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无精打采地看了会儿云海,越发无趣,忽见殿前水流烟动,一时来了兴趣——师父常说四海水阴寒无比,乃是取四海海底暗流之水精灵汇合而成,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
望望那水,似通往山后。
紫竹峰其实很大,山前是竹林,不知山后是什么样的?
黄昏时分,重紫沿着四海水向上游走去,想要看个究竟,可是很快她就失望了,山后同样是大片的竹林,只不过更密,更茂盛,遮天蔽日,脚下的云气也更厚,犹如蒸汽般腾腾地往上冒,又像扯散的棉花漫天飞舞,地面极其凹凸不平,走起来很艰难。
转入竹林深处,重紫只觉索然无味,见天色已晚,再走下去就看不见路了,于是转身打算回去。
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感觉,就像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
心头莫名其妙升起恐惧,如同新发的芽,在心头滋生,不停生长蔓延……
重紫全身僵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在原地,迟迟不敢转身,其实这也是小孩子的正常反应,正如他们怕黑,晚上走路就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然而就算是重紫当小乞丐孤独一个人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感觉,
许久没有动静。
眼花了吧?重紫暗暗宽慰自己,决定不去理会,她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砰砰心跳,身体跟着视线缓缓后转。
身后空无一物。
真的没什么,重紫一颗心总算落地,也不敢久留,快步就走。
低头之际,眼角余光清晰地瞟见,有道黑影闪过。
重紫吃吓:“是谁?”
话音刚落,面前就出现一片阴影。
那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四足,其貌甚似狮子,细看又不是狮子,略显凶恶,身形比重紫足足高了一倍不止,此刻它正前肢伏地,作出戒备的姿势,随时准备攻击。
感受到威胁,重紫吓得连连后退,大呼:“师父!师父快来呀!”
紫竹峰上来了生人?那怪兽也觉得疑惑,仔细瞧了她半晌,渐渐放松警惕,低吼两声,缓缓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难道它要吃自己!重紫捏紧拳头。
与此同时,怪兽似乎发现异常,脚步猛地顿住,脖子脑袋上的毛迅速竖起,两眼陡然放出凶光,一声怒吼,纵身朝她扑去。
脚底被拌住,重紫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怪兽挥爪扑来,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了眼:“师父!师父!”
白影闪过。
重紫只觉身子一轻,离开了地面。
洛音凡抱着她,飘然落地:“重儿!重儿!”
淡淡的语气比平日多了几分焦急,重紫立即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熟悉的脸,好半天才回神,颤声道:“师父。”
见她无事,洛音凡松了口气,接着又将俊脸一沉,这顽皮的小徒弟难得规矩两日,如今竟然又闹出事,方才若非他听到守山狻猊的叫声及时赶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狻猊已经安静,像只小狗一样蹲在旁边,正疑惑地望着他怀中的小人儿。
洛音凡轻轻拍它的脑袋。
狻猊听话地站起身,回竹林深处去了。
原也怪不得它,方才那强烈的煞气连他也要误以为是魔族,想是她出于恐惧本能地想要反抗,所以才招得狻猊误会,险些丢了性命。
洛音凡看看怀中小徒弟,既无奈又生气:“又不记得为师的话了么,如此淘气,回去须将你关在房里,面壁思过!”
重紫惨白着小脸,半晌“哇”地大哭起来。
那哭声实在凄惨,可是小徒弟实在太顽劣,差点玩出大事,不能不给点教训,洛音凡硬起心肠:“既然害怕,怎的还要顽皮乱跑?”
重紫抓着他的衣襟,哭出无数眼泪,方才抽抽噎噎道:“师父总不理我,师兄他们都可以……可以见师父,闻灵之都可以跟着闵仙尊,我也想……陪着师父。”
就为这个!洛音凡这才明白小徒弟顽皮的真正缘故,一时呆住。
因为他总不理她,所以她才想尽办法闹事,却又不犯大错,好引他注意,故意受责罚,跪在殿上就是为了陪他?
看怀中小脸满是委屈之色,大眼睛肿得快眯成了缝,洛音凡暗暗惭愧,身为师父,不教仙术便罢,将徒弟丢在外面不闻不问,确实太不称职。
“是为师疏忽,今后别的师兄怎样,你也能,如何?”语气软下来。
“我要像师兄他们那样,天天跟着师父。”
“好。”
“我可以进殿陪师父吗?”
“不吵闹,就可以。”
“我一定不吵。”
长剑出鞘,浮于半空,剑身光华闪闪,映着阴暗的竹林,如同秋水般荡漾,洛音凡抱着她轻轻踏上去。那剑便缓缓升起在半空,在竹浪之上穿行。
御剑乘风,天地间惟剩了师徒二人。
向往许久的怀抱,舒适,叫人放心,能为她挡去风,挡去寒冷,重紫第一次躺在里面,仿佛身在梦中,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醒来。
熟悉的脸依旧美得淡漠,可是,她在他怀里。
.
第二日一大清早,洛音凡刚刚起床,准备去殿上,果然就见重紫等在了殿外,乖巧又干净,她跟着他进殿,殷勤地帮他磨墨铺纸,端茶递水,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小小徒弟忙里忙外,一个大人却坐享其成,洛音凡反倒很不习惯,抽空命令她:“下去歇着吧。”
重紫不肯,振振有辞:“师兄他们都……”
这句话对洛音凡很管用,别人的徒弟怎样,他的徒弟当然也能那样,渐渐地,他也不再反对,理所当然让小徒弟伺候了。
几个月下来,洛音凡发现重华宫变得热闹许多,也不对,是他的周围变得热闹许多,每天早起一出门,就有个乖巧的小徒弟跑过来叫“师父”,处理事务时,还有人在旁边斟茶磨墨,可以不必劳动他作法。
清静了几百年,身边突然多了个小跟班,其实对洛音凡来说并无太大的影响,小徒弟很懂事,在他处理事务的时候绝对不会吵闹。
当然,小孩子仍有顽皮的时候。
趁他歇息,重紫爬到他的椅子上,一本正经提笔学他写字。
洛音凡立即将她从座上拎下来:“不许胡闹。”
她咯咯笑着抱着椅子背不松手。
粉红的小脸上一派天真,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盛淘气,洛音凡无奈又好笑,开始怀疑,别人的徒弟也都会这样撒娇的?
.
夏夜星空浩瀚,师徒二人在殿前四海水边赏夜,洛音凡端坐品茶,重紫却趴在桥上数水里的星星。
凉风过竹,漫山竹响,声如天籁。
重华宫夏夜景色最美,往常是独自静坐,今年多了个人一起看,感觉似乎也很好,洛音凡看着水边安静的小人儿,目光里不禁有了一丝暖意。
重紫看了半日星星,忽然一脸失望道:“师父,这些鱼都怕我,不敢出来。”
洛音凡道:“你煞气太重,寻常鸟兽最容易感应到,所以害怕。”
重紫道:“狻猊为什么不怕,还敢咬我?”她已经知道了怪兽的名字。
洛音凡耐心解释:“狻猊是上古神兽,通灵性,奉命守山,它原本不伤人,只是发现煞气,以为你要害它,因此本能地攻击。”
重紫委屈:“我不想害谁。”
洛音凡摇头:“天生煞气,原不怪你。”迟疑了一下,他又违心安慰道:“只要心存善念,不做恶事,自能压制它,有朝一日它或许就消失了,狻猊就不会再咬你。”
重紫是小孩,信以为真,高兴起来:“师父别怕,我不会做坏事的。”
洛音凡点头不语。
一身白衣比雪还要干净,拖垂于地面云毯之上,星光下,他一脸淡然坐在那里,越发冷清出尘。
重紫托腮看得发呆,半晌,她忽然开口道:“师父,我遇到过一个像你一样的,穿白衣裳的神仙。”她眨眨眼,一边回忆,一边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他在我身上施了仙术,别人要打我,就会飞出去,可是后来不灵了。”
“别人打你?”
“他们不喜欢小叫化。”
原来小徒弟之前过的是那样的日子?洛音凡抬手示意她近前。
重紫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
洛音凡拉起她的手,掀开袖子,果然见那小手臂上有许多伤痕,小孩子长得快,伤痕已经很浅了。
不知为何,看着这些浅浅的伤疤,洛音凡竟隐约感到一丝心疼:“他们打的?”
表情依旧平淡,语气里却已带了许多关切。
重紫鼻子一酸,垂首。
如今总算明白师兄们为何那么维护徒弟,小徒弟不仅可爱,且天性纯善,就算带煞气又如何,始终不过是个寻求保护的普通孩子罢了,若非师兄与师叔执意阻拦,他会用心传她仙术吧。这么小的孩子,不知受过多少欺负,如今还因为偏见,不能与其他师兄弟一样修习仙术,做师父的焉能不内疚?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
他原是安慰,哪知重紫听得大眼睛闪闪,眼泪直掉,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当然相信,不论出什么事,师父都会保护她,就像上次被守山狻猊攻击时突然出现一样。
只要留在他身边,不会术法又如何,谁能伤得了他洛音凡的弟子?
想到这,洛音凡心下稍安,轻轻拍她的背。
重紫哭了许久,才擦擦眼睛,问:“神仙大哥给我的法术为什么不灵了?”
洛音凡道:“几时不灵的?”
重紫想了想:“好象……两年了。”
两年前?难道是……洛音凡面色逐渐凝重,迟疑许久,终究没有骗她:“天地间再无此人,术法自然就解了。”
再无此人?重紫失声:“他不在了?”
洛音凡点头。
重紫发呆:“那是死吗?神仙也会死?”
那场变故轰动一时,算得上仙门一大惨事,洛音凡微微叹息:“神仙自然可以不死,但两年前出了件大变故,逆轮之剑被盗,魔尊万劫现世,护送逆轮之剑归来的三千仙门弟子无一幸免。”见重紫满脸疑惑,他改口问:“你可记得那位仙长什么模样?”
重紫道:“和师父一样长得很好看,穿白衣裳,都是最好的神仙。”
小孩子记不清相貌,洛音凡摇头:“他身上可有佩剑?”
重紫摇头。
洛音凡道:“那便不是剑仙,是咒仙,当年护送逆轮之剑的人中,除了青华宫与我们南华派,正好有长生宫等咒仙门弟子,他在你身上留的应是仙咒。”
重紫哪里听得懂这些,只知道师父不会说谎,仙咒失灵,那个神仙大哥肯定也死了,想到这,她心里更加难受,不禁又哭起来。
小徒弟知道感恩,洛音凡立即趁机加以引导,握住她两只小手:“重儿!重儿!仙门弟子俱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死有何惧?区区一身就能救回更多人性命,有何不可?心怀苍生,与魔族征战而死,应是问心无愧,死有何憾?何况凡人亦会老死,他们转世轮回就如做梦,仙门弟子则等同长眠而已,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哭声渐小,重紫抽噎着抬脸。
任何时候师父都那么美,此刻无疑是最最美的时候,神圣庄重,柔和的眼睛却比星光还要美丽动人。
神仙,本是为拯救苍生而存在,否则又怎配站在高处?
万物皆应责任而生,人一旦离开责任,就不配称作人,神仙放弃责任,也就不能再称作神仙。
重紫呆呆地望着那双眼睛。忽然道:“师父也会那样吗?”
洛音凡似知道她的心思:“师父没那么容易死,但如果一定要那样的话,也绝不会吝惜性命,师父只是希望你能像那位仙长一样,不因为贪生怕死就忘记责任,无论做什么,都要先以他人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这才是师父的好徒弟,明白么?”
重紫点头,忽然一字字道:“我一定会学好仙法,帮师父对付魔族,守护师父!”
声音未脱稚气,语气却透着大人般的坚定。
洛音凡微微皱眉:“不是守护为师,是守护南华,守护天下苍生。”
重紫振振有辞:“苍生有师父守护,我守护师父,就是守护它们了。”
洛音凡愣了愣,被这番歪理说得哑口无言,哭笑不得,心里却也多少有些感动,忍不住唇角一弯。
这是重紫第一次看见他笑,浅浅的,却是世上最美的,也是最难形容的笑。
三分温柔,三分纵容。
还有剩下那些是什么,说不清楚。
犹如缓缓盛开的鲜花,给大地注入生的希望;又如黑夜透下的一线天光,胜过满天星璀璨。
美极,动人之极,飘渺之极。
重紫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感受它的真实。
可惜他很快就吝啬地收了那一丝笑意,恢复平日淡淡的模样:“你天生煞气,为师暂且还不能教你术法。”
能让师父笑,重紫仍很高兴:“那师父什么时候教我?”
看着那双闪闪的大眼睛,洛音凡沉默片刻,抬手指着四海水:“等到水里的鱼儿都不怕你了,为师便教你。”
“好。”
想到神仙大哥可能已死,重紫又开始难过,奔上石桥,继续趴着。
.
大半年下来,重紫已经不会将南华十二峰弄混了,除了洛音凡吩咐之外,她很少下紫竹峰去玩,因为她宁可陪着师父,当然洛音凡偶尔会找闵云中和虞度他们商量事情,也常将她带在身边,只不过她隐约感觉到闵云中不喜欢自己,加上闻灵之总是出言刁难讽刺,几番下来,重紫便开始躲着他们了。
慕玉倒很亲切,但凡有事,重紫总是偷偷找这个温和的首座师叔帮忙。
要说南华山上除紫竹峰外,还有个重紫喜欢的地方,就数天机峰了,对于七十多岁经常笑呵呵的白胡子老头,小孩子总是特别容易亲近,而且天机尊者行玄待弟子们很随便,是南华山上最招人喜欢的一位仙尊。
天机处,听起来很气派,实际上只不过是几个岩洞而已,而且远没有闵云中的摩云洞讲究。
重紫趴在地上,托腮:“尊者是掌教的师弟,又是闵仙尊的师侄,怎么年纪比掌教和闵仙尊都大?”
行玄老着脸叹气:“因为我老人家资质差了些,掌教三十五岁上就已修得仙骨,我修得仙骨时,却已七十二岁了。”
重紫笑起来,忙问:“那我师父呢?”
行玄取过酒葫芦喝了口酒,模样更加丧气:“你师父是我们当中最早的一个,也是南华有史以来……只怕也是仙门里最早的,二十二岁就得了仙骨。”
怪不得师父那么年轻,原来是永远保持着二十二岁时的模样啊!重紫眨眼,对于洛音凡的成功史并没有太多意外,因为在她眼里,师父理所当然是最好最厉害的。
“慕师叔也有仙骨了吗?”
“慕玉啊,他也算难得了,三年前就修得仙骨,才二十五岁,所以闵师叔那么得意。”
道理上讲,洛音凡保持着二十二岁的容貌,应该比慕玉年轻才对,可是那种感觉,那种目光,怎么看都比慕玉更像长辈。
反复比较过,重紫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我师父才不只二十二岁。”
行玄也学她伸出两根手指摇摇。
师父永远都是最年轻好看的!重紫羡慕,忽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尊者,修得仙骨才能长生不老吗?”
行玄道:“自然。”
师父有仙骨,所以那么年轻好看,自己没有仙骨,岂不是要老?望着行玄满头白发,重紫的小脑袋里立即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二十二岁模样的洛音凡,身旁站着个七十二岁的白发老婆婆!
小脸逐渐青了。
重紫从地上跳起来:“我要修得仙骨,我要在二十岁以前修得仙骨!”
行玄看她两眼,道:“二十岁以前的,不说南华,整个仙门尚无此例。”
她才不要变成老婆婆跟着师父!重紫握拳:“我一定会在二十岁前修得仙骨!”话说出口才感觉信心不足,于是声音小了点:“至少和师父一样,二十二岁!”停了停,声音再小点:“当然……二十五岁也行。”
鉴于她身份特殊,行玄到底有些敏感:“你师父教你仙术了?”
重紫泄气:“只教了吐纳之法。”
既为天机尊者,面前的小孩说没说谎还是知道的,行玄放了心。
重紫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尊者不是会算吗,能不能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修成仙骨啊?”
行玄心中一动,笑道:“好,看在你这小女娃听话的份上,我就替你看看,伸手来。”
重紫大喜,依言伸出手。
天机
每个人未来的命运乃是上天注定,窥测未来,比卜算已经发生的事要危险得多,而且也会耗费更多法力,这在仙门中本是禁止的,然而行玄此刻有心要试,他将那小手按到册上,想了想,到底不敢冒太大的风险:“天机不可泄露,未来之事只我能看,你是不能看的,我也不能说。”
重紫本是乐滋滋的,闻言立即垮下脸:“那我还是不知道啊!”
天机尊者也会钻天条的空子,行玄想出好办法:“这样,我先看你将来会怎样,若是好呢,我便点头,若是不好,我便摇头,至于能不能修得仙骨,你自己去猜。”
这话已经暗示得很明白,重紫高兴。
行玄闭目作法。
古老的、厚厚的天机册中央开始透出一线奇异的柔和的白光,一闪一闪,如星星。
渐渐地,更多的光束相继冒出。
整册书变得光芒四射,并且那光越来越明亮,到后面竟变得格外刺眼,甚至整本天机册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直晃得重紫心惊肉跳。
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白光猛然熄灭。
行玄既欣慰又不安,万万想不到卜算一个小孩子的命运,反噬会这么厉害,还好终归成功了,耗费太多灵力,这两个月恐怕都不能再随意行卜测之术,不知这娃娃的命运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真的……
他先是擦擦汗水,理理白胡子,再示意重紫缩回手,然后才捧起天机册,缓缓展开。
这一看,竟吓得他哆嗦,天机册险些失手落地!
但见那空茫白云之上,浮起一柄洁白的剑,如流星般飞向天际,瞬间无影无踪,空留一片无尽的洁白的云海。
那剑的形态,如此眼熟!
难道说,她真会走那人的路?
行玄骇然变色,双手紧紧扣住卷册两边,直直地盯着上面云海看了许久,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口气。
不对,不是那柄剑。
方才画面虽短暂,却令人印象深刻,此剑光洁美丽,竟如长河璀璨之星,无仙气,更无半点魔气,绝对不会是那柄剑。
原来是虚惊一场,行玄再次抬手擦汗,暗暗纳罕。
这预示前所未有的古怪,实难确定是福是祸,不过既然是剑,想必与剑仙门脱不了关系,莫非就应在南华?
他抬眼看看重紫,再低头看两眼书,又抬眼看重紫,老眼眨巴几下。
重紫一心惦记仙骨的事,见状疑惑:“尊者眨眼睛做什么,不是说点头摇头吗?”
行玄摇头。
重紫当即灰了脸:“不能吗?”
行玄想了想,又摇头。
重紫立即两眼放光:“尊者是说我可以修得仙骨?”
行玄想了下,摇头,又想了下,点头,再想了下,摇头。
重紫的心被折腾得七上八下,急道:“这算什么啊!”
算什么,我老人家活了几百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行玄亦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合上书,咳嗽两声,拿出万能借口:“天机不可泄露。”
重紫撇撇嘴:“尊者什么事都知道,却又不能说出来,这样有什么意思。”
行玄叹道:“可不是呢。”
说完,他猛地回神,暗暗吃惊,什么时候小孩子的话也听进去,险些动摇心志,天生煞气,命数古怪,总之一个小孩子出现这样的状况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将她留在南华,恐怕不妥。
.
最近两个月,洛音凡发现重华宫清静了许多,小徒弟的话变得格外少,不再像往常那样唧唧喳喳,成日只是出神,一张小脸皱得像苦瓜,怏怏不乐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忍不住拉过她:“重儿,有人欺负你了?”
重紫摇头,大眼睛看他两眼,无力地垂下。
洛音凡不解:“为何闷闷不乐?”
重紫小声道:“我不要变老。”
洛音凡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老?”
重紫哭丧着脸:“天机尊者说我没有仙骨,将来会老会死,要变成老婆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我不要。”
洛音凡总算明白小徒弟脑袋里在想什么:“老又如何,不过是皮相而已,有什么要紧。”
重紫倔强地别过脸:“师父这么年轻,我才不要当老婆婆,别人看了会笑的!”
小孩子心性,总是爱美,洛音哭笑不得,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不教仙术,留在身边平平安安不出变故就好,却未想过凡人会老会死的问题,若是重儿不修仙,将来难逃这关,真的任她落入轮回之中?
洛音凡心中一动。
仙门修行,向来是灵与术同修,修灵,不过是吸纳天地灵气来改变自身体质,好得长生不死之身,而真正对他人构成威胁的,是术,常年与魔族征战,仙门最看重的是术法,只要不修习术法,空有灵力也做不了什么,这对重紫来说很合适。
面朝殿外长空,洛音凡负手站了半晌,忽然转回身:“为师可以教你修仙。”
重紫只当自己听错:“我能像师父那样得仙骨,长生不老吗?”
小徒弟资质绝佳,答案几乎是肯定的,洛音凡没有明说:“为师只是教你修习之法,至于能否得仙骨,这要看机缘。”
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重儿,你可记得为师教导你的话?”
重紫喜不自胜:“师父说过,重儿将来要和师兄他们一起守护仙门,不可以做伤害别人的事,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洛音凡点点头:“从今往后更要牢记它。”
“重儿一定记得。”
“明日起为师便教你修仙灵。”
.
自那日后,洛音凡果然开始教习修灵之法,重紫一心想要得仙骨,好永远陪着师父,因此学得格外认真,白天晚上都在琢磨,两年下来还真的长进不小,反倒是洛音凡担心她欲速则不达,练出问题,经常派她下紫竹峰与虞度或行玄传话。
这日,重紫奉命找过虞度,正要打道回去,经过六合殿时碰巧又遇上了闻灵之。
闻灵之资质原不错,自当了闵云中的徒弟,修行更加刻苦,很讨闵云中喜欢,但凡南华弟子都知道,闵云中教徒虽严厉,实际上却是几位仙尊里最护犊的一个,且闻灵之已经十四岁,身体渐渐长成,生得秀丽出众,言语机敏,众师兄弟不免都让着她三分。她比重紫大两岁,常常在言语之间刁难捉弄她,而且法子越来越多,做得也越来越天衣无缝,所以重紫平日都尽量避开她。
闻灵之看见她,高声唤道:“重紫。”
见躲不过,重紫只好停下来作礼:“见过师叔。”
闻灵之二话不说,抬脚踢来。
重紫躲避不及,膝盖一痛,重重跪倒在地。
“哟,见个面罢了,哪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闻灵之微笑,假意去扶她,“师叔不过是考较考较你,看有无长进,想不到学艺两年了还是这样,听说你连御剑也不会,竟然是真的,反应如此迟钝,也太不用功了。”
南华上下都知道重紫没有习仙术,她这么做分明是故意的,重紫当然可以揭穿她,但想到为这点小事惊动上下不值,而且自己本就不招闵云中喜欢,闹大了未免惹师父烦心,遂忍了气爬起来,低着头就要走。
闻灵之娇喝道:“我叫你走了么?”
目无尊长是南华派的忌讳,重紫在心里骂了她不知多少次,转身:“师叔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