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身而过之际,顾平林跟着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开口了:“段轻名。”
没有回应。
顾平林道:“线索在海境,同行如何?”
他终于止步,回身,洁白的雨伞映俊脸:“这种好事,你该找步水寒他们才是,怎会来找我?”
顾平林道:“有对手才有乐趣,不是么?”
他果然笑起来,刹那间,春风满地,竹林消褪的翠色仿佛又回来了:“我原以为你不会去的。”
“此话怎讲?”顾平林挑眉。
“迷雾荒野,你打开了炎雀机关,炎雀并未伤你,”段轻名踱回来,停在他面前,“此中缘故,困扰了我十几年。”
顾平林道:“那你现在是想明白了?”
段轻名道:“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太难以置信。炎雀乃是被百川老祖收服囚禁,用来看守机关的,它却很忌讳你。”他摇头,“毕竟,你的功法太特别了。”
“哦?”
“经你修改之后的灵心派功法确实绝妙,堪称一流,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你练的功法。”
顾平林不语。
“比一流功法更绝妙,除非——”他停了停,眼神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狂热。
一流功法之上,是神级。
话说到这地步,顾平林没觉得意外,坦然道:“你没猜错,炎雀为老祖所擒,唯有老祖的功法才会让它顾忌。”
雨声越大,竹梢被打得摇晃,头顶雨点越来越密集。
段轻名沉默片刻,略略倾斜了雨伞遮住他,语气不改:“我是猜测,你能承认更好。能见识神级功法,也不枉我来灵心派了。”
心头一动,顾平林罕见地笑了下:“怎样,你想学?”
段轻名反问:“你愿意?”
“借你参详一二,亦无不可。”顾平林答应得爽快。
这其实是临时产生的念头。没有补天诀,段轻名如今的实力与前世有不小的差距,自己却握有造化决在手,赢了他也胜之不武,倘若将造化诀传给他,他必会恢复实力,届时再一较高下,方能彻底去除心结。此人满腹心机,根本不必担心被人发现破绽,不至于招祸。
“哦?”段轻名道,“你讲过,我们是对手。”
顾平林道:“对手,难道不是越强越好?”
段轻名看了他许久,大笑。
顾平林道:“笑什么?”
“没错,对手越强越好,”段轻名抬手搭上他的肩,“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造化诀的?练过外门功法而无来历,不可能顺利入灵心派,那就是入门之后才练的,你从哪里得来?既已有造化诀在手,为何你还要寻找造化传承的线索?传承里还有什么东西?那件东西想必十分重要。”不待顾平林说话,他又压低声音,“知晓有关我的一切,知晓蓝非雨的身份,我一直怀疑你是夺舍而来,顾小九,你究竟是谁?我梦中的顾小九又是谁?”
身体里藏着前世的灵魂,也与夺舍差不多了。顾平林平静地答:“你猜的也不算错。”
段轻名道:“也不对。”
顾平林没接这个话题:“我的确清楚不少秘密,造化传承的线索在海境,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段轻名不答,悠然道:“掌门的得意弟子,却偷练外门功法,顾小九?”
顾平林回敬:“你不也没练本门功法?”
段轻名道:“灵心派的粗陋功法,连段家剑术也配不上,如何能配我的剑术?”
话是没错,但见他轻藐灵心派,顾平林忍不住冷笑:“你的新功法,可配你的剑术了?”
段轻名笑了笑,不在意他的态度,侧身,顾平林便跟着他举步,两人并肩共伞,缓慢前行。
雨水密如串珠,不断顺着雨伞边缘滑落,好似美丽的水晶帘。伞下,两张俊脸上的神情一样平静。
“你最了解灵心派功法,所作改动皆是扬其所长,取其优势,暗合灵心派之道,”段轻名看着前方,“而我之改动皆以避短为主,甚至与其本意背道而驰。”
“扬长避短”四个字说来容易,但其实,每种道法始终只有一个本质,正如火天生注定与水不相容,纵然以取巧之法达到水火交融的地步,那时的火也已不纯粹了。若真能轻易补足缺点,所有道法岂不都完美了?段轻名修改后的功法与灵心派道法本质冲突,照他的路走下去,终有一日,这种功法会完全脱离灵心派本质,那时它已不能再称之为灵心派功法了。
所以,同样来自灵心派功法,顾平林的新功法能够为灵心派门史添上一笔重彩,他的新功法却对灵心派毫无意义。
想到他冒着道脉毁损的风险亲身试验功法,顾平林沉默许久,道:“你的功法也堪称一流。”
段轻名道:“我要的,不是一流。”
顾平林没有嘲讽:“顾影剑法妙绝天下,一流功法仍难与之匹配,唯有神级造化诀,可以使它大放异彩。”
“造化诀,确实令人心动。”段轻名叹了口气。
“心动,何不付诸行动?”
段轻名没回答,微微抬脸示意:“到了,送客送到家,我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不知不觉间,房间已近在眼前,顾平林踏上台阶,回身看。
“我若想要,自会去取,神级功法绝不止一部造化诀。”轻笑声犹在耳畔,人已经只剩了个雪白的背影。
答案在意料之中,顾平林站在屋檐下,目送那身影消失在凄迷的暮色中。
神级功法的确不止造化决,前世的他身怀神级补天诀,必然成就非凡,不知自己死后,他是否已步百川老祖后尘,破境飞升而去?
雨越来越大,扯落夜帷。
顾平林慢慢地转身,推开房门进去。
第44章 道观怪老
第二日清晨丑时天未亮,众弟子各自下山,因为受过嘱咐,没闹出大的动静。陈前与常锦心约定同行,步水寒按照计划带几个弟子前往荡魂山。顾平林心中藏着秘密,不便带太多人,只暗中联系了两个弟子,都是平日观察过、确定可靠的。
其实大多数弟子都不愿跟队伍,寻找传承这种事本来就敏感,僧多粥少不够分,倒不如单独行动,碰碰运气。
夜色未散,山风冰冷,顾平林站在山门处,黑色披风颤动不止,门襟下摆时而被掀开,露出黑色靴尖。师兄弟们路过都会停下来招呼,他偶尔回礼。
队伍中另两人名叫江若虚、冷旭。江若虚资质不足,看上去四十多岁模样,估计此生能结外丹就到顶了。冷旭则年轻许多,刚进阶炼气三转。两人站在顾平林身后,忙着与师兄弟们道别。
出行物品都放在储物袋里,众弟子只携两袖清风而去,颇为潇洒。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天将晓,山门处重新变得空旷起来。
江若虚上前提醒:“顾师弟,我们也启程?”
顾平林看着前方:“再等片刻。”
冷旭问:“师弟在等人?”
顾平林“嗯”了声,没有多解释。再过一盏茶功夫,约定的时间已到,段轻名仍未现身。顾平林也不失望,吩咐启程,三人御剑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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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海境,乃是东海深处的一处古怪秘境。修真界与人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只不过凡人肉眼被护山法阵所阻,轻易看不到那些灵山秘谷罢了。此去海境路途遥远,御剑术御空术太耗费法力,本来修士出门通常都用坐骑代步,可灵心派金雕不多,顾平林闭关出来没多久,手头羽币不够买坐骑,而且买了坐骑还要灵草灵禽肉喂养,花费更大。顾平林也不着急,带着两人步行从人间赶路,顺便采灵草炼丹,奈何寻常山林少有大型灵兽凶兽,赚不了多少钱,偶尔见到人家有妖鬼作祟,三人就顺手帮忙料理了,也是为灵心派博取声望。
三人白天赶路,晚上宿在客栈,大约行了一个月,终于到达夜城,夜城离东海已经不远,顾平林打算在此地略作休整,没再住客栈,而是带着两人找到了当地的灵心道观。
修真界门派要养那么多弟子,花费巨大,许多门派世家在外都有产业,例如灵草园和药铺兵器铺等等,货物主要是卖给往来的修士们。至于道观,修士因为天劫的缘故不敢插手人间战事,但卖药治病斩妖驱鬼消灾保平安这类好事是可以做的,对凡人来说,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所以修士极受敬重,许多权贵和皇室都会供奉道观,各门派当然不会在意财物供奉,设立道观,其实还是为了门派名声着想,试想,若是人家都没听过你这个门派,哪会把孩子送来拜师?如此一来,好弟子难免就流入别派了,后续力量可是门派屹立不倒的根本。
灵心派恰好在夜城有一座道观,守观的是外门弟子。这些弟子资质不好,修为大都不到炼气境,所以被派出来管理俗事,对他们来说,虽然自己止步于此,却能为儿孙争取机会,还可以受门派关照,比起凡人强多了。
夜城连通四座主城与东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许多一流大派都在这里设有道观,灵心派相比之下名气不够,顾平林原以为观内很冷清,谁知结果出乎意料——观门高高,台阶干净,外墙一看就是刚翻新不久,偶尔有香客出来,可见香火很不错。
两个十来岁的小道童站在门口,迎客送客十分有礼。
“窥一斑而见全豹。”顾平林暗叹,道童尚且如此,可见这位观主经营得用心。
冷旭上前唤:“那道童,快叫你们观主出来见客。”
登门拜访的客人也多,这等口气大的却少。两个小道童都很机敏,彼此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道童上前打个稽首,小心地问道:“敢问三位施主从哪里来,什么名号?小道也好通报。”
十来岁的小孩,偏要做出老气横秋的大人样子,未免有几分可爱。三人听得好笑,冷旭正要报出身份,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那小道,挂单!”
来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黑须黑发,土黄色道袍飘飘,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叫“挂单”的多是修士,不能得罪,两名小道童受过教导,忙迎下台阶作揖:“不知上修如何称呼?”
看清来人,顾平林心头大震,忙打手势制止冷旭说话,迅速朝两人递了个眼色,三人不动声色地退到旁边,恰逢几位香客出来,三人穿着凡人衣裳,老道一时也没留意,笑道:“贫道是飞剑宫门下,姓王,你们观里有空房没有?”
飞剑宫乃是八大门派之首,两名道童肃然起敬,其中一个殷勤地道:“原来是王大修,空房有的,大修请随我来。”
“小子机灵。”老道赞了句,跟着走上台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
顾平林对道童道:“赵家,来上供奉的,还有事劳烦观主。”
赵家是夜城富户,道童闻言笑道:“原来是赵施主的人,请随小道进去用茶。”
老道见状没有怀疑,回身跟先前那小道童去号房挂单了。
顾平林三人随后进门,但见那观内:中庭宝鼎色苍苍,石楼古灯映斜阳,三清殿上烟不散,无花无树满庭香。
三五个道士正在打扫殿门前的台阶,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清秀的年轻道士站在旁边,见了小道童便嗔道:“全知,你怎么进来了?”
小道童全知闻言停住脚步,恭敬地答道:“甘师叔,这三位是赵施主家来的,要见观主。”
年轻道士早已看到顾平林三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笑着打个稽首:“原来是贵客,贫道甘立稽首了。”
顾平林只是点点头。
甘立略作沉吟,便吩咐全知:“既如此,你就去禀报观主吧。”说完又对顾平林三人道,“三位请到里面用茶。”
这名字却有些熟悉,顾平林略想了下便记起来,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跟着他进了偏殿。
偏殿明显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两排黑漆桌椅整齐干净,正墙供着灵心派祖师画像,前面供桌上摆着香炉烛台水碗果盘等物,正中间却放着块巴掌大的黑石头,毫不起眼。
甘立将三人让到右边那排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了左边第二个椅子,待道童送上茶,他才试探着问:“不知三位此来所为何事?”
冷旭看顾平林一眼,道:“事情重大,须面见观主商议。”
他不肯说,甘立也没生气:“三位不是赵家人吧?”
江若虚奇道:“你怎知我们不是赵家的?”
甘立含蓄而客气地道:“观主近年身体多有不适,将观内事务交与贫道打理,贫道虽不才,于法术上却也略懂皮毛,三位有急事,不妨先说与贫道听听?”
原来观内是他管事,赵家人早已知晓,三人不知底细,才会提出见观主。
顾平林暗赞此人心细,慢悠悠地道:“还是等见了观主再说吧。”
甘立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之色。
顾平林问:“观主是你的曾祖父?”
甘立愣了下,答道:“正是,阁下……”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打住话题,转脸看,只见一名老者自屏风后走进来。
老者须发尽白,两眼浑浊,行动已经有些不利落,可见是破境无望,寿元将尽了。
甘立连忙起身去扶他,低语了两句。
老者微露诧异之色,朝三人笑道:“老道甘民,正是这里的观主,年迈腿脚不便,未能远迎,还望贵客多多包涵。”
三人都没有起身,顾平林道:“甘观主客气了。”
见他们如此托大,甘民没敢坐:“不知三位上修从哪座仙山来?”
顾平林并不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供桌前,伸出左手往那块黑石上一按,运起灵心派功法,毫不出奇的黑石竟散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
甘民神情一凛,仔细辨认片刻,复又后退,却是行了个大礼:“原来是内门师兄驾临,多有失礼,望勿怪罪。”
甘立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行礼。
每个门派内都有等级之分,外门弟子本就比内门弟子低一等,这是默认的规矩,否则尊卑无序,于管理十分不利。顾平林受了这大礼,转身归座:“既是同门,不必见外,甘观主请坐。”
甘民上前陪着坐了,小心地问江若虚:“不知三位师兄如何称呼?”
江若虚笑着介绍:“我姓江,那位是冷师弟。”他停了停道,“这位是顾师弟,拜在掌门座下,想来你已听说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顾师兄!”甘民动容,又要起身作礼,“前日才闻大名,想不到竟有缘得见,老朽三生有幸。”
顾平林改动功法的事是公开的,外门弟子自然也听说过。顾平林制止他客气:“我们路过此地,要在你观里修整几日,有劳你安排了。”
甘民知道他地位最高,忙不迭地应下,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顾平林看在眼里,端起茶杯,似是随口道:“你这曾孙倒不错。”
第45章 读书公子
见他注意到甘立,甘民果然面露喜色:“立儿,还不快谢过师叔夸赞!”
甘立上前恭敬地道:“多谢师叔。”他虽然是甘民的重孙,但拜入灵心派之后,就该依着门派辈分称顾平林“师叔”了。
顾平林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问:“习过门□□法?”
甘民代为答道:“老朽入门多年,资质所限,终是一事无成,想着为后人谋个出路也好,谁知子孙辈俱无道缘,唯有这个重孙资质还看得过去,五年前托张管事说情,才得以拜入外门,上头许我传了些粗浅功法与他。”
冷旭奇道:“既是你的后人,理应送回门中修炼,我看他资质不错,入内门并不难。”
甘民哪敢说实话,摇头苦笑,含蓄地道:“管事答应帮忙周全此事,只是上头太忙,始终没音信来,老朽又不敢贸然送他去门中……只怪老朽不善经营,半生料理俗务,如今寿元将尽,手头什么都没留下,唉,下头两辈又不争气,生生地将这孩子耽误了。”
冷旭犹自疑惑,顾平林却清楚内情。道观不比其他产业,收入都是凡间财物,入不了修士的眼,想是他拿不出羽币贿赂管事的缘故,大凡门派都有这种情况。
顾平林制止冷旭再问,问甘立:“修炼了五年,境界如何?”
面前人明明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偏生就让人不敢轻慢半点。甘立谨慎地答道:“弟子愚钝,修炼五年,才刚到纳元二重。”
他拜入外门,修的是最低级功法,能到纳元二重已经很难得了。顾平林点头,移开话题:“时候不早,明日再说吧。”
甘民闻言忙道:“是老朽思虑不周,师兄远道而来,正该早点歇息,立儿,快带三位师叔去房间安顿,稍后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甘立领会:“师叔请。”
“设宴就不必了,”顾平林摆手,暗使传音术与他,“方才来了个挂单的老道,你将我安排到他隔壁。”停了下又道,“别让他察觉。”
听上面的风声,这位师叔极可能是未来的掌门,机会就在眼前,甘立岂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忙答道:“我明白了,师叔放心。”
他立即走到屏风外,唤了个小道童来吩咐:“你去号房将本子取来,后日观里有一批来客,我要清点一下客房。”
顾平林听得点头。
要问他为何对这甘立上心?原来前世顾平林当上掌门后,各地信件都要过目,夜城道观观主呈报的信上文字简练条理清晰,顾平林顺便问了管事,才知道是去世老观主的重孙,暂且代理观主,顾平林索性拒绝了管事另派人过去接管道观的要求,直接让此人顶了观主之职,想不到今日一见,此人真有些才能,可惜当时顾平林一心对付段轻名,没多留意,估计甘立也终身受困于这小小道观,真正被耽误了。
没多久,道童取来登记的本子,甘立略翻了翻就丢还给他,带着三人去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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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内客院不大,才六七间房,庭中有井可以取水,地面铺着青石板,几乎没有灰尘,估计是经常用水冲洗过的。
甘立先将江若虚与冷旭两人安顿下来,然后要带顾平林离开。
冷旭奇怪:“顾师弟不住这里?”
甘立抱歉地道:“小观人手少,平日来客也不多,许多房间都没收拾,那边院子还有两间干净空房,只好委屈顾师叔移驾过去。”他小心翼翼地瞟了顾平林一眼,似乎有些惶恐。
两人果然信了,江若虚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你顾师叔虽然不苟言笑,却不是挑剔之人,不必紧张。”
甘立规规矩矩地答了声“是”,引着顾平林出了院门,边走边低声介绍:“客院有东南西北四座,这是西院,那位客人住在东院,东院里只他一个人,想是挂单时要求的,师叔贸然住进去恐怕会引他注意呢。”
顾平林边走边观察四周环境,随口问:“依你之见?”
见他没有反感的意思,甘立试探:“师叔不如住南院,南院与东院相邻,仅一墙之隔,且里面只有一位客人,看模样还是个读书公子,师叔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果然谨慎。顾平林“嗯”了声,道:“就这样吧。”
南院格局与西院差不多,只是墙外有颗古树,树枝伸入院中,偶尔有枯叶随风飘落,气氛颇为清幽。
“师叔看看,可还满意?”甘立推开一扇门,退后。
正如他所言,这间房离东院仅一墙之隔,要观察隔壁的动静十分方便,顾平林扫视房内,颔首:“甚好。”
甘立松了口气:“师叔远道而来,就不打扰了,院门外两边各有一盏小灯,师叔若有事吩咐,只需灭掉一盏,弟子便知道了。”
顾平林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院子角落那房间传出一阵大笑声,其中一个声音颇为耳熟。
果然还是来了。
顾平林低哼。
甘立以为他不高兴,登时紧张起来:“这就是那位读书公子,姓林,已在这里住了好几日,不似道门中人,我观他举止谈吐,应该出身大家,独自行走,大概是在游学吧,师叔放心,林公子平日里很少出门,不妨事的。”
他会被骗并不奇怪,顾平林没有纠正,只听那两人继续说话。
“林兄这“藏”字妙啊!”
“哪里,依我之见,孙兄的“隐”字更贴切。”
“非也非也,林兄太谦了。”
……
顾平林皱眉:“另外那人是谁?”
甘立仔细辨认了下:“应该是孙家五公子,他的诗乃是夜城一绝,林公子请他来喝酒谈学问的吧。”
无缘无故找这些酸腐谈学问?顾平林微嗤,抬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甘立这才放下心来,退了两步,略略朝他一躬身,这才转身离去。
顾平林负手站在阶前听了片刻,慢步走下阶,踱到庭院中央。这个位置正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窗户大开着,两名年轻公子对坐在窗前。右边那人穿着锦衣,生了张国字脸,略有点黑,眉眼透着一股文士的矜贵骄气;左边那人则惯常地穿着白衣,系着金边白发带,温文尔雅,谈笑自如,眉梢妖气敛得半点不剩,乍一看还真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公子。
须臾,他提笔写了两行字,对面孙公子拿起字迹未干的纸看了眼,抚掌大赞,他便含笑搁下笔,口里谦逊着,似是不经意地朝顾平林这边看过来。
顾平林负手,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眼睛,狭眸笑意盈盈,蛊惑人心。
孙公子留意到院中的顾平林,皱眉:“竟有俗客进来扰人,委实扫兴!”
段轻名收回视线:“诶,身在俗世,难免会见到俗客。”
听到这里,顾平林也没生气,心下暗自计较。
“也对,比起这俗世,终是道门清静,若有幸能到那神仙的去处……”孙公子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无道缘,不由黯然,端起酒杯一气饮干。
段轻名提壶为他添满酒:“孙兄母家不是有人拜入了道门?”
聊了半日,两人已是无话不谈,孙公子笑道:“不瞒你说,我那母舅算不得道门弟子,只是早年曾跟着个散修学了点皮毛,现在海市替人管铺子,专管租借船只和坐骑的。”
“租船?这时节,出海的人应该不多。”
“去海市的哪是寻常人?都是租给道门那些大修的,听说近日出海的大修不少,铺子已经接了上百起生意,二十几个门派都来了人。”
顾平林正要回房,闻言立即止步。
出海的人这么多,目的多半是海境,然而算时间,海云国的消息应该才卖出十份左右,谁会轻易将花大价钱买来的消息告诉别人?况且大派与世家都有座骑和法器,租船的必然是二三流门派,这么多门派都知道了,那就是有人在故意散布消息?
段轻名没往下问,端起酒杯:“时候已不早,俗客在此,不便留雅士,改日与孙兄再叙吧。”
孙公子看看天色:“也好,正该告辞。”
两人举杯饮尽,孙公子起身告辞,段轻名送出院门,站了片刻,等到孙公子去远,他才回身笑看顾平林:“多日不见,顾师弟别来无恙?”
顾平林淡声:“林兄别来无恙。”
段轻名走到他面前站定:“化名而已,有什么奇怪。”
顾平林道:“我只奇怪,你避开我这个俗客,暗地里做了些什么?”
“打听消息我可没有瞒你,”段轻名收了笑,温和地道,“你啊,就是不放心我,之前主动邀我同行,难道不是为了就近监视我?我岂有次次都让你如愿的道理。”
见他要回房,顾平林道:“且慢。”
段轻名没有理睬,径直走上阶,进了房间,回身就要关门。
顾平林跟到门口,伸手撑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