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母虚弱得嘴唇发白,轻轻地摇头,“如果不是你发现了血型的问题,我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从小就知道家庭支离破碎了,但至少你爸爸在你的心里地位很崇高,我不希望在你面前拿出他从前并不高尚的事来当话题。而且,鼎一,自从你出现在南陵,我就打定主意认了你这个儿子,不管你怎么恨我。”
李鼎一一路开车到海滩上,直到确定已经无路可走。傍晚的海风吹得人心里凉凉的,太阳的余晖飘在海面上,映出红红的波光。他的喉咙里像哽了些什么,感觉似乎自己从前的所有信仰都打破了。他原以为自己是有家的,即使残缺了母亲,至少有一直疼他的父亲。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的来历就和小家伙一样,是个孤儿。在李家他从前一直挺直了腰杆,因为自己是李家唯一的孙子,可现在,一切都证实了,他只是盘踞在李家,空顶着名分的冒牌货。
而自己到底是谁,也许永远都没人知道答案了…
海风很凉,沙滩很软,冬天的海边,已经鲜少有人路过,海滩空旷悠长。李鼎一坐在沙滩上呆呆地看着无边的水面,心里的委屈和迷茫凝结成眼泪,在记忆里,自己很少哭过,从前的生活苦,但至少有明确的目标。可现在好像所有在意的东西都丧失了,连自己的身份也蒙上了虚假和不确定。
“啊!”对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好像要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出来,喊了个痛快,他喊到声音沙哑,浑身冰冷,喊到海面上漂满了月光。
他从海边回来已经很晚,家里空荡荡的。从前知道骄阳在家的时候,每天回家都感到愉悦,可现在什么都不同了,他特别怕回家,怕面对白天压抑的情绪,而这些在夜晚都会不听使唤地跑出来。
一夜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所有感觉都袭上心头,啃噬得心中血肉模糊。每个人也许都希望在有成就或有痛苦的时候有人分担,可现在他依旧站在商场的风口浪尖上,却觉得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果然孤独得心疼。
第二十二章 曾毅勋的反击
第二天早晨到公司时,秘书小程忽然告知他,章佩云已经在休息室恭候了。这让李鼎一微微感到一丝不妙。
章佩云在李振业刚去世、章修年锒铛入狱的时候蹦跶过一阵,后来李鼎一觉得章佩云始终有李夫人的名分,如果她暗藏一年,恐怕对于他全面掌握惠佳有威胁,于是自然地制造了一点引诱她豪赌的条件,让她丢了在南陵继续待下去的立足之地,只有顺着李鼎一的意思,到丽港“养老”。
而今天她的高调前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整个人相对从前的弱势有了很大改变,表情中不觉流露出一种傲气和理所当然,看起来显然是有了撑腰的杠杆。
李鼎一看到这里,心中已然明白了点什么,她贵妇人的架子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显摆。今天既然敢过来,一定是抓了他的某个把柄。而现在李鼎一唯一能想到的把柄,只有昨天曾母告诉他的那个秘密。
章佩云今天披了一件深紫色皮草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薄唇上稍加了点颜色,映衬得整个脸面都显得有光泽。她眼神里流露出的神采,似乎夹杂了讽刺。
她想起这段时间在丽港的日子,本以为自己膝下无子,老爷子撒手之前又那样刻薄她,连最信任的弟弟也被李鼎一整惨了。她以为她再没有资本和李鼎一斗法了。
而昨天曾毅勋出现在她丽港的公寓前,似乎给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李太太,我没想到和李鼎一作对的人,下场都那么惨,您是他名义上的奶奶,怎么说,他也不该这样。”
曾毅勋的开场白将章佩云强撑的自尊击碎,颓然地冷笑一声,“曾总风光一时,怎么也没斗得过李鼎一?”
“从前没找到合适的手段。”
“这么说,现在找到了?”
“可以这么说。”
“这是曾总你来找我的目的?”
“我得到李鼎一一个重大身世秘密,只要曝光出来,势必威胁到他在惠佳的地位。而这个秘密由您来公开似乎更合适。”
“曾总为什么这么做?”
“李夫人,您和我一样,都被李鼎一那小子整过,原来的风光不再,但至少我也不会让他过得舒服。”
李鼎一似乎已经猜到章佩云来的目的,只是速度之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丽港那边过得不好吗?夫人。”
章佩云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讽刺地轻笑,“你把我送走,果然是怕我揭了你的老底。”
李鼎一略有深意地看着章佩云,嘴角轻笑。
“你心里的那张底牌,藏得那么深,让人挖出来,却原来是这么见不得光的一件事,多亏了天助我也!老爷子的遗嘱上说得明白,李家的家产,是要给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李家仅剩李鼎一一人,当时你冒充李昌海的儿子,现在我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章佩云保养极细致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嘲笑和蔑视,“你害得修年进监狱,又独吞了老爷子的家产,好事总不可能都被你一人占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时候把你打回原形了!”
李鼎一似乎对她所讲的一切都持鄙夷态度,不屑地听着她所有恶狠狠的言语,最后才若无其事地反驳道:“章佩云,你知道为什么爷爷在临终前,只给了你一栋房子,没将家产分给你一分一毛吗?”
章佩云冷着脸看李鼎一,忽然心中微微地慌张。
“我听说,你二十几岁的时候嫁给爷爷,当时爷爷已经是六十几岁的丧偶老人,如果你回答你看上的是爷爷身上的哪些魅力,我个人是完全不信的,不是我将你想象得世俗,而是以你章佩云当年的姿色,你只不过想找棵摇钱树而已。从我掌握的数据,你在这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和另一个男人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这个男人现在在丽港做生意。我好心地送你去丽港养老,实在是为成人之美。你偏要回来,就是不识时务。”李鼎一轻松地喝了口红茶,“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想尽办法来掌握惠佳,扶持章修年,自己也不惜抛头露面,对公司的事指手画脚。在章修年全面掌握惠佳的时候,你甚至策划让爷爷提早去世,来达到侵吞惠佳的目的。爷爷要不是察觉了这些,会做了这么耐人寻味的遗嘱吗?”
“你纯属污蔑!”章佩云再也坐不住,气势汹汹地站起来。
“如果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会说这些?你还是太天真了,即使你真的掌握了关于我的足够证据,可你别忘了,惠佳的里里外外已经全是我李鼎一的心腹,这段时间来稳固的地位,岂是你一张亲子鉴定书能动摇的?何况爷爷和我父亲都已经去世,你还有什么证据?”李鼎一冷笑着站起来,转身要出会议室的门,临到门口又忽然回过头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生活总是没错的,如果奢望太多,总会得不偿失的,到时你恐怕连现在得到的都会失去,我劝你好好想想。”
章佩云咬着嘴唇看李鼎一出门,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五味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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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两天,各大娱乐报纸上果然开始八卦了李鼎一的身世,连从前曾母和李昌海的前情往事也被杜撰得曲折离奇,一时间成了当下的炒作热点。
李鼎一已经被近来的一系列事件闹得疲惫不堪,闭门不出表示不回应此事。
一帮娱乐记者自然没有就此放弃,看到从李鼎一这里敲不出什么新的八卦,由此将矛头转向曾母,导致曾母还在住院,就被一群娱乐记者蹲点采访。
曾母躲了两天,终于被这帮急于窥视别人隐私的小报记者惹得头昏脑胀。
“妈,如果您这次说出李昌海当年的行径,表示和李鼎一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不是什么李家唯一继承人,我想惠佳的其他股东肯定会对他现在的位置表示不满,到时即使李鼎一继续担任惠佳的董事长,也必然有很多阻碍和微词,对他的公众形象,对惠佳的公众形象都是一种打击。”曾毅勋在一边劝母亲,眼神当中似乎早有自己的盘算。
“毅勋,这件事是你捅出去的?”曾母反问。
“就算是。”
“妈妈不希望看到你们兄弟俩这样。”
“我们不是兄弟,相反,我们家跟李鼎一是有仇的。”
“毅勋,你要是总记得这一点,就会犯和李鼎一当初一样的错误。归根到底,恒茂还是经营不善。当初章修年掌管惠佳的时候,恒茂就处于弱势。一直以来,恒茂的颓势都逐步明显,但是我们都维持着,李鼎一固然是做了一些加速它破产的举动,但那也是建立在恒茂衰败的基础上的。可是现在惠佳正处于鼎盛,你非要打击实力雄厚的公司,最后可能吃亏的是你。妈妈担心你。”
曾毅勋对曾母的说辞显然不能苟同,“妈,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为什么自从李鼎一出现以后,您总用各种理由帮他说话?包括我和骄阳的事。其实您并没亏欠李鼎一什么,即使您亏欠了,也不该用我的幸福和事业理想来补偿!”
曾毅勋失望之余,气愤地转身出了病房,重重地将门带上。
曾母望着门口,半天都没回过神。曾父过来想安慰她,她递了个眼色,复杂而疲惫,“老曾,我现在发现,我真的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曾母躺在床上一下午,想了许多许多,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叫了曾父过来,“老曾,我想接受采访。”
曾父似乎早料到曾母的反应,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赞同地点点头。
曾母穿了合体的衣服,又将头发梳理好,简单地打扮打扮,才出走廊,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
曾毅勋徘徊在街头,买了几听啤酒,坐在广场上看大屏幕的直播。他没想到母亲会接受采访,从前恒茂兴盛的时候,母亲也一直低调,很少抛头露面出现在镜头前,今天居然这样庄重地面对记者。
走廊里被记者围满了,个个都七嘴八舌地问一些关于李鼎一身世的八卦。
屏幕上的曾母似乎镇定很多,从容地答记者问:“我和李昌海从前是有过短暂的夫妻关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离婚。有人得到证据证明我和李昌海,还有李鼎一的血型并不匹配。其实李鼎一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他确实是李昌海的儿子,是李家的继承人…”
曾毅勋听到这里,将一罐啤酒的空听摔出去好远,站起来背着大屏幕走开。身后母亲还在对着记者讲述从前的事。可曾毅勋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甚至有种强烈的恨意。母亲显然是想保李鼎一,想保住他在李家的地位。就因为这个原因,她可以放下脸面和自尊。曾毅勋觉得鼻子酸酸的,捏紧拳头,大步离开了广场。
李鼎一坐在办公室里,一直看完采访的直播,叹了口气,深深地靠在转椅上,心中的某些情绪被触动。他泡了杯咖啡,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干燥的天气,只有商家还热火朝天地宣传着即将到来的春节购物攻略。
又是一年了,今年似乎异常冷清,身边的人都散去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个年恐怕自己要孤零零地度过。桌子上的相框里,骄阳的笑容还像春天般灿烂,可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他连续很多日子多方打听,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些天自己抽烟喝酒的状况几乎是平时的十倍。太多的不顺心聚集,沉沉地压得他透不过气。
也许他该去谢谢曾母,可想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方式表达,多年的敌对和仇恨,等到发现曾经恨过的人并不那么可恨时,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小保姆正带着小家伙坐在一辆小的遥控车里,孩子很高兴,叽叽喳喳地叫着,离得老远都能听到。李鼎一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放下公文包,将孩子从车里抱起来,。小保姆神色凝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
李鼎一这才看清,章佩云正坐在沙发上。相较于上一次的气场自然是弱了很多,自从曾母亲自出来辟谣,报纸上的议论逐渐变了方向。连有所怀疑的股东也安静下来。可章佩云却不肯善罢甘休。
“夫人想必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李鼎一知道章佩云的来意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鼎一,这个孩子,我听说是你从双丘捡回来的,还给他起名叫李阳,是吗?”章佩云质问道。
“是啊,难道这件事也要先征求您的意见?”
“李家产业巨大,你必须有自己的孩子,捡个孩子回来当儿子,你不怕耻笑,你爷爷在下面也会觉得脸面无光。”
李鼎一开始意识到她的意图,她在公司的争夺战上失败了,就摆出家庭关系来,“您有话直说吧,但是这孩子,我不会把他送到孤儿院去的。”
章佩云一脸悲天悯人的慈和相,“我帮你打听了,这孩子还有父母的,他的父母也在找他。你虽然是富豪,可归根到底不是人家的亲生父亲,别忘了还有一点,你现在还是单身,连个老婆也没有!”
小保姆在一旁仿佛听出了头绪,这些天来一直觉得李鼎一和小家伙是对合适的父子,忽然听到章佩云的言论,不满地开口:“李先生和齐小姐会结婚的,只是齐小姐现在在外地忙工作。”
关于骄阳在外地忙工作一说,纯属李鼎一跟小保姆的一种敷衍说法,他不想承认骄阳已经决绝地离开了他。可小保姆傻傻地仿佛当真了,说得振振有词。
小保姆的嚣张让章佩云一愣,接着摆出高贵的姿态更加理直气壮,“鼎一,你这里一个小保姆也能上房揭瓦,就是因为没有女主人!齐骄阳据外界传言已经和你分手,何况她也配不上你现在的身份!听我一句劝,把孩子送还他父母,开始你的新生活。我这里有个老友的女儿,今年二十岁,比齐骄阳年轻,比她漂亮,是时候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李鼎一这才感觉到相对于章佩云,曾母原来是个这么慈祥和善的母亲,而章佩云表现出来的功利和步步紧逼,一直是那么惊人。她始终没放弃李家的财产,即使没得到,也要想办法安插自己的心腹来给李鼎一做女朋友,做老婆。
李鼎一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章佩云将他想得太白痴,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
“夫人挺累了,今晚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李鼎一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章佩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满脸严肃的表情始终没变,“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李鼎一果然听小程秘书说,来了一对青年夫妇,堵在外面想见李鼎一。
他思忖了一下,料想是章佩云昨天说的小家伙的父母,看了看时间,马上到了开会的点,何况从心里来讲,他并不想见那些企图将小家伙带走的人。
进会议室前,李鼎一专门吩咐小程不用来开会,重点去了解一下那对夫妻的情况,回头来汇报。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走出会议室时,李鼎一看见一对夫妻风尘仆仆的样子,妻子脸上泪痕斑斑,见到他出来会议室,当场就要扑过来。他恍惚地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很多年前,自己小的时候,脑海中一直认知的母亲形象似乎就是这样,慈祥安然。愣愣地有几秒钟,李鼎一像是呆了,那女人的抽泣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硬了硬心肠,他终于还是转身走了,始终没和那对夫妇说话。后来听小程说,那对夫妻似乎真的是小家伙的父母,有小家伙从前的照片,还有他的户口和出生证明。
李鼎一心里凉极了,对章佩云有说不出的憎恨。
其实小家伙是个可爱的孩子,骄阳和他一起从双丘抱回来的时候,似乎就觉得这孩子有眼缘。
自己现在的处境孤绝寂寥,亲情和爱情似乎都远离了自己,公司的斗争风起云涌。每天能让他觉得开心温暖的时刻,竟然是和小家伙相处的光景。如果这孩子也被带走了,那自己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静静思考了很久,烟头落了一地。一向很少抽烟的他,今天破了例。这些天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从前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部队,抑或者在监狱,他始终觉得心如明镜,坚持的东西从来没变过。现在自己似乎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抱负,心里却颓废至极。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鼎一的黑眼圈已经十分严重,他看了看自己在家里的日历牌上的标注,已经是骄阳离开的第六十七天。天天都像地狱一样。
他开车朝公司的方向走,头昏昏沉沉的,大约是最近三餐不太规律,各种事务繁忙,心情也差的缘故,总觉得精力不够。
红灯阻挡了他前行,停下车来,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两眉之间,疼得发麻,恍惚间,隔着马路的另外一边,有个穿着风衣和长靴的女人穿过斑马线,背影像极了骄阳。
李鼎一怔了一下,一个激灵冲上脑际,连忙下车,像疯了一样朝着马路对面奔去。
一辆车侧面过来,强力的刹车声发出巨响,车在他身边不足半尺的距离停住。
李鼎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吓到了,如果司机没有及时刹车,自己恐怕已经在车轮下了。
司机伸头就要开骂,忽然看清是李鼎一,赶忙下车,“李总?”
李鼎一这才看清是技术部经理王锐,尴尬当中,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回头再去找那个背影,已经淹没在人流中了。他这才发觉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傻事。
晚上回到家,小家伙已经睡了,小保姆躲到一边安静地看电视,连李鼎一进来也没发现。
待到看清了人,小保姆吓得赶忙站起来想关电视。
李鼎一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到一边继续看。小保姆知趣地离开了。
小家伙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胖嘟嘟的脸蛋,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半明半昧地照进来。
李鼎一轻轻叹了口气,“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咱们俩的身世这么相似。但你比我幸运,你父母千方百计、散尽家财为了找你,而我是真真正正被遗弃的孤儿。原来我想给你一个家,可现在,我一个大男人只能孤零零的。我知道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妈妈很苦,这不是金钱和优渥的生活能弥补的。我一直想给你找一个妈妈,然后一家人生活,可现在她走了…你跟着我,就像我小时候跟着我父亲一样…”
小家伙睡得香甜,李鼎一却哽咽得说不出话,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轻轻给孩子添了被子,而后出了房间。
第二天,他交代孩子的父母来家里领孩子,只留下小保姆和公司的程秘书。从始至终,李鼎一没有出现在这种送走孩子的场面。他怕了,怕面对别人一家团聚。因为自己依旧是一个人,以后可能也会继续是这样…
徘徊在人生的边缘,看别人其乐融融,体味自己的人生缺失,每个个体都在寻求属于自己的定位,等待着另一半的出现,可那个人不一定真的会来。也许有人不明白生活的真相,乐于追求高远的目标。
李鼎一这才觉得,在高远的目标身后,永远有更高远的目标,而感情的缺口,永远是最难弥补的。
透着阴冷的天空,冬天的气候让人一直压抑得喘不过起来。他开车一路朝前走,从公文包里拿出骄阳走之前曾经送他的那盘莫文蔚的唱片。
这些事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就悄无声息地湮没了。车里很安静,悠扬舒缓的音乐响起,逐渐将人带入一种惆怅的情绪。也许自己真的错了,错在爱了错的人,然后又怨错了人,错在把自己的底牌藏得太深。把所有他认为仇恨的东西都一股脑打击了,之后才发现,所有爱的、恨的,都离他远去了。副驾驶的座位上,现在空空的,从前骄阳整天搭他的顺风车,一路走一路聊,好像那种快乐真能维持到最后。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每个念头都关于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有不安的情绪
每个莫名的日子里,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
有种不完整的心情,爱你爱你(爱着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
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
有种不完整的心情,爱你爱你(爱着你)
这段时间的忧伤像波涛一样袭击着他的心,从前的一切瞬间在脑中回放。和骄阳在一起的日子,点点滴滴,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美好而耀眼。他低头看了看唱片上的歌名,原来叫《爱情》。
车速越来越快,在河道的转弯处,他竟然丝毫反应也没有,也许一直沉浸在音乐当中,待看清前面一片草坪树荫的背后就是茫茫的南沙江时,已然来不及刹车,整个车身不听使唤地穿过树木的间隙,飞车般跃出了堤坝,以抛物线的弧度栽进了南沙江…
第二十三章 桃花依旧灿烂
骄阳起了个大早,看到外面阳光灿烂,伸了个懒腰,觉得空气都比南陵清新许多。延平历来是山清水秀的旅游宝地,又是桑家珉的家乡,自从离开了南陵,她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到这里来。环境优美,离桑家珉也近了一步,虽说是她在城郊的一幢公寓里租了房子,离延平市区有一段距离,却与风景区毗邻,每天打开窗子,都能看到漂亮的景致。
离开南陵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原想悄悄地将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可自从认识了延平的一个女孩以后,终于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是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碰到那女孩的,她看起来很阳光,身材比例匀称。那天排队就诊的时候,那女孩却显得愁眉苦脸。当时骄阳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伸头看了看她的病历,才知道那女孩叫聂夏,比她小一岁。从前她和丈夫恋爱时,因为年轻不懂事,曾做过两次人流,结婚后真的想要个孩子时,却有了习惯性流产的征兆。她丈夫去了西藏支边,这两年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骄阳总是看到她一个人过来。
“还是把孩子留下吧。”聂夏用轻柔的声音劝慰着骄阳,“千万不要以后后悔。”
“可是…我和孩子的爸爸,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了。”骄阳叹了口气。
“他和别人结婚了?”
“不是。”
“他对你不好了?”
“也不是。”
“那一定是父母反对。”
“也不是父母反对。”骄阳这才觉得,自己和李鼎一的问题,似乎和所有的分手常见问题都不同,简直就是四不像。
“那到底是为什么?”聂夏显然被她弄得十分疑惑。
骄阳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她和李鼎一之间的事,“从根源来讲,其实是我错了吧。”
聂夏显然不明白骄阳话里的含义,只是懵懂地看着她。
当天,聂夏跟她介绍了整个流产的过程,这让毫无相关经验、从小就怕打针的骄阳吓出一身冷汗。她从来不知道未成形的孩子要被搅拌成血浆然后抽出。
她禁不住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吐了很久才出来。
第二天,骄阳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恶补了这当中的知识。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骄阳又见到了聂夏,这次不同的是,聂夏的孩子终归没保住,她的样子苍白虚弱,见到骄阳时,哭得像个泪人。
骄阳当时和她一起给她失去的孩子烧了纸钱,还有一些纸扎的小玩意。她才惊觉,人生果真弄人,一心想要孩子的人总是不能得偿所愿,而入自己这样生怕“中奖”的人,反而成了避孕的失败者。
可那一次,聂夏的执著让骄阳感动万分。连续几天,骄阳做了清粥和鸡汤来看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身边没有爱人,没有亲人,却能坚强地生活。而自己却显然比不上她勇敢。
连续几天,聂夏总让骄阳扶她去产房看看那些刚出生的孩子,跟她讲了许多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孕期保健和育儿知识。
直到临近出院的那天,聂夏一个人在产房门口为别人的孩子的出生感到喜悦的时候,骄阳的心底忽然被触动了,抚了抚自己依然平滑的小肚子,那里第一次开始有了感觉。
骄阳决定把孩子留了下来,聂夏显然比她还要高兴,送来了一堆东西,还询问了她以后的打算。
“我还有些积蓄,暂时能维持生活,以后我想在延平这边开家店,和我从前的姐妹连锁的。”
聂夏显然很赞同她的想法,甚至谈到以BBS后可以来帮忙。
生活似乎转入了一个平和的轨道,骄阳觉得如果就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快乐,知道曾毅勋有一天找到她。
骄阳那天慌张极了,她没想到曾毅勋这么精准地找到她,她买了些蔬菜和鸡蛋回来,发现曾毅勋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骄阳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问他,她一直觉得对不起曾毅勋,如果当初不是对李鼎一还存在那点能制约的幻想,她也不会离开曾毅勋。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李鼎一也许是个野心非凡的人,不是任何人能牵制得了的。而绕来绕去,真正损失的却是自己。
每每看到曾毅勋,她都觉得那种开心的拌嘴时刻是属于遥远的年代的,也许这么久的分离,真的感觉恍如隔世了。
“我猜你应该在延平,在这边我真的打听了很久。”曾毅勋今天一身清爽,羽绒服里面是一件低领的线衫,他的皮肤很好,若是在夏天,往往显得比其他男人帅上一大截。
“你找我有事?”
曾毅勋点点头,“过些天,想和我爸妈移居丽港了,那边还有我爸的一个老朋友,还有我们家的一栋房产。现在曾家的全部家当也没多少了。南陵现在是李鼎一的地面,跟他正面交锋,不是我想看到的,何况我父母也深思熟虑过。我想到丽港重新开始,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丽港?”
骄阳没想到曾毅勋会来找她说这些,诧异之余,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忘了,是我背叛了你,你现在还相信我会安安心心地重新陪你奋斗吗?”
“你是怕李鼎一报复我。”
“不管我怎么想的,事实已经这样了。”
“丽港比延平发达,你待在这边没有前途,跟我去丽港,咱们俩联手创业,他李鼎一能怎么样?他有本事,尽管派人暗杀了我算了,我曾毅勋绝不向他低头!”
骄阳知道曾毅勋这次是下定决心了,他从前就是个富二代中的纨绔子弟,吃祖宗饭,活得逍遥自在。李鼎一的打击和阴谋,似乎促使他觉醒了。
“曾毅勋,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说你是让我最放心的男人,而家珉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男人。虽然他已经去世了,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依然是我最怀念的。我知道我在延平可能没什么前途,但是在这里我很安心。”骄阳轻叹了一口气,“我背叛了你,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咱们俩不可能了,即使你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想就这样一个人待着,一直到老。”
“骄阳!”曾毅勋急忙叫住要转身的她。
“还有一点,”骄阳打断他的话回应,“我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你能接受我带着李鼎一的孩子?”
曾毅勋惊诧地站在原地,脸色僵硬错愕,他完全没想到过这些。准确地说,他实在没预料到骄阳会有李鼎一的孩子。
“我不想让李鼎一找到我,同时我也真的想静静地生活。我不想因为我的错误,再给你以后的生活蒙上阴影。”骄阳认真地盯着曾毅勋的眼眸,“祝你在丽港干一番大事业。”
“骄阳!”曾毅勋依然在背后叫她,直到她快走进家门,“如果是这样,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报摊上的报纸上登载了巨幅新闻,标题是:‘今日上午,南陵亿万富豪李鼎一,开车坠毁于南沙江自杀’。”
骄阳忽然觉得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一袋鸡蛋瞬时落地,摔得七零八散,就像搅浑的心。
李鼎一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煞白一片,昏迷当中似乎又见到了骄阳,还是从前的光阴,开心得没有一点杂质。接着不知是怎么了,他只能看到骄阳的背影,接着是父亲的背影、母亲的背影,所有人都在朝着和自己相反的路上走。他害怕了,想大叫,于是忽然感觉身子陷入了冰凉的一片,旁边是结冰的水,憋得他不能呼吸和思考。
他的手指动了动,居然有了感觉,他朦胧地睁开眼睛。旁边是曾母和曾父,一起守着李鼎一,看来已经等了很久。
他惊诧地动了动身子想起来,被曾母按住,“别动,好好躺着休息。南沙江的水都快结冰了,要不是过路的好心人救了你,你现在凶多吉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曾母说着说着,眼圈瞬时泛红,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鼎一,心里泛起酸酸的感觉。
李鼎一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沙哑,其实他想告诉曾母,他并没想自杀,只是一系列的事情打击,使得他开车的时候失神了。等到落水的时候,他是有意识的,当时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离死亡不远了,那种感觉竟然有解脱的兴奋,也有种不舍。冰凉刺骨的江水,让他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当时他想,他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了,如果就此死了,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他没想到曾父、曾母会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出现,看起来有要长期陪护的架势。原本冰冻的心,升腾起一股暖意。
喝了几口温水后,李鼎一的气色稍稍好了点。
“感觉怎么样?妈妈给你熬了汤,能发暖的,你曾叔叔买的材料。”曾母柔声细语,那感觉好像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母爱又回到自己身边。
“妈…”李鼎一开口,嗓子依旧是沙哑的。
“什么都别说了,好好休息,妈妈就在这不走。”曾母给李鼎一整了整被子,轻轻劝道。
翟菲进门的时候,闹了很大动静,手里还拿着一卷报纸,甩开了一堆记者才得以上楼,又被病房的安保人员拦住。
曾母听到外面很吵。翟菲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走廊上让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我是骄阳的死党!我有话跟李总说!”
李鼎一听到是翟菲的声音,赶忙示意曾母让她进来。
翟菲闯进门,看到李鼎一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感慨万千,“李总,先前几次你来问我骄阳在哪,我一直没说,因为我在骄阳面前保证过,绝不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但是我今天早晨看了报纸…”翟菲万没有料到李鼎一会“自杀”,拿着报纸懊恼地直跺脚,早晨连内衣店也没去,直奔了医院。
“她在延平!”翟菲走近了确定地告诉他。
“…延平?”李鼎一轻轻地念叨,“延平是我第一个去找过的地方,但是…”
“但是她住的地方偏离市区,是在延平郊外45公里的桃花源风景区,这里是地址。”翟菲将一张纸条递给李鼎一,“另外,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个消息,可能对你来说是好消息,那就是…她怀孕了。”
聂夏的丈夫专程回来探亲,骄阳一连有十来天没见到她。送走了曾毅勋后,骄阳才觉得对于从前的牵绊,是时候该做个彻底地了结了。
桃花源风景区空气很好,每天面对着鸟语花香,心情也舒畅了很多,这里每天有很多游客,周围的房子有一大半都是旅店。
期间她定期去医院检查过,孩子成长得健康平稳,也许是从前身体就挺好的缘故,这几个月胃口一直很好。只是当天听曾毅勋说了李鼎一“自杀”的事,心里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后来骄阳在电视上看到关于后续报道,证实了李鼎一平安被救。当时楼下的房东嗑着瓜子,操着一口延平方言对她说:“这个小伙子蛮帅,又是南陵富豪,干吗想不开要去自杀?”
骄阳有说不出的心情,尴尬地笑了笑走开了。
没人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她和李鼎一从前的关系永远成了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聂夏曾经问她:“你爱孩子的父亲吗?”
当时骄阳竟然在第一个念头里闪过了许多曾经美好的画面,也许心里始终保留了一种她不想承认的情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状态下生根发芽,“我不想见他,他不是好人。”
聂夏似乎很单纯,一直不能理解骄阳心里的情感,但始终当个旁听者。
在曾毅勋离开延平的第五天,聂夏一脸欣喜地找到她,告诉骄阳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是在丈夫探亲假的时候有的。她红扑扑的脸又是欣喜又是担忧,“这次已经很难得了,我一定要保住!如果再失去,也许我这辈子都难做妈妈了。”
骄阳忽然觉得一阵羡慕,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有机会像她这么期盼一个孩子的出生。
“我才羡慕你呢,每次和你一起做检查,医生总说你的孩子发育得很好,看得人眼红。”聂夏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圆圆的。
骄阳听着只是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孩子的父亲有让你憎恨的一面,也许你的心情就和我一样了。”
几年后骄阳回忆中的聂夏,始终是个单纯而热情的小女孩,虽然她只比自己小一岁,但骄阳总觉得自己在心理年龄上似乎比她老上十岁。那之后不久发生的事,让骄阳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在得知聂夏又一次怀孕后没多久,就时常听说她有腹痛的症状,聂夏很害怕,前几次因为相同的症状,最后成了习惯性流产。这次她格外小心,按照安胎的配方服药和保养了一段日子。
直到有一天,和她在家中聊天,聂夏突发剧烈疼痛,大汗淋漓几乎站立不住。骄阳惊慌失措,知道问题可能严重了,赶忙叫了救护车。
一路上,聂夏不断地哭求大夫帮她保住孩子。骄阳也跟着哭,只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极其可怜。
桃花源景区的医疗条件并不十分好,大型医院都在延平市区,这里设立的小医院,主要针对一些突发疾病和外伤一类。聂夏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整张脸苍白而扭曲。骄阳的直觉感到这次状态可能更糟,刺鼻的消毒水味,空旷的医院大厅,晃花人眼的灯光,还有纷乱的脚步声,让骄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越来越紧张。等大夫的初步诊断出来,她只听到三个字:宫外孕。
李鼎一在出院的第二天就买了机票直奔延平,原本曾母担心他休息不好,让他出院后恢复两天再考虑去找骄阳的事。可他实在一秒钟也等不下去,直接订了最快的机票。
在机场大厅候机时,他看到了熟悉的人——曾毅勋,正悠闲地在二楼的咖啡馆喝着咖啡,落地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
李鼎一那时候觉得,曾毅勋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是释然,还是不屑?没有人讲话,李鼎一停了数秒,直奔登机检票口去了。
曾毅勋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嘴角轻扬。机场外面的公路和绿化都显示出一种开阔和井然有序,已经三月了,远远地可以看到树木吐出的新绿。又是一年的春天,恍恍惚惚过了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发现,今年的一切都透着新生的美丽。
他忽然想起昨天母亲跟他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那张底牌。不管底牌上写了什么,一旦打破了从前的信仰,精神上就会获得重生。
母亲是信佛的,这些话起初并没有得到曾毅勋的共鸣。但是现在,他忽然感觉,一切是该重新开始了,不再顶着富商之子的光环,不再有从前所有的荣耀,有的只是茫茫的前程。
进入桃花源景区时,身边同一趟大巴里全是喜气洋洋的游客。大约出来旅游的人心情都较为轻松,一路上不少游客主动跟他搭讪。李鼎一只是点点头,淡淡地笑笑,他的心思沉重,远远不止是对风景的期待。
一路山清水秀,田园风光浓郁。按照翟菲给的地址,李鼎一沿着石板小路朝着幽深的巷子里走。街道的两旁几乎全是各色旅店,伸出的招牌极具古韵特色。
转了几个弯,打听了几个当地的路人,他才终于找到一幢简单的二层小楼,楼上阳台的绳子上晾了一件风衣,李鼎一一眼认出是骄阳的,激动地赶忙要上楼。
房东大妈将他拦了下来,那时候他才知道,骄阳进了医院。
李鼎一一路跑着进了桃花源景区的医院。那里地方不大,人却拥挤。他到前台咨询,小护士听到他说找一个来治病的孕妇,当即想到了上午刚送来的聂夏。
“先生,您先别着急,您要找的人,可能是现在正在做宫外孕手术的那位小姐。您先再等一会儿,我帮您确认一下。”护士的声音极其温和客气。
李鼎一却已经被“宫外孕”三个字震得愣在当场,他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几秒钟后,他连忙朝着手术室门口跑去。
值班的护士为李鼎一站在门口僵尸一般的样子动容了,边扫地便感叹着劝他:“小伙子,你老婆人不错,我在这当护工,见过她很多回自己来检查,我们都觉得她太坚强了。她跟别人说,她老公在西藏支边,很少有假期回来…”
李鼎一料想那是骄阳不想告诉别人他们之间的问题,才谎称他在西藏支边。想着想着,他鼻子里的酸楚越涌越烈。
手术室的灯灭了,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李鼎一经历了此生最破灭的一刻,手术台上的人已经用一张白布遮盖。他忽然觉得脑中闪过一抹白光,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手心忽然变得冰凉。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骄阳抱着聂夏和她丈夫的结婚照赶到医院时,在走廊上就听到一个男人绝望的哭喊声,响彻整个病房大楼。旁边的很多人都在叹气,她的心猛然震颤一下,本来跑得气喘吁吁,这才放缓脚步。
走廊的光线刚好,上午的一抹阳光照进来,折射在李鼎一的侧脸。她很久没看到他了,此刻才发觉,从前发生的一切,原来仍旧历历在目。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坏事,但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我想亲自来跟你解释,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为什么不等我!”李鼎一显得绝望极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就像有些人说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原来我从小到大都是孤儿,父亲收留我,是为了缅怀离开的母亲和他夭折的亲骨肉。我恨了三十年的母亲,原来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对不起我的事。小家伙也已经被他的父母找到带走了。所有人都离开我了,我找不到你,可心里还抱着这么一丁点希望,但是现在…是我害了你…我现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聂夏女士的丈夫是吧?”医生不失时机地打断了李鼎一,询问了一句。
李鼎一听得恍惚,“什么?”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名字,一脸懵懂地看着医生。直到医生又重复了一句,李鼎一开始觉得哪里搞错了。
揭开白布,才发现躺在床上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忽然觉得世界都乱了,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不知所措地张望着旁边,在回头的瞬间,他看到骄阳抱着一个大大的相册正站在后面。重逢的复杂思绪蔓延开来,他和她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三月的小雨下过,到处湿淋淋的。聂夏被葬在了与桑家珉同一所的公墓里。她丈夫还没能赶回来,家里简陋得没有多少积蓄,李鼎一就自己出钱帮聂夏买了一块豪华的墓地。
骄阳结结实实地哭了几场,为了聂夏的事。她在临去世前,还想看一看和丈夫的结婚照,只是她没有帮聂夏完成临终前的心愿。
白色的花圈,在湿漉漉的石径上飘荡。满眼盛开的桃花,景色宜人,只是心情沉重异常。
“跟我回南陵吧。”李鼎一在下山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提出。
“我想留在延平。桃花源景区这边很美,也有我所牵挂的人,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骄阳说得辛酸。
“那我陪你。”
“南陵那边才是你的天地,在这边,你什么都不是。”
“在南陵天天都有勾心斗角,没有我想见的人,我想见的人在这边。”
骄阳苦笑,并不争论他的话。她知道李鼎一拼命才争得了李家的产业,不可能轻易放弃。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骄阳再也没跟李鼎一说过一句话,虽然他每天都出现在她租的小楼下,可骄阳认定他只是三分钟热度。
直到有一天,她打开窗户,看到李鼎一就在隔着一条小巷的另一个小楼上,近近的距离。她才知道,李鼎一把她对面的小楼买了下来。
骄阳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臃肿,做很多事开始不方便。她看到李鼎一就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心里竟然莫名地踏实许多。人的内心,也许本来就是矛盾的,每个人都放不下心里的那张牌,因此苦恼和偏执。
“李鼎一,你在自毁前途。”骄阳在和他在阳台上对望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
李鼎一却笑了,“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我从前就是追求了太多错误的东西,现在,我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但是你也不用替我担心,我不会放弃南陵那边,因为那边的一切,是我爷爷的心血,也是我多年的打拼所得。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没有你和孩子,我的一切事业都没有着落点。因此,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我只好在这边长住。”
骄阳笑了笑,习惯性地翻了翻手边的日历,今天正是阴历十五。她从楼上下来,披上外套,决定去山上上炷香。也许是聂夏的死,让她觉得人生真的就像梦一场。
李鼎一也穿上外套跟着下楼,追上来和她并排走。
“你得不偿失,等你在这边把钱挥霍光了,你就会后悔的,那时候你会发现,你比现在还痛苦。”骄阳好像断定了他以后的走向。
“桃花源景区这边,能赚钱的地方多了。大不了我转行做旅游业,条条大路通罗马。”李鼎一边走边摊手道。
“你一个做食品生意的,也能做旅游?”
“开手机店的也可以兼顾卖茶叶蛋。”
“…如果是从比尔盖茨跌落到卖茶叶蛋的呢?”
“生活的乐趣,不是有钱没钱。”
“你怎么像个老僧,什么时候参悟透的?”
“你走的那天…”
石阶上长满了青苔,两旁绿荫葱葱,山间的桃花盛开,一片粉红灿烂。湿湿的空气,空旷的山间不时有鸟鸣声。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李鼎一迁就着骄阳的步子,一直走得很慢。
“离开你以后。”
“为什么?”
“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有机会考虑出家,所以先把功课做足。”
李鼎一停下脚步,忽然不由分说,直接将骄阳横抱起,惹得她一阵惊呼,“放我下来!李鼎一,你别得寸进尺。”
“怀里抱着一个要出家的女人,感觉很好。”李鼎一故意将她抱得更紧。
山里渐渐起了风,看来有下雨的迹象,连天空也渐渐被乌云铺满。李鼎一抱着骄阳躲到半山腰的凉亭里,轻轻将她放下。
“茶叶蛋男。”骄阳跟着喊了一声。
李鼎一故意睁着眼睛瞪她,“说谁呢你?”
“你是不是真的,把你心尖的那张底牌都掏给我了?”骄阳问得似真非真,睫毛上沾了山间的露水,亮晶晶的。
李鼎一忽然严肃了下来,看着骄阳,他知道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从前自己隐藏得太深,等到真的想在她面前做个透明人时,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让她相信自己,“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还隐藏了什么,就遭天打雷劈!”
李鼎一话音刚落,山里忽然响了一声闷闷的雷,由远及近,隆隆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住了。
隔了两秒钟,骄阳伸出手指边指着他边摇头感叹:“连天都知道你在撒谎!”
“喂喂!”李鼎一委屈地看着她继续朝另一个方向走,赶忙追过来,“这绝对是巧合!绝对!”
骄阳不理会他,沿着落满桃花瓣的石径朝前走去,却忍不住想笑。背后李鼎一边跟着边怪腔怪调地仰天喊道:“老天爷,您也太不给面子了!”山里回音很强,长长的声音回荡在幽谷里,传了很远很远…
桃花缤纷的飘落,成了一片红雨,在山间飘飘扬扬。骄阳想起了有位哲人说过,追求幸福的方式莫如简单。山里的小雨,逐渐洗刷落花的青石板,也洗刷了长久的秘密,干净清新。
又是一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