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美人 作者:水合
【内容简介】
胭脂醉,当你有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你就害你全家。
当你有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她,你就害别人全家。
所以你跟谁有仇,
很简单嘛~
你就宠坏你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他全家都完了,大仇,也就报了。
原来兜兜转转,却仍是——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
她俩原是无忧无虑的小狐妖,
却因偷食魅丹,被卷入狐族与皇室的恩怨。
金屋宝帐,芙蓉宝台。
昔日的黄鼠狼与小狐狸,
摇身变成大明宫最神秘骄矜的舞姬。
皇权动荡,风起云涌。
未待二人布局,两位皇帝已先后毙命!
新帝即位仪式上,
邂逅那位腥风血雨中沉静接受命运巨变的苍白少年——
她,黄轻凤,第一次尝到爱情的目眩神迷。
无奈他目光所至,却是她懵懂的小姐妹——胡飞鸾。
…
沾染了人间的露水,逃不过红尘的情劫。
半移出凡间的脚步,又悄悄寰转。
他们的故事,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窃丹
从现如今往上推算,距今天一千一百八十三年前,天下正是大唐宝历二年,当朝的皇帝自然姓李,单名一个湛字,是为唐敬宗。
这一年,这位皇帝恰满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少,人也生得精神漂亮。据大明宫的老宫女说,当她们的陛下在大明宫别殿里呱呱坠地时,六月的火烧云正一望无际,太液池的白鹤竟一起飞上云霄,翩翩展翅环绕住整座宫殿,悠扬的鹤唳声就连太极宫都能听见。
好吧,就是这么一位出生带着吉相的皇子,自小粉雕玉琢如宝如珠,所以时刻被人宠着,在含着金汤匙的十六年生涯中,也理所当然地被人给宠坏了。也因此,在他即位后的短短两年,这位年少的皇帝就显现出了一切昏君的特质。
他爱酒、好色、喜欢玩乐,既要大兴土木建造宏伟的新宫殿,新殿建好后住不了两天,却又要出宫游幸。而诸般游幸中他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就是去骊山“打夜狐”。
顾名思义,“打夜狐”,就是晚上出去捕猎狐狸。狐狸生性昼伏夜出,这一招可真够赶尽杀绝的,如此一来二去,骊山狐不聊生,狐妖老巢的族长可就动了怒!
“再这样下去,子子孙孙都要被那皇帝杀尽了,着实可恨,”狐族的族长、黑耳姥姥戳着酸枣木拐杖怒道,“我们狐族与凡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就算祖上曾有几位娘娘出山,谋死过几个皇帝、断送过几朝江山,那也无不是受人所托、成人之事罢了,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远的不提,就在大约八十年前,有位皇子因为不忿自己的王妃被父亲所夺,就曾托一位老道引荐,许下了这骊山方圆五百里的地界做报酬,要狐族帮他造个替身进宫——这位有名有姓的红颜祸水后来在马嵬坡金蝉脱壳位列仙班,八十年来一直被狐族们津津乐道,也因此,如今的骊山狐族遇到皇帝“打夜狐”这样的飞来横祸,自然也将脑筋动在了“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上。
于是狐族的二当家、灰耳姥姥为族长献计献策:“姥姥,一晃八十年了,咱们狐族的魅树上早已又结出了一粒金丹,事不宜迟,不如再安排位姑娘出山,将那无恶不作的皇帝给收拾了吧!”
黑耳姥姥闻言,却是瘪着嘴犹豫不决:“那皇帝虽说凶残,却到底是玉皇大帝钦点的天子,咱狐族可从没主动出过手,这次没有女娲娘娘授命,也没有皇亲贵胄请托,我们贸贸然行事,只怕要遭天谴…”
“哎,姥姥,您再犹豫,我们狐族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就在灰耳姥姥说话间,山外似乎又传来捕猎的号角声,族里的狐子狐孙们远远听见,无不夹起尾巴瑟瑟发抖。黑耳姥姥到底是一族之长,岂能无视众狐的生死存亡,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最后终于狠狠心咬牙道:“好吧,去叫翠凰来!”
翠凰是这八十年来,骊山狐族里出落得最有出息的姑娘,不但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法力更是高强。据说她被黑耳姥姥寄以厚望,所以一直养在深闺,骊山里狐狸虽多,却没几只有幸目睹过翠凰姑娘的风姿呢。
众狐一听族长有请翠凰,当下无不精神抖擞,纷纷奔走相告等着瞧热闹。黑耳姥姥也命左右捧出了骊山狐族的至宝魅树——这是一株栽在金盆里的,两尺来高的宝树,只见翡翠般的枝叶中央,娇嫩欲滴的绿叶正簇拥着一颗金灿灿的果实。
这果实即是狐族至高无上的法宝“魅丹”,狐妖服食它之后,不仅能够功力大增,容貌亦能妩媚到极致、进而一举魅惑帝王心,端的是效用无穷!只是这魅树四十年一开花四十年一结果,因此也只有历代族长、或者肩负大任亟待出山的狐妖,才有资格享用它的果实魅丹。
一时之间,狐妖老巢里狐头攒动,大家都翘首以盼着,一起期待翠凰姑娘的出现。而与此同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獐头鼠目的姑娘正拉扯着一个与她一般大的、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努力穿过挤挤挨挨的狐群,凑到近处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定。
在狐狸的巢穴里,我们实在不该形容某个姑娘“獐头鼠目”,然而可是,这个姑娘也确然是个另类。不同于骊山狐狸们白里透红的桃心脸,她的脸蛋偏黄,下颌尖尖的,像一枚秋天里最饱满的榛子——但凡熟悉妖精变化的人看到这里,心里就一定会清楚,这姑娘并非一只狐狸精,而是由一只黄鼠狼变来的。
“咳咳,咳咳,大家都别吵…”黑耳姥姥敲敲酸枣木拐杖,巢穴里的狐狸们顿时都安静下来。随着姥姥话音刚落,一阵香风就突然飘进了众狐的鼻子,大家立刻又蚊蝇一般嗡嗡闹起来,悄声议论这香味是像红糖炒米,还是更像桂花年糕。
这时坐在最前排的那位榛子脸姑娘就不以为然地白了一眼身后众狐,小声咕哝了一句:“你们懂什么,这叫女人味…”
她的话还来不及被众狐听见,大家的目光便已被吸引到了巢穴的中心,榛子脸姑娘慌忙转回脑袋,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翠凰姑娘早已悄然出现在族长的跟前。但看她身穿一件碧莹莹翡翠璎珞珍珠衫,水绿色的襦裙正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轻轻吹起,奶黄色的轻纱飘带恰到好处地扬入半空,就像弹过柳梢头的几缕月光,使她既显得仙姿缥缈离尘脱俗,又不失庄严的宝相。
待她微微侧转了螓首蛾眉,众狐这才看清楚了传说中的翠凰姑娘,她的面庞有着一种描摹不出的风华,似乎风花雪月都被揉进了她的一颦一笑,她淡淡的眼神如扫过秋水的长风,笑靥像迎着春风绽开的第一朵牡丹,衬着雪堆似的肌肤,只要借着一点点光,脸庞就能散发出满月般皎洁的光华。
这一刻,在场的没出息的狐子狐孙们,脑中都闪过一样的念头——每朝每代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必然就是长成这副模样的吧?备受瞩目的翠凰在众狐惊艳的目光中却毫不露怯,只见她挺直了腰身两手一福,盈盈对族长黑耳姥姥拜下,娇声如珠玉相叩:“小女翠凰,拜见姥姥。”
黑耳姥姥甚觉欣慰地点点头,上前将她扶起,顺手将魅树上的果实指给她看道:“翠凰丫头,你瞧这魅丹已经成熟,今天我当着全族的面把它交给你,望你服食此丹后,能够不负族中所托,除去人间那荒淫无道的皇帝,促使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多谢姥姥赏识,翠凰今日受命,必当竭尽所能、不辱使命。”翠凰欣然领命,倾国倾城的脸上却仍是不苟言笑,只是再次躬身朝黑耳姥姥拜了一拜。
这时灰耳姥姥在一旁笑呵呵帮衬道:“如此甚好,还请翠凰姑娘进族中内殿沐浴更衣,再择吉时摘下魅丹服食。”
翠凰并无异议,微微颔首轻移莲步,由灰耳姥姥引着进入内殿。众狐见再没热闹可看,渐渐也就各自散去,一时间巢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巢穴正中央的七宝琉璃供桌上,金盆里的魅树还在静静流动着潋滟的光。
蓦然,静悄悄的巢穴里却有了异动!空荡荡的大厅角落里竟冒出了两道鬼鬼祟祟、拉拉扯扯的人影。只见那打头蠢蠢欲动的,正是方才那位榛子脸的姑娘!她蹑手蹑脚靠近了供桌,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魅树上雀蛋大的金丹,屏息凝神地偷偷伸出手去…
“姐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吓坏了,一张桃心脸像抹了二斤胡粉似的,白里泛青不见血色,“姐姐不好这样做啦,这金丹可是不得了的宝贝,你偷拿会闯大祸的!”
那榛子脸姑娘眼珠一转,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桃心脸的姑娘顿时畏缩起来,一双无辜的小鹿眼眨了眨,转眼间就泪蒙蒙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榛子脸姑娘显然是拿她这招没辙,只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不怪我老生常谈,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是狐狸种?亏你还是吃我妈妈的奶长大的,可怜我从小没了爹爹,亲娘又做了你的乳母,害我连自己娘亲的一口奶都吃不上,我容易嘛我?亏我自己命大活了下来,结果长大了还要做你的丫鬟,陪着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一起没出息,我容易嘛我…”
桃心脸姑娘一向最害怕自己的姐姐这样碎碎念,当下乖乖收起两包眼泪,可怜兮兮地反倒哄起自己的姐姐来:“别这样啦,我,我错了还不行么,都,都听你的…”
榛子脸姑娘这才得意地一笑,闭嘴作罢。
好啦,现在我们从这段对话里就可以弄明白,为什么黄鼠狼出身的榛子脸姑娘,可以和桃心脸的狐狸姑娘互称姐妹啦!原来她们是金兰姐妹,黄鼠狼姑娘的妈妈是狐狸姑娘的奶娘,而黄鼠狼姑娘虽被狐狸姑娘客客气气地叫上一声姐姐,但实际上是她的丫鬟,而比实际还要实际的现实是,她身为丫鬟,也能够将狐狸姑娘治得死死的!
于是黄鼠狼姑娘心情大好地伸出罪恶之手,毫不胆怯地一把拽下了魅树上的魅丹,将那金光灿灿的果实递到了狐狸姑娘的面前。
“做,做什么…”那狐狸姑娘还在害怕,怯怯退了半步,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的干姐姐。
“一人一半,吃下去。”黄鼠狼姑娘到底没有得意忘形,知道自己在骊山出身低卑,闯祸也要拉个垫背的。
“嗯,不要,不要…”狐狸姑娘一边泪汪汪地挣扎,一边含恨吞下了被黄鼠狼姑娘分开的半颗魅丹。
于是很快她们身上各自起了变化,有暖腾腾的白气分别从她们的天灵盖上冒出来,她们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身体开始变得丰润,发黄的细辫子也忽然散开,眼见着变成了乌黑的云鬓,她们的双眼变清变亮,开始盈盈泛着一层勾魂的水光,面颊也忽然白里透红,像五月沾了露水的蔷薇花…
黄鼠狼姑娘像照镜子一样盯着自己的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体也同样在发生着这些迷人的改变。于是她不禁快活地翘起嘴角,刚想发出一两声得逞的笑,却在这时听见内殿里传出一声雷霆般的厉喝:“飞鸾、轻凤!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章 出山
刚偷吃了魅丹的两个姑娘听见暴喝声,吓得浑身一激灵,战战兢兢回过头去,就看见灰耳姥姥从内殿里冲出来,朝她们扬起手中的拐杖:“好个胆大包天的小畜牲!看看你们做得好事!”
“呜…”狐狸姑娘两眼泪汪汪地抱住脑袋,吓得浑身哆嗦成一团。
所幸灰耳姥姥还有一丝理智,知道她是出身大家的狐族贵小姐,因此适时将杖头改对准了黄鼠狼姑娘:“黄轻凤!你这记吃不记打的臭丫头,又撺掇飞鸾跟着你淘气!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闯了多大的祸?!”
黄鼠狼丫头,也就是黄轻凤小姐,当然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于是摆出闯祸被抓时一贯的脓包态度,耷拉着脑袋装死——这一次为了变漂亮,上刀山下油锅她也拼了!
就在灰耳姥姥的拐杖将要敲上轻凤的脑壳时,族长黑耳姥姥与翠凰也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族长看着暴跳如雷的灰耳姥姥,担心她气过头下手太重,慌忙喝止道:“二当家的,手下留情,打狗也需看主人。飞鸾她是先任长老的遗孤,你伤了她乳母的女儿,也就伤了和气。”
灰耳姥姥听了这话手下一停,逃过一劫的黄轻凤依旧在闭目装死,族长的“打狗”之说被她听在耳中,却使她暗暗龇了龇牙。
跟在黑耳姥姥身后的翠凰将黄轻凤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只是默不作声。她刚刚沐浴完毕,身上换了一件月白的春衫,一头青丝湿漉漉地搭在肩后,正泛着润泽的水光。
在场众妖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措手不及,只有灰耳姥姥仍在气急败坏地抢白:“姥姥,您瞧现在该怎么办?八十年才结一粒的魅丹,就被这两个讨债鬼给糟蹋了,难道我们的计划就要这样泡汤吗…”
“二姥姥何出此言?难道没有魅丹,我就不能行事么?”这时一直旁观的翠凰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里微含着不悦,“凭我自己,也能完成姥姥交托的任务。”
凡事总爱唠叨的灰耳姥姥冷不防被翠凰打断,足足愣了片刻,才悻悻回答道:“也不是说不能,就是成功的把握会没那么大…”
翠凰听到这里,一向疏朗的眉心终于微微蹙起来,忍不住出言反驳:“恕翠凰愚钝,难道翠凰多年的修为,竟敌不过一粒魅丹吗?”
不料翠凰话音未落,一向宠爱她的黑耳姥姥这一次竟在一旁开口道:“何止敌不过,简直差得远了。”
这话使心高气傲的翠凰面色一白,多年波澜不兴的内心头一次赌了气,因此冷着脸拂袖转过身去,再也不发一语。
如今的黑耳姥姥顾不上照顾翠凰的情绪,只想着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盘烂摊子。她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两个罪魁祸首——如今已经变得粉白可爱楚楚动人的小丫头,终于逼不得已下出这样一步臭棋:“好吧,这一次我们的计策,就安排她们两个去完成吧。”
这话刚一出口,灰耳姥姥已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她当即情不自禁地扬声反对道:“姥姥!您可不能这样糊涂!这,这完全是胡闹呀!她二人能有什么慧根?!别说吃了一粒魅丹,就算是吃下一海碗的魅丹,那也是扶不上台面的小鸡雏呀!”
灰耳姥姥嚷嚷完,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对着地上的飞鸾和轻凤又指又戳,就见缩在地上的飞鸾哭得更是直打噎,而黄轻凤依旧耷拉着个脑袋装死,只是趁着灰耳姥姥不留神的时候,又偷偷龇了龇细小的银牙。
等到急性子的灰耳姥姥发泄完,这时族长黑耳姥姥才悠悠叹了口气,对在场的三狐一鼬开口道:“并非我不愿意让翠凰去,只是你们殊不知,她的性子太冷傲孤高,恰恰是男人最不喜欢的类型。我们狐族将她献上去,固然可以吸引那年少的皇帝一时贪鲜,可惜终归难以固宠,做不得长久的买卖。我原指望可以用魅丹将她的脾性调化调化,奈何天不遂人愿,魅丹叫这两个小鬼吃了,好在她们也算娇嫩可人,如今不妨顺水推舟,一个不够两个凑,将她俩都送进宫去,兴许能成气候也未可知。”
灰耳姥姥愣愣听完族长一席话,却是不以为然道:“那轻凤古灵精怪也就罢了,不怕她吃亏,飞鸾一向是个老实孩子,如何会讨男人的欢心?她又是先任长老的遗孤,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黑耳姥姥胸有成竹地微笑,走上前伸手挑起了飞鸾的下巴,对灰耳姥姥道:“你瞧,她这样的小脸我见犹怜,去了人间又怎么会吃亏呢?狐族服下魅丹后散发出的气质,是凡人绝对无法抗拒的,这点就和轻凤不同,你看同样是服下半颗魅丹,因为她非我族类,效用就不大…”
灰耳姥姥听了族长的话,仔细打量了这两个丫头,果然啧啧有声地感叹起来:“姥姥您说的果然不错,你看轻凤这丫头服了魅丹,脸还是这么黄…”
这时赖在地上的黄轻凤依旧在装死,只是这次她耷拉着的脑袋垂得更低,小牙也龇得更利落了。黑耳姥姥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一戳拐杖,肃然呵斥道:“黄轻凤!快起来听命!你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黄轻凤顿时浑身一颤,死也不敢再装了,慌忙爬起来对着黑耳姥姥磕头:“姥姥饶命!姥姥有话只管吩咐,轻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哼,若不是你母亲哺育飞鸾有功,今天我岂能饶你性命!”黑耳姥姥瞪了战战兢兢的轻凤一眼,嘱咐她道,“今日我派你和飞鸾出山,你当谨记肩上重任,必须处处照料好飞鸾,不得忘了本分!你听明白了吗?”
“姥姥放心,轻凤若有违背,天打雷劈!”黄轻凤心中暗喜,忙不迭叩了几个响头,将黑耳姥姥的吩咐都答应了下来。
在场只有灰耳姥姥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安慰失去魅丹的翠凰,她讷讷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上点什么,却见翠凰头也不回地离开,径自消失在内殿。
“这孩子,”黑耳姥姥看着翠凰不声不响远去的背影,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怪我把她宠坏了…”
此时已是十二月隆冬,这一晚骊山狐族施展了雪幻术,让骊山一带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雪,翌日清早但见数百里峰峦银装素裹,只有华清宫里的温泉水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当然,狐族施展这幻术可不是为了给唐敬宗游玩助兴用的,这一夜的大雪笼罩住方圆五百里的地气,细细的雪花浸润了寒冷的空气,也迷惑住了皇帝和护驾的文武百官的神魂,使他们相信如今的大唐自他们出生起,就存在着一个名叫浙东的属国,而浙东国今日将向天子进献两位国色天香的舞女,进贡的队伍也早在昨天就抵达了骊山的行宫。
于是我们年少天真的唐敬宗李湛一早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笑着问身边的宦官道:“今天浙东国送来的舞女就要到了吧?”
李湛说得高兴,他的贴身宦官刘克明便也笑嘻嘻地回道:“回陛下,浙东国进献的舞女过了午时就能到了,听说那两个姑娘身轻如燕,漂亮着哪!”
年少的唐敬宗闻言登时龙心大悦,连忙起身穿戴好冬季的常服,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袖着手踱到殿外赏雪去了。刘公公忙着为天子张罗早膳,在吩咐手下人往殿外交差时,却与手下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
“带话出去,今日计划不变,一切相机行事。”刘公公轻声轻气地说罢,脸上露出了一抹慈蔼的笑。
这一天白昼再没有落雪,天气清寒,浙东国的进贡队伍在午后顺利地进入了华清宫。一身锦裘的唐敬宗被宦官们簇拥着,坐在龙舆上翘首以盼,只见那雪地上一路撒了粗盐,“浙东国”的护卫队吹吹打打着,在一片鼓乐喧天中,将一辆华丽的马车引到了华清宫的丹陛前。
唐敬宗刚想叫一声好,不料随着锦帐一揭,浙东国的侍卫们竟从马车上抬下了一个柜子!
那柜子通身嵌着螺钿七宝,晶亮的玛瑙和玉石在柜门上拼出了一副刘阮遇仙图,柜子的边角都用黄金包裹,紫檀木在阴霾的天色里依旧能映出柔润的光——这流光溢彩的宝柜端的是件好宝贝!可是唐敬宗睁大眼瞅了半天,却只是纳闷地眨眨眼睛,回头问左右道:“不是说献人么?怎么送来一个柜子?”
多亏刘公公经验丰富,一早就悄悄命人跑下去问了问,这时便附在皇帝的耳边笑嘻嘻道:“陛下,美人就在这柜中藏着呢。”
唐敬宗听罢一怔,不禁伸手指着殿前的宝柜,望着左右嘿笑道:“嘿,这算哪一出?你们倒说说?”
刘公公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个噱头,就像赵飞燕的留仙裙、寿阳公主的梅花妆似的,古往今来的美人不都讲求个包装吗?!但这种大实话他可不会对皇帝直说呀——他得顺着天子的心意,随时随地哄着他:“陛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浙东国这次进献的舞女可不一般,据说这一对姑娘娇嫩轻盈,就像那白雪捏成的一般,禁不得风吹也禁不得日晒,因此这才锁在柜里,千里迢迢地送到长安来。”
“哦?雪做的人吗?这倒有意思了。”唐敬宗听着有趣,索性亲自起身走下丹陛,命人将宝柜打开。
于是一路上颠得昏昏沉沉的黄轻凤与胡飞鸾,在睁开眼重见天日的第一刻,就看见了她们将要祸害的皇帝——那还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身穿着南粤进贡的青蓝色浮光裘,细细的腰上束着一根夜明犀腰带。他正站在雪地里嘻嘻地坏笑,少不经事的脸庞显得古灵精怪,即使过早染上了酒色衰败的戾气,却依旧光彩夺目,就仿佛这阴沉冬日里西偏的昃阳,透着说不清的漂亮,却也隐隐透着一股不祥。
第三章 窥视
一直窝在柜子里打瞌睡的一狐一鼬看见了自己的金主,怔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多亏了黄轻凤从小乖觉机灵,她暗暗掐了飞鸾一把,拽着她一起爬出了宝柜。
“民女胡飞鸾、黄轻凤,拜见陛下。”两只小妖装模作样地跪在地上,朝面前的少年天子磕了个头,温暖倦怠的身子在雪地里经风一吹,瑟瑟发抖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唐敬宗看着轻凤飞鸾二人遍身璎珞覆体,头戴颤巍巍细珠鸾鹤轻金冠,修眉螓首吐气如兰,也是相当的满意。
“飞鸾、轻凤,这两个名字倒是起得轻盈。听说你们俩经不得风吹日晒,身子比雪做的还娇贵,我倒要瞧瞧,”只见李湛扬起手臂击了击掌,笔直的腰身绷成一个紧张有力的弧度,显得分外挺拔漂亮,“来人啊,就在殿中设下舞筵,我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身轻如燕。”
“飞鸾轻凤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黄轻凤嘻嘻一笑,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拉着自家六神无主的大小姐胡飞鸾悄声道,“你就随便唱一个,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飞鸾吸了吸冻红的鼻头,粉嫣嫣的小嘴张成一个小圈,一口接一口地呵着白气:“好,好…可我唱什么呢?”
“就唱个时兴的。”黄轻凤笑着牵住飞鸾的手,与她一同沿着华清宫的玉阶拾级而上,一时之间裙裾蹁跹金钗摇曳,娇软婀娜的身段仿佛真的要在这猎猎冬风中飞起来。
这时教坊的乐伎们已经奏响了千篇一律的宫调,飞鸾清亮的瞳仁中金光一闪,暗暗施了一个小法术,使自己一张口便能够唱出宫人们耳熟能详的穆宗宫词:“千叶花开香色殊,夜深扑得玉腰奴。绛丝绊脚光生鬓,胜似滕王旧蝶图…”
飞鸾婉转的歌声无可挑剔,就算在狐族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凡人六根不净,所以从他们耳中听来,飞鸾的歌声固然能够绕梁三日,但也不见得有多神奇。于是深谙哗众取宠才是硬道理的黄轻凤果然当仁不让,趁飞鸾唱到一半时掏出了一管笛子,送到唇边滴溜溜吹响:“滴哩哩,滴哩哩——”
在凡人耳中平凡无奇的笛声,实际上却是我们黄鼠狼姑娘的杀手锏,骊山里的百鸟听了,无不闻风丧胆:“滴哩哩,滴哩哩——骊山百鸟皆来听命,若有违抗,你们开春就别想安心筑巢生蛋啦!急急如律令!”
于是在唐敬宗眼里看来,浙东国进献的这两名舞女可真是神了——否则哪里有歌舞到一半,就听见殿外扑棱棱尽是鸟雀的扇翅声,骊山的百鸟听见了她们的歌声,竟然在冬天里齐聚到华清宫来!这可不就是天女下凡么!
他又进而联想起自己出生时的传说,那也是一个百鸟翔集的奇迹!于是更加觉得惬意。
只是换在飞鸾轻凤、还有浙东国的“侍卫们”眼中看来,眼前这副场面就只有“混乱”两字可以形容了。就看到山里的鸟雀火烧屁股一般赶到场,围着黄轻凤有叫小祖宗的、有唤姑奶奶的、还有尊一声黄大仙的,无不是求她别再捣毁他们的鸟窝,也别再偷吃他们孵了一半的鸟蛋,一定要放他们一条活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