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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外的红生骑在马上,将这一幕清楚看在眼里,这时周遭人群中小声的议论,也顺风传进他的耳中。
“想不到大王竟敢杀阿鸾,阿鸾他真的会死吗?”
“嘘——阿鸾怎么会死?他可是我们张掖郡的谪仙…”
红生闻言挑起半边眉,不禁再度望向那位人称谪仙的男子,偏偏这时那人也抬起眼来,无巧不巧地与他隔着刑场对视。红生心中一震,眼睁睁看着那人的唇边绽开一抹笑,嗓音清越地朗声道:“我死之后,军必败于外、王必死于内。”
这一句话字正腔圆,惹得场外众人好一阵骚动。监斩的长官见控制不了局面,立刻气急败坏地下令行刑。刑场上霎时鼓声如雷,长刀应声而落,无情地划过那男子修长的颈项,让他在一瞬间身首分离,扑进一片血泊之中。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令红生心内不快,他刚想打马走开,这时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辽东公?!”
红生闻言回头,在灰色的人群中竟发现骆无踪温暖的笑脸,很意外能在张掖遇见旧识:“想不到骆先生竟周游到此,先生别来无恙?”
骆无踪肩上荷着货担,乐呵呵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什么变化。倒是王爷您,这些年越发英姿矫健了。”
“我不过是在塞外奔走了几年,倒叫先生您见笑了。”红生翻身跳下马来,低声笑着问骆无踪,“先生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我从燕都蓟城来,等出了手头这批货,就要出玉门关往石国去。这些年西域的玩意儿都很紧俏,我打算进一批香料再回中原。”说这话时,骆无踪谨慎地瞥了刑场一眼,拉过红生的马辔头,“这里人多眼杂,王爷您随我来,有僻静处方便说话。”
红生依言跟在骆无踪身后,一直随他走到驿站邸店,将马交给邸店的仆人打理后,上堂与骆无踪一同吃茶。他与骆无踪寒暄了片刻,没有问燕都蓟城的事,倒先说道:“方才先生说打算往石国去,可巧,我如今就住在石国。”
骆无踪闻言,放下茶碗朗声笑道:“好些年没有王爷的音讯,没想到您竟游历到那里去!”
“石国是伽蓝先祖的居处,去那里,倒并非是一时兴起。”红生随意回答,唇角却终是忍不住挑起一丝笑,神色间尽是难掩的温柔。
“对呀,我竟没想到这个,”骆无踪连连点头,顺着红生的话接道,“辽东公您远道而来,随行怎不见伽蓝?”
“他身边有个黄口小儿需要照顾,所以耽搁了一点行程,应当随后就到。”红生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随即却话锋一转,望着骆无踪问,“差点忘了问先生,如今燕国境内是何光景?”
骆无踪听红生这般问起,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这才笑着回答:“这些年燕国疆域拓展、捷报频传,势头正是如日中天呢。”
红生垂下眼微微笑着,半天之后才欣然长叹一口气:“其实如今的燕国,兴衰与我一概无干;可那里到底是我的家国故乡,心中又怎能轻易忘记。无论如何,至少知道如兰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此言极是。”骆无踪很高兴红生能够释怀,忙替他将茶碗添满,“辽东公如今悠游四海,过得是随心所欲的散仙日子,过去种种,又何必挂怀?但不知您这次在马蹄寺作画,打算盘桓多久?”
“估计总要有一两个月吧。”红生答道,与骆无踪闲话了好一阵,又被他挽留用了餔食,这才起身与骆无踪告辞。骆无踪将红生送到驿站外,看着他上马,趁红生临行前又道:“小人离开张掖前,定会去马蹄寺与辽东公拜别。王爷您好走,恕不远送。”
“既如此,我便在马蹄寺恭候先生了。”红生笑着,挽缰与骆无踪一揖,扬鞭打马而去。
及至赶到马蹄寺,天色已是黄昏。红生在山门前驻马,还未来得及喘上口气,就听得寺内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跟着一团人影飞速窜到他脚边,抱住他的靴子亲热地叫唤:“爹爹,爹爹——”
红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挑眉盯着缓缓走出山门的高大男子,口气相当恶劣地抱怨:“你们追得可真够紧的,我不过在途中耽搁了一会儿,就被你们赶在了前面。”
“小人是爷的僮仆,凡事岂敢怠慢?”伽蓝眯眼望着红生,笑得甚是可恶。
红生拿不要脸的伽蓝没办法,只得又白了他一眼。这时就见常画匠的儿子阿蛮也乐颠颠跑了出来,拽着红生的手不住摇晃:“慕容大人,慕容大人,阿蛮可想你啦!”
“去你的,”正抱着红生不放的石翡,可见不得自己的“爹爹”对别人家的小孩和颜悦色,于是一把将阿蛮推开,气势汹汹地吼,“臭小子,爹爹是我的爹爹,不许你亲近!”
阿蛮吃了个瘪,冲他皱皱鼻子,不甘示弱地嚷嚷道:“你不许我亲近慕容大人,那好,一会儿我也不要和你比弹棋了!”
石翡到底小孩心性,一听这话就急了,于是惶惶放开红生的靴子,望着阿蛮可怜巴巴地嘟哝:“你这人,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阿蛮梗着脖子不理他,石翡没辙,想了一会儿还是凑上前去,嘴巴甜甜地蹭着他:“阿蛮哥哥,咱们还是去玩弹棋吧。”
阿蛮面色登时转喜,只招呼了一声,就已带着石翡跑远。红生望着那两个小屁孩的背影,委实哭笑不得。这时常画匠也带着两个徒弟走来,抱拳与红生行礼:“慕容大人,别来无恙?”
“多谢先生挂念,”红生将马鞭交入伽蓝手中,跳下马与常画匠还礼,“这一次能来张掖与先生共事,都是仰仗先生抬爱。”
“哈哈哈,慕容大人您过谦了,”常画匠笑道,“这些年虽然战乱不断,寺庙却是越建越多。这马蹄寺的石窟还不算大,等敦煌那边的石窟凿好了,以后咱们去那里,有的是好买卖!”
红生闻言欣然点头,对常画匠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以后还需先生您多指教,使我画技早日精进。”
“好说好说…”常画匠乐呵呵答应下来。一行人一边谈笑一边走进马蹄寺,这时客堂里早已掌上灯,堂中又有小沙弥汲泉煮茶,常画匠等人与寺中主持商量着明日该如何给壁画起稿,宾主之间相谈甚欢。
到了晚间留宿佛精舍,石翡因与阿蛮玩弹棋已是玩得疯了,死活都要与阿蛮一起睡。红生与伽蓝难得落了清静,于是二人在一张榻上睡下,静谧中才默默对视了一眼,就不约而同想起了浮丘山法云寺。刹那之间,明明是不染尘俗的佛舍厢房,却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氛。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作死么?”红生瞪着倏然靠近自己的伽蓝,没好气地斥骂。
“绯郎…”伽蓝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将红生紧紧搂住,唇舌在他颈间灵巧挑逗。
这一番有意为之的撩云拨雨,不一会儿便将红生惹得浑身火起,当下他也顾不得身在佛门净地,既已意兴勃发,索性放任自己与伽蓝厮缠,气喘间忍不住笑着低声骂:“你这羯狗…”
“嘘,绯郎,”伽蓝搂着红生耳语,唇齿间亲亲暖暖,呵得他浑身发痒,“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也是秋天,也是我们一群人聚在佛寺中,现在想来,真是平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怎么会不记得,”红生伏在榻上,一片秋凉中依偎着伽蓝的身子,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浮丘山里那段时光,我怎么会不记得…”
番外二 胭脂·贰
伽蓝褐色的眸子一动,情到深浓之处,忍不住将脸埋进红生浓密的黑发中,生怕他窥破自己的脆弱。然而身下那个人是何等机敏性灵,与他又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对他的种种感触岂有不知?只是个中深意不可言宣,唯有抵死缠绵而已。
一番云雨之后,精疲力竭的红生紧挨着伽蓝,在窗外西风的呜咽声中倦倦睡去。三更的明月缓缓滑过云天,月光轻柔得如同梦中云纱,红生在梦中撩开一层层月白色的涟漪,就听见不知何处传来声声呼唤:“辽东公,辽东公…”
红生在朦朦胧胧间睁开双眼,喉咙沙哑地回应道:“你是…”
“鄙人王鸾。”月下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现出一位风姿出尘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对着红生欠了欠身,温柔地望着他说话,“辽东公也许忘了,白天您曾与鄙人有过一面之缘。”
红生皱起眉,忽然想起白天在刑场上被杀的那个人,不禁愕然嗫嚅道:“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还有,你怎会知道我的封号?!”
“鄙人不才,对占卜乩算略知一二。”那自称王鸾的男子这样解释着,又向红生走近了两步,在他眼前深深拜下,“鄙人今日在刑场上见到辽东公,便知您命格殊贵、乐善好义,所以夜半冒昧前来,为有一事相求。”
“求我?”红生皱起眉,疑惑地望着来人问,“我能帮你什么?”
“鄙人知道不久之后,辽东公您将前往凉国都城姑臧,到时将有一件大善事,于辽东公您却是举手之劳。鄙人因为一段夙缘的缘故,亦想促成此事,届时还望辽东公能够授手援溺,不吝襄助。”那王鸾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红生枕边,“如今正往姑臧进军的河州刺史张瓘,是鄙人的旧识,他为人虽刚愎自用,心地却不算坏。往后辽东公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就将这枚玉佩交给他看,相信他念在鄙人薄面,不至于为难辽东公。”
那王鸾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一席话,欠身退后了几步,在月下与红生揖礼之后,也不待他答复,纤瘦的身形便遽然消失在夜色之中。红生这才全然清醒,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推了推身边的伽蓝,将他从睡梦中叫醒:“伽蓝,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伽蓝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翻过身看见在昏暗中惊疑不定的红生,这才撑起身子喘了口气,“该死,我竟睡得这样沉。”
“未必是你睡得沉,十有八九,也是被什么给魇住了。”红生恹恹坐起,下榻想找点水喝,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枕边,却是空空如也。
也是,若真有一枚玉佩出现在他枕边,那荒诞的梦可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红生想到此,不由得心中一哂。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平静无波,直到重阳佳节,马蹄寺的壁画收工之际,红生才又得到一个消息——九月初常画匠又从凉州的同行那里接了一个活,地点就在姑臧城内的融明观,那里的壁画损毁得厉害,因此需要他们前往修补。
红生听到这消息后暗暗称奇,心想果真要去姑臧,倒真是应了那个梦了。
壁画完工之日,正巧也是骆无踪西行之时,这天他挑着货担来到马蹄寺与红生辞行,正好被人小鬼大的石翡撞上。石翡绕着骆无踪琳琅满目的货担大呼小叫,一派小孩子的天然娇憨,又兼他长得像陶家人,因此骆无踪看得亲切,也愿意逗他玩。
红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默默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道:“骆先生长年孤身游历,今日既然与这孩子投缘,倒不如收他做个徒弟。”
骆无踪闻言吃了一惊,他知道石翡这孩子的来历,不禁看了一眼同样吃惊意外的伽蓝,带些尴尬地笑道:“小郎君是金枝玉叶,在下岂敢收他为徒,王爷您说笑了。”
“虽说是金枝玉叶,然则既已远离富贵之乡,将来总要学些安身立命的本领,图个长久打算。”红生却是摇摇头,径自望着伽蓝道,“伽蓝,你是玉奴的叔父,依你看呢?”
伽蓝对红生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散漫地笑笑说:“愿不愿学徒,还看他自己的意愿吧。”
石翡听伽蓝如此说,星子般的眼眸只黯了一瞬,下一刻便粲然笑起来,凑到骆无踪跟前望着他甜甜叫道:“师父!师父!您就收下玉奴吧,玉奴要随着师父学买卖去。”
骆无踪将石翡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时由不得怜爱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摩挲着他的头顶:“难怪了,这样惹人疼的孩子,只要辽东公您放心,就将他交给在下吧。”
小小男孩的前途命运就此议定,于是由伽蓝打点安排,将石翡托付给骆无踪之后,马蹄寺的一行人才告别了主持,收拾好行装往姑臧去。
姑臧城距离张掖有五百多里,是凉王张氏的世居之地。当年四世凉文王张骏在姑臧城南修建谦光殿,殿之四面又各建一座偏殿,东为宜阳春殿,南为朱阳赤殿,西为政刑白殿,北为玄武黑殿,以供人春夏秋冬按季分殿而居。
红生和常画匠要前往的融明观,亦在谦光殿内,是凉王太后静修的居所。
当红生一行抵达姑臧,已是将近十月孟冬,这些日子姑臧城内兵马戒备,因此融明观内并不平静,当红生踏入这座佛精舍时,很容易就察觉到了观内压抑的气氛。他也曾斡旋在权力斗争的中心,此刻当然也能从那些侍女、比丘尼惊惶胆怯的眼神中,读取到某些隐秘的意味。
“常先生,您看。”红生指着大片被人为铲去的壁画残迹,其中一抹可疑的暗红血渍相当刺眼,他以极低的声音提醒常画匠,却只换来对方暗暗的摇头。
“咳,大人,我们只管赚钱,不该看的,都不要入眼才好。”
出门在外,红生也不想惹麻烦上身,于是依言点了点头。
向晚时分,阿蛮噙着小眼泪找到红生,十分委屈的与他诉苦:“慕容大人,我又想玉奴弟弟了,他为什么非要跟着骆先生去学徒呢…”
红生摸摸阿蛮的头,心里有些好笑地劝慰他:“男孩子长大了,总要认个师父学一门本事,就像你的两个师兄一样。”
“那他为什么不跟着我爹爹学徒呢?”阿蛮摆出一副“人家我只要玉奴弟弟”的表情,不依不饶道。
“要跟着你爹爹学徒,也得看他是不是这块材料呀。”红生摸了摸阿蛮的脑袋,笑道,“那小子嘴巴甜、心思灵,就是没定性,不适合做画匠的。所以别难过了,以后你还会有新玩伴的。”
阿蛮听了红生这番劝慰,哪能明了其中深意,当下只是似懂非懂地拖着弹弓走了,看得伽蓝和红生忍俊不禁。
“他常年跟着父亲四处奔波,居无定所,除了两个师兄,怕是未曾交到长久的朋友吧。”伽蓝望着阿蛮的背影,对身旁的红生说。
“男孩子不该太过娇宠,还应及早历练历练才是。”红生抬起头,望着伽蓝道,“我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将玉奴交给骆先生,希望你不会介意。”
“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又怎会介意。”伽蓝冲红生挤了挤眼睛,笑道,“再说,骆先生绝对是个好师父,玉奴跟着他,我倒怕玉奴淘气,反给他添麻烦呢。”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安稳,随着凉国战事日渐平息,姑臧城内外也慢慢平静下来。这一日傍晚,常画匠带着阿蛮和两个徒弟外出,红生独自一人留在大殿里为壁画上色,画着画着就听见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回过头,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只好带着纳闷继续往下画。过了一会儿伽蓝走进殿来,凑到他身边打趣,红生便悄悄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伽蓝听了之后不动声色,只示意红生继续作画,而他自己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信步退出了大殿。
过了不大一会儿,红生就听见脑后又传来奇怪的动响,他立刻回过头,这时就听大殿门口传来伽蓝乐呵呵的声音:“好家伙,竟然藏在这儿呢!”
说着伽蓝便疾步跨进大殿,一路直奔大菩萨雕像的背后,红生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个究竟,须臾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孩童尖叫——伽蓝竟从殿后拽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漂亮齐整,身上的衣裳虽然朴素,却难掩他一身贵胄之气。
“你是哪家的孩子?”红生打量着眼前的男孩,不禁笑着问。
那男孩惊惶地看了红生一眼,咬着唇什么也不说,只顾在伽蓝手中拼命挣扎
红生见状纳闷,还待问什么,这时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侍女探头往殿内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那个孩子,立刻慌急慌忙地小跑到伽蓝面前,劈手将孩子夺下,语带无奈地埋怨:“你怎么又跑出来,难道你竟不知道…”
那侍女说着说着忽然噤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伽蓝和红生,低头向他们行礼道谢:“我家郎君淘气,惊扰了二位先生,还请恕罪。”
红生心里觉得奇怪,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好与那侍女客气了几句,看着她将男孩牵走。
之后又过了几天,姑臧城竟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到处是一片欢呼万岁声,原来张瓘的军队在攻破姑臧之后,诛杀了暴戾的凉王张祚,另拥立七岁的凉武侯张玄靓做了新主。
他人国家的政事,事不关己,红生一行自然装聋作哑。眼见壁画将要完工,众人皆知归期在即,心头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作起画来也越发挥洒自如。这天晚上,红生正在厢房与伽蓝讨论归程安排,不料却有一名内侍悄悄来到他们牖下叩窗,轻声道:“叨扰慕容先生,太后请您往内殿一叙,还请屈尊前往。”
番外二 胭脂·叁
这夜半突如其来的邀请,透着古怪,红生与伽蓝对视一眼,起身轻轻道:“我去看个究竟,你就在房中等我,不必担心。”
说罢他又提起嗓子应了一声,走出内室问那内侍:“太后就请我一个?”
“不,常先生已经在中庭等候您了。”那内侍恭谨地回答。
红生只得穿鞋下堂,跟着他走进中庭与常画匠碰了头,两人才一同往融明观的内殿去。一路上两人交换眼色,也不知其中卖得是什么药,直到走进内殿在席子上跪下叩拜后,二人抬起头,才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端坐在内殿的屏风下,那正是前凉王张重华的嫡母严太后了。
而此刻严太后身旁,正安安静静端坐着一个男孩,那孩子唇红齿白,正是红生日前在佛殿中偶然遇见的孩子。太后待红生他们行礼已毕,才缓缓开口对二人道:“今日我请二位前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我身旁这个孩子,不瞒二位先生讲,是我的嫡孙,亦是八月已被贼人张祚下令扑杀的凉宁侯,张曜灵。”
凉国近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红生他们即使再闭目塞听,也不至于全然不知。不久前在兵变中被杀的张祚,八月时曾下令将深得民心的凉宁侯扑杀,那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红生在听闻这个消息时,还很是伤感地喟叹了一番,如今才知真正的凉宁侯已被暗中调包获救。红生暗自心惊,与常画匠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不住抬头望着严太后问:“在下斗胆请太后解惑,既然小郎君获救,那么当时被扑杀的是谁?”
“是一个从小服侍凉宁侯的小内侍,因为年岁身材都与郎君相仿,这才将他替换了下来。”严太后皱着眉据实以告,跪坐在一旁的张曜灵听祖母这般述说,眼圈已是悄悄地红了。
红生闻言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恕在下愚钝,不知此番太后命我们前来,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严太后伸手摸摸身旁张曜灵的脑袋,低声道:“如今这孩子顶着内侍的身份藏在宫里,虽能保得一时平安,可是大了毕竟瞒不住,何况宫内耳目众多,迟早会被人发现。今次多亏了到姑臧勤王的张瓘将军,才将贼人张祚铲除,他近日拥立凉武侯做了新主,算是众望所归,宫内便也不宜反对。只是从此内廷就更加没这孩子的位置了,我想设法将他送出宫去,路子已安排好,只需掩人耳目混出宫去即可。我知道近日壁画完工,二位先生就将离开,你们在这宫中是生面孔,所以只要我打点妥当,把守宫门的侍卫也不会仔细盘查,届时只需要二位行个方便,将这孩子带出去便好。”
严太后将这一席话不紧不慢地说完,这时一直在旁俯首不语的常画匠,终于开口道:“蒙太后如此重托,在下又怎敢推辞,怕只怕这一路冒险,万一没能将小郎君看顾周全,岂不是辜负太后所托。”
“这个无妨,我早已安排好了,只要这孩子能够出姑臧,自然会有人接应。”这时严太后话锋一转,却是意有所指地缓缓道,“听说常先生也有个儿子在这里,如此甚好,两个孩子可以做伴,也更能够掩人耳目。常先生您意下如何?”
严太后言辞中的威胁之意,红生一听即知,他不禁暗暗瞥了常画匠一眼,果然见他额上冷汗潸潸,脸也白了:“太后所托,在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红生和常画匠硬着头皮将此事应承下来,这才依礼告退。当夜二人毫无睡意,与伽蓝聚在厢房中商量了一番,才将诸事议定。
到了第二天,众人修复完壁画收工,便着手准备将张曜灵带出融明观。常画匠思虑再三,将他认作自己的徒弟,又编排好一套说辞令他背熟。好在张曜灵聪明乖觉,一切都听从常画匠的吩咐,在依依不舍地与祖母告别之后,便跟着常画匠一行上路。
张曜灵先是蜷在箱中躲过盘查,因有太后亲信的掩护,一路总算顺利地出了宫。及至走到安全的地带,伽蓝才将他从箱中抱了出来,拍拍打打拾掇成一个学徒模样,继续上路。众人慢慢走了半天,就看见满眼的兵车战马甚嚣尘上,这才惊觉外界已是天翻地覆——如今虽说张瓘大军打得是“勤王”的旗号,姑臧城内又另立了新主,然而城门内外皆被张瓘的军队重重盘踞,在这样新旧交替的时节,士卒眼中警惕防备的光芒时刻闪烁着,丝毫不逊于战时的暗夜巡哨。
载满画具的马车在出城时便被拦住,仅能得到的消息是张瓘将军下令封锁城门,再要打听,即被告知只能原地等待,也不知多久才能找到机会出城。伽蓝和红生都明白这样的耽搁意味着什么——即使新主即位又如何,只要那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一天不撤兵,姑臧城的局面就绝对谈不上转危为安,瞬息万变的局势,身在局中的人只要多留一刻,便随时会遇上危险。
“该死该死,这天寒地冻眼看又要下雪,偏生被困在这里,鬼知道何时才能出去呢?”常画匠头一次遇上这种阵仗,急得五内俱焚又不敢把情绪摆在脸上,眼看着嘴巴上就要烧出一圈泡。
这样进退维谷的时刻,伽蓝和红生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红生无意中瞥见张曜灵厚厚的冬衣上玉光一转,他刚想责备他露了破绽,定睛看时,才发现系在他腰上的玉佩似曾相识。
红生盯着玉佩看了半晌,才确定眼前这异常精致的小玩意儿,竟然与梦中王鸾递给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
“…不久之后,辽东公您将前往凉国都城姑臧,到时将有一件大善事,于辽东公您却是举手之劳。鄙人因为一段夙缘的缘故,亦想促成此事,届时还望辽东公能够授手援溺,不吝襄助…河州刺史张瓘,是鄙人的旧识…往后辽东公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就将这枚玉佩交给他看…”
一瞬间,红生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早已编排好的圈套,梦中那个狡黠的男人在冥冥中微笑着,毫不费力地指引了他们的出路。于是红生禁不住愕然地走上前去,挑起张曜灵腰间的玉佩问道:“这枚玉佩,是小郎君的?”
张曜灵像做错了事一般吐吐舌头,望着红生点了点头:“这块玉我戴惯了,所以一时忘了取下来。”
红生盯着男孩清澈的眼睛,觉得他不像在说谎,于是又追问道:“这玉佩可是御赐之物?”
张曜灵立刻摇摇头:“不,这玉佩是融明观一个居士送我的,我也只见过那人一次。他说他过不久就要做和尚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因此便将这块玉佩摘了送我。我见它漂亮可爱,就一直戴在身上。”
说罢他好奇地望着红生,不理解他为何在这样的时刻,还有心情盘问自己这些。
红生将男孩的疑惑看在眼里,却并不做何解释,而是径自将那块玉佩从他腰带上摘下,狡黠笑道:“小郎君有所不知,您这枚玉佩里有些奥妙,我还需借来一用。”
说罢他拿着玉佩走向城门,在城门下随意挑了个负责戒严的士兵,取了自己的名刺对他道:“在下慕容绯,有事求见你们的主帅张将军。”
那士兵微微吃了一惊,瞪眼将红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裳朴素,便立时傲慢作色道:“想见我们将军的人多了,就你这等身份,简直痴人说梦。”
红生被士兵的话逗笑了,幸亏他已在外行走多年,一张脸皮锻炼得够厚,此刻被人奚落了也仍是乐呵呵道:“在下与张掖王鸾是旧识,这一次也是受他所托前来,您若不信,只管禀报你家将军。”
那士兵见红生不卑不亢,一面将信将疑地瞅了他一眼,一面又气冲冲地叱道:“信口开河!你说与王公子是旧识,有何凭证?”
红生一听那士兵口称王公子,便知道事情有转机,忙将那枚玉佩并名刺递到士兵眼前:“这枚玉佩便是王公子交给在下的信物,劳您将它呈上去,张将军看见了,必然不会怪罪。”
非但不会怪罪,说不定还能捞着点好处!那士兵一向知道王鸾受大将军的敬重,自他的死讯传来,大将军愁眉不展了多少日子?如今自己若能给大将军带着王公子的消息,这一功肯定是重重地立下了!
于是那士兵望着红生转了会儿眼珠子,转身就去找他的长官。过了不大一会儿,一位长官模样的人便踱步上前来见红生,一双三角眼斜睨着将他打量了好一番,才接过他的玉佩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开口道:“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您若放心,便把这玉佩交给我,我带去与我的上司商量下,若行得通,就托他帮您把这玉佩递上去,如何?”
红生立刻恭谨一揖,满脸诚恳地谢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待得士兵们走开,红生转过脸看见众人满脸怔忡,不禁难掩得意地笑起来。伽蓝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忙低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番外二 胭脂·肆
红生仍笑着卖关子,冲伽蓝挤挤眼睛,也低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只急得常画匠原地跳脚。
就这样原地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只见那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对红生道:“快快快,将军有请。”
红生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边走边问道:“将军见了那玉佩,是个什么态度?”
“唉,这我可说不清。是福是祸,还是等您亲眼见了我们将军,自己去掂量吧。”那士兵愁眉苦脸地回答红生,也不像在打诳语。
红生挑挑眉,默默走在一行人最前面,前往驻军行辕去面见张瓘。不料甫一走进大帐,就看见张瓘正拿着玉佩坐在席上,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看向他,沉声问道:“这玉佩的确是他的随身旧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红生思量着王鸾的本事,心想虽然托梦一事的确荒诞,但若是胡编乱造,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激怒张瓘,于是索性据实相告道:“在下某天晚上,曾梦见王公子以玉佩相赠,他自称与将军您是旧识,嘱咐我如果今后遇上什么难处,可以将这块玉佩交给您,说是以将军您高义薄云,定然不吝襄助。”
张瓘听了红生的回答,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点托梦的能耐,他还是有的。我不依着他,倒像是我的不是了…这块玉佩我就收下了,慕容先生有何难处需我帮忙,尽管开口。”
红生一听这话,当然立即开口相求:“说来惭愧。在下乃是一介画匠,与我身边这些同行一起做些小本营生,本来我们正要往敦煌郡去找些活做,哪知城门口不予放行,这才来叨扰将军您。”
张瓘一边听红生说话,一边逐个察看他身边的同伴。除了四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三个男子看上去都器宇不凡,尤其是眼前这位慕容绯和另一位身材高大的褐发胡人,看上去竟默契得如同一对璧人——足令他在一见之下,竟难得生出些好感来。
张瓘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众人,暗自估量了一番之后,正待收回目光,眼珠却意外地再次对上其中一人——那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打扮作学徒模样,然而在他的注视下,态度却自然而从容——从容得自一拨孩子中脱颖而出,竟显得分外扎眼。
他张瓘南征北战多年,何曾见到一个孩子能有这样的气度?这群人难道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的画匠?又或者,他们暗中隐藏了一个怎样的秘密?
张瓘低下头,凝视着躺在掌心中的玉佩——那白玉雕出的细腻涡纹,像极了曾经那个人狡黠的笑涡…自己到底、总该在最后、为他做点什么。
“来人啊,送慕容先生一行出城。传我之令,各路人马都不得阻拦。”
“是。”左右当即领命。
红生闻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晓得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闯过了。
“唉…可憋屈死我了!”出了城门一走到僻静处,常画匠便连连感叹,“我这辈子,何曾碰上这么个小祖宗,让我哭也不敢笑也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常画匠脚软心虚,自打出城后,第一时间便要与张曜灵分道扬镳。红生心知他明哲保身之意,便也不加勉强,就地在城外与常画匠一行道了别,约好下次碰头再合作。
两拨人就此分开后,红生单骑,由伽蓝搂着张曜灵合骑一匹马,三人往西行了约有半里路,就见一匹快马自他们身后疾驰而来,马上骑手边扬鞭边高呼道:“三位稍等!”
红生见那骑手飒爽矫健、不像是恶人,于是停下马等他向自己行了礼,方才开口问道:“你是张将军派来的人?”
“不,小人受太后之命,前来护送凉宁侯往张掖去。”那骑手一边恭谨回答,一边掏出令牌递给红生察看,又侧过脸注视着躲在伽蓝怀中的张曜灵。
伽蓝在一旁打量这人,见他一身装扮貌不惊人,不禁笑问道:“就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
那人望了一眼伽蓝,也笑了,很是自信地回答:“单枪匹马足矣。”
此时郊野已是暮色四合,张曜灵在昏暗的光线中好奇地盯着那名骑手,冷不丁向他伸出双手:“你是祖母派来的人?你叫什么?”
“小人段仪,”那骑手也伸手一把抱过张曜灵,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马背上,“小郎君只管放心,卑职一定会将您护送到张掖。”
红生见状一笑,将令牌还给段仪,在一旁道:“我等完成太后所托,将凉宁侯护送出城,往后他就交由您来照顾了,我等就此别过。”
“不,”这时张曜灵却忽然在马背上张口,望着红生坚持道,“我知道你们要出玉门关,我们一同走。”
这话红生尚不及回答,伽蓝反倒先笑了,忍不住拿话逗他:“怎么,你这小娃娃一路有人护送还不够?还要我们陪着你逗乐解闷吗?”
“才不是!”张曜灵羞得面红耳赤,气呼呼瞪着伽蓝,“我才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
红生见他急得眼泪都要迸出来,不禁忍住笑,安慰他道:“往玉门关的确与小郎君您顺路,若不妨事,结伴同行也不错。”
奉命护送张曜灵的段仪当然不会反对这个提议,立刻在马上向伽蓝和红生抱拳一揖:“多谢二位先生肯迁就我家郎君,二位先请。”
红生知道带着孩子同骑速度有限,便也不多谦让,径自打马跑在前面。伽蓝紧跟在他身后,悄悄迎着风笑问道:“绯郎,你何时如此婆婆妈妈?”
红生在寒风中冻得脸发木,因此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件事,不光是受太后所托,也是那王鸾的心意,所以我送佛送到西,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你还记得道重法师吗?”
伽蓝在猛烈的寒风中依旧捕捉到了红生的低语,他顿时心领神会,不禁在颠簸的马背上回过头去,深深望了一眼身后那个孩子:“的确,他也是从宫中逃出的孩子…”
对于凉国,他们只是匆匆过客,无法全然知悉其中的情仇恩怨,然而过往那些经验已经足够——石国、燕国,陷在乱世轮回中不得抽身的人,都有着同样不幸的命运。
一行人就这样冒着风雪赶往张掖,五百里的路程足足走了有五六天。这一日终于雪过天晴,远远已能眺望见张掖城的轮廓,段仪展开紧锁的眉头,低头对着把脸缩在风帽里的张曜灵笑道:“小郎君,咱们到了。小人已传书报知镇北侯府,此刻迎接我们的人,应该已经等在城门外了。”
镇北侯府是严太后的娘家,足够保护张曜灵隐姓埋名地长大。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四人不禁振奋精神,打马疾奔张掖城下。此时等候张曜灵的人马早已聚在城门外张望,待到段仪将张曜灵抱下马来,一个圆脸圆眼的婢女已是疾步冲出人群,一把将张曜灵搂进怀里,不住地爱抚搓揉:“哎呀我的心肝肉,可算把您盼来了!”
张曜灵吃惊不小,一张懂事人儿似的小脸涨得通红,瞪眼认出她是自小服侍自己的宫女,后来年纪大了外放出宫回严府的,才很不甘心地仍由她将自己搓扁捏圆。
红生眼见这和乐融融的一幕,自觉完成使命,很高兴地与段仪打过招呼,便要和伽蓝上路,继续向西往石国去。这时那沦陷在婢女怀抱中的小人儿却忽然张口,望着红生和伽蓝的背影高叫道:“慕容先生,石先生,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红生闻言朗声大笑,忙勒住马,回过头促狭道:“我们哪需要你的报答,再者,你又能帮到我们什么?”
那张曜灵涨红了脸,用力甩开婢女亲昵的怀抱,一口气跑到红生马下,瞪着他羞恼道:“不许小瞧我!你们,你们…不论怎样,好歹把名讳留下。”
“好好好,”红生架不住他的执拗认真,伏在马背上把脸凑低,与他对视着笑答,“在下慕容绯,慕容是燕国的慕容,绯就是绯红色的绯。”
陪在红生身旁的伽蓝这时也笑道:“在下石伽蓝,石国的石,伽蓝寺的伽蓝。”
张曜灵听了一愣,喃喃道:“石伽蓝,慕容绯,好的,我记下了。”
当严府的婢女一路小跑着赶到张曜灵身后,伽蓝与红生已打马走得远了。张曜灵一直望着他二人骑马远去的背影,咬着唇陷入沉默。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们,他在融明观时就已经对他们很熟悉,他总是躲在佛像后偷偷看他们亲密地谈笑——自小到大,他从没见过那样坦然从容的亲昵,大人们总是严肃的、紧张的、乖戾的,甚至从没人愿对他舒心地笑上一笑。
他也已经没有了伙伴,那个总是偷偷喊他哥哥的小内侍,已经在八月时代替他化成了一滩肉泥。他原本可以伸手挽留,可惜他更珍视的是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喜欢看他们默契的交谈、对视、甚至是许多亲昵的小动作,这些他从没有对他们说过。
“蓝色、绯色…倒真是巧了。”张曜灵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
站在他身后的婢女耳尖地听到了他的话,于是忍不住轻轻问道:“怎么巧了?”
张曜灵回过头,指着张掖城外连绵的群山侧影,对那婢女说:“你看,那里就是祖母常常提到的焉支山,对不对?焉支山上最多的花,是什么?”
那婢女抬头望了焉支山一眼,立即笑道:“那当然是红蓝花了,每年我都要摘它做胭脂呢。”
“嗯,”张曜灵点点头,又低头拂了袖子,径自缓声吟道,“北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取花染作绯,英鲜凝胭脂。可以这样形影不离的颜色…也就只有他们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