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只是他腿伤没有好全,跑不了太远。
这一路,他足够小心谨慎,没急着下山,而是躲在林间静静地等着,等避过风头,再往下走。
但卫檀生做梦都没想到,那只猴子,那只总是蹲在匪首肩膀上的猴子。
他就像那只猫儿一样,僵硬地摇尾乞怜,试着祈求他放他离开。
他面上在恳求,但是内心冷得像冰。
因为他知道,叫他放他走这可能性太小了。
他们提着他的脚,像拎着一只死鸡一样将他丢回了那间茅屋里。
咔哒,上了锁。
他就像一尾被拍在了案板上的鱼,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击碎了。
卫檀生咳嗽着,慢慢地爬起来。
在他逃跑前,他已经预想过会有这种下场。
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人过来,没人给他送饭送水,包括那个山匪。
等到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三个人,像喂狗一样,丢了些黏着肉的骨头给他。
“饿了一天了,喏,吃罢。”
说罢,三人饶有兴趣地齐齐盯着他,看他作何反应。
他没辜负他们的期望,如他们所愿,伸着手,将那两三块骨头够了过来。
这些骨头似乎只用水焯过一遍,没任何味道,甚至有些馊了,还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卫檀生没擦上面的灰,一点一点地舔着骨头,吞吃入肚。
一边吃,一边干呕。
他的丑态显然娱乐了这三人,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笑了出来。
“你看这小子狼吞虎咽的模样!”
其中一人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吃的这是什么?”
“还真是卫宗林那混账的种,吃起人肉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抬起腿往他脸上踹了一脚,他啧啧称奇,“啃得像狗一样干净。”
“你吃的是你老子派来的人。”他捡起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的骨头,“这可能是胳膊吧,都让你吃干净了。”
他们本想看到他因为吃下人肉而惊慌失措,不可置信,乃至痛哭流涕。
但是他没有。
他这一双眼睛定定的,像两团鬼火。
看得这几个人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啧,没意思,大哥也真是,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偏偏拦着不让人教训。这一心窝子的气都没出撒。”
那人照着他心窝子又踹了他一脚。
见他们转身欲走,他喊住了他们,“等等。”
他问,那山匪有妹子吗?
这问题他们本来是不会回答但他的,但他们心情似乎不错。
“老六?老六哪来的妹子?你听谁说的?”
他们将门重新落了锁。
卫檀生看向了刚刚被人踢到一边的,他还没吃完的骨头。
他将地上的骨头捡了起来,擦了擦灰,继续咬了下去。
一点一点,细嚼慢咽,骨头渣子都细细地嚼碎了吞落了下去。
卫檀生记得卫宗林有个一直侍奉左右的下属,姓林,年纪约莫三十岁,生得方正。
手掌很宽大。
抱过不止他一回。
前天,他死在了这儿,就死在那棵槐树下,头被砍下来,身子则被大卸八块分食了下去。
但现在,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就在这儿,
在他胃里,在他腹中。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就是个变态,天生的那种,以后会越来越变态,不仅变态还虚伪。
我今天中午刚写完,我妈就喊我吃饭,端了碗排骨汤。
我:……
突然有点难以下咽。

☆、山雨欲来

鲁深在瓢儿山上的地位毋庸置疑,有他发话,就算别人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发发牢骚,不敢对卫檀生做出什么。
没过多久,山上的人就全都忙着应付官府去了,更没空搭理他。
惜翠本以为卫檀生会跟她生气,但他没有。
她再见到他的时候,卫檀生神色如常,对待她的态度也依旧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没什么差别。
惜翠隐隐之间总觉得这小男孩变了一些,但究竟是哪里变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为赔礼道歉,她特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她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卫檀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他想要一个枕头,一个瓷枕。
他晚上睡在地上,没有枕头垫着确实很不舒服。
惜翠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隔几天,就托上山来的村民带来了一个瓷枕。
卷草纹的白瓷枕,干干净净,大小正合适,卫檀生很喜欢。
惜翠见他喜欢,放下心来,她实在是没时间关注他的心理活动变化。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官府已经准备要向瓢儿山上动手了。
随着山下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鲁深嘴角的笑也愈发地少,命人加紧了山上的防备,不再随便放人上下山。
瓢儿山虽是易守难攻的地势,鲁深却并非狂妄自大的人,在对待这些事方面,他一直很谨慎,否则,寨子也不会占山这么久而不被官府剿灭。
鲁深看得愈紧,山上的气氛就愈凝滞而焦虑,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躁动不安。
惜翠没有时间多陪卫檀生,寨里的人都在练兵,她也要被赶着鸭子上架。鲁飞在瓢儿山上算是一员猛将,喊打喊杀,从未怯战。
但惜翠不是,在她二十多年的岁月中,上学的时候好好学习,工作的时候努力工作,很少和人红过脸,更别提打架。
她小时候倒和别人打过架,可惜她太弱鸡,打不过对方。
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她必须要学会怎么在官府的围剿中保住自己的命。
系统没有告诉她,她在这个世界中死亡,是不是也会在现实生活中死去。
她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万一打起来的时候,真的死于自己太菜,做了别人刀剑下的亡魂,这死得未免也太过憋屈。
惜翠她还想回家,她很想她爸妈。
为了不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充当了阵前的炮灰,她几乎要操练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才能空出点时间去找卫檀生。
总看着她带着一身伤来见他,卫檀生不免有些惊讶。
小男孩瓷白的脸微露忐忑,他再三抿了抿唇,总算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是因为我?”
“不是,”惜翠回答,“这和你没关系。”
他犹豫地问:“那究竟发生生何事?”
惜翠心想瞒他也没有意思,不如提早告诉卫檀生,还能让他早做个准备。
“你还记着我上次同你说的话吗?”
惜翠道:“我上次同你说过,你爹会来救你的。便是这个时候了,快了,要不了多久。”
如果说,上一次提到卫宗林,卫檀生反应平平是因为他当时无心思考,但这一次,卫檀生的反应却还是如此冷淡,就值得让人细究了。
听到这消息,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眸色还是沉静如水,未见任何波澜。
表情也不像麻木或是冷漠,更像是习以为常。
绀青色的眼,眼睫眨动,泛出冷冷的光。
这很古怪。
之前,惜翠和他一样,心里很乱,所以没能分心留意他的神情变化。但今天不同,今天她有的是时间,自然而然地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难道卫檀生和卫宗林父子关系不睦?
可是这点书中从未提起过。
“听到这消息你不高兴?”拿不定主意,惜翠干脆直接问他。
卫檀生平静地道“爹爹他能不能赢都是个未知数,我为何要高兴。”
他白净的小脸木木的,脸上流露出童稚的冷淡,说出口的话理智得不像一个孩子。
“那你便猜错了,你爹一定能赢。”
她说得之所以这么坚决,是因为她有看过剧本的勇气。
卫檀生不知道,他对她莫名其妙的自信感到了困惑,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你为何会这么说?难道你不希望你们赢吗?”
惜翠大笑着拍了一下卫檀生的脑门,“因为我更希望你能离开这山上,到你爹爹身边去。”
卫檀生被她实打实的一掌好像拍懵了,澄澈的双眼愣愣地看着她。
惜翠一笑,牵动到了她嘴边的伤口,顿时疼得又龇牙咧嘴。
山上的土匪们跟她切磋喂招的时候,可没什么不打脸的顾忌。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唤回了卫檀生的心魂,他眼睫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下,定了定神。
卫檀生:“你这么想可是因为你那妹子?”
惜翠其实都快将这事忘记了,没想到卫檀生却还记得这件事。
“不,也不是因为我那妹子。”
一个谎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弥补,她也曾经考虑过要告知他实情,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拖到这个时候再承认已经晚了。
承认代价她很有可能承受不起,惜翠只能就着她这谎话继续说下去。
“我那妹子早就已经死了。说不准现在已经投了好胎,生在了富贵人家享清福。”惜翠揉了揉他的发顶,“我这么想是因为你我投缘,希望你日后别落得我妹子这般的结局。”
卫檀生没有被她的告白所感动。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甚至连眉头都浅浅地皱了皱。
惜翠只当做是她太过直接,吓到了卫檀生,并没有将这事往心上去。
几天后,山上又陆陆续续抓到了几个官府的探子,都让鲁深一一地杀了。不论他们如何叩头求饶痛哭流涕,他都不为所动,下手毫不留情。
惜翠更没有时间再去照看卫檀生。
鲁深吩咐下去,已经不让任何人再接近他,尤其是惜翠。
就算她曾经当着他的面做了保证,临到要紧关头,他还是有所怀疑。
这个时候惜翠当然不会再傻到去跟他讨价还价。她整天都跟鲁金川混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战前积极做准备,等着和官府的兵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太平医女》的作者没有在这场仗上面多花笔墨,只一笔带了过去。之所以会提到这件事,也不过是为了丰富卫檀生的人物设定,给他安插一个悲惨的童年,为他的跛足找个理由,好增加上几分惹人心疼的残缺美。
惜翠只知道卫檀生他会被救出来,但究竟是怎么救出来的,这场仗到底是输是赢,还是说像《水浒传》一样,鲁深被官府招了安?
所有的这些,惜翠一概不知。
系统不告诉她,她只能跟着剧情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天。
是夜,卫宗林终于带着官府的人发动了突袭,打上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结束这个篇章
接着安排翠翠跟十六岁的卫檀生谈恋爱2333

☆、骗子

一支支火把高高举起,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黑夜恍若白昼。
鲁深穿戴整齐,腰间别刀,不慌不忙,从容调度手下。
瓢儿山易守难攻,他依仗着地势之便,已占得两分先机。
“即便卫宗林去臬司衙门借了兵,又能借到几个兵?兵营里的人,都是些打起来就跑的软蛋,还不如我们这帮人有出息。”
分了一小队人去查探情况,另一队人马则沿着隐秘的小路,埋伏在官兵身后,其他人则按兵不动,在寨子里守着。
我在明敌在暗,卫宗林没有着急动手。
鲁深悍狠没错,到底也对朝廷命官顾忌着一些。
他们不说话,其他人不敢有所动作,两边人马就这么陷入了僵持。
没多时,有军牢上山传话,说是卫宗林请鲁深他当面一叙。
作为鲁深的心腹,惜翠当然也要跟着去。
这是惜翠第一次看见卫宗林究竟长什么模样。
一眼望去,山道上陈兵无数,皆身穿着铠甲,最前排手持长盾。
在月色与火光的照耀下,煞气凛凛。
领兵的卫宗林年纪看起来不大,三十多岁的模样,五官含着些文气,颌下蓄着短须,眉头的皱纹很深。
他容貌和卫檀生有几分相似。但他眼神却更为坚毅,看起来像是个古板固执的人。
火把被山风一吹,烧得更凶猛,卫宗林的声音被山风一送,遥遥地传了过来。
“事到如今,尔等还想抵抗吗?”
鲁深好似没听见这句话,只笑道,“官人,久见了。”
卫宗林眉头拧得更深,毫不掩饰面上的嫌恶之色,扬声道,“寒暄省下罢,我同你之间并无半分交情。”
鲁深并不恼怒,仍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省下这些虚伪的客套话,直说好了。”
“官人既不愿同我寒暄,那不知找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卫宗林沉声道,“自然是为了再给尔等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带着你那帮手下速速投降,那还有活命的机会,倘若还想着负隅顽抗,就休怪我为民请命,替天行道了。”
“官人高风亮节,某佩服。”鲁深微笑,“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官人乃是为了家中幼子而来。”
听他到卫檀生,卫宗林神色一僵,脸色更冷,“你是想用他来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官人放心,令郎在山上这段日子过得还不错,我手下的人并未亏待于他。但……”鲁深话锋一转,收敛了些笑意,眼神沉沉地望着卫宗林,“若是官人对我寨中的兄弟做出了什么,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宗林眼中飞速掠过千百种神情,转而凝结成一点枪尖上的寒芒,眼神比方才更加坚决,“檀奴是我的儿子,自幼跟在我身边,由我亲手教导着长大。今日他若为大义而死,死得不冤。”
鲁深微露诧异,“官人的意思便是拼上这么一位幼子也在所不惜?”
“檀奴的确是我儿子,”卫宗林振声道,“但我既然做了这青阳县的父母官,便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我断不可能为了他一人,而牺牲数人的性命!今日官府势必要铲除你们这帮匪寇!”
“未曾想官人竟是如此狠心。”鲁深道,“我没念过多少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大义懂得不多,只晓得虎毒尚不食子。我身边这些人,虽是悍狠,但也从未想过抛下自己骨肉。有如此心性,也难怪官人能入朝为官,成就大事,而我等不过草莽匹夫。”
“官人看得开,我怎么会看不开。”鲁深没有看惜翠,抬起左手,“老六,既然这样,你就去把官人这幼子的头割下来,也成全了官人这一番大义。”
惜翠一愣。
鲁深转过头,眸光比夜色还要深,“老六。”
“别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两军对垒,自然是需要点血光来祭老天爷。”鲁深扫了一圈四周,随口便指定了另一个人,“常峰,你跟老六一起,去,把官人幼子的脑袋给带回来。”
这是监视。
她走在前,而那名叫洪常峰的人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等到了茅屋前,惜翠停下脚步,转过身,“容我进去同他说几句话,你在外面守着。”
洪常峰年纪比鲁飞还要小一点,在寨子里还没闯出什么地位,听惜翠这么说,不疑有他。
他点点头,嘱咐道,“大哥还在等着,哥哥要有什么说的,需得快些。”
纵使之前对卫檀生没什么关注,今晚听到卫宗林这么说,洪常峰也对他生出了几许同情。但当爹的都不在乎他的性命,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在乎。
惜翠步入了屋内。
卫檀生正坐在地上,低着头看着些什么。
惜翠走过去一看,发现他正在看地上散乱的马吊。
“你回来了?”听见她的动静,卫檀生抬起头,“我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可是出什么事了?”
月光如水,映照着他面色苍白得恍若透明,更突显出他瞳仁幽黑如墨。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卫檀生听到卫宗林的消息时,神情麻木。这对父子的关系,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外面……”惜翠说,“你爹带着兵来了。”
卫檀生何其敏锐,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是他们要你来的?带我过去?”
他只猜对了一半。是要带他过去没错,不过,是把他的头带过去。
“我没打算带你过去。”惜翠道,“我要带你走。”
“带我走?”
“对。”惜翠没闲心再去关注找个,她点点头,朝他伸出手,“跟我走,我带你偷偷下山,这儿待不下去了。”
卫檀生站了起来,因为腿伤,他站起来时有些费劲,没等站稳,他立即问道,“我要相信你?”
“这么长时间,你不相信我能相信谁?”
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外却传来了洪常峰的声音,有些焦急地说,“六哥,你可说完了?要再不动手,老大等得急了就来不及了。”
面前的小男孩僵住了身子,往后倒退了一步,眼里又浮现出了警惕之色。
惜翠叹了口气,对卫檀生道,“你等会儿。”
带着卫檀生逃跑这事要尽量做得低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至于门外这位常兄弟,她只能对不住了。
惜翠一边应道,“好了好了。”一边打开门,趁他不注意,从他身后捂住他口鼻,将他撂倒在地,干脆利落地敲晕。
做完这一切,惜翠才回头看向卫檀生,“跟我走吧。”
惜翠抱起他毫不费力,这个时候,她又感激起自己穿越成了一个黑脸大汉了,否则臂力还真不足以支撑她带着卫檀生逃跑
卫檀生扯着他衣服,终于又露出了些孩子般的战战兢兢。
纤瘦的手指好似因为惊惧而微微颤抖。
“你……能否低下头?”卫檀生问。
“怎么了?”
惜翠一低眼,便对上了他绀青色的双眼。
卫檀生却问出了一个和现在情况完全不相符的问题,“……你当真有一个妹子?”
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个,惜翠一边要提防屋外的动静,一边要忙着应付他,没时间回答只能选择敷衍了事,“我骗你做甚么?”
“是啊,”他语带困惑,“你究竟为何要骗我。”
惜翠突然不动了。
不是因为她不想动,而是因为她动不了。
一片碎瓷片,此刻正顶在了她脖子前。
而手握碎瓷片的人,正是她怀中的卫檀生。
凉意好似渗透入了肌肤,随着血管在体内一路游走,冻得惜翠全身冰冷。
卫檀生垂下眼睫,瓷片往前压了压,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骗我。”
卷草纹的碎瓷片深入肌理,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她的喉管。
“你一直在骗我。”
他低声道。
“我不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卫檀生的视角,这个篇章就结束啦。
恭喜卫檀生达成割喉成就。
他压根就不是小可怜,也不可能因为翠翠对他好,就能被感化变成忠犬2333

☆、无心(卫檀生)

他死了。
就死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卫檀生从他尚带着余温的怀抱中爬出来,将碎瓷片丢到了一边。
他脖子里喷出了很多血,几乎将他全身上下都浇了个遍,鲜血溅到了他眼睛里,顺着发丝直往下淌。
卫檀生抹了把脸,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脸上神情还停留在死前的最后一秒,微睁的双眼满含错愕。
卫檀生生得瓷白如玉,面容精致,身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血珠,在黑夜中,冒着一股使人心底发凉的鬼气。
看着地上的尸体,卫檀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杀了人。
但也仅此而已。
他心里没有冒出半分的恐惧,连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没有。
他没有心,卫檀生知道他自己没有心,因为没有心,所以才没有愧疚、恐惧和痛苦。
他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伺候在他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一直尽心尽力地伏侍着他,待他极好。
后来,卫老夫人和她家人一起作主,想要安排她嫁给府中另一个下人。她不愿意,却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就求到了他这里来,希望卫檀生能去老夫人那儿说说。
“奴不愿嫁给这人,奴想一直服侍着小郎,直到小郎长大,望小郎念在这几年奴婢日夜服侍的份上,去替老夫人求求情。”
卫檀生没有答应。
到最后,那丫鬟还是嫁了过去,只是在临行前,哭着说道,“小郎,你没有心。”
他看着她离去,没有感到任何分离时的不舍,他的内心平静如一汪深潭。
这种平静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疑惑和痛苦。
为什么旁人总是哭哭笑笑的,那些能搅动他们心思的事,为何却不能在他心中搅动出一丝的波澜?
丫鬟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句“小郎,你没有心”他却记得牢牢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开始观察身旁的人,眼见他们喜怒哀乐。
他离得他们很近,又离得他们很远,他们的心绪他无法感同身受,无法有任何共鸣。他甚至会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有如此丰富的情绪与欲|望,反观他的人生,苍白得就如同坟地上的灵幡,高高地飘扬在墓前,死气沉沉。
因这丫鬟的缘故,他不喜欢这黑脸的山匪,甚至有些厌烦,厌烦他整日凑到跟前来。
卫檀生尤其厌烦他看他的目光。
怜悯又高高在上。
就像五妹心疼她那只猫儿。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目光,在那种眼神下,自己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戏台子上的伶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看客的眼前。
那山匪看着他,就像在看着戏台上正演着的一场大戏。
简直就像戏中那些妄想救风尘的书生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得令人作呕。
他根本不会因为他表露出的那一点点温暖,而对他感恩戴德。
可是,即便他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耐和烦躁。
那山匪在这山上虽然没什么地位,但看起来跟匪首关系不浅。
他想要逃出去,恐怕还需要这山匪的帮忙,所以,即便他厌烦,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虚与委蛇。
好在,他最擅长最这种事。
在夫子面前,在爹爹面前,卫檀生永远都是那个聪颖有礼的好学生与好儿子。他将自己干净利落地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假,一半真。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山匪。
什么早死的妹子,都是些骗人的说法。
满嘴谎话,他没法相信他真的能带自己逃出这个鬼地方。
更何况,他跟匪首间的关系远比他俩之间要亲密。
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卫檀生垂眸,甩了甩手上的血。
没有把握的事,卫檀生不会去做,他没那个信心去赌他愿意为了他背叛自己的大哥。
杀了他,对这山匪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猫是上辈子罪业太重,这一世才投生做了畜生。它今日被你射死,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你如今也算是帮它从畜生道中解脱了。”
那山匪这辈子罪业太重。
卫檀生麻木地想,不如就让他帮忙斩断他的罪业,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不至于投生成一个畜生。
他应该感谢自己。
他本来应该马上离开的。
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间茅屋。
卫檀生跪在草垫上,伸着手往下摸,从破旧的草垫中摸到一块已经融化了的云片糕。
那山匪经常带这些吃食给他,他就藏在了草垫下。
卫檀生一点点地将它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这才往外走。
看了眼夜色中的山寨,卫檀生又踮起脚,拿起了火把架子上的火把,绕开巡逻的护卫,将火把往干草垛上一丢。
眼见火舌腾起,刮刮杂杂的烧着,经山风一吹,霎时便成蔓延之势。
远远望去,犹如地狱业火。
冲天的火光将天际蒸腾成一片赤红,卫檀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下了山。
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他将那团已经黏糊糊的,还带着些血气的云片糕塞进了嘴里。
云片糕明明是甜的,为什么他入口却偏偏有些苦意?
卫檀生皱皱眉,将嘴巴里的云片糕又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长大后的虚伪变态假和尚啦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