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西聆君忽然约见令她意外,而她正好也想要见他。
相救,收留,再相救,他对她的维护远远超出了主人与饲花者的关系,她对他则是敬畏有加,同时又带有感激和信任,或许是因为他表现没那么可怕,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西聆凤歧”这个名字。
可是这次,她注定要辜负他的好意。
头顶云层越来越厚,脚下群山起伏,仍不见人影,雁初紧张之余,开始感到不安——方才知会自己的两名使者完全是生面孔,但他们手持永恒之间的信物青玉诀,理应不会有假……
正踌躇间,山下忽然有了动静,不知哪里冒出来许多军丁,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山脚下,将整座山围住。
京中禁军!雁初认住那独特的标志,面色一变,立即闪身至岩石后藏匿身形,再谨慎地察看,只见下面人头涌动,都朝这边围上来,看样子竟是早已认定目标。
惊疑之际,雁初也未忽视周围动静,倏地转身:“谁!”
来人没有回答,上来拉起她就走。
看清是谁,雁初忍不住握紧那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毫不迟疑地跟上。
无言的感激,也是无条件的信任。
影妃穿了一身不惹眼的青衣,没有相认的激动,甚至没有作礼,只是拉着她匆匆沿着山后的小径往山下逃,语气再无半分妖媚,清澈如水:“陛下手里有一封来自牧风国的密信,上面接头地点便是这景山,还有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
一盆冷水泼下,雁初终于明白了真相。
那边查获牧风国密信,这边自己偏偏也来景山,一旦被拿住,就坐定了私通敌国的大罪,焰皇急于除去自己,分明是想先斩后奏,仅凭密信固然不能使人信服,但应付永恒之间的问责是可以的,顶多是错杀。
只是此计何等周密!为了陷害自己,来人竟不惜用牧风国将军府印信和永恒之间信物骗自己出来,敌国将军府印信,永恒之间的青玉诀,这两样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取得?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是谁?
没有时间多想,身后动静越来越清晰,山腰林木稀疏,偏偏雁初又穿了一身白衣,极为醒目,禁军久经训练,以极快的速度包抄过来。
雁初终于停住:“秋影……”
刚叫出这两个字,她便觉全身一麻,穴道立时受制。
“稍后它会自行解开,我引他们上山,姑娘就快走,”影妃制止她开口,“姑娘能做的事比我多。”
她迅速脱下雁初的白袍披上,又将自己的青色外袍披在雁初身上,然后将雁初整个人推入岩石后的隐蔽之处。
“秋影入宫查探多年,当年真相,正如姑娘所料。”
她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身看着雁初,面有迟疑之色。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娘,但我若不说,姑娘恐怕再没机会知道了,你的旧疾……其实是两百多年前,你私自跑出去寻找什么东西,失踪三年,后来将军在越乙山发现了昏迷的你,诊治时才知道你的心脉被一种失传古术所伤,而且还……”
她忽然别过脸去:“哪知你醒后什么都不记得,将军怕你难过,便谎称你是自幼有疾,沉睡多年才苏醒,他一直为此事自责,所以分外疼你,直到你出嫁时才告诉我。”
每次请医用药都由她一手安排,心疾真相竟是如此!
雁初不是没察觉话中隐瞒,若是以前,她必会掰过那脸追问。
然而此刻,她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
耳畔,人声逼近。
影妃看了她一眼,微微垂眸:“千万……保重。”
短短四字,重若千斤。
保重,必须保重。
再无多余的话,白影窜出,朝山顶奔去。
风云急涌,滚滚雷声里,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追兵声在雨里近了又远。岩石底下,雁初木然抓住藤蔓,指甲不知不觉中已折裂,一缕缕血丝沁出,很快被雨水冲散。
愿将军大仇得报。
千万保重。
多年来,接近焰皇探察真相,离间君臣关系,当众刁难只为消除焰皇疑虑,借花传信救她免入陷阱……
人人尽知妖妃,有谁知道背后的那一句承诺?
犹记当年,落叶江边,明月高悬。她收了手中宝刀,含笑看着面前那个沉静的女孩,女孩长得很漂亮,更有着一双沉默隐忍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灯影里,女孩垂眸答道:“我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
“将军救了我,替我全家报了仇,我照顾姑娘,报答将军。”
她愣了下,拉起女孩的手:“好,把那些都忘掉。”
女孩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她顺手指着江中月影道:“听说你姓江,那就叫秋影吧。”
人被逼至崖边,始终不肯就犯,萧齐终是喝退满面难色的禁军都统,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可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比意料中好。
倾盆大雨里,影妃衣衫湿透,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不复旧日风光,极为狼狈。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畏惧,冷冷地盯着他,当发现他和琉羽的关系后,她就开始怀疑了,越家有今日下场,是从这个男人开始。
萧齐沉默半日,道:“你自己动手吧。”
回去必受折磨。
影妃没有道谢,侧脸望了眼越乙山的方向。
一团火光亮起,骤然又被雨水浇灭,飞灰迅速被雨水冲至崖下,无影无踪,惟留干干净净一片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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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帘婉玉
大雨磅礴,浑浊的水流夹杂土石冲泻而下,人声越来越远,直奔山顶去了,机会终于到来,代价却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难以承受。
必须逃走,因为不能死。
天气引动心疾复发,剧痛胜过以往数倍,雁初恍若不觉,死命往山下奔去,却不料一脚踏空,整个人沿着土坡滚落。
痛楚在浑身上下蔓延,不知伤到了哪里。
雁初不在意,类似于自残的方式,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心头痛苦。
“看到这个结果,伤心了吗?”黑袍下摆出现在眼帘中。
“是你!”雁初喜悦,强行撑起身,“你来了。”
“是我,徒儿救你来了。”
希望重新被点燃,雁初抓住那黑袍:“你快去救秋影!救救她!”
萧炎不肯动:“我为何要救她?”
“我求你!”
“他们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忍心让徒儿去冒险?”
最郑重最卑微的请求,却得到装模作样类似儿戏的回应,雁初再也控制不住,神情近乎疯狂:“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不能救她!”
“师父啊,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萧炎为难,“背叛皇帝,她必死无疑,再见到我的话,皇帝更不会放过她,永恒之间是不会庇护她的。”
雁初道:“不,救她,我不能让她死!”
“她可不是我的师父,所以她的死活与我没有关系。”萧炎弯弯嘴角,俯身抱起她,轻易避开山脚的守卫,至景山数里外才停住。
透过雨瀑遥望景山顶,密密麻麻的禁军已经在往山下移动,宣告着最终的结局,也送来深深的绝望。
雁初无力地闭了眼,一字字道:“放我下去。”
萧炎道:“你生气了。”
“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混蛋!”雁初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握紧拳头冷冷地骂道,“疯子!恶魔!滚,你给我滚!”
萧炎道:“忘恩负义的女人,难道你忘记是我救了你的命吗?你应该感激,而不是愤怒。”
如同受了当头一棒,雁初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又可恨的恶魔。
“因为少救了一个人而苛责我,”萧炎抬手拂落额前发梢的雨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师父,你太偏心了,我也是你的徒儿啊,你却让我为别人去冒险,她比我重要吗?”
语气,表情,其中真假难以分辨,能感受到的是满满的讽刺。
雁初茫然地点头:“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自己的性命都要人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人?再次经历失去的过程,才知道原来还是会痛,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疏忽、她的错误。
“是我的错,我害的。”雁初喃喃自语,转身,失魂落魄地朝前走。
不知走出了多远,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慢慢地流失,双腿如同失去控制,仍在不停地向前移动,行尸走肉般。
必须回城,必须要安全。
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她整个人向前扑倒,毫无知觉。
萧炎重新将她抱入怀里,低低地笑:“那么,去见你信任的人?”
熟悉的宫殿里残留着熟悉的气息,可是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曾经的媚颜笑语、曲意奉承,今后是再不会有了吧。
雨声里,栏外鲜花开得正盛,焰皇伫立栏边,身后侍者们都不敢言语。
私通敌国,证据确凿,只不过对象从别人变成了她。
终于忍不住想要试探,这个结果让他不满,或许又是满意的吧。
花香有刺,他真的没有看错,留在身边多年,眼看她祸乱后宫陷害萧齐,他给了她最大程度的纵容,却仍换不来她的忠诚,实在是养不熟的蛇蝎美人呢。
区区妃子而已,堂堂帝王,后宫佳丽无数,又何须在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焰皇伸手掐断花枝,淡淡道:“影妃旧疾复发,薨逝。”
停了停。
“随侍之人,全部陪葬。”
风雨到了永恒之间,就变得柔和优雅许多,岚使者打着伞,引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走过石桥,进了溪边小榭。
房间里很安静,绣榻干净软和,雁初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容颜惨淡如冰,头发与眼睫上竟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额角有碰破的血痕,极为憔悴。
岚使者恭声道:“弈主,羽医已请到。”
身为医者本就十分敏感,感受到榻上散发的那股寒气,老者快速瞟了昏迷的雁初一眼,微微皱眉,很快又收回视线,先朝椅子上的人作礼:“西聆君。”
西聆君安然受礼:“这些年都难寻羽医的踪迹,此番多有劳烦。”
羽医陪笑道:“自当效劳,只是西聆君医术高明,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老朽的?”
“此女身上兼有新病旧疾,我尚难确定,须请羽医费心诊断。”西聆君有意无意加重了“旧疾”二字,亲自动手将热茶推到他面前。
羽医哪里真敢喝这杯茶,连忙谢过,提议先看病人,待得西聆君点头,他便收起了笑容,转为凝重之色,快步走到榻前往早已设好的椅子上坐下,认真查看病人气色,又伸手搭上那玉腕,闭目细细把脉。
好半日,那手终于收回。
羽医重新睁开眼,惊疑地看向西聆君,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只得硬着头皮照实道来:“这名女子身中冰解术,心脉受损,焰国体质已难承受,之后她还中过牧风国的刑风箭,又有奇寒入体,依老朽推测,可能是被极地冰国的冰流所伤,如今新伤引动邪寒,寒气在冰解术催发下已散入五脏六腑,她偏偏修习了折元火疗之术,恐怕……”说到这里他便停住。
西聆君示意他继续。
“恐怕活不过五年,”羽医小心翼翼地说完,又补充道,“永恒之间灵药不少,西聆君修为精深,倘若真有心为她续命,还是可能的。”
见西聆君神色不变,他暗暗松了口气,道:“而且她应该忘记了过往,似乎是误食了……”
“不错,”西聆君打断他,“就这些?”
羽医会意,立即打住失忆的话题,继续说出诊断结果:“还有就是,此女多年前曾经堕胎,若老朽所料不错,应该是服用了胭脂丹,但由于过量致使胞宫受损,此生怕是再难有孕。”
房间一片沉寂。
西聆君道:“没有了?”
羽医躬身道:“老朽能断出的只有这些,西聆君亦通晓医术,想来不需老朽用药了。”
西聆君点了下头:“送羽医。”
岚使者提醒道:“扶帘公主那边,是不是也请羽医过去看看……”
西聆君重复:“送羽医。”
言下之意很清楚,岚使者不敢再多言,想他或许另有安排,于是恭敬地朝羽医说了声“请”,羽医也作礼告辞,两人一道走出房间。
榻上人依旧毫无反应,气息微弱。
许久,西聆君也站起身,走出门。
身后,桌椅陡然塌落,连同茶壶杯盏尽数化为粉尘。
小小园林,楼阁精美,树上绿叶间开满了红色的花朵,雨中,花色看上去比平日更深,时有一两片花瓣自枝头坠落。
一名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旁边一名使女撑着绸伞。
紫衣换作了纯净美丽的白袍,粉面黛眉,一点樱唇如花瓣,她纹丝不动坐在那里,表情平静,目中却依稀透出焦虑之色,纤纤十指也紧紧握起。
察觉她紧张,撑伞的使女宽慰道:“这回弈主找到了羽医,公主的腿伤定然能治好。”
女子咬唇不语,更觉烦躁。
正在此时,另一名黄衣使女飞快进来禀报:“公主,羽医已经走了。”
女子闻言目光微闪,握起的手指悄然松开,轻轻吐出口气,眉头逐渐舒展了。
“走了?”先前那使女吃惊,“那公主的腿怎么办?”
黄衣使女道:“岚使者让我们别急,说弈主已有办法医治。”
“原来如此,”先前的使女放了心,忍不住道,“难得找到羽医,还以为是为了公主,想不到……”
黄衣使女不安,低声道:“既然她没死,弈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听她二人这番对话,轮椅上那名女子脸色颇为难看。
这出设计原本不怕他知道,只要越夕落死,一切就有了结局,哪知中途会生变故,人还活着,再要动手就难了,他对自己的芥蒂也变得更深,根本没讨到好处。
服过药,雁初始终处于昏睡中,偶尔会恍惚醒来片刻,满头冷汗,紧接着又再次失去意识,这样反复折腾了两日两夜才逐渐好转。
真正清醒后,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溪水流淌,神色不辨。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清楚地看到,心底许多东西都在远去,再也没想要把握,当全部失去之后,剩下的才更容易改变。
暮色送来琴声,熟悉的曲调,弈崖上抚琴人应是依旧,信任却已经开始动摇了。
岚使者走进门,见状道:“姑娘病体虚弱,不宜久坐,回榻上躺着吧。”
雁初慢慢地站起身作礼:“多有劳烦,很是惭愧。”
岚使者忙道:“姑娘太客气,这些都是弈主吩咐的。”
雁初问:“送我来的是萧炎?”
岚使者点头:“姑娘旧疾复发,焰邪元君将你送来这里救治。”
“他人呢?”
“元君将姑娘送来后,便离开了。”
雁初想了想,问道:“西聆君送他的那盆残花,究竟还有没有可能结果?”
“花被折去,偏又不枯不死,结果的可能已不大,想不到元君性情怪异,竟对它有兴趣,真让弈主料中了,”岚使者停了停又劝道,“事情既已发生,姑娘要保重自己才好。”
雁初莞尔:“岚使者想说什么?”
“没有,只是……弈主说姑娘的旧伤很严重,不可掉以轻心。”岚使者含笑敷衍两句,又叮嘱她按时服药。
雁初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此番伤势发作比往常严重,所剩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我想见西聆君。”
岚使者迟疑了下,答应:“我这就去替姑娘通报。”
待他离开,雁初马上沐浴更衣,在房间静心等待,然而西聆君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过来,直至晚间,使女摆上饭菜,才有一名使者过来传话:“西聆君此刻无暇见姑娘,让姑娘安心住下,养好伤再说。”
定王府卧室中,丫鬟们将新做的衣裳展开看,绸缎美丽光滑,绣工精致,琉羽坐在床上,尽量作出欣赏的样子,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的笑。
萧齐自景山回来就匆匆进宫,身边没有那个女人的踪影。
越夕落,你不是会示威吗?一次没死,可以让你再死第二次!百年前你输了,现在还是注定会输!
得意在心头蔓延,几乎控制不住。
帘外影动,侍女走进房间报:“夫人,王上回来了。”
见琉羽要吩咐准备衣裳,侍女忙又笑道:“夫人别急,永恒之间来了人,王上还在厅里见客呢,要过会儿才进来。”
琉羽“哦”了声,随口问:“永恒之间派人来做什么?”
侍女道:“听说雁初姑娘被西聆君留下了,过些日子才能回府,所以那边派人来说一声。”
“什么!”琉羽面色大变,倏地站起身。
“夫人?”侍女莫名。
琉羽自知失态,咬唇,缓缓地坐回去。
越夕落竟没死,可知事情有变,难道引她走的那两名使者根本不是安排的人?她没去景山,而是回了永恒之间?弄错了?
半是惊疑半是不甘,琉羽紧绷着脸,手指不觉开始用力,险些将新衣裳撕破。
西聆君定已察觉此事,那萧齐……
她正在担忧,忽闻外面脚步声响起,珠帘猛地被掀开,叮叮作响,萧齐快步走进房间,满身雨气,夹带着风的冷意。
琉羽有些心虚,下意识丢开衣裳:“你……回来了?”
萧齐沉声道:“都退下。”
丫鬟们闻言便知道有大事,迅速退出门外。
琉羽勉强笑着,迎上去替他更衣:“去哪儿了?”
萧齐扣住她的手:“谁给你的信?”
琉羽心一沉,侧过脸装糊涂:“什么信,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萧齐道:“你前日让人呈给陛下的那封信。”
琉羽道:“她自己招惹了永恒之间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萧齐皱眉:“是永恒之间的人?永恒之间有人想对她不利?”
叛国之罪,焰皇给出了足够的理由,只不过罪人临时变成了影妃而已,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那封信上竟有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这绝非寻常人能办到的,不可能出自琉羽之手,原来幕后主谋是来自永恒之间,这就说得过去了。
琉羽见状冷下脸,讽刺道:“你不是说她并非越夕落吗,紧张什么?”
萧齐气噎:“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琉羽打断他,“还是,你早就知道她是越夕落?”
萧齐闭了闭目,尽量将声音放软和:“羽儿,当初你说不介意的,只要陪在我身边,只要她能容你进门就够了。”
琉羽道:“是,我是那么说过,可如今你在乎她多过了我,你根本就是对她旧情难忘!”
萧齐道:“我在不在乎你,你不清楚?我正是旧情难忘,不愿负你,对她从未尽过丈夫的责任,冷落她,放弃她的性命,越家满门为我而死,以至我百年都无颜去见她的灵位,如今难得她活着回来了,我理应对她好些,何况越军那边不能出事,她肯原谅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你我愧对她,补偿也是应当。”
“补偿?”琉羽冷笑,“怎么补偿法?恢复她王妃的身份,让我天天给她问安作礼?”
“我知道你委屈,才以花冠之礼迎你进门,你如今地位等同王妃,只欠个名义,纵有不满可以跟我商议,不该害她性命!”萧齐语气里终于带出三分怒意,“她嫁给我,就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肯公开承认身份,单凭谋害主妇这件事,她就能将你逐出云泽家,连我也保不住你,焰国法人人尽知,你不明白?”
琉羽听得白了脸,仍是嘴硬:“如今又没有越家给她撑腰,你怕什么!她根本是想夺回越军报复我们,你还舍不得杀她……”
“你!”萧齐抬手。
“你打我?”琉羽微微后缩,眼圈立时红了。
难以想象,一直想要保护的柔弱的女人竟会变成这样,说起杀字这么容易,萧齐也是被气糊涂了,冷静下来便知不妥,终是收了掌,轻轻吐出口气:“只为嫉妒就要害人性命,秦川琉羽,你几时变成这样了?如此狠毒!”
言毕,他拂袖而去。
琉羽在原地呆了好半天,才无力地坐回床上,紧紧握起拳。
狠毒?他说她狠毒?越夕落明明是回来报复他的,他却说她狠毒!他竟然还叫她秦川琉羽!他难道忘记了,她嫁入云泽家,就已经改姓云泽?
弈崖上,抚琴人披风沐雨而坐,背影冷寂,琴声厚重透着寒意,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轮椅上的女子唇抿得更紧,脸色也白得更厉害。
使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弈主,扶帘公主来了。”
琴声骤然而止,女子握着团扇的手指更紧。
西聆君示意使者将琴抱走,然后才站起身看她:“婉玉。”
扶帘婉玉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摇动轮椅上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是我做的,是我要杀她,你不必迁怒别人。”
眸中冷意一闪而逝,西聆君神情仍旧温和:“这么多年,你还没忘记。”
“我原本已忘记了,是你没有忘记,她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扶帘婉玉激动,“你还为她处置我的人,你叫我怎么想!西聆凤歧,当初西聆灭族之祸,是谁冒着违逆大罪保全了你!为助你夺权称帝,为助你西聆尊皇一统五灵界,我扶帘一族死了多少人,你如今行事半点不顾我的感受,对得起他们吗!”
西聆君语气一淡:“扶帘太师之恩我自然没忘,扶帘族在冰国显耀至今,你也已经贵为公主。”
扶帘婉玉别过脸:“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称号,这就是你的补偿?我不稀罕!”
西聆君道:“你要做真正的公主,任何时候都可以,想去哪国?”
意识到说错话,扶帘婉玉平复了情绪,垂首低泣:“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父亲当年将我托付于你,我心甘情愿随你来永恒之间,从未想要离开,我只是……生气,恨她,若不是她,我怎会无辜变成这副模样!”
西聆君看她的腿:“我会治好你。”
扶帘婉玉低声道:“我也没怪你,这么多年不都过了么,只是看你还与她藕断丝连,救她姓命,将她藏在永恒之间百年,如今又处处庇护,我心里……怎能不在意。”
西聆君道:“她受冰解术折磨,已付出代价,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不可有下次,否则将坏我大事。”
扶帘婉玉忙道:“既然不追究,那我的丫头……”
“我处置她们,并非为她,”西聆君道,“借我的名义动用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将军府那边需要交代,你若执意保全你的人,就自己出去跟他们解释吧。”
扶帘婉玉急道:“她们毕竟伺候我多年了。”
西聆君道:“行事不周以致惹祸,无甚可惜,我会再找两个人给你使唤。”
心知救不得,扶帘婉玉惟有忍痛放弃,拭泪道:“我也是突然见到她,一时气愤控制不住自己,便冲动了,你护着谁都可以,惟独不能是她,我……我只要你明白。”
“我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小妹,”西聆君温和地安慰了句,唤来使女,“送公主回去。”
扶帘婉玉紧紧扣着椅子扶手,美目中一片冰凉。
小妹吗……
雁初身上的外伤原本不重,服了药,旧疾也得以缓解,次日用过午饭,仍不见西聆君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了,打算亲自前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