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前方的路很长,恍然想起李鼎一当年说,每当看到路很长,就觉得日子很长。是啊,日子还长,可她的生活里必须撇开李鼎一,否则这样的发展,她自己也不能再原谅自己。
李鼎一中午就赶回了家,因为上午打电话给骄阳,忽然莫名的提示“不在服务区”。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小保姆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抱着小家伙散步。
“看到骄阳没有?”李鼎一拉开玻璃门问一脸懵懂的小保姆。
“齐小姐早晨带了一箱行李出门去了,哦,还抱了一个麦兜玩具,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也不好意思多问。”小保姆客气的回答。
李鼎一突然觉得眼前金星闪烁,脑中嗡嗡做响,凭直觉,自己担忧的事可能真的发生了。恼的关了玻璃门就朝卧室去,一片安静,连被子也叠的异常整齐,桌面上属于骄阳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
打开衣柜,右边从前挂满了骄阳的衣服,现在已经空了。回头看看沙发,果然麦兜也没有了。
李鼎一忽然觉得眼前一昏,顺手扶着旁边的衣柜,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下面压了一张字条,俨然骄阳的笔迹:
“我一直以为,你答应我的事真的能做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所想要的东西,是会不顾一切去得到的。我改变不了你什么,但至少我从前跟你的约定可以作废了。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瞒我了,再见!”
李鼎一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定定的站了很久,忽而疯了一样跑出门,满大街车来车往,人流穿梭,这个城市每天有多少过客匆匆他不清楚,只是今天觉得全是陌生的面孔。
家里这栋房子,好像处处有她留下的气息,昨晚还温馨的在一起,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以为这种协议关系会有转机。没想到只是一种回光返照。她终于还是走了。
他边开车边在街上找寻熟悉的身影,从中午找到天黑,映着夜晚的路灯出了城,已经到了午夜,他开始绝望了,将骄阳从前的朋友都问了一遍,每个人都称不知情。
他想到翟菲一定知道,拨了过去,可对方接电话的是个男人,是她的老公,说了一堆商场的客套话,最后的结果却是:也不知情。
每个人接到电话都同情一番,安慰一番,没人知道骄阳去了哪里。
午夜的郊外,到处一片荒凉空旷,横躺在车上,拿出一瓶老早珍藏的酒,原本放了很久没舍得喝,今天喝起来,却是辛辣呛口。
又一次拨了骄阳的手机,毫无悬念又是那段“不在服务区”,李鼎一终于按捺不住,朝手机里喊道:“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没做…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李鼎一发起狠来直接将手机摔出窗外。
夜越来越深,一个人吹着冷风,歪歪斜斜的躺在车里,哼着流行歌曲,然后是放声大唱,歌声在空旷的郊外传出很远,随着冬日的北风飘荡。
直到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围住了他的车,看起来来者不善。
“他的车不错。”
“看起来像个有钱人。”
“也许是有钱人的司机。”
“不管了,把他拖下来,看他醉的样子,醒酒也是明天的事了!”
李鼎一在车里朦胧的听着外面几个人在议论。支撑起身子,自己走下了车,倚着车门,看着眼前的几个人,醉醺醺的像个疯子:“你们几个…来凑热闹?”
领头的一个青年嘲笑着叫唤:“哥儿们最近缺钱,想找你赞助赞助。”
李鼎一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摇头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人:“说来说去,就是钱的事儿?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从前我也缺钱…现在不缺了,忽然发现我他妈比缺钱的时候还惨!你们几个来的正好!我闷啊…闷的很…”
几个人相互递了眼色,认定他真醉的不清,领头的趁机要上去要劫车。李鼎一抬手直接送了他一拳,一声惨叫。几个人这才意识到开打,一起涌上来。
李鼎一挨个教训,拳脚多年不用,今天打起来却十分顺手,几个人终于意识到他水准不一般,其中一个亮了刀刃直接朝他刺过来,他反手将手里的半瓶酒连同瓶子一起砸到了那人的头上。
几个回合下来,那几个人都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李鼎一却嗤笑的朝他们挥了挥手:“想打劫,还得再练练。我珍藏的酒啊,半瓶子都奉送给你了,你面子真大啊…”
李鼎一转身要上车,忽的想起了什么,回头到:“今天晚上得谢谢你们,很久不打架了…不想打了…不想斗了!我答应了不斗就不斗了,为什么没人信我?你们信不信?嗯?”
几个人被打的呲牙咧嘴,纷纷点头称:“信!信!”
“信个屁!”李鼎一朗声骂道,“没钱的时候就盼着有钱,就想把曾经欺负过我的人都踩在脚底下!现在才知道,其实最开心的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心上人的信任!可是现在…没人信我,没人关心我了…什么都没有了!光有钱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李鼎一掏出钱包,里面两排各式各样的卡,现金只有寥寥数十张红色大钞,掏了所有的现金朝那几个人头上砸过去:“不是想要吗?拿走,拿走!”
那个人吓的没敢多拿,攥了手边的几张,赶忙撑着受伤的身子跑了。
“天黑,小心路!”李鼎一在背后耍着酒劲,看着连滚带爬的几个人,“早晚有一天,你们真有钱了,就会明白,其实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想跟你在一起的人,都是为了钱…你想留住的人,却没办法用钱留住!”
李鼎一觉得眼睛湿了,心里像下了雨,到处冷冷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受伤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打斗裂开了,钻心的疼。
一直到早晨,郊外的空地上有人摆起了早市,是附近村子的热闹市场,一夜躺在车里,宿醉未醒,就听到外面有算命的先生唱和着打油诗:
千里纵横,你总得有个家;
万众首领,你也得有个妈;
委屈烦恼,你非得有人听;
出色得意,你还得有人夸;
酷毙了靓绝了,你得有人爱;
摔倒了失足了,你得有人拉;
…
李鼎一听的出神,原来自己拥有的只是浮华,其实一转头,这些都成了空的,自己就像被架在空中,孤独的可怕…
李鼎一去医院重新换了药,伤口比前几天更严重了一些,被医生数落了一通,他只是淡淡地答应着。
下楼的时候,正值医院探病的高峰期,电梯拥堵了好久,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李鼎一看了看时间,离公司开会的时刻已经很近,索性从安全梯走下楼。
走了几层,迎面上来一对母子,儿子正背着母亲,一步一步都很仔细小心。在看清楚对方的时候,双方都愣了一下。
李鼎一这才发现,那对母子竟然是曾毅勋和曾母。
“鼎一?”曾母显然觉得意外,但又掺杂了一些欣喜,“毅勋,快让我下来。”
曾毅勋脸色微青,在母亲的催促下,不情愿地把母亲放下来,撇过头不屑于和李鼎一说话。
“毅勋看电梯人多,我又坐不惯电梯,一进去就头晕,他就带我走安全梯了。鼎一,你怎么也…”曾母恍然看到李鼎一手上包了纱布,惊得想上前看看,“你的手怎么了?”
李鼎一看着曾毅勋,冷笑了一声,“还不是拜您的宝贝儿子所赐。”
曾母心里咯噔一下,诧异地看向曾毅勋。
“你少血口喷人!你的手怎么了我完全不知道!”曾毅勋冲口反驳道。
“你故意制造假象,挑拨离间!这还不算吗?”
“我挑拨你?你配么?”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千方百计地破坏我和骄阳,现在你成功了,她已经走了。”
曾毅勋愣了一下,笑得很夸张,讽刺地瞪着李鼎一,“姓李的,你说反了吧!是你千方百计地破坏我和骄阳,只是你的阴谋败露,让她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才决心离开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暂时得到也不会长久!”
“毅勋!”曾母赶忙喝止了儿子。
“妈!我自认说得一点错也没有。李鼎一这种人和他父亲一样,是为了得到心爱的人就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曾毅勋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李鼎一听到他提到自己的父亲,心里的火腾地窜了老高,他能容忍别人骂自己,却绝不能听得自己父亲的名声受辱,上前提起曾毅勋的领子,一拳狠狠地打上去。
曾毅勋踉跄倒地,曾母心疼地赶紧上去扶他,却被甩开,他爬起来朝李鼎一这边一拳。两人扭打开来,在安全梯的两层连接平台上开打。
“你骂我父亲就是找死!”李鼎一一拳一拳都下了狠力气,心里的愤恨聚集到顶点,从小的一点一滴,成长的每个细节都有父亲的关怀,他绝不允许别人侮辱了他最敬爱的人。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父亲就是那样的人!”曾毅勋的嘴角渗血,颧骨已经青肿,却丝毫不甘示弱,狠狠地瞪回去,硬是回击了他的拳脚。
“毅勋!不许胡说!不要打了!”曾母死命地在旁边拉扯,想将他们分开。
李鼎一的火气被曾毅勋越激越高,下手也越来越重。曾母连忙上去抱住曾毅勋,止不住哭道:“鼎一,你打我好了!”
“妈,您让开!让他打!即使他再能打,我也一样要说,他父亲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尚!”曾毅勋挑衅般的语气,说得决绝又响亮。
李鼎一上来要继续打,被曾母迎面拦住,“鼎一!我知道你所有的恨说到底都是源于我,如果我愿意赎罪,你们兄弟俩的恩怨可不可以就一笔勾销了?”
“妈!您不用求他,他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曾毅勋拦住挡在身前的曾母。
李鼎一攥着拳头,站在一边没有动,“我只想教训教训曾毅勋,让他收起满嘴的肮脏,我不打女人,何况不管怎么说,您是我妈,即使您动手,我也不会动手。但是从前的事,您没办法弥补,没办法赎罪!”
曾母拦着一直冲动的曾毅勋,对冷冷地站在一边的李鼎一点头,“有,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曾母有些失神,眼泪斑驳,放开曾毅勋,静静地站了片刻,忽然一路朝六楼连接的平台陡梯跑去。
曾毅勋和李鼎一停了三秒钟,忽然意识到曾母的意图,连忙跟着追过去。
“李鼎一!我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饶不了你!”曾毅勋没命地追上去。
李鼎一被曾母的举动吓住了,赶忙跟着曾毅勋往前跑。曾母站在六楼的平台高处,映着阴沉的天气,显得羸弱不堪。
“妈!您下来!”曾毅勋站在下面喊道,“因为这家伙不值得,您就跟他直说好了!”
曾毅勋实在按捺不住,揪住李鼎一的领子,“姓李的,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妈跟你父亲会分开,让你看看你该怨的人是谁!”
“毅勋!”曾母狠狠地打断儿子,“妈妈只希望你们兄弟和睦相处,你不要胡说!”
“妈!李鼎一从始至终就想置我们一家于死地,您不在了,他依然不会收手!反而坐实了他怨恨的理由!”曾毅勋头一次如此歇斯底里地讲话。
“我说过,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就不会再找。你们都不必再演戏了!你们母子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我早就看够了!我和我爸爸从前受的苦,谁也弥补不了!我从来没想过让您用生命来补偿,因为这一切都没用…”李鼎一硬了硬心肠,转身出了平台。
曾母看着李鼎一的背影,仿佛看到当年的李父,似乎背影也能给人一种忧伤决绝的力量。忽然感觉风刺骨的冷,接着是天旋地转…
曾毅勋背着母亲下楼的时候,李鼎一还在医院里没有走,尔后远远地看到曾母进了抢救室。
李鼎一是在第二天看到曾母的化验单,上面显示她有严重贫血和心律不齐。不过一旁的符号却吸引了他,上面的血型清晰地印着:B型。
一连三天,李鼎一陷入了混沌的思考,所有关于从前自己和父亲献血的证件都拿了出来,父亲的献血记录上也是B型。
而自己的献血记录,却诡异地显示:A型…
李鼎一怀着满腹疑惑和种种猜想地来到病房门前,曾父和曾毅勋正围在曾母的病床前,满是关切而温馨的场面。曾母依旧虚弱,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鬓角微微泛白,还是慈祥和蔼的面容。
曾毅勋看到李鼎一就像看到仇家,顶着青肿的颧骨朝他投来鄙视的目光,“姓李的,你还好意思来!你把妈逼成这样,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
“毅勋!”曾父连忙将曾毅勋喝止住,起身走到李鼎一面前,“鼎一,事到如今,叔叔想跟你谈谈。”
李鼎一没有抗拒,看了看病床上的曾母,和曾父一起出了病房。
曾父从前和他有生意上的交往,可今天再看来,虽然英气不减从前,头上的白发却比原来多了许多。恒茂的破产,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曾父,可他从始至终竟然一点悲伤的神色也不曾流露,淡定泰然,一派“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神采。
“我想和我妈谈,我有事想问她。”李鼎一第一次觉得心里没底。
曾父淡淡地笑了笑,“你妈妈现在很虚弱,我建议你过两天再来问她事情,一来她身体恢复好点,二来能有更充足的精力和你长谈。”
李鼎一听出曾父的话语中的深意,“看来你知道我要谈的事情很严重。”
曾父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你一直以来,见到我们一家人,都表现出一种愤怒和敌对,今天不同,我在你眼里看到的更多是迷茫。”
李鼎一完全没想到曾父会这样说,“曾叔叔,果然姜是老的辣。”
曾父被他说得一笑,尔后摇摇头,“叔叔看到你,就明白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叔叔这前浪终于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李鼎一没想到曾父对待他这个意图报复的情敌之子竟然这么豁达,“曾叔叔的很多做生意的理念是很值得学习的,也许就是您年纪大了,做很多事情开始保守,我始终觉得,做生意这种事,不进则退。”
“你所谓的‘进’,也包括暗中收买人来打压对手?”
“原则上,当然是公平竞争,但如果有必要,不排除使用特殊方法。”
“你的特殊方法,差点逼死了你母亲。”
李鼎一怔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色的小本本,“曾叔叔,您在生意上是我的前辈,我就抛开原来对您的成见,跟您直说吧。我服兵役的时候,去献过血,当时验过我的血型,是A型。我父亲在供我读高中的时候去卖过血,他的血型是B型。刚刚我妈的检验结果出来,她也是B型。两个B型血的人,怎么会生出一个A型血的儿子?”
李鼎一显然慌张了,他脑中不敢再往下想,种种联想的可能搅得他心神不宁。
曾父沉思了片刻,像在组织一段语言:“鼎一,这话本不该是叔叔说出来,因为我说,你一定不会相信,一定以为叔叔在诋毁当年的情敌。但是如今你妈妈很虚弱,我不希望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回忆伤心事,如果叔叔告诉你,你父亲从前做过一些你不愿意相信的事,你能接受吗?”
李鼎一睁大眼睛,质疑地看着曾父,“是不是您想说,我爸爸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妈的事?”
“你会相信吗?”
“我不相信!爸爸曾经为我妈伤过一条腿,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怀念我妈妈,他…”
“他确实做了。”
“那您的意思,我不是我妈的亲生儿子?”
曾父犹豫了一下,终于答道:“你也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李鼎一慌了,“你胡说!”眼睛霎时红了起来,不顾曾父的阻拦就往外走。
“叔叔只是说出重点,直逼要害。事实上我很多次想告诉你,你妈妈一直阻拦,她怕伤了你,宁可让你伤她,可现在你也看出端倪了,索性我就说个明白。”
李鼎一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上涌,转身就朝病房走去。
曾母被曾毅勋搀着,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憔悴的面庞,百味杂陈的心情。李鼎一站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曾母,第一次情绪复杂的说不出话。
曾父和曾毅勋都退到屋外,整间病房只剩下李鼎一和曾母两个人。第一次,他面对曾母觉得有种害怕和慌张。
“我和你曾叔叔都是解放前老资本家的后代,文革的时候,由于成分不好,被批斗得很厉害。后来被分到两个相隔很远的穷山沟里,我在离南陵不远的虎关镇。其实那时候我们就相恋了,有好几年的时间一直不能见面。”曾母半靠在病床上,身体还很虚弱,但坚持要把从前的事讲出来,“你爷爷李振业和他们一家,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出身,在组织上一直很受器重。我和你爸爸认识,是在一场批斗会上,当时他也是参与批斗我们一家的一员。后来因为我当众反驳了批斗我的红卫兵,被打得很惨,一个人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那时候一个支书,见了我起了非分的念头。幸亏你爸爸救了我,把那色狼打晕了过去。当时我特别感激他。”
“你爸爸因为这件事,被色狼诬蔑,也成了批斗的典型,你爷爷当时被带去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后来为了家里的名声和其他人,终于狠下心来,和你爸爸断绝了父子关系。那段时间,你爸爸和我都受了很多苦,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一直特别愧疚,因为他本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终于有一天,你爸爸逃了出来,把我从黑屋里领走了,当时他鞋也没穿,却一路带着我跑了很远。直到第二天早晨,离开虎关镇很远以后,我们俩狼狈不堪,才发现,似乎很难再回去了。”
曾母说到这里,虚弱地喘了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李鼎一赶忙倒了杯白开水,母亲这个词对于别人是再熟悉不过,而对于他来说却是陌生的。很多年里,他从没体会到母爱的含义,反而一直充满憎恨。今天这样平静地听母亲说话还是第一次。
“我们俩路过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到双丘。双丘的山很多,那段时间,我们每天早晨都爬山远眺虎关这边。当时你爸爸问我今后的打算,我告诉了他关于你曾叔叔的事,我说我想去找曾显峰…”
李鼎一还沉浸在曾母的述说中,曾毅勋忽然推门进来,顿时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曾父赶忙拉住曾毅勋,却被甩开,“别让我妈累着,她需要休息,她被你整得难道还不够惨?李鼎一,我来告诉你后面的故事,这些我全知道!”
“毅勋!你出去!”曾母呵斥儿子。
“妈,我保证一字一句绝无吹嘘或者贬低,我只想让您好好休息!”
“老曾,把他拉出去!”曾母不理会曾毅勋的话,转而冲曾父道。
曾父直接朝曾毅勋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狠狠地将儿子从病房里拽出来。
曾毅勋出了病房门,对父母的做法颇有不满,愤恨地直跺脚,“他李鼎一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待他的?他只会恩将仇报!咱们一家原本风风光光,要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么会有今天?骄阳也走了,所有一切的根源都来自李鼎一!下次我见了他…”
“下次你见了他,把他完全当成你哥哥!”曾父打断儿子的话,严词说道。
“他不是我哥哥!”
“他是,你要从心里接受他!”
曾毅勋捂着青肿的颧骨,笑得讽刺极了,“你们以为‘以德报怨’能感化他?他即使知道了所有当年的真相,我看仍然不会有用,他现在的起点和我们不同了,他是惠佳的董事长,而我们只是被他打败的破产者,他完全不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毅勋!暗中串通了凯隆的钱总和孙宜佳,这些事,应该是你做的吧?”曾父忽然异常平静地问。
曾毅勋猛地怔住了,心虚地笑了笑,“您怎么会想到我?”
“我自己的儿子,我很清楚。”
曾毅勋点点头,“是我,可那又怎么样?李鼎一先前做了多少对不起咱们家的事?我只是小小地回击了两下,难道这样有错?”
“毅勋啊毅勋,你…”曾父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解释给儿子听。
李鼎一从病房里出来时,曾毅勋和曾父的争论仍没有结束,看到他面如土色,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精元,眼里有死灰般的颜色,两人均安静下来。
李鼎一没有说话,埋着头朝前走,步伐越来越快,就像忽然没了方向,心里某种一直坚持的信仰被打破了一样。
曾父和曾毅勋停止了争论,默默地目送李鼎一出了医院,从始至终,只有短短的一个眼神的交流,那眼神里被一种暗淡的东西湮没了。
李鼎一咬着牙,一路开车沿着公路行驶,慢慢驶入立交桥,随着车辆一圈圈顺着路的轨迹旋转。
曾母的话时时还在耳边响起,那种淡然和释怀,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把心里埋藏已久的秘密全告诉了
“你父亲后来替我去打听你曾叔叔的消息,回来后,却告诉我说,曾显峰已经在下放的地方染了疾病去世了。当时我悲痛万分,几天几夜颓废地躺在床上,哭醒了就望着天花板。对于我来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你爸爸那个时候跟我说,他喜欢我,希望能跟我在一起,我当时心如死灰,实在是觉得不能再接受其他人,没有答应他。”
“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你爸爸一直在双丘,直到听说拨乱反正的消息。那天我们俩都高兴极了,你爸爸从镇上买来了酒菜,跟我一起好好庆祝了一番,这个消息对于已经在那个年代里压抑了太久的我们,实在是难以言喻的高兴。当天晚上,也许是喝多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你爸爸跟我道歉了很久,请求我的原谅。他一直对我有恩,我感激他,加上我知道,南陵虎关那边也回不去了。同村一个一直很关心我们的大妈过来给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那以后没多久,我不得已放下了心里的牵绊,嫁给了你爸爸。”
“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收到了你曾叔叔的消息,原来他这几年里也在找我,他在另一个地方也同样吃了很多苦,你爸爸刻意隐瞒了这件事,为了让我永远对曾显峰死心。当时我受了很大刺激,孩子早产了,乡下条件不好,孩子一生下来就总在生病,我也一直跟你爸爸怄着气,几乎卧床两个月。后来你爸爸带着孩子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病了,过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他憔悴了很多,眼窝都凹了下去,却极力装出高兴的样子,他告诉我说,孩子的病治好了。可当我接过孩子,就惊讶地发现,那不是我的孩子,虽然都是差不多大的婴儿,可作为母亲,自己的孩子,自己终归很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在城里治疗的时候夭折了,他抱来的是他买回来的弃婴,那个孩子…就是你。”
李鼎一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心里的愤懑伤心都凝聚在一起,很多年来,有委屈有不甘有抱怨,但想哭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当时我伤心极了,问他为什么拿别人的孩子来骗我,他说怕我伤心,但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希望我离开他,女人有了孩子,心就会相对稳定下来。我后来为什么会离开你爸爸,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包括他把曾显峰在双丘的店面给毁了,包括他越来越多的猜忌,还有后来的一场打斗,你爸爸伤了腿,毅勋爸爸差点真的没命了。和你爸爸分开的第二年,听路过南陵的同乡说,他腿的伤势越来越重了,已经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