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对“恩爱”的情人反目,雁初很想笑,她尽力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得意吧,可惜再无人能听她自夸,也无人再抚摸着长睫唤她“师父”。
曾经就在这园内,美丽的恶魔躺在枫叶间,抬手去接漏下的阳光,回想那妖魅模样,居然也透着几分憨态。
雁初忍不住学他的样子摸摸眼睛。
果然人离开后就只会记起好处,至少他在的时候,惊恐也罢,气恼也罢,不会有今日这般寂寥。
行事超出常理,言语半真半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欢太多规则,起先她对他只有恐惧,接触更是迫不得已,然而他确确实实帮了她多次,尽管是出于兴趣,她渐渐变得喜欢跟他在一起,大概因为如今的她只配与恶魔为伍吧。只有他会津津有味地听她炫耀阴谋,然后拍手称赞,真实无半分嘲讽的称赞。她几番企图利用他,他毫不留情地揭穿,然后两人仍旧没事一样。他天生邪恶,她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两人竟有着同类之间的感情。
受伤的是那个人,她不能不救。
“师父,你真狠心啊,用徒儿的自由去救别人。”为了别人放弃他,话里透出的埋怨是真实,或是不在意?那本来就是个疯子,因为他可以不答应的,她也强迫不了。
冬日天黑得早,灯笼一点点燃起,对比外面繁华的大街,王府中是如此冷落。
雁初转回身看着背后的人,嫣然一笑:“定王。”
夜色中,深邃的轮廓也变得有点模糊,萧齐站在灯影里一动不动,呈现出奇异的平静:“都好了吗?”
雁初微笑点头:“好了。”
萧齐轻轻地“哦”了声:“那就好,如今你可以好好养着身体了吧。”对于她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他并没有多问。
“这些日子你为我担忧,我已听说了,多谢你。”雁初抚摸窗棂,一缕黑发被夜风吹起拂在脸上,“这楼上还是很少有人来。”
萧齐看着她的手出神。
当年建这座小楼,楼上房间是空出来放物件的,平日极少有人注意,一次她玩心大起,在这楼上躲了整天,看他着急寻找,最后他出动手中所有暗卫,几乎找遍了京城每个角落,回来却发现她坐在栏杆上望着他笑,后果可想而知,她被他狠狠地“罚”了,服的药里被加了几味珍贵的但很苦的药材。
本是属于两个人的甜蜜记忆,她故意这么一提,他焉能不记起?他把回忆埋葬,而她偏要将它们挖出来。
明知道她在利用他的内疚,为何每次还是如她所愿了?萧齐收回视线,罢了,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缘故:“萧炎在宫里。”
“我已经知道了。”雁初咬了咬红唇,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央求,“他救过我。”
萧齐机械地开口:“好,我带你见他。”
目的达到比想象中顺利,雁初喜悦地松了手:“谢谢你。”
望着他的凤眸仍是晶晶亮,却还会不会有一分真心?他的妻子,心里惦记的是他的弟弟。萧齐低头看看手臂上被她扶过的地方,转身欲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停住,道:“如今的萧炎不比当初,陛下那边你自己小心。”
没等他离去,雁初就重新倚回了栏杆上。
这终归是伤人也伤己的一件事,纵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也曾日日相伴,那时她已隐约察觉到不对,干出假装失踪这种人性的事,不过是刻意地想知道他有多在意她而已。
曾经付出的最美好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他想弥补,也尽力在弥补,可惜两败俱伤的结局早已注定,负她,尚有余地,负越家,不能原谅。
府中这几日很平静,对于琉羽再次自作主张的行为,萧齐不仅没有处置,而且连责备也没有,只不过他真真正正将琉羽冷落了,不仅从未回过房间,更不让琉羽见他的面。
萧齐也没进枫园,偶尔派侍者送些珍贵药材过去,都是对雁初的伤有好处的,雁初没有客气,全部让丫鬟留下,却从来不用,倒是西聆君所授的内功她一直坚持在练,每练上一个时辰便觉手脚发暖,全身舒适。这套内功简直就是针对冰解术专程为她而创的,研创出这么复杂的内功,需要花费的时日绝对不少,他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遗忘的过去,不为人知的真相,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除夕至,京城雪飞,焰国人喜热不喜寒,今年除夕天气偏偏奇冷无比,还不知道外面冻死了多少流民。
国事归国事,宫中照例举办除夕宴。傍晚时分,萧齐带着雁初乘车入宫,至宫门前下车,二人由侍者引着步行进去。
至殿外,雁初快走几步,上前搀住萧齐的手。
萧齐侧脸看看她,神情温和:“冷吗?”
雁初含笑答:“不冷。”
萧齐替她拉了拉衣襟,然后才带着她走进殿门,迎着众多异样的视线,雁初低眉,顺从地跟在他身旁,不少大臣过来作礼招呼,早有侍者等着迎接,很快将二人引入座中。
乐声婉转,舞姬们轻摆柳腰一个个在面前晃过,萧齐面不改色与几位大臣谈笑,雁初一杯一杯为他斟酒,他便一杯一杯地饮,来者不拒。
百年前那个除夕也很冷,她犯了心疾,他独自进宫来赴宴,坐在桌旁一直心神恍惚,既担忧她的病情,又有那么丝惆怅,若是那美貌妻子此时陪在身边,定然能教所有人羡慕……仅仅是瞬间的念头,他很快想起另一个女人,那个柔弱的女人救过他的命,不求名分跟着他,他更应该记挂才是。
百年光阴,恍如一梦,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每个人都必须承担后果。
须臾,南王与南王妃到,殿内气氛霎时一变。
南王今日身披墨凤朱氅,领口还镶着圈极为罕见的、仅产自雷泽国的墨狐毛,头上一支红玛瑙长簪,也装饰着墨狐毛,随着步伐悠悠晃动,衬着黑色鬓发与眉梢笑意,竟透着几分墨狐的味道,狐中王者,冷酷,魅惑,就这么简单至极的装束,无端令人感到眼前一亮,旁边精心装饰过的南王妃反倒被忽视了。
可巧二人的座位就在萧齐对面,南王入座后眼睛就没离开过雁初,南王妃则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不见,好在时辰已到,焰皇携皇后盛装露面,立在阶上受群臣拜贺后,双双入座。
殿外焰火燃起,殿内歌舞愈急,君臣其乐融融。
萧齐忽然起身朝上道:“既是佳节,陛下何不将元君请来同乐?”
焰皇瞟了南王一眼,显然很满意萧齐的建议:“元君生生世世守护焰国,功不可没,理应请他老人家来。”
歌舞自动停止,殿内沉寂下来。
没有人去请,可是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就响起了,如同敲在心上。
雁初抬起脸看。
熟悉的身影,黑袍垂地,近于女相的脸,肤色苍白,微微卷曲的长发半散着,几缕垂下额前,长睫盖住了眼睛,隐约可见里面红色的邪恶的眸光。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焰皇身边站定。
微抿的薄唇不再有弧度,他整个人垂眸站在那儿,神情冷漠,不见生气,也不见惯常的笑意,浑身散发着妖异邪魅的气息,已是真正的恶魔。
殿内仅余呼吸声,对于焰邪元君,焰国人都怀着敬畏之心,想当年文朱太祖攻下京城,为夺皇印,几百高手死在元君手里,眼下在这大殿之内,他若要杀谁,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众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南王,暗中为他捏了把汗,南王妃也轻轻咬住唇,桌下双手握紧了绣帕。
南王神色如常,起身请奏道:“元君是焰国功臣,臣弟斗胆,请皇兄为他赐座。”
焰皇爽快地准了,几名侍者立即搬来小几等物,将座位设至南王身旁,众人见状都倒抽了口冷气,南王妃脸色越发苍白。
南王好像并未察觉危机,微笑着坐下,示意侍者为萧炎斟酒,然后举杯道:“元君守护焰国皇印多有功劳,文朱成锦理当先敬一杯。”
焰邪元君的身份非常人可比,他亲自敬酒也说得过去,然而萧炎只是看看面前的酒不动,并不赏脸,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南王毫不在意,自己饮尽杯中酒。
焰皇终于开口笑道:“王弟一番心意,元君何必推辞。”
萧炎这才微微抬眸,端起酒杯。
成功打压南王气焰,焰皇神情愉快,待要说话,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雁初也极敬重元君,想敬上一杯酒,恳请陛下恩准。”
虽说萧炎是被她放出来,焰皇一怒之下曾打算对她下手,但如今那条多余的火灵已被解决,坏事变成了好事,想永恒之间肯插手也是因为她的缘故,焰皇心情颇好,点头准了:“元君转世云泽家,论起来也是定王的兄弟,有何不可。”
雁初离座,捧着酒杯走到萧炎面前。
面对她这番举动,萧炎没有任何反应。
他还认不认识她?雁初紧紧盯着面前的容颜,以保证没有放过任何细节,然而那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变化也没有,无懈可击。
许久不见动静,雁初又上前两步:“元君。”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萧炎伸手接过了酒。
手碰到酒杯的瞬间,团团白雾自杯中冒起!转眼间,他再次转动手指,酒杯底朝天,不见有半滴洒落下。
何等可怖的力量!殿内响起清晰的抽气声,众人骇然,唯独旁边南王神色不辨,;冷眼看着雁初。
焰皇笑容越发深了:“元君何必戏弄雁初姑娘。”
震慑的目的达到,他也不好做得太过,连忙下令重启歌舞,众人勉强赔笑,殿内气氛这才稍有好转。
舞袖带风来,俊颜无波,唯有那额前鬓边的长发随之颤抖,看上去更加凌乱。
雁初在他面前站了片刻,默默地退回席中。
留意到萧齐身旁只有她,焰皇也意外,想萧齐必是为安抚越军才如此,眼下自己又是最依仗越军的时候,不如助他一把,于是笑问:“怎的只来了雁初姑娘,不见定王夫人?”
萧齐回道:“夫人偶染风寒,故而未来,陛下恕罪。”
焰皇闻言便安抚他几句,又吩咐太医去看,皇后也立即赐下金珠补品与琉羽,萧齐谢恩。
由于萧炎的出现,这顿除夕宫宴吃得甚是压抑,宴席散后,众人各自匆匆回府了,雁初跟着萧齐走出宫门,上车坐好。
焰皇借萧炎震慑众臣警告南王,可惜结果适得其反吧,他若真令萧炎杀了南王,背负恶名不说,谁来牵制萧齐?既然心怀顾虑,这场戏唱来又有何用?反而衬出了南王的冷静大度。
亲眼见到这种毫无悬念的较量,不知萧炎是否也一样感到无趣呢?
雁初倚着车壁,闭上眼睛。
萧齐道:“他如今身不由己,最好不要过于接近。”
雁初道:“我明白。”
除夕佳节,夜已深了,街头仍很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唯独定王府内灯烛暗淡,虽说有不少下人被萧齐放回家过节去了,但堂堂定王府原不至于如此冷清,只不过这些照例应当由琉羽安排,偏偏琉羽近日备受冷落,气苦之下索性撇开手不管事,就连昨日的宗祠祭祀都是萧齐自己操办的。
萧齐仿佛想着心事,直到进门后才惊觉气氛太冷,神色黯了下,转脸吩咐侍者:“备宴,把灯都点着,灯笼全挂上去,再买些爆竹放吧……”
“宫里才闹过,何必费事。”雁初制止道,“明日登门的客人定然不少,定王须尽快筹备才是,倘若到时还这样,未免教人看笑话。”
萧齐点头:“你总是想得周到。”
那年的除夕,她抱病在身,仍替他将府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宴,祭祀……
“我先回房歇息了。”雁初作礼告退,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萧齐拉着她道:“陪我去家祠上香好吗?”
语气依稀带了一丝请求,雁初没有拒绝,二人穿过侧门往家祠走。
祠堂内灯火通明,供案一尘不染,香炉擦得亮澄澄的,能清晰地照见人影,守祠的家仆们早已依照旧例准备好一切,见到雁初,众人都尽量掩饰着惊讶之色,规规矩矩上来伺候,一名家仆点燃了香,恭敬地递到二人面前。
雁初静静地看着,并不伸手去接。
萧齐亦是紧盯着她,眼底隐约有光华闪烁。
夫贵妻贤,本应是人人称羡的佳侣,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为别的女人放弃妻子性命,夫妻恩义已断,家不成家,他一心维护云泽族的荣耀,最终却要亲手葬送了它。
萧齐垂了眼帘,接过香独自上前祭拜,完了轻声道:“求亲是我的主意,二老并不知情,夕落莫怪他们。”
雁初道:“逝者无过,越夕落会明白。”
萧齐点点头:“走吧。”
雁初顺从地跟着他走出门。
从祠堂到府中,短短的距离,萧齐走得很慢很慢,终于,二人行至廊上分手,萧齐仍是独自去了书房,雁初回到枫园,发现园中灯火通明,小楼壁上也贴满了年画,一派喜庆场景,原来红叶和几个丫鬟因为离家远,没能有机会回家过节,于是合伙准备了一桌酒菜,专等雁初回来开宴。
丫鬟们打来热水,雁初洗过脸,含笑坐到桌旁:“我才从宫里回来,有些乏了,怕扫你们的兴,今日你们别拘束了,随意玩耍吧,不必管我。”
红叶忙道:“我们还买了许多焰火爆竹,姑娘等着看我们放爆竹吧。”
知道雁初身体不好,红叶早已嘱咐过,丫鬟们闹归闹,都没有强行要她喝酒,雁初饮了几杯便放下,单手托腮,弯了嘴角听众人说笑。
越家这一支人少,过除夕其实比别家都热闹,父亲一定不会忘记将卢山叔和没回家的部将们拉来,喝酒,放焰火爆竹,那时的红叶还叫晚枫,很会讲笑话,秋影只坐在角落悄悄看哥哥,哪件她不知道的……
“夫人!夫人且慢!”
回忆被打断,雁初嫌恶地皱眉,冷冷地抬起眼帘看。
“夫人她……”一名侍者匆匆跑来,“雁初姑娘先避一避吧……”
第二十六章 药
数日不见,琉羽颜色憔悴,再无精心修饰的美貌,服底是满满的恨,萧齐原本吩咐人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手里举着柄长剑,行动间真的不管不顾,几名侍者都被她砍伤了,其余人也不敢阻拦,当然这也有缘故,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事管不得,无论伤了谁都没好处,反正一个身怀武功,出不了大事,所以才假意做出拦不住的样子,先来报信。
萧齐只带雁初进宫赴宴,琉羽就已经气个半死,谁知紧接着又听二人入家祠祭拜的事!除夕夜之礼,萧齐这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妻子是越夕落!越夕落,这个名字她恨之入骨。这个女人有什么妖法,没得到萧齐,却能让他百年不忘,掉进冰流都不死,这么快又夺走了他的心?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如愿以偿了,明明萧齐选择了自己,为什么越夕落回来,一切都变了样?她才是最爱萧齐的女人,萧齐是她的全部,没有萧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这个越夕落!
因绝望而生出疯狂的念头,琉羽抱着同归于尽之心,隔着桌子就举剑往雁初砍去,只听“砰”的一声,碗碟酒莱被震得摔碎在地上,她虽然没有习武,但此刻拼命用尽全力,桌予竟被砍出了一条深痕。
雁初轻松地避开剑,待要动手,红叶挡在了她面前。
琉羽冷笑:“一个丫鬟,找死!”
手臂受伤,鲜血急涌,红叶忍痛将雁初推出门,边推着她跑边低声道:“她伤了我,定王必会安抚姑娘,若姑娘伤了她,定王难免要误会,姑娘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雁初似是躁,不等说完就推开她,侧身并指夺过砍来的剑,抬脚就将琉羽踢下了池塘。
众侍者吓得冷汗直冒,万万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完全不顾萧齐的看法,对琉羽出重手,如今事情闹大了,就算萧齐再纵着这位,琉羽毕竟是侧妃,怎能容她出事?
两名侍者待要上去搭救,却见雁初随手丢开剑,看着水中挣扎的琉羽冷冷地说道:“要换我的命,你的命还贱了些。”
声音寒彻骨,众人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自己也仿佛泡在了水里,哪里还敢去救?
琉羽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跟来的几个丫鬟哭叫着要拉她,无奈力气有限,迟迟救不上来。
“发生何事,乱成这样?”严厉的声音响起。
救星到,众人自动让开路。
走来见到这场景,萧齐也是一愣,呵斥众人:“还站着干什么!”
众人这才慌忙将琉羽救起来,寒冬天气,琉羽泡在水里没多久,也已经冻的不轻,面色青白,浑身哆嗦,看到萧齐,她越发失神:“我又错了对不对?萧齐,我不这样做。你就不会见我是吧?”
萧齐不答,吩咐丫鬟:“送夫人回房,请医者。”
琉羽见他还是没有回房陪自己的意思,终于哭道:“萧齐!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忘了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娶越夕落是情势所迫,你最喜欢我,会永远对我好……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向着越夕落?她要害你,你为什么还护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眼里有燃起一丝希望:“不,你要是真的护着她,当初就不会救我了,是因为内疚吗?你从来都不爱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是不是》你爱的是我对不对?你亲口告诉我,我相信的!”
萧齐沉默。
是不是内疚,他也不清楚,他不能否认放弃了夕落的事实,却始终做不出亲手伤她的事,作为手握重兵的权王,心软是致命的,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可以狠点心,她根本无半点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对夕落的维护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没有人知道。
雁初吩咐着丫鬟收拾打扫,言语中只当旁边二人不存在:“去厨房叫她们再准备一桌酒菜吧。”
琉羽狠命推开搀扶着的丫鬟,指着她:“越夕落,你为什么不死!”
“住口!”萧齐喝道:“还不送夫人回房,仔细看着,再出事,后院伺候的一个不留!”
出了这种事。原以为他定要追究怪罪,想不到这么轻易就算了,众侍者丫鬟都悄悄松了口气,哪里还敢怠慢,拖着挣扎的琉羽出园。
丫鬟们进屋去收拾东西,唯独红叶没走,一直咬牙站在旁边,紧捂着手臂处的伤,血不断自指纹间往外渗出,直到萧齐吩咐侍者带她去上药,她才跟着侍者走了。
周围再无外人,萧齐转向雁初:“你没事吧?”
“故意冷落她.你又是在担忧什么?想救她性命?”雁初似关非笑地看着他,“越夕落的命不及她重要,雁初这条命还是值点钱的,哪会乖乖让她砍?”
她这么以为?萧齐没有辩解:“我确实希望你能饶她一命。”
毫无顾忌地对琉羽出手,只因他的看法对她不再重要,他在她眼里已经什么也不是,想要挽留,终于还是将她越推越远了。
雁初道:“定王不该留下我,没有我,府内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景象。”她后退两步,再不看萧齐,朝门内高声关道:“时辰到了,还不快拿爆竹和焰火出来!”
丫鬟们收拾完毕,嘻嘻哈哈地拿着东西出来,见萧齐还站在原地,连忙都噤声,其中一个壮了胆子问;“王上也要放吗……”
萧齐回过神,笑了下:“不了,你们玩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就有侍者来报:“永恒之间的使者找雁初姑娘。”
来人是岚使者,白衣翩翩,笑容温和:“弈主让我给姑娘送年礼来。”
匣中是一粒药丸,送最实际的东西,做最实际的事,他原本就是这种人。雁初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事并未知会西聆君,忙令丫鬟接了盒子,试探道:“西聆君可有话吩咐?”
岚使者看看萧齐,答道:“弈主说没有。”
知道她会问,他连她的反应都料到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说没有,意思就完全变了。她为萧炎回来,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雁初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除夕佳节,永恒之间想必也热闹非常,使者且代我向西聆君问声好吧。”
岚使者笑道:“永恒之间并不过节。”
雁初这才记起自己在永恒之间那百年的确从未听到过爆竹声,于是不再多言。
待岚使者离去,四周仍是寂静一片。虽说外面都知道她是永恒之间的弟子,但堂堂永恒之主会送礼给寻常弟子?何况使者转达的话看似普通,其实亲密,令人遐想。
萧齐看着雁初,脸色有点白。
雁初也看着他,眼底一片静。
她始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没有休弃,没有和离,他若知道真相会是何滋味呢?想必与她知道秦川琉羽的存在时一样吧?夫妻恩爱原是她一厢情愿的梦,他与秦川琉羽偷情,她便爬上别人的床,享受完报复的快乐,却剩下更深的悲伤。
许久,萧齐生硬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漠然地望望檐下的灯笼和壁间的年画,缓步离去。
众丫鬟望着他的背影,都有点莫名。
雁初却听到了,他说的是——
“也好,他定能保你无恙。”
时辰到,四面焰火升空,爆竹声震天动地,无奈今晚闹了这么一出,丫鬟们因此兴致大减,放完爆竹都去睡觉了,雁初早已觉得疲倦,没让丫鬟伺候,独自回卧室歇息,刚掀起帘子,她就看见里面桌子上燃着一团火。
那是个绘着枫叶的灯罩,做工极为精美,记忆中京城只有一家店卖这个,火光在灯罩里跳跃,红彤彤的更加神似。
雁初莞尔,走过去拿起灯罩细看。
往常每过除夕,大哥都会买上这样一个灯罩让秋影放到她房里,如今大哥和秋影已不在,会做这种事的只有红叶,夹在家人与主人中间的傻丫头,耍小心眼想帮她,故意去挡刀,其实是多此一举。
红叶早就不是晚枫,她也不是越夕落。
雁初随手拉开屉子将灯罩丢进去,正要宽衣睡觉,忽觉旁边有冷风吹进来,她连忙转身去关窗户,哪知目光所到,房间里居然还有个人,顿时惊得她倒退了两步。
一个黑影幽灵般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认出那人是谁,雁初抑制不住地升起喜悦,她试探着走近几步,放轻声音唤他:“萧炎?”
不似宴会上无反应,萧炎微微抬了头,双睫颤了下。
厌恶有点迟疑,面前人已变得危险,受焰皇控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尽量保持镇定,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慢慢地抬起手扶上俊秀的脸。
手因为恐惧而颤抖,雁初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小心地拨开那两排长睫,盯着他的眼睛:“萧炎,你……还认得我吗?”
没有回答,红色眸子里依稀有波动。
面前的人瞬间变回了熟悉的同伴,邪性收敛,模样反倒多了几分乖巧,雁初……终于弯起了嘴角。真正地笑了。
“我是回来看你的,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说。”忍住激动与狂喜,她轻声问道,“你还认得我,你是私下跑出来看我的,皇印其实不能完全控制你对不对?”
这次他又无任何表示了。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答应她的请求,他有今日都与她脱不了干系,雁初没有道歉。只用心地理了理他凌乱的长发,喃喃地说道:“我害怕啊,萧炎,你说中了,我好像不那么相信他了,你变成这样,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呢?我会去求你,他是不是也……”
萧炎是唯一能出入风火泽的人,却被他威胁离开,仅仅是因为在意她?冒险相救的举动如果带上了别的目的,是不是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