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来得奇怪,梦中叫出的名字更不可思议,更不知道有没有说梦话,雁初踌躇着朝他看去,见他神情一如往常那般幽深莫测,也不动手整理,就那么衣衫不整地坐着,使得车内气氛格外暧昧。
雁初讷讷地道:“我……睡相不太好,多有冒犯。”
西聆君道:“我知晓。”
他貌似随意地答了这么一句,雁初便想到了两次交易时那些旖旎情景,越发尴尬起来,起身打开车门:“停车吧,我去弄点吃的。”
西聆君没有阻拦:“你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
“白鸷原。”
“怎会到白鸷原?”雁初失声。
西聆君道:“我方才去寻了几样药。”
雁初喜道:“火毒有解了?”
西聆君道:“不能解火毒,但可以抑制你身上的寒毒。”
雁初脸一沉:“西聆君身中火毒,惦记这些不打紧的小事实为不智!”
面对她的冒犯,西聆君没有生气,随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雁初迟疑着接过打开看,只见里面盛着半盒酥饼,散发着熟悉的、幽幽的甜香。
“桃花酥?”雁初惊讶,他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吃桃花酥?
西聆君拈了块酥饼喂到她唇边。
雁初侧脸:“我不饿。”
他低头轻轻咳嗽。
车厢内有热意弥散,雁初发现异常,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去拭他的额头:“你怎样了?”
冷不防一块酥饼喂入口中。
“你看,你在意我。”他颇为满意。纵然忘记前事,她在睡梦中叫的仍是他的名字,她恨他,激怒他,报复他,也永远忘不了他。
雁初顿觉羞恼万分,欲吐出那饼,却被他强硬地握着下巴不放。
“在意我,很好。”话中有温柔沉淀。
望着那双眼睛,雁初渐渐地停止挣扎,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下,只觉那酥松脆无比,甜香随舌尖丝丝沁入心里,苦涩与委屈似乎也变淡了许多。
他放开她:“只能在意我,你且记牢了。”
难得流露温柔,不到两句话就变成了警告,习惯掌控的人,温柔从来都不适合他。
雁初禁不住低笑。
美目绽放光彩,西聆君心头亦是一动,慢慢地朝她俯下脸,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车上何人,做什么的!”
“出来出来!”
外面传来呵斥声,有人用兵器敲打着车壁。
关口盘查?雁初十分意外,车上明明挂着永恒之间的标志,这些守兵莫非看不见,居然敢拦驾?
西聆君神色不改,抬手掀起半边车帘。
借着他身体遮挡,雁初凝神往外看,只见拦驾的是一名牧风国守将,穿着牧风国特制的盔甲,满脸傲气之色,对永恒之间竟不甚恭敬。
“车上何人?”
“永恒之主。”
听到车中这声音,看清车中人的模样,众守卫立时噤声。那守将也愣了下,气势不觉矮了几分:“将军有令,任何过往行人都要搜查,永恒之间也不例外……”猛然间瞥见那黑眸中闪过的一抹厉色,他不由得后退两步,半晌才讷讷地道,“不想……是西聆君驾到,冒犯之处,望西聆君……莫要见怪。”
将军之令?雁初猜着了缘故,先前扶帘婉玉为了陷害自己,借永恒之间的名义取牧风国将军府印信,将军府曾派人责问,西聆君处置了扶帘婉玉的两个丫头,看来将军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因此对待永恒之间也不那么客气了,毕竟永恒之间再厉害也不能插手外事,只是个道门而已,不足为惧。
明白之后,雁初留神看向西聆君。
大名鼎鼎的帝王放弃了无上的权力,在权者眼中就不再那么可怕了,如今遭到牧风国将军府公然挑衅,此事传开,对永恒之间的地位定有不小的影响。
西聆君打量那守将几眼,微微笑了:“既看过,是否可以放行了?”
不知为何,雁初竟有点心惊。
印象中他很少笑,更无笑得这么温和的时候,说是怒极而笑吧,又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莫非他果真淡泊了这些,不介意了?
那守将闻言松了口气,哪敢继续为难,忙道:“自然,西聆君请。”
他挥手示意部下让开路,马车便缓缓驰过关口,继续前行。
西聆君放下车帘,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上西聆君并无异常,丝毫看不出中火毒的迹象,车行快,加上道门异法,没几日二人就赶回了永恒之间。
主人出身冰国喜寒,永恒之间气候比外面更冷,草木上都结着薄薄的霜花,流水声也小了许多,想是有的地方已结了冰。
西聆君没有让她跟随,匆匆回了弈园,雁初先去饲花。
雪洞中,碧叶依旧挺立,生机旺盛,但由于延误了太多时日,未能及时饮血,花已经停止生长,花苞的变化比之前并不大,雁初匆匆喂过血便退出来。
弈园墙头,红叶如火。
枫陵,弈园,梦中是他,她对枫叶毫无理由的迷恋……究竟两个人曾经有着怎样的关系?
雁初停住脚步,手不知不觉开始发抖。
“雁初姑娘来了。”岚使者等在园门处,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弈主在疗伤,让我先送姑娘回去。”
思绪被打断,雁初回过神,没有坚持,只道了声谢,然后就跟着他出了永恒之间的大门。
亲眼见她离去,岚使者收了笑容快步回弈园,园外早已守着几名白衣使者,他停下来吩咐:“弈主受伤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我去取凝雪石。”
待众人答应,岚使者就独自前往弈崖,谁知刚刚转过大石,就见弈崖上已站了个人,分明是专程等在那里的。
“雁初擅自回来,先给使者赔个不是。”雁初半含歉意地笑,伏身朝他作礼。
岚使者慌忙避开:“你这是……”
“想求使者一句实话,”雁初道,“风火泽的火毒焰国人尚不能化解,何况西聆君是冰国体质,雁初还不至于糊涂。”
岚使者迟疑片刻,道:“姑娘冰雪聪明,事已至此,我也瞒不过你了,火毒先前只是被弈主用毕生法力强行压制住,如今已难支持,凝雪石或能缓解一时,但究竟能压制多久,连我也不知。”
雁初沉默半日,问道:“可还有救?”
岚使者道:“焰国火灵。”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直直地盯着他。
岚使者轻叹道:“焰皇之印上有九条火灵,关系焰国命脉,焰皇不可能轻易送出,更何况永恒之间也不会求救于他。”
永恒之间,五灵界道门里最强大的存在,令无数人尊敬,也令不少人忌讳,西聆君身中火毒的消息若传出去,后果很难预料,此事关系着永恒之间的命运。
一名使女急急地走来,面有惊慌之色,她低声在岚使者耳畔说了两句话,岚使者神情越发凝重,登时顾不上理会雁初,顺着栈道径直去雪洞取凝雪石了。
遍数焰国境内雪山,唯霰白山离京城最近,霰白山顶,终年积雪,行走极为艰难,雁初在接近峰顶一带寻找许久,才终于在悬崖上找出那个隐秘的洞口。
洞内冷气弥漫,地面与壁间都结着薄冰,正是一叶花生长的好地方,这也是雁初会寻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岩洞彼此相连,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个,最外面的是主洞,洞顶嵌着几粒夜明珠,珠光映照着中央一个精致的玉盆,盆中,一片碧莹莹的叶子神气挺拔,叶中央盛开着一朵浅蓝色的花。
花不大,九片花瓣薄得有点透明,依稀带霜色,叶尖还挂着几粒晶莹的冰珠。“惊讶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雁初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只见萧炎斜坐在对面的石台上,腕间竟然鲜血淋漓,血一滴滴落入瓷瓶中,他身旁已经摆着四五个装满血的瓷瓶,因为他的血带邪火灵之气的缘故,并没有凝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为了报答?”萧炎轻声道,“可是你也欠我啊,难道我没有救过你的命吗,师父?”
“我……知道,对不起。”
“那你不能用放弃这个请求来报答我吗?”
雁初沉默。
“看来在你心里,我不如他重要啊。”萧炎笑了,语气恢复了邪恶,“我救你,只为我的兴趣,你能否得到邪火灵,决定于是否能引起我足够的兴趣。”
雁初拉开衣带。
衣衫层层滑落,如同梨花绽放,终于,身体不再有任何遮掩,肌肤线条一览无余,冰雪般的颜色,在寒气侵袭下微微颤抖。
萧炎撑着下巴笑看她:“师父,你高估了自己。”
“你见过的太多,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兴趣,”雁初低声道,“不过,师父爬上徒弟的床,在焰国应该是第一个。”
“乱伦,刺激的情感。”萧炎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知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你还愿意相信?”
雁初道:“我必须试一试。”
“决定了吗?”萧炎道,“我若是说他不需要,你信我还是信他?”
雁初没有回答:“人人都知道,冰国体质身中火毒会致命不是吗?我不能冒险。”
萧炎松开她的下巴,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忽然重重地扯下她一根头发。
“师父,你真狠心啊,用徒儿的自由去救别人。”
雁初垂眸:“少了邪火灵,你也并不会死,不是吗?”
“你还有机会,”萧炎倾身,拉起她的手放到脸上,“不报恩也不报仇,等花结果,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带你走遍五灵界,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你一世快活,难道这样不好?”
谎言?承诺?难以分辨,唯有手底触感真实无比。
他们是对不伦不类的师徒,如此可笑,但彼此又真的不愿意离开对方,他受轮回控制,她受命运捉弄,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她,却不同于西聆君,她会毫不掩饰地与他分享报复的乐趣,而他绝不会表示出半点厌恶与轻鄙,他乖张,她恶毒,正如他所言,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雁初缩回手:“对不起。”
长睫掀起,萧炎丢开她:“恨与爱,奇怪又多余的东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你爱上他了吗?”
雁初愣了下,摇头:“没有。”
“如你所愿,保管我的血吧。”萧炎起身优雅地迈下石台,走了几步又停住,看着盆中蓝色花朵喃喃道,“它很快要结果了啊。”
终于,脚步声消失。
双腿被冻得麻木,雁初扶着石台边缘,几乎用尽全力才能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穿上衣裳。
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你一世快活。
对不起。
永恒之间刚下过场暴风雨,弈崖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雨过天晴,崖底白云如棉絮般被风扯起,美丽非常,两道身影立于崖边,都面朝崖外,仿佛在欣赏着雨后风景,黑衣蓝袍在风里起伏。
萧炎道:“是你将石塔和紫芝移到风火泽深处,我以为你要算计她,没想到你是在算计我。”
身中火毒,面色仍显苍白,西聆君负手而立,平静地听他讲完,最终只是微微勾了下嘴角。
萧炎道:“你的修为不浅,区区火毒根本奈何不了你,你要对付我,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
西聆君道:“永恒之间不会对外界任何人动手,我遵守规则。”
萧炎奇道:“你不理外事,为何要对付我?”
“因为时机到了,”西聆君顿了下道,“你也可以理解成,因为她的缘故。”
“仅仅是因为嫉妒的报复吗?你的报复果真很可怕。”萧炎探手触摸崖外飘过的云烟,叹道,“你太坏了,坏得令人厌恶,明明要对付我,却采用如此卑鄙的方式。”
“入局,便无卑鄙二字。”西聆君道,“彼所悟者,局外人;我所修者,弈之道。”
“你很有把握,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她?”
“你已经来了。”
“自由,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奢侈的东西,放弃它不算太难,我决定放弃我的自由来陪你下这盘棋。”萧炎停了停,颇为不解,“可是你,你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呢?天下你都得到过,你还要什么?”
西聆君再次浅笑:“收起你的好奇,你忘记了我的忠告。”
萧炎道:“我来,也因为我想看到终局。”
“那你会失望。”笑容略显奇异,西聆君又转向崖外,身形被滚滚而来的风烟淹没,“因为没有终局。”

第二十三章 特殊病人
弈园依旧清幽静谧,枫叶片片红透霜风,绚目的美丽令人迷醉其中,雁初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扶住树枝,努力在回忆中搜寻。
顷刻,一只手伸来将枝条拨开。
看着面前的蓝袍红叶,雁初竟生出满满的轻松与喜悦,她忽然想起了与萧齐初见时的场景,红叶满山,他恰好穿了身蓝衣,她一眼便认定他是命中注定的人,也许萧齐真的没有说错,她所执着的一直都只是那红叶拥着蓝影的画面罢了。
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你爱上他了吗?
骤然想起萧炎的话,雁初心头一跳,忙错开视线:“西聆君的伤……”
西聆君道:“我已无事。”
雁初松了口气,忍不住朝四周张望。
“元君已回去了,”西聆君没有道谢,替她理了下鬓边长发,动作极为亲密自然,“为我去求他,你受委屈了。”
雁初不自然地别过脸:“他没事吧?”
西聆君黑眸微闪,别有深意地盯着她。
雁初道:“他毕竟帮过我。”
西聆君微微一笑:“在意他,却选择救我,我只会高兴,你不必紧张。”
看着那温和的笑,雁初莫名地不安,还是解释道:“他那人只是有点疯癫,并没有真对我做什么的。”
想要维护吗?西聆君笑意更深:“很好,你要记住我的话,莫惦记别的男人我会让你达成愿望。”
知道他的个性,雁初没为这番独占宣示惊讶,对后半句的反应更大:“永恒之间不是不插手外事吗?”
“永恒之间当然不插手外事,”西聆君截住话题,“那株紫芝可以缓解你的伤势。”
雁初明白此话不假,怀中放着紫芝,一路上纵然遇上雨天,旧疾也没再犯过:“我知晓,多谢西聆君提醒。”
西聆君瞧她一眼:“嗯,客气。”
他这么不咸不淡地来上一句,雁初想到二人目前的关系说谢确实矫情,尴尬地道:“既然你已无事……”
西聆君打断她:“成‘你’了,很好。”
他特意强调称呼,雁初简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等表情,匆匆低头道:“我尚有要事,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
西聆君站在原地没动,目送她出园门,然后才缓步走上廊,吩咐等候的岚使者:“将元君的消息转告文朱重霄。”
岚使者不解:“告诉焰皇做什么,弈主要帮他?”
“人心已失,岂是元君之事能逆转的,”西聆君道,“抽除多余的邪火灵,是让焰邪元君重归天命,焰国人需要来自皇印的信仰;而告诉文朱重霄,是让所有人知道元君之事已了,与永恒之间再无关系。”
岚使者恍然笑道:“眼下就算有元君,焰皇这皇位也坐不了太久,永恒之间不仅与外事无关,还对焰国有恩呢。”
这边雁初出了永恒之间,便立刻换了身装扮,雇了个小童跟着,径直取道银川,前往西林,既然萧齐没有派人去关口盘查,一路上自是畅行无阻。
南王府,暖阁内,南王坐在软榻上,身穿锦裘,外面披着件大氅,领子上的火狐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琴声悠雅,素手晶莹,琴旁的女人仿佛不惧天冷,只穿着薄薄的衫裙,半截白嫩小臂露在外,欺霜赛雪。
对于她这种奉承,南王满意且毫不客气地享受了。
忽然,一名亲随面带喜色进来,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南王并无太大反应,眼睛依旧盯着琴弦上那双妙手,似是随口问:“确定?”
亲随道:“我们当初给雁初姑娘的银票,如今有人在银川的钱庄兑现了,据说是个药商。”
南王弯了下嘴角,眉眼间笑意真实起来:“命硬的女人,天不负我。”
“雁初姑娘安全回来,实是天助殿下,”亲随低声道,“但她此番出走已令萧齐有所警觉,未免夜长梦多,殿下何不尽快回封地……”
南王蹙眉打断他:“你刚说她前往西林了?”
“没错。”亲随突然也发现了问题,疑惑,“据属下所知,西林并非越军驻守地,难道她不是去见几位将军?”
“等着吧,事情未成,此刻我离开京城反而会打草惊蛇,”南王颔首示意琴姬继续,“既等了这么多年,也不用急于一时,待她回来见过我再说。”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照在屋檐上,薄薄的霜色消融在和风里,松柏草木沐浴在阳光下,寒山翠色不失,仍是旧容颜。这一带山深林密,盛产药材,虽无正经村落,却零星地住着不少以采药为生的人家。
静谧的山间响起敲门声。
须臾,门开了,一名青衣汉往外看,只见敲门的是个俊秀的年轻人,身穿黑边的白衣,腰间系着个葫芦,分明医者装束,旁边还跟着个小童,背着药篓子。
山中采药人不少,青衣汉倒也没多大意外:“阁下是……”
年轻人果然作礼道:“在下成州人,行医为业,因入山采药甚是口渴,不知能否向主人家讨碗水喝?”
青衣汉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里就传来温和的问话声:“外面是何人?”
听声音,说话之人年龄应该不大,而且有些中气不足,应是病弱之体。
青衣汉忙答道:“回公子,是位医者带药童来山里采药,想要借水喝。”
那人道:“让他们进来吧。”
年轻医者道谢,跟着进了门。
寻常小院,泥墙青瓦,这样的人家,在周围一带应该算是富裕了。院中央摆着把躺椅,一名年轻公子正躺在上面晒太阳,衣着朴素,面色极为苍白,病态显露,尤其是露在袖外的双手,指尖竟已呈紫色。阶上屋檐下,一名家丁正在用炉子煎药。
见客人进来,年轻公子微笑道:“恕我不便起身,失礼了。”
医者忙道:“多有打扰,心实惭愧。”
年轻公子便吩咐家丁去倒茶水,边让他主仆坐。
医者往旁边机子上坐了,药童则乖巧地放了药篓站到他身后,出于习惯的缘故,医者当然留意到此间主人身患重病,仔细打量他片刻,不由得变了脸色,试探道:“如在下多句嘴,公子这症候怕是不寻常吧?”
年轻公子尚未说话,旁边的青衣汉有心,抢先开口问:“医者莫非识得此症?”
“尚难确定,倘若公子不介意,容在下一观。”得到同意后,医者走近躺椅前仔细查看那公子的气色,又掀起衣袖为他把脉。
晶莹指尖触及肌肤,心头顿生异样感,年轻公子不由得愣了下。
“公子之疾非同寻常。”医者重新回椅子上坐下,沉吟片刻才道,“此乃血僵症,是也不是?”
听到这传说中的绝症,青衣汉非但不惊,反而面露喜色,连声赞道:“高明!医者果然高明!当年多少名医都难断此疾,后来还是问永恒之间……”发现失言,他猛然停住。平民百姓之家,轻易如何找得上永恒之间?他立即改口,“后来一名来自永恒之间的高人路过,说公子所患之疾乃是血僵症,给了个药方,这才保住了公子的性命。”
医者点头微笑:“想是那药方中有一味药产自此山,且采下后必须及时服用,所以公子才会搬来此地。”
“医者所言半点不差。”青衣汉更加敬服,忙道,“医者既识得此症,谈吐又极高明……”
“此症倒也并非无救。”医者明白他的意思,面露为难之色,“只是须要经我亲自针灸一两年,如今我尚有要事,过两日就起程回去了。”
此言一出,不仅年轻公子眼底燃起希望,檐下煎药的家丁也猛地抬起头来。
青衣汉目露精光,上前两步:“医者果真能治此症?”
医者道:“今日既然有缘遇上,我就为公子施针一次,再添上几味药,暂缓病势是可以的。”
青衣汉看了年轻公子一眼,忍住激动躬身作礼:“如此,请医者尽快施针。”
年轻公子连同躺椅很快被搬进房内,医者也跟着进了房间,打量四周片刻,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转向青衣汉:“我施针时,外人需回避。”
青衣汉却是不动:“医者自施针,我不扰你便是。”
医者皱眉:“若不放心……”
年轻公子开口:“铁叔不必担忧,且让医者一试吧。”
青衣汉迟疑,原本放弃的事突然有了转机,这种时候怎敢轻易得罪医者?何况只要自己守在外面,就不怕人跑了,于是他点头道:“我就在门外,公子有事就叫我。”
看着他的背影,医者微微勾了下嘴角。
此人眸中精光敛藏,举止所透出的习惯,又有哪点像寻常人家的家丁?
半晌,医者又唤进药童,从随身的药篓子里取了几样药吩咐他去煎,然后才紧闭了门窗,不慌不忙地走到年轻人跟前,自怀中拿出个盒子打开,里面并排列着数枚银针。
“此番施针非比寻常,必须先令公子昏睡。”善意的解释。
年轻公子莞尔:“我明白,有劳医者。”
医者闻言便不再迟疑,点了他几处大穴,眼看着他失去意识陷入昏睡状态,医者并没有施针,而是解下腰间的葫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头,将里面的药汁缓缓倾入他口中。
暮色朦胧,寒意渐浓,边州方向的大道上,两匹骏马奔驰而来,当先那匹马上坐着名壮年人,衣着寻常,黑发短髯,目光略显严厉,浑身不自觉透出几分杀气,他不时挥动两下鞭子,催马疾行。
经过两日治疗,年轻公子气色已好了许多,已能下地走动,这个结果足以令人振奋,青衣汉与家丁惊喜之余,心里也越发焦急。边州距此地程不短,高明的医者只答应停留三日,主人却迟迟未赶到,当真放他走,岂不是断送了最后的希望?
“委屈楚医者再小住两日,我家主人定能赶到。”
“在下另有要事,恐不能从命。”
青衣汉哪肯让步:“若治好公子的病,我家主人定不会亏待你。”
“公子身份不简单,我岂会看不出来?”医者道,“我早已说过,我只是个无名之辈,行医糊口,从不与官府朝廷之人往来,更不愿与他们有半分牵连。”
“敝姓乌,名元方,”缠绵病榻多年,年轻公子亦不愿放弃机会,“我等之所以言语隐瞒,其实是……”
青衣汉不动声色地打断他:“医者曾经拒绝过朝中大人,。无非是怕此番治好公子传出去招来麻烦,但我家主人与官府朝廷并无半分关系,医者如何信不过?在下保证此事绝无外人知晓,医者不慕功利,悬壶济世,又如何忍心见死不救?”
“边州距此地甚远,贵主人怕是赶不到了。”医者道,“恕我不能久等。”
青衣汉哪里肯容他走,上前拦住。
医者面色不改:“你们这是要强留我?”
无论如何人是留定了,青衣汉正想着该如何解释令他消气,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笑,笑声洪亮,透着股子迫人的气势。
两日工夫自边州赶来,定是日夜兼程,那壮年人虽满身风尘,面上却无半分疲惫之色,步伐重而平稳,浑身透着凌厉气势,看见乌元方已能行走,那双眼睛更闪闪发亮,他亲切地拉着医者走进房间,分宾主坐定,待上过茶,他挥手令其余众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