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勋这个人,正正经经说话的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我当然记得。”
李鼎一看着骄阳坦然的神情,泛起一丝苦笑。坦白说,他觉得自己有时针对曾毅勋,源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深刻的嫉妒,也许他拥有了太多自己孜孜以求却不得的东西,如果当年父亲临去世前没将原委告诉他,可能他依旧单纯的生活着,即使贫穷,即使平淡。
“在牢里的日子很苦吧?”骄阳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了自己这几天一直纠结的问题。
李鼎一惊讶的抬头,又瞬间恢复了平静:“你也知道了。”
“你应该一出来就通知我,跟我讲清楚事情的经过,我从来不鄙视坐过牢的人,但是却很生气瞒着我的人。”
“这不光彩。”
“可你现在已经光彩了。”
“这些都是我爷爷给的,目前为止,去掉我爷爷这个靠山,我可能立即会在公司里被架空。被人羡慕和被人耻笑,其实也只是一步的距离。”
骄阳扑哧笑了起来:“你变了,很久以前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思考的东西比现在少多了,是不是越有钱的人越累?”
“那时候我还处在没心没肺的阶段,和现在当然不同。”
“我还是喜欢你没心没肺时候的样子。”
这回轮到李鼎一笑,一双明亮幽深的眸子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闪烁动人,仰躺在沙发上,喉结动了动,好像在鼓足勇气:“骄阳,来惠佳帮我吧,只要你肯来,待遇,条件,所有都可以由你来开…”
第十八章
早晨骄阳买了一份营养早餐到单位,整个人像很久没休息好,对着单位门前的整装镜,觉得脸颊两侧的肉凹下不少,想起从前有人告诉她,精神打击是减肥的最好良药。原来桑家珉去世的时候,一个月瘦掉十五斤。现在似乎有相同的征兆,有时半夜里想起这段日子和曾毅勋在一起的感觉,竟然升起一种怀恋。
曾毅勋依旧每日电话短信找她,最初的几天甚至还在单位门前堵过她。骄阳一概没有理会,事情的结果已经造成了,她不能去帮桑家珉申冤,但理智上,也同样不可能再和曾毅勋保持恋人和朋友的关系。
“曾毅勋,你依然是最让我放心的男人。”骄阳那天面对曾毅勋的堵截,很坦然的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我说的放心,是因为你思路缜密,深谋远虑早就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心里一直接受的还是那个每天跟我怄气,逗我开心的大男孩。我知道你面对我,每次都把最纯净的一面坦露给我看,掩藏掉心里的阴暗。对于那些,从前我可以不管,但是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忘记。”
那天曾毅勋的眼睛显得异常空洞,整个人被一种失落的情绪包围。门卫大叔不明情况,只道是一对年轻情侣吵架,一向力挺曾毅勋的劲头,此刻用来尽心的当和事老。
骄阳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曾毅勋这样下去,这和自己昨晚婉拒了李鼎一邀请她去惠佳的道理一样。现在的清闲日子已经是自己最舒适的位置,惠佳的弯弯绕比从前的恒茂要多的多,仅仅内部派别的斗争就比外部竞争更激烈。一个不留神,也许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李鼎一也没勉强,在客房里休息了一晚,不过骄阳早晨去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窗户开着,桌上的烟灰缸里留下了一堆烟头,最后一个还在冒着青烟。床上的被子动也没动过,几团废纸塞在字纸篓里。她想他真的很疲惫。
平静了好些日子,每天几乎除了上班下班,偶尔和几个朋友吃个饭,就不再有有任何波澜,曾毅勋从不确切的某一天开始,渐渐不再执着于找她解释,变得像个陌路人,其间曾母来找过骄阳,一直想弄清楚两人分手的原因,她一直没把最终的理由告诉曾母,不想让老人家受到刺激,只说是性格不合。曾母是个温柔的女人,对着骄阳长吁短叹了好久,像错失了某个一直认定的事实,惋惜和无奈在她的表情里展现淋漓。
李鼎一倒是从那天开始,几乎每个星期都到他的宅子里去一趟,看起来像视察又像度假,直到在骄阳的笔记本屏幕上看到她在查找租房信息,那天,李鼎一脸色有一丝微变。
“在这里住的不舒服?”
“我总要搬出去的,占用你的地盘只是权宜之策。”骄阳并没意识到李鼎一的情绪有变,继续坦然的解释,“再说,你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不合适。”
那天李鼎一再也没说什么,独自提了笔记本上楼,只留了个背影,像在生闷气。
第二日,有陌生人打电话来,说是看到了求租广告,有套房子想让她看看合适否,讲明的地理位置和价格,骄阳才发现那套公寓价钱异常公道,配套设施也样样齐全,不过竟然离李鼎一的住处只有几步之遥。
搬去新家的时候,房东也出乎意料的客气,骄阳觉得这个地段这种房子,竟然价格如此低廉简直无法想象。她一直喜欢李鼎一家里那种落地窗,还有面朝湖心的景色,从前住在那里总有做客的感觉,今天才有回家的体验。她觉得租到了这样一套物美价廉的房子,大约是她最近三个月来最开心的事。
只不过好事的出现,免不了捎带着霉气的边。单位里的陈大妈在多次感叹骄阳剩女的悲惨命运后,热情的帮她介绍了自己的远房亲戚,在她吹嘘此人有车有房,相貌堂堂后,还不忘加上说此人尤其有才,平时擅长吟诗作对,在某杂志上还获过奖。最关键的一条,此人在史志办工作,参公单位,不受金融危机影响,适合居家过日子。
无数优点堆积,骄阳被念叨了N次后,终于无法再推脱,答应见个面吃顿饭。
见面的地点也极为普通,一间古朴的菜馆,对方除了面相显老,说是三十四岁,可看上去像四十三岁以外,倒也没有明显的缺点。先是自我介绍叫陈志强,语速不疾不徐,声调却一直比较低沉,像个学究的姿态。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开场白以后,后面的话题竟然是围绕黑格尔,康德之流哲学泰斗展开。骄阳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实在知识贫乏,够不上和陈志强这种学术精英讨论。本以为应付一次,算是买了陈大妈一个面子,下次坚决不和他再有交集。
可陈志强却锲而不舍的日日电话找她,骄阳起初推脱工作忙不愿出门,而后陈大妈就亲自上阵做思想工作。直到逼的骄阳不得不答应和他再次约会。
第二次的约会,大约是陈志强注意了情调和氛围,专程报了名跟着旅行团的大巴去城郊的天然果园采摘游玩。骄阳觉得人多的场合,比单独和陈志强呆在一起要自然地多,欣然答应下来。
那天车上满满的游客,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陈志强积极的鞍前马后帮骄阳递水拿零食,俨然一派护花使者的架势,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服,让他陡然显得年轻了几岁。
大巴才开出一条街,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的时候,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门口上来,不停的向司机道谢。骄阳意外的看清,走在前面上车的竟然是李鼎一。
停在路边的轿车大约是在半路抛锚了,李鼎一留下随同的一个看车,自己和秘书急迫中拦了旅游车,想搭着顺道去城郊的加工厂视察生产线。
他看到坐在前排的骄阳时,着实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她身边竟然坐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看起来和她不乏亲密。点头打招呼的时候,陈志强大约看出李鼎一来头不小,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招呼。
李鼎一摆了摆手客气的推辞掉,略有深意的朝骄阳看了一眼,走到后排的位置上坐下。
骄阳一路上都有如芒刺在背,想到李鼎一就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而身边的陈志强一副殷勤讨好的嘴脸,让她尴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关于陈志强的事,她还没来及告诉周围的亲朋好友,甚至于她私心里正是不预备告诉别人,自己处理好就算完结。现在正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恍然撞见李鼎一,想必误会是难免了。
骄阳红着脸稍稍转头看看后排的李鼎一,没料到他也正看着自己这边,眼神里透着微微的不悦。她赶忙将头别了过来,预备回去以后再找机会解释。
李鼎一却站起来走到前面,隔着过道坐在骄阳并排的位置上,客气的冲陈志强伸手问候道:“刚才急着上车,被公司的琐事扰的,没来及好好的打个招呼,我叫李鼎一,骄阳的朋友。”
陈志强受宠若惊,赶忙站起来伸出双手手握住他:“李总,客气了,客气了!抽支烟!”陈志强这次换了一盒名烟,没想到李鼎一依旧摆手没有接过。
“我不抽,你随意。”
陈志强见李鼎一不接,只好讪讪的将烟放回烟盒:“从前没听骄阳提过认识您,早知道是这样,应该摆一桌正式的,请李总出来见个面才对。”
“他工作忙的很。”骄阳尴尬的在一边插话,企图打消陈志强的念头。
“对对,我差点忘了,李总做大生意的,和咱们这工作不一样。”陈志强满脸堆笑,朝骄阳旁边凑了凑,“那等我和骄阳将来办喜事的时候,李总可一定要赏光来捧场。”
李鼎一的眼里因为这句话,忽然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愠色,连勉强的笑意也僵在脸上。骄阳更是一脸黑线,脸撞墙的心都有。
趁着中途大巴加油的空挡,陈志强下车去厕所,游客们也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骄阳赶忙向跟李鼎一解释:“刚才都是那个陈志强乱说的,我跟他一共才见了两次。”
“原来你急着找房子,是因为怕相亲的对象看到你住我那里产生误会。”
“绝对不是!”
“他年纪不小了。”
“他是长的老。”
李鼎一盯着骄阳一脸委屈的表情,觉得莫名的可乐,笑着点点头:“我去帮你跟他说,让他死了这条心。”
“你先别。”骄阳赶忙拉住他,“他也是好心,请我出来玩,现在说不合适,回去以后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李鼎一犹豫了一下,同意了骄阳的说法:“如果他缠着你不放,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摆平。”
骄阳点点头表示赞成。
大巴重新开动的时候,陈志强又开始了他的殷勤,甚至随身的袋子里还放着一件帮骄阳准备好的披肩,以防回程的时候天气转冷,能及时的御寒。
李鼎一看在眼里,心里颇有些五味陈杂,约会时能想的如此周到的男人实在是少数,坦白说他知道自己可能也做不到。想到这,他反而更多了一层担忧,万一骄阳和陈志强分手不成,反而被他的细心感动,那…
手上那份生产线的材料,一路上竟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注意力莫名的都集中到骄阳和陈志强那边,即使他低着头装作看材料,脑袋里也不自觉地想关注隔着过道的骄阳和陈志强在说什么。
李鼎一在心里叹了口气,恍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实在不够正常。
上了盘山公路的侧边时,山边原本塌方的碎石头还在路上一硌一硌的,颠簸感极为明显。李鼎一多年的开车经验,感觉这条路似乎出人意料的崎岖。
骄阳原本只是神经大条的和陈志强扯一些家常,待到感觉到严重不适,已经是在急转弯处和对面的大货车狭路相逢的时候。
车子急转弯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车闸声混成一股刺耳噪音。全车人的惊呼和左摇右晃车成了一种伴奏。忽的车子像没了重心,在大货车的冲击下,一路撞破了悬崖边的防护栏,整个车里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尖叫起来。
骄阳吓的找不到方向,像从前坐过山车的感觉,车里乱作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她害怕的想抓住点什么,感觉腿被夹在了某个缝隙一动也不能,疼的直钻心。
车翻了几个滚,挂在了几棵树伸出崖壁的缝隙间。一车人像被鬼魅抓走的惊魂,尖叫哭喊声不断。
骄阳觉得自己身边的空间很小,前排的座椅在挤压间夹住了自己的小腿,疼的她快叫不出来,伸手向下摸,一片血淋淋的痕迹。
她感觉到有人在旁边搂住了她的腰,接着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紧,手心里全是汗水。她疼的没力气回头,伏在车的地面上,但感觉很熟悉,她知道那是李鼎一。
陈志强吓的早缩成一团,在车的一角。车里横七竖八的混乱极了,哭叫声不绝于耳。
李鼎一放开骄阳,慢慢伏着身子挪到前面,帮她一点一点的扳开夹住她小腿的座椅。骄阳这才看清他的前额流血了,衣服也在拉扯间被碎玻璃刮出了口子,血痕清晰可见。
她忽然想起那年在丽港的山上,她扭了脚,疼的不能走,李鼎一曾背着她下山,那天她感觉他的后背很宽厚,透着让人踏实安全的感觉,那时候她拍着胸脯保证过要给李鼎一介绍个适合他的女朋友。
“你喜欢什么样的?温柔型的,活泼型的,清纯型的,性感型的,还是怎样?”
“只要别像你这种总添麻烦型的就可以。”当初李鼎一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恼的骄阳直在他后面翻白眼。
救援的车辆是在接近半小时之后到达的,从山崖顶到翻挂在树上的位置大约有二十几米距离。骄阳的腿始终卡在座椅的缝隙下,怎样也不能完全扳开,李鼎一已经满头大汗,手指也因为用力的拉扯而受伤了。
“我的腿不会残废了吧…”骄阳疼的嘴唇发白,想到这里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别瞎说!不可能的!”李鼎一连忙否定她的猜想,继续试图将座椅扳开。他仔细看了卡住了位置,判定应该使用工具才能完全有效。
救援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车上有一部分受伤的旅客,被一一转移了,没受伤的也排起队从窗口的升降梯被救出,车里的人越来越少,而挂住车厢的树枝却越发显得脆弱,动辄就有下沉的趋势。
李鼎一一直没走,尽管救援人员一直在催促,直到车厢里只有他和骄阳两个。
“你走吧,上去就安全了,他们会负责救我的,你不用陪我…”骄阳伸手去推李鼎一,虚弱的手心发凉。
“我哪也不去,你已经这样了还替我操什么心,多余!”李鼎一看着救援人员在一点一点的用钳子螺丝刀等工具想将座椅卸下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极力想稳住骄阳的情绪。
“你赶快走…走…”骄阳还在催促,额头上却渗满冷汗,脸白的像一张纸,“你要好好的,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回去以后,给我和家珉一起立个墓碑…还有…”
“闭嘴!”李鼎一眼睛红红的渗着血丝,额头青筋凸显,“齐骄阳,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简直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讨厌的一个!每次遇见你注定没有好事发生,我替你摆平歹徒,在雪灾的时候收留你,你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的,你还没做到!我帮你从家珉去世的心情解脱出来,你说要跟我做好兄弟的,一辈子相互罩着,结果也没兑现!我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收容你,你连一点感激都没有,反而现在让我在你死后出钱帮你买墓碑!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骄阳被他恼怒的话语激的忘了疼,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冤枉人!”她想说是他自己拒绝了介绍女朋友的事,也是他消失了两年,让她根本找不到这个所谓的兄弟。
她刚才还在心中庆幸出了这件事,身边陪着的是李鼎一,如果只有那个陈志强,她想也许她连那些以防万一的托付都不能说出口。
大巴的车门歪斜着挂在山崖上的树梢边,车窗靠下的部分都碎的精光,整个车身也有散落的趋势。
李鼎一也慌了,连忙抱住骄阳的身体。她觉得腿好痛,可紧紧搂住她的人似乎比她更紧张,身子抖的厉害,手和脸颊滚烫。
“…你比我还怕?”骄阳半边脸贴着他的颈处,熨帖的灼热粘腻,但他的紧张却能明显感觉到。
李鼎一艰难的咽了咽喉咙里的酸涩:“如果你还把我当兄弟,就闭上你那张管家婆的嘴。”
骄阳笑了,似乎自己的惧怕已经完全转移,贴着李鼎一的身体,逸兴怀飞的思绪在意识里渐渐恍惚…
她在忽忽悠悠的梦境里又看到当年的李鼎一,浓眉大眼,蜜色的皮肤,总是清爽的头发,还有挺拔结实的身材,穿着不张扬却颇能彰显出众的气质。想起他那年最后说的话:“家珉不在了,你是他女朋友,那以后我拿你当兄弟吧…”
第十九章
再睁开眼的时候,骄阳觉得浑身都疼,右腿上被固定住,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在模糊的意识里,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来了许多人,有自己的父母,翟菲,单位的同事,似乎还有曾毅勋,他来的时候最安静,是在没人的时候过来的,只站了一会,放下了一篮水果。骄阳在他转头走向门口的时候才睁开眼,曾毅勋的背影显出一丝憔悴,轻轻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待到骄阳彻底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陈志强的面孔,这男人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她清晰的记得他在翻车的时候那种蜷缩害怕的样子,从那时候开始,骄阳对他本来就无好感的印象里,又多了一层厌恶。
陈志强满脸堆笑,又是歉疚又是安慰,提来了一大篮花和无污染鸡蛋:“骄阳,当时我真想留下来保护你的,救援队的同志怎么都不同意。”
骄阳别过头去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张虚假的面孔。可耳边陈志强还是继续说着他伪善的言辞:“只要活着,一切都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这趟来,就是专门跟你谈分手的事。虽然护士说,你可能后半生会很痛苦,可是我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陈志强后面还说了多少“关心”“安慰”的话,骄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脑袋里因为他那句“可能后半生很痛苦”吓傻了,难道自己真的变成残废了?她哽咽着,喉咙里像有沉重的阻碍,脸色惨白无光。
陈志强走后,骄阳傻愣愣了几秒钟,一种酸涩苦楚用上鼻尖,再也没忍住,伏在病床上大哭起来,她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这样的下半生想起来都应当是悲惨艰难的。
李鼎一什么时候进门来的她也毫无知觉,整个人像瘫软在病床上。
“离得老远就听到你嚎的像杀猪一样,我来看看是不是发生凶杀案了。”李鼎一靠着病房的门,头上包了一圈纱布,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语气里透着一种戏谑。
骄阳没有像平时一样对他反唇相讥,软绵绵的爬在白色的床单上,眼睛哭的红肿不堪:“以后我还能做什么?我这样以后还有什么意义?”
“陈志强告诉你的吧?”
“他不告诉我,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
“他跟你告别了吧?”李鼎一没回答骄阳的话,反而又问了一句。
“嗯…”
“那就结了,看来我嘱咐护士跟他说的话,效果和预期的很一致。”
骄阳懵懂的抬起头,看着掩饰不住笑意的李鼎一:“什么意思?”
李鼎一放开抱在前胸的胳膊,踱着步子走过来,轻轻坐在她的床沿:“我让护士跟他说,你不但这辈子没什么希望站起来了,而且生殖系统也受到重创,很可能以后没办法给夫家开枝散叶,到晚期会不会变成植物人也很难说。还有,后天残疾的女人,在心理上可能还会朝着变态方向发展。他听了果然害怕了,退缩了。”
骄阳刚刚还是一头雾水,这时仿佛看到了一点曙光:“…这么说,其实我没事?”
李鼎一肯定的点头:“有我当护花使者,怎么可能把你摔成残废兼不孕不育?”
她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表情从楚楚可怜渐渐转化为怒不可遏。
“李鼎一!”骄阳的尖锐的声音吼的他连忙用一根指头塞住耳朵,她从呜咽的小绵羊瞬间转变成凶恶的母老虎,“你缺不缺德?!刚才吓死我了!我真以为我以后…”
“我这套方案还没来及告诉你,陈志强就来了。”李鼎一一脸委屈的解释。
“你这么跟他说,以后他要是到处宣传我有这些问题,让其他人误会了怎么办?”
李鼎一伸手揉了揉骄阳蓬乱的头发,笑意更浓:“以后你伤好了,结婚了,挺着大肚子出门,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我担保陈志强到时候悔的肠子都青了。”
骄阳思考了片刻,渐渐收起了生气的表情,吸了吸塞塞的鼻子,看着李鼎一头缠纱布的囧相,不禁觉得好笑,想起翻车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他一直在身边,也许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
她想起那时他的紧张,他抱紧自己时那种颤抖和害怕,和平时的李鼎一差别很大。骄阳那时候才确切的相信,李鼎一是真的很在乎自己这个兄弟。
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在那样的时刻,还坚守着义气,对她不离不弃,可是感谢的话,每次到了嘴边总觉得说不出口。
“看着我干什么?”李鼎一被骄阳盯的微微发毛,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心里很高兴。”
“为什么?”
“好像是突然觉得,李鼎一还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人。我一度以为,那个李鼎一已经人间蒸发了。”骄阳心里暖暖的欣慰。
曾毅勋脸色铁青,叼着抽了一半的烟卷,大步朝惠佳的总部大楼去。头发早晨没有打理过,下巴上的胡渣在憔悴的面容衬托下显得更为明显。一路上颇引人注目。
在十楼的小型会议室门前,丝毫没顾忌秘书的阻拦,径直推门进去。在长桌的尽头,章修年正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的听取各部门经理,关于近期推广方案的介绍。看到曾毅勋进来,所有人都诧异的回过头去,只有章修年的脸色依旧,似乎没有一丝惊讶。
会议在一片匆忙中结束了,空旷豪华的会议室,只留下曾毅勋和章修年两个,空气仿佛忽然凝结了。
“你这两年油滑了很多,像今天这种愣头青的样子,很久都没看到过了。我以为那时候是齐小姐教导有方,怎么现在忽然退化了?”章修年自顾自点了支烟,口气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曾毅勋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叠被卷的微皱的A4纸,重重的摔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滑到章修年面前。
他疑惑的拿起来,草草的翻了几页,嘴角掩不住笑意:“原来是这份旧合同。”
“一个月了,我这一个月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我想能激起骄阳这么强烈的恨意的,也只有桑家珉的死因了!这两台机器的购进,是惠佳当时卖给恒茂的一个人情,好让威泰电力公司继续和恒茂合作。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甚至少到只有你和我。机器的整个购进流程没有问题,当时还有威泰电力的老行家来检验过,怎么会一转眼就成了有安全漏洞的机器?!当初桑家珉出事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只是因为违规操作。看来这里面的问题,不是桑家珉,不是机器,而是你!”曾毅勋恼的眼里冒火,质问的语气,故意压低的声调。
章修年显然对于他的激动不以为然,轻轻放下合同:“当年购进机器的事,你真的以为经手的只有我和你?你不想想,当时是你刚刚在恒茂崭露头角的第一笔生意,为了让你在公司树立起形象和威信,你父亲做了很多工作,他的目的是有一天把你扶上去。威泰的这两台机器出现问题,往深了追究,必然要牵连到你,你父亲也知道合同是你签的,一切责任你都有份,如果你栽了,他的苦心岂不是白费?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他要息事宁人,桑家的那上百万赔款,就是你父亲雇人帮忙私了的。”
曾毅勋的脸色由铁青瞬间变的苍白一片,怔怔的看着章修年,头脑一时空白一时混乱,他只是没想到,父亲也在这件事上洞悉无余,甚至还插了重要的一手。
“桑家珉从前所在的那个修车行,是我的私人产业,这些你都知道。你在铲除情敌的事情上有很多动作,有些并不光明磊落,这你也否认不了。这两台机器,只是帮你彻底拔除障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