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刚说到一半,卢仲夏身形蓦地一动,闪身躲入了墙根种的一丛修竹中,带动竹叶轻摇,婆娑有声。
“卢小哥?”简娣错愕。
卢仲夏站在这一竿细竹中,人影投映在青石砖上,同细密的竹叶倒影,几乎融为一体。
“怎么了?”
卢仲夏压低了些声音,微敛眉头,“简姑娘,你看。”
简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一人跟在身后伺候,两人正透过夜色并肩走来。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简娣也终于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看来,晚上出来散步的不止是卢仲夏和她。
这不,还有姚鉴和苏玉静。
男人身着石青色的素面刻丝直裰,优容地走在一侧,另一侧的女子,没有穿官服,身穿白色绢衫,下着软纱裙,外罩件烟笼紫的轻纱衣,看面容,赫然正是苏玉静。
至于跟在身后的小厮,则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不作声。
两人的交谈声隔着夜风隐隐传来。
简娣愣了一愣。
卢仲夏也微微一怔,“苏姑娘?”言谈间好似不大确定。
简娣:“就是苏姑娘,你相亲的那个。”
她还以为苏玉静今天来找姚鉴,也会想上次一样早早离开了,没想到现在还没走。这时候已经过了夜禁的时间,现在还没走得话,今天想来是不会走了。虽然简娣对苏玉静没什么恶感,但她这么晚,还留宿在这儿,颇有闲情逸致地和姚鉴一块儿出来赏花,也无怪乎原主对她恨又妒。
这还带什么小厮,简娣心想,避嫌也不是这么个欲盖弥彰的避法,她名义上虽然是姚鉴的正妻,而她又不介意。
两人一路走到花圃前,就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对着花圃中的魏紫姚黄说着话。
姚鉴好似很高兴,唇角尽是抹不开的笑意。
“你一直忙于公事,如今出来走走感觉可好?”
苏玉静浅笑摇头,“我也想赏花观月,奈何手上的事一时放不下。”
“所以你来我家中做客,既不同我说话,也不吃茶,就一直窝在我书房中不愿出来了。”姚鉴笑道,“我书房又非官署,还得我这个主人将你拉出来。”
苏玉静微笑以对。
姚鉴:“世人说,‘唯有牡丹真国色’,此话不假,这一花圃的花,也不如这两株牡丹开得好。”
苏玉静裙裾上正好绣着怒放的紫牡丹。
见此,苏玉静淡淡笑道,“牡丹虽然国色,但这花圃中其他的花也未尝不是没有自个独有的风姿。”
姚鉴也不知是有意开始无意,俯身望着碗口大的牡丹,笑道,“其他的虽各有其动人之色,但未免太过小气,我独偏爱这一株魏紫的雍容清贵。”
简娣撇了撇嘴。这花圃里的花都是原主一人精心栽种伺候的,却没想到,如今被姚鉴用来撩妹。
苏玉静叹道,“只可惜,马上要入夏了,这花,开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花中牡丹,也逃不过四时之序。”
姚鉴转过身,冲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说了些什么。
小厮匆匆地离去了,姚鉴重新看向苏玉静,笑着解释道,“烦请苏姑娘稍等片刻。”
他俩站在花圃前等着,简娣和卢仲夏也不敢有什么动静。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了她和卢小哥,要是叫姚鉴发现了她和卢小哥藏在这儿,姚鉴这人肯定会脑补什么出来,待会儿又是一番纠缠。
好在,眼下是晚上,这一丛细竹又栽种在墙角,刚好挡住了清透的月光,将卢小哥严严实实挡在阴翳下,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姚鉴同苏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简娣和卢仲夏两个谁也没说话,直到卢仲夏蓦地低下头,眉梢微微拧起。
“怎么了?”简娣问。
卢仲夏好似不大好意思,“此地有些蚊子,叫蚊子咬了一口。”
“这才五月份呢,蚊子就出来了?”
她自己是个招蚊子的体质,一朝祸害到了卢仲夏,简娣对此格外同情,但她现在也没法弄点花露水帮卢小哥抹抹,只能安慰他,“这儿也没有膏药抹,要不你抓一抓,回头回屋了我帮你看看。”
卢仲夏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只因为这蚊子叮咬的地方在胸前,他实在有些难以开口,更别提去伸手抓一抓,只好硬生生地忍住。
这厢,小厮终于回来了,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了一样什么东西给姚鉴。
是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姚鉴接过银色小剪,弯下腰,拢了拢衣袖,笑道,“唐人一句诗说的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着说着,他用上了些力气,将那碗口大的魏紫齐根剪去。
“姚兄?”苏玉静讶然。
姚鉴没等她问话,便低下头,捧着魏紫,将它别在了苏玉静的鬓发间。
大若碗口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丰腴娇艳,别在苏玉静鬓发间,愈发衬得美人容色逼人。
姚鉴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苏姑娘,无需拒绝。香花配美人。”他深深地望着苏玉静的鬓发,伸出手,帮她掠起耳际垂落的发丝,苏玉静倒也没有闪躲,任凭姚鉴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青丝。
姚鉴没有收手,指尖落到女人的颊侧,出神似地凝望着她,慢慢凑近到她唇侧,低声道,“在将谢之前,能别在苏姑娘鬓前,也算是它之幸了。”说完,头略微一偏,一吻便轻柔地落下。
“卢小哥?!!”
简娣正看得聚精会神,冷不防,眼前又是一黑。
眼前一片的黑暗来得莫名其妙,简娣登时就想到了刚刚捂住自个眼睛,不让她看话本的卢仲夏。
卢仲夏这回确实又捂住了眼。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温和,从他口中吐出,温和得好像周身的惠风。
他说得很慢,犹如在安抚。
“简姑娘。”
“别看。”
简娣怔愣在原地。

☆、第50章 再作打算

卢仲夏的声音好像还在耳畔回响。
温和而坚定。
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是个很有主见,也很坚定的人, 青年一旦打定了想法, 便会不再动摇。
只是他的表达方式还是如此的温柔。
简娣低下头,一时也说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眼前漆黑一片, 她好像都能嗅到风中的花香,感觉到风掠过卢仲夏的面颊, 吹动鬓边的发丝。
心尖微微的痒。
“那个……卢小哥……”忍住心头古怪的酥痒感,简娣开口解释道, “你……你不用为我着想, 我……我对我那便宜丈夫没有感情, 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她一定是被卢仲夏传染了, 简娣恨不得默默捂脸, 怎么现在一句话也让她说得结结巴巴的。
卢仲夏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解释,只“嗯”了一声。
温柔坚定的应声, 好像在告诉她,他明白,但是他不会轻易就将手放下。
简娣没办法, 只好安静等着姚鉴和苏玉静快点结束。
耳畔是卢仲夏绵长的呼吸声,清清楚楚地在简娣耳朵边响起,听得她觉得喉口一阵发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足足有几年的光景,卢仲夏才将手放下。
这时候, 花圃前空无一人, 姚鉴和苏玉静已经不知去向。
碰上苏玉静和姚鉴, 简娣也歇了现在去看杜苓的心思,回到屋里后,她忍不住把卢仲夏骂了两句。
倒不是骂他挡着眼睛不让她看,而是骂他是不是傻。
“你看,你这胳膊和脖子上。”简娣头疼道,“还有腿上,全都是包,被蚊子咬成这样,卢小哥你怎么不吱声呢?”
卢仲夏抿唇,没脾气地笑道,“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我无妨的。”
简娣说不上话来了。
但她觉得她现在必须说点话。
“你不在乎我在乎,这好歹是我的身体。”
嘴硬心软地丢下这一句话,简娣看不过眼,指挥着卢仲夏把她柜子里止痒消肿的药膏翻出来。
卢仲夏抹之前还犹豫了一会儿,被简娣直接甩了一句话。
“快点抹,澡都洗了,你还在乎这个?”简娣翻了个白眼,“反正我腿上不能留疤。”
卢仲夏听了她的话,指尖挑起一点儿膏药,轻轻地在红肿的地方擦了擦,能少接触点儿肌肤就少接触点儿肌肤,至于裸露的洁白肌肤,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药膏抹上肌肤,清凉到有些冲鼻。
简娣深知自个招蚊子的体质,让卢仲夏把膏药放回去后,又指挥他翻出个药箱子。
箱子里全是早就备好的草药,挑着艾叶、菖蒲一类的,装入香囊中,挂在床帐上,用来驱蚊,一通忙活完,才敢歇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闻着鼻尖的残留的草药与药膏的气息,简娣叹了口气。
“卢小哥,早安。”
刚刚起床,卢仲夏明显还有点发懵,思维有点跟不上。
“简姑娘,早。”虽然困,卢仲夏还是下意识地有礼貌地回复道。
“卢小哥,没回去呢。”
“嗯。”
简娣有点愧疚,“对不住,卢小哥,现在你没法去翰林院,肯定给你造成困扰了。”
卢小哥如今在她体内,本体要是一直昏睡着,没法去翰林院,他一个刚入翰林的庶吉士,肯定多有不便。
坐了一会儿,卢仲夏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心态却比她好,将青纱帐挂到钩子上,还抽出空闲安慰她,“无事,平日里便有许多进士不在翰林院待着,倘若我和姑娘一样,魂魄离体的时候也是一直昏睡着,学士们也不会责罚于我。”
经过昨天一天的磨炼,今天卢仲夏明显有经验,心态也好了许多。至少穿鞋穿衣的时候,没像昨天那么羞窘,不过,藏在发丝下的泛红的耳根还是没挡好,他面皮薄,简娣也能理解。
“简姑娘,你看,今日天气很好。”打开柳叶窗,瞧了眼窗外的日头,卢仲夏牵着唇角由衷地笑道,微弯的眉眼映衬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光。
开了门,有丫鬟端了洗漱的用具上来,洗漱完,将巾子搁在架子上,卢仲夏擦了把手,坐到桌案前。
“今日天气好,不如就让在下将昨日简姑娘交代给我的,趁着现在写完如何?”
“你是说,我昨天跟你说的信?”
“嗯。”
抽出笔筒中的笔,铺纸研墨,卢仲夏没着急写,先问了问简娣能不能看桌角上的一叠宣纸。
这一叠宣纸中,其实有简娣平常写话本的废稿。
听卢仲夏问她,简娣顿了一顿,笑道,“没事儿,你尽管看。”
卢仲夏问她,应该是想要模仿她的笔迹,尽量帮她写得好,但她让他看,却是存了些不好说的心思。
偶然一瞥到纸上内容,卢仲夏面上微露惊讶,但当即便收敛了神色,没有多问,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简娣的字形上。
“简姑娘的字俊秀,请稍等片刻,让在下在纸上再练上一练。”
简娣静静地看着卢仲夏,他端坐在桌案前,坐得很直,低垂眉眼,提袖落笔。
屋外日光洒在他肩头与眉眼,像勾上了一层温和金线。
看着卢仲夏的模样,简娣愧疚之余,生出了些烦躁。卢仲夏体贴地没有问纸上的内容,又让她松了口气。
她刚刚确实怀揣着将话本这事透露给卢仲夏的意思。
卢仲夏看得很仔细,模仿她笔迹起来,上手也很快。
之前附身在卢仲夏身上的时候,简娣也练过他的字,卢仲夏写的字稳重俊逸,暗藏筋骨,现下写她得字,也极为好看,娟秀风流,很是清新可人。
等练得已有七八分像,卢仲夏才开始写,信的内容由简娣报,他负责书写和润色。
信的内容简娣略作了修改。
只道是生了场病,尚在病中,不免想到家里,思念家中双亲,想要回家静养。眼下,姚鉴一时半会不会和她和离,她还是先回到简家再作打算最好,姚鉴也没法把手伸到岳父岳母家去。
上次她写给简泉和吴氏的信还没寄出去,就让姚鉴发现,毁得一干二净,这回写完了,简娣不敢耽搁,催着卢小哥折好,装入信封中,封上口,叫花枝帮忙送出去。
花枝拿着信,惊讶地睁大了一双杏眼,“姑娘怎么这时候要寄信回家?”
“只是有些事情要同爹娘说。”卢仲夏笑道。
花枝眉飞色舞地将信细心揣入袖中,“姑娘放心吧,我这就托人给姑娘送出去。”
目送着花枝走后,卢仲夏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问道,“昨日简姑娘说要带在下见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去见?”
看花枝揣着信走了,简娣终于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再说。”
卢小哥起得早,刚刚一直帮她写信,忙活到现在,简娣也不忍心让他饿着肚子就去帮忙处理另外一件事,让他帮忙写信,插手自己这些破事,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早饭简娣特地问了卢仲夏喜欢吃什么糕点,卢仲夏也没和她客气,或者说是为了让她放心,柔声报了两个糕点的名,都是些红豆糕一类的再常见不过的点心,平常就在锅里蒸着。
这还是在和她客气。简娣心下一愣,对这个总是为人着想的,像兔子一样的青年,完全没了脾气。
卢仲夏没有让她多等,用完早饭,简娣带着他往杜苓住的屋去。
站在门前只敲了两下,很快就听见屋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杜苓给她开了门。
“阿苓。”
门一打开,学着简娣的模样,卢仲夏一边轻声唤道,另一边却在静静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他性格纯善,听简娣说过杜苓的遭遇,也曾挂记在心头。
杜苓开了门,没想到来人是“简娣”,她怔了怔,站在门内怯生生地向她问好,“叔母。”
小姑娘虽然还是有些认生,但依旧努力昂起脸冲她笑。
不过,两天没见,恐怕还是有些生疏了。
“我能入内吗?”卢仲夏温言问。
杜苓点点头,“姑母请。”
不知道这两天简娣不在的时候,杜苓经历了什么。卢仲夏方才踏入屋内,杜苓虽然还是和之前那样畏生,但此刻竟然主动拉着卢仲夏坐下,又跑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卢仲夏手中,“姑母,用茶。”
卢仲夏温和地弯唇一笑,接过茶抿了一口。
虽然听简娣说过杜苓的事,但卢仲夏毕竟和面前的小姑娘不熟悉,还得全靠简娣和他说,他再详实复述出来,而他一边复述一边听。
因着上次同她睡了一晚上的缘故,杜苓瞧见她还是有些亲切和欢喜的,说了一会儿话,小姑娘渐渐放开了自己,说话语气也不由得亲昵了两分。
简娣没敢让卢仲夏多问,只问了苏玉静的事。
昨天苏玉静来了姚府,简娣只看到了她和姚鉴月下赏花,杜苓的事则一概不知,保险起见,她还得让卢仲夏帮忙问一问。
杜苓年纪小,没有多想,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简娣。
从杜苓话中得知,苏玉静没有说旁的,只陪着杜苓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了她片刻,就径自离去了。
“她究竟想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简娣皱眉想。
姚鉴和她将杜苓安置在府上,美其名曰还她娘亲清白,但都现在却看不见有什么进展。
“姑娘且放宽心。”卢仲夏安慰她,“等回去后,我便向家父询问此案细节,或许能有所助力。”
她眼下困在后宅中,而卢仲夏不过一介庶吉士,论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姚鉴。她和卢仲夏能做的其实不多,但既然接触到杜王氏杀夫的案子,只能做到能帮一点姑且帮一点罢了。
回去的路上,想不到却又让另一件事绊住了脚。
刚走没几步,还没走到屋里,却在廊下拐角前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尖锐的人声。
“自以为爬上了老爷的床,便能享清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第51章 离开

卢仲夏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女人的声音隔着很远传来, 尖而细, 其中讽刺与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姚鉴府上很小,下人也很少, 但讽刺挖苦的人声听上去远远不止一人。
“毕竟, 她心气儿可高着,向来不屑与我们为伍。”
“你可别这么说,人不管怎么说, 好歹是被老爷收用了,可不同我们了。”
“只可惜老爷看不上她, 她也掂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收用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也没捞着。真当自己是天上的人了,把太太当死了不是?你我也不是没看见前几天, 老爷还特地搬到太太屋里, 照顾太太。就凭她?想当狐媚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简姑娘?”牵扯到人府中私事,卢仲夏低声询问,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
这是在说霜叶?
被姚鉴收用的这几天来好像也只有霜叶一人。
简娣顿了片刻, “去看看吧。”
绕过拐角, 一眼便瞧见了聚在廊下说着闲话的几个丫鬟。
那几个丫鬟简娣看着面生,正围在一块儿, 瞧着一个跪在廊下的身影,说着讽刺嘲弄的闲话, 一时间竟然没察觉到简娣的到来。
跪在地上的那人影正是霜叶无疑。
她看上去形容狼狈, 鬓发散落, 衣上沾满了泥渍, 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怎么会这么狼狈?
简娣一阵惊讶。
被姚鉴收用了按理说也不至于狼狈到这种地步。
跪在地上的人,不经意间一抬眼,顿时便和简娣视线相撞。
瞧见简娣,她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几个丫鬟本就在讽刺霜叶,此时见她突然抬起头,不由得顺着她视线望去。
“夫人!”
“夫人?!”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几个丫鬟见到她,面露惊惧,纷纷站直了,你扯扯我我扯扯你,战战兢兢地看着“简娣”。
“夫人。”震惊的神色转瞬即逝,霜叶毕恭毕敬地向“简娣”行礼,却没有站起来。
“不好好做事,聚在这儿做什么?”依照简娣的意思,卢仲夏微微蹙眉,有些不大适应地训斥道,“还不快去做你们的事。”
但卢仲夏基本从未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争执,即便训斥起人来,也显得有些强作凶恶的别扭和奇怪,不过,那几个丫鬟本来就心虚,压根也不敢对卢仲夏的语调生出半分疑惑。
“哇,还挺凶。”简娣夸赞道。
“简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了。”已经习惯于简娣时不时地戏弄,卢仲夏如今已经没有窘迫只有无奈。
“卢小哥你帮我叫她起来,问问她,怎么跪在这儿?”
卢仲夏依言问了。
霜叶垂眸,也不去看简娣,“婢子做事笨拙,才被王妈罚跪于此,既犯了错,婢子不敢起来。”
看来姚鉴当真对霜叶漠不关心,否则霜叶既然被收了房,其他丫鬟妈妈也不会敢欺辱她。
简娣叹了口气,让卢仲夏同她说。
“我不怪你,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否则你这么跪着我也没法和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霜叶对待她态度格外冷淡,不禁冷淡,甚至还隐隐有恨意。
霜叶望着身下泥污了的裙摆,语气悠远,“夫人不愧为夫人,想来是料到了我今日境遇罢。”
她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她是在怪她吗?还是怀疑其他丫鬟婆子的欺辱有她的授意?
简娣错愕。
霜叶还是没敢看她,冷着脸道,“夫人,婢子不敢起。”
简娣怔了一怔,心头一堵,憋闷地有些说不上话来。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冷不防背了一口黑锅,被人甩了冷脸,当然也会生气,但她生气却不仅仅是因为霜叶误会她。
简娣细细地看了霜叶片刻。
她只是想不明白,眼下这种女人间的猜忌和算计有什么意义,仅仅只是因为姚鉴?还是只是为了争夺姚鉴的垂青与怜爱?
好在姚鉴只在大理寺中担个寺副的职位,府中人不多,也未曾纳妾,如此算来,他也只有与苏玉静和霜叶与牵扯,倘若他收用的丫鬟更多,那她要面对的恐怕也真的会变成宅斗,只是简娣没有任何和霜叶周旋计较的意思。
“我未曾授意其他人欺辱你,”简娣道,“当日是我拦着姚鉴没将你发卖,倘若我真的厌恶你,我干什么要把你留在这儿,给我自己添堵?”
卢仲夏语气隐含担忧,“简姑娘……”
简娣摇摇头,“卢小哥,麻烦你帮我转述给她。”
听卢仲夏转述完了自己的话,简娣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
“卢小哥,我们走罢。”
“我叫你起来,就没有人敢叫你继续跪着,叫不叫你是我的事,至于你起不起,便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这句话,简娣没心思再看霜叶一眼,径直走了屋里。
她能改变她的想法吗?
恐怕不能。她对她说再多做再多也不过只是做白工。简娣清楚。事实上,她对霜叶做得已经算仁至义尽,大庆朝奴籍难脱,就算将卖身契还给她,她既委身于了姚鉴,想来也不会轻易离开。
心里想着这些事,简娣愈加烦躁,早上难得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她得赶快离开。
她不想待在这儿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憋闷,影响到了她说话的语气,也影响到了卢仲夏。
卢仲夏还从未讲过简娣烦躁不安的样子,一时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犹疑不知要不要开口。
简娣还正兀自生着闷气,恰好花枝拿了信回来了。
一看到花枝脸上委屈的神色和手上的信,简娣的心顿时一沉,那点面对霜叶时的烦躁顿时也被压地一干二净。
“怎么了?”
“姑娘,”花枝步履匆匆来到简娣面前,又急又委屈地攥着信,跺着脚诉苦,“他们……他们不让我出去。”
卢仲夏追问道,“是谁不让你出去?”
花枝咬紧牙,她没受过什么委屈,此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是姑爷身边的人,刚刚他们看着我拿着信来了,死活就不愿让我出去,还说是姑爷的吩咐。”
姚鉴身边的小厮没有敢自作主张的,那还真可能是姚鉴的吩咐。
他想的还挺周到的。将霜叶的事暂且抛在脑后,简娣皱紧了眉,怪不得之前卢小哥让花枝去找大夫,姚鉴不让花枝去,还说什么贴身丫鬟何必差遣杂事一类的话,原来是早就想到了她可能会送信到简家。
他就这么怕她送信给简泉?
与其说是怕简泉,倒不如说是怕他和她之间的事闹到简泉面前,毕竟她上回在心里说了不少他的坏话。虽说和姚鉴相处时间不长,但简娣能看出来,他是个极为自负好面子的家伙。像他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怕的或许就是担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看来不止是送信,恐怕她出门,姚鉴都不一定要她出门了。
“简姑娘如今想怎么办?”卢仲夏蹙眉征求她的建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这个好脾气的青年士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但即便是生气,也是如此克制有礼的模样。
“他现在既然敢叫人拦着花枝出门,说不定日后就能想法子拦住我出门。”
想到刚刚霜叶的事,简娣略一思忖,斩钉截铁地道,“趁现在,他在官署,不在府上,我要出门,他还能回来拦着我不成?”
没错,信她不送了,她要离开这儿,直接拎包回简家。
小厮能拦住花枝,却拦不住她,她好歹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就算小厮跑去跟姚鉴通风报信,也已经晚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简娣得知简泉也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对她还颇有两分宠爱,在姚鉴勾搭了自己女儿后,简泉就一直不大待见姚鉴,但架不住原主当时对他情根深种,为了女儿,只好忍下,并且一直资助到他考完试,为他上下疏通打点,姚鉴才能一路顺顺当当地坐到大理寺寺副这个位置。
倘若姚鉴找上门来,简泉十有**会护着她,更何况有钱大夫处方在前,她这是病中思念双亲,姚鉴也没有理由把在娘家小住的她带回家。
卢仲夏好像没想到简娣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打算直接走人,面上露出讶然的神色,迟疑地问道,“简姑娘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