷地叮嘱道:“照顾好他,我怕他还会犯傻。”
“当然,他可是我的弟弟。”齐雁锦傲慢地回答,此刻端详着罗疏苍白却沉静的脸庞,忽然莫名其妙地开了口,“如今家父已经命人连夜上浙直总督府提婚,我弟弟的婚事没人阻止得了。今天我撵你出府,你若真的聪明,自然有办法回到他身边。”
罗疏闻言淡淡一笑,抱紧了自己怀里的行李,不卑不亢地回答:“听二爷的意思,今天您撵我出府,竟是给我的考验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倒大可不必了,因为我当初给自己设的考验,可比眼下这些要难得多。”
说罢她转身扬长而去,这时齐雁锦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一双精明的凤眼中目光闪动,竟流露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
唉,若不是造化弄人,这女人嫁给他那个二缺的弟弟,倒是万分般配的。
罗疏虽说离开了齐府,却并未打算远走高飞。她料到齐梦麟会打发连书寻找自己,便住回了先前落脚的宅院。
果然转天一早,连书就试探着敲响了宅院的大门,在见到替自己开门的罗疏之后,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罗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你家公子他醒过来没有?身体可有好些?”罗疏将满头大汗的连书请进屋,替他倒了一杯凉茶。
“唉,罗姑娘你就别提了,小的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连书灌下一肚子茶水之后,这才唉声叹气地抱怨,“公子醒来后听说你已经走了,可把他伤心坏了。后来又得知老爷派人把守多喜园,准备一直将他关到大婚那天,他他他,他竟然绝食了!”
罗疏闻言双眉一蹙,没好气地叹道:“这种傻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可不是嘛,罗姑娘你想想,公子他伤成这样,再闹绝食,那还能有命吗?”连书愁眉苦脸地望着罗疏,央求道,“罗姑娘你可替我想想办法吧,哪怕写封信劝劝公子也好,好歹让他肯张嘴吃饭啊。”
罗疏端着茶杯沉吟了片刻,这时忽然把杯子一放,对连书道:“我不能劝他吃饭,这家伙最爱使性子,你越劝,他越不听。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自从我知道他绝食了,心中感动,因此发誓舍命相陪,他饿一天,我也饿一天。”
“咦,”连书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拍着自己的大腿赞叹道,“这个主意好!公子他最舍不得你,你说不吃饭他必然会心疼,这一心疼,他就只能乖乖吃饭了!”
罗疏闻言忍不住脸红起来,又叮嘱了几句才把连书送出门。哪知连书离开之前,忽然又回过头问:“罗姑娘,你刚刚说也不吃饭,不会是来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罗疏点点头道,“我一天等不得你的消息,就一天不沾水米,要比谁更倔强,我什么时候输过他?”
“啊?”连书顿时吃惊地张大嘴巴,觉得眼前这桩事实在是太疯狂太刺激了,于是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撒腿就往齐府跑,“我这就赶回去,罗姑娘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当齐梦麟在病床上听说罗疏也要陪自己绝食时,果不其然地瞪大眼,冲连书发起脾气来:“混蛋,谁让你把这事告诉她的!她不吃饭怎么行?”
连书故意一脸委屈,装模作样地哼哼道:“小人也没想到罗姑娘对公子如此痴情啊,一听说您不吃饭,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立刻就说要陪着您同甘共苦呢…”
齐梦麟闻言一怔,下一刻顿时满面潮红地飘飘然起来,纠结道:“她这样怎么能行呢…哎呀,你得劝她吃饭,要不你就对她说,我这儿偷偷喝着汤水呢。”
连书在心里贼笑了一下,表面上依旧愁眉苦脸:“公子,罗姑娘已经说了,您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小人一向撒不来谎话,不敢瞒她,公子您懂的。”
“也是,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哪能瞒得住,”齐梦麟对书童的话信以为真,只能皱着眉叹了一口气,低头妥协,“罢了,我先吃饭,父亲那头的事我再另想办法。”
连书闻言心中大喜,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副淡定的表情,不急不慢地说:“是,小人这就吩咐厨下,为公子做点清淡的饮食。不过罗姑娘那里还等着公子的消息呢,您看小人过会儿是不是还得去一趟?”
“去,当然要去!你还在这里等什么?”齐梦麟立刻连声催促,正色道,“我又不是废人,难道还要你守着我吃饭?”
连书笑着应了一声,赶紧向公子告辞,欢天喜地的去给罗疏报信了。
第六十一章 齐二少
齐梦麟被关押在多喜园里一连好几天,似乎并不能让这位混世魔王洗心革面。外界风传:齐小衙内因为在齐府治丧期间狎妓,差点被齐老爷打成残废,哪知这位小爷刚刚睁眼,人还躺在床上养伤,竟然又开始倒腾起古董来。
过去齐三公子偶尔也爱附庸风雅,往书房里添置些汉代铜鹿灯、汝窑蛤蟆笔洗什么的,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大手笔地买过古玉。要知道如今江南一带的古玉多有赝品,有些仿造得技艺精湛,连内行都不敢轻易下手,如齐三公子这般动辄一掷千金,还尽买些赵飞燕舞过的白玉盘、杨贵妃玩赏过的玛瑙荔枝,只能被行家笑掉大牙。
一时贩售假古董的骗子源源不绝地找上齐府,连书作为齐梦麟的爪牙,贿赂拿到手软。齐总督听说儿子如此荒唐,只当他是故意在使性子,只要他肯在自己的安排下乖乖成婚,其他一概不管。
只有齐梦麟身边的连书,以及人在府外的罗疏,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这天傍晚,连书照旧在罗疏暂住的这座宅院里忙碌着。他用鹤嘴锄撬开地面上的青石板,将一块块金砖埋进泥地里,用脚踏平,再把青石板还原,嘴里不时小声念叨:“自从公子出了这个馊主意,现在外面人人都拿他当冤大头呢。”
罗疏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主仆二人沆瀣一气,借着天价的假古董洗黑钱的离谱行为,忍不住蹙眉问道:“他这样假买假卖,变着法地让银子从帐上流出来,难道是在未雨绸缪?”
“谁知道啊,我家公子总是一会儿一个主意,”连书扁扁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忧心忡忡地抬起头道,“罗姑娘,你说公子是不是打算和你私奔?若是真的,你们俩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他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小书童,实在不应该留在扬州替公子垫背,最后被老爷宰掉泄恨,变成一缕没有主人的孤魂野鬼啊…最惨的戏文都不能这么唱!
就在连书神神叨叨地替自己脑补了一大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结局时,罗疏也陷入了忧虑地沉思——难道他真的打算为自己抛家弃业吗?那她岂不成了愧对齐家的罪人?
然而时至今日,这件事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呢?
说到底,她自己才是这场困局中负担最少的人,他若誓不回头,她又如何忍心去辜负他的一片深情?又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让步,该由她来做?
罗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进退两难,她曾经是何等的要强,可是一旦遇上一个比自己还要疯狂的人,她又忍不住开始心软。
“连书,你回去对你家公子说,让他别为了我…就和家里闹翻。”罗疏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转身闷闷地躲回厢房。
这天晚上,当齐梦麟在病床上听到连书转达这句话时,眼底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温柔的笑意,低声念了一句:“这个傻丫头。”
这事之后没过几天,齐总督派往浙直总督府提婚的家人竟徒劳而归,带回一个令人忧惧的坏消息——浙直总督声称女儿得了重病,要与齐府退亲。
这样的回应显然违背常理,让齐府上下顿时不知所措。原本对联姻寄予厚望的齐总督,此时尤其焦虑,竟等不及丧事结束,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太原。
一片人心惶惶的氛围当中,只有齐梦麟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二哥说:“哥,我总觉得近来发生的事,并非偶然,你们出家人不是最爱讲因果报应的吗?”
齐雁锦望着突然变得达观知命的弟弟,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是道士。”
齐梦麟吐了吐舌头,思量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问哥哥:“哥,你说父亲在朝中做的事,都会是对的吗?过去我在外面,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那又如何?”齐雁锦瞥了一眼弟弟,满不在乎地打断他,“当官又不是行善积德,就算父亲做过什么,难道你就不要齐家了?”
“不,那绝不会!”齐梦麟立刻高声强调,末了却又闭上双眼,喃喃道,“哥,我只是觉得…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是出家人,用不着管我们,还是尽早回茅山吧。”
这时齐雁锦看着自己病恹恹的弟弟,没说话,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尖——他的想法从来都和他人不同,自己做事就只分高兴和不高兴,最讨厌明判是非。为了什么忠奸善恶,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在他看来就是最无聊最荒唐的事——几派人侍奉着同一个皇帝,谁又能比谁更正义呢?
然而现实却朝着齐雁锦最讨厌的方向在走,很快朝堂上开始有人向齐总督发难,弹劾的奏疏雪片一样飞进通政司,历数了齐总督多年来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欺君罔上之罪。
不久齐总督被罢职,勒令回籍听勘,哪知还未离开太原,又被刘巡抚以“贪污赈灾钱粮,致使灾民多有饿死”的罪名系狱。
罪证确凿,天子下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齐总督挨不过严刑拷掠,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由是天子震怒,下诏派遣司礼太监、刑部侍郎,偕同锦衣指挥、给事中,一同前往齐总督的原籍扬州,查抄齐府。
钦差还未赶到扬州的时候,扬州守令便已经将齐府的满门人口记录在册,并且派兵封住了齐府,不允许任何人通行出入。
罗疏和齐梦麟的联系便到此戛然中断,她四处打听消息,奈何人生地不熟,一时根本求助无门。
当初齐梦麟派连书买宅子时,是以罗疏的名义写的地契,因此她如今暂住的宅院不是齐府的产业,并没有被官府查封。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明白齐梦麟前一阵子为何要未雨绸缪,将大批的金砖埋在她的落脚之地。
他竟是要为她安排后路吗?罗疏一想到此处,一颗心便痛如刀绞。这一刻她的确庆幸自己能够置身事外,没有因为齐府的落难而被牵累——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来去自由,动用一切办法去营救她的齐梦麟。
这一天,罗疏照旧在齐府一带逡巡,远远地望着被重兵把守的大门口,想寻找可以进入齐府的机会。
这时路边一名小道士忽然撞了一下她的肩,同时低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罗疏吃了一惊,望着那小道士的背影,脑中飞快闪出一个人来,立刻迈步紧随其后。二人默契地一前一后,不大一会儿便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座僻静的宅门前。
开门的人不出意外,正是齐雁锦;而令人意外的是,宅中除了刚刚替罗疏引路的小道士连棋,竟没有别的仆人了。
其实也难怪,如今齐府内外风声鹤唳,齐雁锦因为是出家人而幸免于难,这时候为齐府走动,冒了很大的风险。他一则不方便抛头露面,二则素日有些往来的达官贵胄,此时纷纷置身事外——今次是天子降罪,谁家的脑袋都不是铁铸在脖子上的,再说原本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交情,如今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够厚道了。
于是齐雁锦便心生一计,将连棋打扮成算命打卦的小道士,命他天天在齐府附近守候,看到任何与齐府相关的人,都来向他汇报。
结果一个显山露水的人都没等到,倒得知三弟玩命般喜欢的那个女人,天天出现在齐府门前。于是一天、两天、三天之后,齐雁锦终于对罗疏刮目相看,吩咐连棋领她来见自己。
罗疏见到了齐雁锦,依旧不卑不亢地与他见礼。齐雁锦看到她一派镇定的模样,不禁感喟道:“我府上落了难,你和我弟弟在一起,将来得不到半点好处。”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任何好处。”罗疏低着头淡淡道,“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是吗?”齐雁锦端详着眼前人,若有所思道,“可世人不是都说,□无情么?”
他的话令罗疏浑身一颤,无疑刺伤了她。然而齐雁锦却并不在意她的感受,径自对眼前的罗疏下了断语:“看来,你也不是凡人。”
他的这份另眼相看,罗疏毫不在乎,她现在满心只想着如何能够见到齐梦麟:“我跟着你的小厮来见你,只是为了三公子。我不缺钱,可就是在扬州没有人脉,所以求助无门。二公子你若是能帮上忙,罗疏感激不尽。”
“帮你?我若是有这个能力,也不会受困于此了。”齐雁锦打量着她,叹了一口气,“如今齐府大势已去,从北京来的钦差不日即到,一场抄家是免不了的。好在家父犯的不是谋逆大罪,还不至于被株连九族。我虽无力回天,可让你去见一见我弟弟的能力,多少还是有的。”
“多谢公子,”罗疏当即向他道谢,再一想此人心机深沉,肯帮她的目的只怕没那么简单,便又问,“公子这次让我来,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
“我只是操心我那个弟弟,”齐雁锦看了罗疏一眼,很有诚意地说出自己肚子里的混账话,“你这个人很特别,难得聪明,对他又是真心的。我现在做这些,对他的将来也许有好处也未可知,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这时罗疏微微一笑,望着齐雁锦深深道了一个万福,“罗疏还要多谢二公子成全。”
第六十二章 花烛礼
自从齐府被官兵封锁之后,多喜园中的婢女都被搜走另行看押起来,园中顿显萧条,只剩下连书和几个小厮照顾齐梦麟。因为缺医少药外加惊忧过度,这些天他病得昏昏沉沉,一直发着低烧。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看谁来了…”这时连书惊喜的声音在他耳边隐约响起,齐梦麟不堪其扰地皱起眉,努力睁开眼,就看见满面愁容的罗疏正坐在他床边。
“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齐梦麟顿时睡意全无,伸出五指抓住了罗疏递过来的手,就想要挣扎着坐起身。
“你慢些,”罗疏立刻拦住齐梦麟,硬将他推回床上躺好,俯□与他脸贴着脸,小声道,“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我又何尝不是?”
一旁的连书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悄悄地退出了房门。
“罗疏…”这时齐梦麟哭丧着脸,贴着罗疏的耳朵喃喃道,“怎么办,我还说要照顾你一辈子呢,结果现在,反倒是我拖累你了…”
罗疏用手指缓缓抚弄着他的鬓发,柔声反问:“你怎么就拖累我了?”
“我家败了。”这一刻齐梦麟万念俱灰,追悔莫及地对罗疏说,“也是这两天我才弄明白,我父亲一直在朝中忙些什么。虽说贪污赈灾钱粮的确是罪该万死,可真正让我家倒台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只怕齐府今次是在劫难逃了…你说我这个做人儿子的,过去怎么就这么糊涂呢?那天挨打的时候,我拼死对父亲喊过,要他提防着刘巡抚那一拨人,可他根本就不听我的…”
罗疏听了齐梦麟自怨自艾的话,哭笑不得地叹气:“你这个人呀,糊涂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来后悔,早干嘛了?”
齐梦麟听见心上人不但不安慰自己,反倒数落他糊涂,顿时更沮丧了:“是呀,你说我这人还能有什么出息?你瞧我这人,虽说长得不错吧,今后也不能当饭吃;过去手头阔绰,如今也落魄了。我凭什么霸占着你呢?你我还是各奔前程吧…”
罗疏见不得他这般没出息的死相,捏了捏他恢复白皙的脸颊,与他咬耳朵:“你忘了埋在我那宅子里的金砖了吗?够管你一辈子了。”
“那哪儿够啊…”齐梦麟一听罗疏提那金砖,败家子气场全开,“你是没见过我富贵的时候,那点金子,够办几趟流水席?我是真后悔啊,早知道家里这么快就出事,真该多弄点钱。”
罗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省着点儿,我可是打算养你一辈子的。”
“不,那样我更没脸了,”齐梦麟赶紧摇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罗疏,“现在这种生死未卜的时候,我什么都不问你要。那座宅子是你的,里头的东西也都是你的,你来去自由。只要我有命活着,就一定会去找你,你若是肯等我,我一辈子感激你,若是不肯,我也不怨。”
“傻瓜…”罗疏这时喃喃念了一声,与他头挨着头,二人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十指交缠,传递着彼此暖暖的体温。
就在这样静谧的时刻,罗疏心中蓦然一动,对齐梦麟开口道:“你手上这戒指,送我吧。”
“你要就拿去。”齐梦麟从不在意随身的钱物,何况是罗疏开口相求?于是他褪下自己无名指上的金马镫戒指,套进了罗疏的拇指。
罗疏拨弄着拇指上黄澄澄的金戒指,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
这时门外响起隶卒不耐烦的催促声,提醒罗疏探视的时间已过。齐梦麟立刻紧张地拽住罗疏的手,瞪着眼睛舍不得放,生怕这一放手,从此便是相隔天涯。
罗疏将他的惊惶看在眼里,心中一酸,含着眼泪抽开手,口中低哄道:“你等着我。”
齐梦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也渐渐浮起一层泪水。这时连书走进房中,就看见齐梦麟伤心欲绝地倒在床上,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唬得他慌忙冲到床边劝解:“公子,您可不能再伤心了,再这么下去,身上的病何时能好呢?”
齐梦麟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对书童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痴痴迷迷地望着房门,恨不得藏在躯壳里的魂魄能够抽身而去,从此与她魂梦相随。
怎奈大千世界,终究有他齐梦麟不得自由的地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场浩劫将往昔金碧辉煌的齐府冲击得面目全非。过去姹紫嫣红的,如今零落成泥;过去雕梁画栋处,如今蛛网尘封;府库中堆金积玉,全被官兵一扫而空;金屋里妖女姣童,皆被收入官府秉公发卖。一时椒焚桂折、珠沉玉碎,赫赫高门于黯淡中毁灭,不复存在。
齐梦麟自病中被人移入官府大牢,身陷囹圄,就连侍童连书都不能再陪同照顾,被狱卒押到别处等候发卖。
他从刚刚入狱的时候,浑身上下就被狱卒搜了个遍,凡是值钱的东西一件也没留下,最后连衣裤鞋袜都被人扒了。
他穿着中衣躺在大牢里,病得头昏眼花,饿得前胸贴后背,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具饿殍。然而就在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一片死寂的大牢却忽然响起冰凉的开锁声,随后一阵脚步声慢慢往他这边走来,似乎每一步都透着如履薄冰的谨慎。
他枯涸的心灵,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谦雅的节奏,于是齐梦麟的两只眼不由张开一道细缝,向脚步声的主人望去,结果——结果他竟看到了一身火红色嫁衣的罗疏!
于是就在一瞬间,一股热腾腾的活气顺着脊椎窜上他的天灵,让他整个人浑身一激灵,竟然翻身坐了起来:“罗疏?我没在做梦吧!”
此刻罗疏拎着一只竹篮笑吟吟地走来,隔着牢门蹲在他面前,眼底盈满了笑意:“我收了齐公子的金戒指,怎敢不替你用心办事?你瞧,这竹篮里不但有酒有肉,我还替你买了一只烧鹅哦,很肥的。”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往昔的记忆纷至沓来,齐梦麟眨眨眼,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临汾县牢,回到了他与她相识的最初。
然而此刻她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齐梦麟怔忡地凝视着牢门外的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时罗疏径自将竹篮放在地上,已经揭开了盖子,从中拿出了一碗烧鹅,一碗四喜丸子,一碗鲥鱼,一碗水晶肘子,一攒盒凉菜,外加一瓶酒和一对酒盅,最后竟还有一对红烛。
她看着齐梦麟目瞪口呆的模样,羞涩地笑了笑,从襟口掏出了一枚用红线挂在胸前的金戒指,低声道:“梦麟,你定礼都下过了,也该给我个花烛礼吧?”
齐梦麟望着她绯红的脸颊,一刹那怆然泪下,狠命地摇头:“罗疏…罗疏…”
他头抵着牢门上的栅栏,泣不成声地拒绝:“你走吧…你可知道我要被发配到哪里?我不能毁了你一辈子…”
“不就是辽东都司卫所吗?怕什么,再远也有我陪着,”这时罗疏忽然开口,凝视着齐梦麟挂着眼泪呆呆的脸,狡黠地一笑,“还有连书,他如今已经被我买下来,是我的小厮了。夫君今后若想使唤他,只怕还得看我的脸色呢。”
齐梦麟张大嘴巴听着罗疏说话,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跪坐在牢门外的罗疏这时点起红烛,一张光洁的脸浸在烛光里,就像庙里观音一样沉静:“梦麟,你同过去相比,只是没了权势和钱财,难道缺了这两样,你就不敢爱我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我错看你了。”
“不…不是…”齐梦麟吸了吸鼻子,肮脏的脸因为泪水的冲刷,花猫一样狼狈,“我想娶你,我做梦都想娶你…”
“那就好,”罗疏说着便笑起来,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晕,将手里的一只酒盅斟满,隔着牢门递了过去,“夫君,你若要与我做夫妻,就同我饮了这一盅交杯酒吧…”
这时齐梦麟已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接过酒杯,将手臂伸出牢门间的空隙,与罗疏双臂交缠,而后努力地凑上前,用牙齿颤颤巍巍地咬住杯子,将那浓烈的美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是他有生以来喝得姿势最别扭,地点最寒陋的一杯酒,却也是气氛最动人,味道最芬芳的一杯酒。
阴暗的地牢因为眼前的红烛、美人,一瞬间竟变得无比明媚起来。陈旧的木栅栏阻隔着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却阻隔不了二人缠绵在一起的目光,于是就在这一刻,他们似乎再次相逢在三月的春林,而那越过了山水险阻、时光荏苒的爱意,无尽绮丽,又让这林间开满了多媚的花…
第六十三章 洞房夜
半年后。
极北之地的辽东,乌压压的天空飞雪团团,大雪几乎快要掩埋了整座都司卫所。齐小衙内正心不在焉地对着碗口吸溜海参,时不时伸手推开窗,望一眼户外暗无天日的坏天气,忧心忡忡。
今天是娘子照例来看望他的大日子,路上可千万别被这大雪耽搁了。
他这么愁眉苦脸,只因齐小衙内心里一直记挂着某件事——今天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和他的娘子圆房了!
想当初刚到辽东的时候,他因为千里起解、水土不服,结果大病了一场,差点送命,可把娘子给吓坏了。后来都司卫所里的军医好容易将他的病治好,可他的身体却还是被弄垮了,于是罗疏买来上好的长白山人参、鹿茸,还有辽东海参什么的,轮番替他进补,把原本瘦脱了形的齐梦麟又慢慢地喂圆润。
等到齐梦麟康复之后,她买补品已经买得熟门熟路,竟然索性做起了药材生意。
这人吧,一旦身体无恙,就会饱暖思□,偏偏罗疏却总是担心齐梦麟身体虚弱,怕他因为房事损伤了身体,因此迟迟不肯圆房。
是以齐小衙内暗暗决定,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成就一番“壮举”,可千万不能再把一颗春心付十指了!
正在盘算间,他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齐梦麟立刻浑身一激灵,叫道:“是谁啊?快进来!”
进来的人令他大失所望,竟是卫所里负责看押他的老王。老王此刻满脸堆笑,带着点讨好地问道:“三爷,屋里的炭火还够吧?不够我再给你添点?”
“足够了,烧到明天早上都管够,”齐梦麟横躺在一张貂皮褥子上,懒洋洋地回答,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立刻又扬声吩咐道,“要不,你再给我添点吧。”
等娘子过来以后,这万一要是真的亲热起来,屋里不够暖和可就坏事了。
老王得了示下,这才笑呵呵地又往屋里添了一盆炭,问道:“今天夫人会来吧?”
“按说会来,可是你瞧这天色…”齐梦麟听老王提起罗疏,脸上也有些懊恼,“老王,你觉得这雪碍事不碍事?”
“不碍事,今天这雪在辽东可不算大,三爷你就放心吧。”老王说了几句奉承话,随即面露难色地对齐梦麟开口,“我那贱内,最近老咳嗽,大概是受了寒。今天夫人若是过来,三爷能不能开个尊口,帮我向夫人讨点人参?”
齐梦麟一听这话,立刻从自己的炕头翻出药箱,找了一支肥大的人参塞给老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人参我这里就有,你拿回去给你家夫人好好滋补滋补,不够我这里还有。”
天知道他吃人参早就吃怕了,只因罗疏每次过来看他,都要带上好些补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按时服用。可怜齐梦麟身体早已复元,血气方刚的一位大好青年,一边思念佳人,一边独守空房啃人参,直把他补得鼻血长流。
于是老王顺利讨得人参,千恩万谢之后,便阖上门退了出去。
一时空房内只剩下齐梦麟一个人,他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裹着暖烘烘的貂皮,懒懒地听着窗外北风呼啸。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齐梦麟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没过多久门外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低语,像是有什么人在客套地寒暄。不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挟着寒风闪进屋,很快来人又从房内将门闩上,厚重的丝絮门帘无声无息地掀起又放下,让暖意融融的屋子再度恢复了静谧。
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炕上昏睡的男人,不觉泛起笑意。
她的夫君,正睡得香甜。
罗疏轻步走到炕边坐下,伸出白皙的双手替齐梦麟掖了掖貂裘,不想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颊,还是惊醒了梦中人。
“娘子…”睡眼惺忪的齐梦麟咕哝了一声,瞬间又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嚷嚷着,“娘子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罗疏在齐梦麟的帮助下脱了大氅和靴子,仅穿着贴身的白绫袄,冰凉凉地钻进了他的怀里:“怎么会是做梦呢?夫君,我回来了。”
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无声而亲昵地依偎着,火盆中通红的炭火发出剥剥轻响,一室生春。
这时齐梦麟满心欢喜地将罗疏搂在怀里,关切地问:“外面雪大不大?没冻着吧?”
罗疏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那你饿不饿?喝点酒暖暖身吧,”齐梦麟又唠叨起来,嬉皮笑脸道,“娘子在外奔波辛苦,为夫我今天特意早早备下一桌酒菜,为娘子接风洗尘啊…”
罗疏被他逗得“噗嗤”笑了一声,看着他猴子一样窜下炕,忙着热酒热菜,便也扎挣着坐起身,接过齐梦麟烫好的一杯热酒,呷了一口。
入喉辛辣芳香,浓烈的酒气在体内发散,很快便让冰凉的四肢暖了起来。只见罗疏两颊红晕渐生,如抹了胭脂一般明艳动人,让一旁的齐梦麟不觉看得痴了。
于是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又开始动起先前那个念头——今日他怎么着,也该和自己的娘子圆房了。
这一想,齐梦麟顿时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伺候罗疏用饭,为接下来千金一刻的*争取更多的时间。哎,他的娘子…他的娘子,眼前人就像是凝脂和酥酪捏成的人,光是抱在怀里就觉得滋润甜蜜,让他的心都快软化了。
“娘子…”明明酒足饭饱之后,齐梦麟却更像饿鬼投胎,扭股儿糖似的抱着罗疏,与她咬耳朵,“娘子,你说今晚,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好嘛,他齐小衙内如今真是脱胎换骨,竟然学会羞涩了!
靠在齐梦麟怀中的罗疏听他如此暗示,一张脸顿时红得更厉害,火烧一般滚烫:“你…你的病才刚刚好,身体…”
“我的身体好没好,娘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齐梦麟含着罗疏的耳垂笑道,趁着她半推半就之际,将她扑倒在暖炕上,“娘子,为夫我想了好久了,今晚只怕忍不过去,娘子救命则个…”
齐梦麟又是耍赖又是撒娇,罗疏被他闹腾得没办法,仰躺在貂皮褥子上只顾微微地喘气,胸口起伏着,红着脸凝视他,星眸如醉。无声的默许鼓舞了齐梦麟,让他终于放开胆子,激动地解开了罗疏的衣襟。
随着他温柔的动作,身下人洁白婀娜的*渐渐展现在他眼前,齐梦麟瞬间呼吸沉重,凝视着罗疏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羞得罗疏忍不住抬起手臂遮掩羞处,在齐梦麟直勾勾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怕羞吗?”齐梦麟抚摸着身下人柔软的娇躯,感受到她紧张的战栗,嘴上故意□裸地调戏着,一只手却体贴地拽过宽大的貂皮裘,将自己和她严严密密地包覆在一起。
温暖而安全的感觉抚慰了罗疏的心,于是紧绷的身躯终于渐渐放松,她不着寸缕地与齐梦麟相互依偎,亲昵地,羞怯地低语:“妾身未经人事,还望夫君见怜。”
这时正在她私密处热情揉弄的手指猛然一顿,齐梦麟惊讶地抬起头,发现罗疏双眉微蹙,不由结结巴巴地小声问:“你,你…怎么会…”
他从骨子里珍惜她,可因为知道她的身世,所以从未在这方面抱有任何侥幸。此刻忽然得知罗疏是处子,齐梦麟顿时表现得比她还紧张,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拘谨起来。
“我,我刚刚没弄疼你吧?”他慌忙收手,紧盯着罗疏水汪汪的双眼,生怕自己方才一不小心唐突了她。
这时罗疏却不好意思地先笑了,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齐梦麟,光滑的双腿攀住他瘦削的腰,将自己春意潺潺的秘境全然打开,挨上他炽热勃动的*,发出无声的邀请。
齐梦麟瞬间眸色一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俯身搂住罗疏的腰肢,将自己坚硬的*缓缓探入她湿润的花心…当灼热的□最终冲破那一层珍贵的贞操,他满头大汗,凝视着此刻在他身下美到极致的人,与她十指紧扣,深深地相吻:“罗疏,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唔…”这时罗疏已经没有余暇回答他,只能满面潮红地蜷在他身下,宛转承欢。
这一夜大雪纷纷、天寒地冻,屋内却是郎情妾意、满室生春。柔滑的貂皮像水一样覆住正在交欢的两个人,让二人如鱼水般缠绵…一夜到天明。
这时夜雪初霁、晓光明澈,屋外已是茫茫一片银白世界。
连日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
第64章 尾声南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十里秦淮,烟水旖旎,就连官场上腥风血雨的传奇,也被揉进了美人的低吟浅唱。
三杯两盏淡酒,醉不了韩慕之的双眼,他在高朋满座的雅宴上悄然离席,独自斜倚着临河的阑干,举手投足间带着无尽的落寞。
刚刚擢升南直隶松江府知府的韩大人,声名远播、仪表堂堂,眉宇间却含着一抹待人开解的忧郁,这样的才俊,自然要吸引无数柔婉的目光。
果然须臾之后,一道妙曼的倩影出现在韩慕之身侧,嫩莺一般的嗓子软软媚媚地开口:“大人这般临水沉思,可是有心事?”
韩慕之转过脸来,看清了身边螓首蛾眉的美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吗?”
那美人却也胆大,仍旧低着头,发钗的流苏半遮着眉眼,不卑不亢地对答:“抒志看山、思人望水。大人将思念寄入流水,山水有情,终有一天会将您的心意捎给那个人的。”
她的言谈颇有几分雅人深致,令韩慕之不经意间微微动容,叹道:“是吗?可惜我思念的那个人,却在这流水去不到的苦寒之地。”
“苦寒之地?那是很远的地方吗?”美人得到了回应,便很熟稔地开始搭话,让交谈流水一般延续下去。
“对,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距离这里…千里之遥。”然而她却愿意为了那个被判流放的男人,一路相随千里,不离不弃。
当初齐总督垮台,正值自己三年县令任满,于是他告别了临汾县和挚友陈梅卿,擢升松江府知府。而齐梦麟则被流放到辽东都司卫所,身家一落千丈。
他曾无数次猜想过那两个人最后的结局,直到一次同僚聚会,酒宴上有人偶然提及一则艳闻,才让他得知罗疏的下落…
“那齐小衙内流放辽东,听说身边始终跟着一位痴情女子,为他张罗衣食、嘘寒问暖,竟颇有孟姜之德,真真可叹…”
当听到这则轶闻的一刹那,韩慕之便知道同僚口中的那个女子是罗疏,然而除了徒增怅然之外,他那颗一无所有的心,似乎已经不会痛了。
“千里之遥…也难怪大人会这样牵挂了。”这时身边的美人也轻轻发出一声叹息,适时拉回了韩慕之的神志。
于是韩慕之稳了稳心神,定睛看清楚了身边的美人。与此同时,那美人恰好也抬起头来,一双善解人意的眸子与韩慕之的目光相碰,彼此深深凝视,让暧昧在静默中一点点地积累,直到韩慕之忍不住开口相问:“姑娘怎么称呼?”
“奴家名叫苏媚,阁子里送了个绰号,都叫我锦囊。”
“叫你锦囊吗…”韩慕之听了苏媚的话,喃喃出神了片刻,许久之后忽然开口,“苏姑娘,如果我许你一件事,无论多难都会做到,你会要我做什么?”
苏媚闻言微微一怔,望着眼前丰标不凡、注视着自己的男子,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思绪飞转,只想着如何能够将他猎下。于是须臾之后,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韩慕之的双眼,缓缓答道:“如果大人只能许给奴家一件事,奴家不要别的,只想要大人能够为奴家展颜一笑,忘却忧愁。”
“只想要我忘却忧愁吗?”这时韩慕之怅然重复了一句,目光中微微流露出失望。
是啊…这世间委曲求全的女子何其多,而执意寻求自由,为自身而活的女子,只有她一个。一旦他放手、错过,佳人难再得。
于是这一次,韩慕之收回自己低落的眼神,再度望向阑干下潺潺的流水,轻声道:“今后别再用锦囊这个名字了,不合适。”
只因为…
自她一别后,世间,再无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