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这时候轰动起来。
“检票了。”她扯上他的袖子。
梁叙从她的脸上将目光移到前方去看了一眼,已经有很多人将检票口围得严严实实就等着门一开往里冲了。两个人跟着人流走了进去,夏天的站台里风吹过来将汗水一扫而光。
等找到位置坐下,余声长嘘了一口气。
梁叙从他的黑色包里掏出了好几袋零食和矿泉水往她怀里一搁,接着将两个人的书包放在头顶的隔板上。余声抱着零食愣了一下,等他坐好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问。
梁叙一面给她拆了一包一面说:“昨天买票的时候。”他将拆开的零食塞她怀里,看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余声忍不住笑了。
他们那边是四人座,对面是一对老年夫妻。一路上偶尔会说几句话,老头问梁叙你们去哪,他说羊城。老头说那是个好地方,然后看一眼余声对梁叙扬了扬下巴好似在说有这么个漂亮的女朋友好福气。
后来余声抱着零食睡着了。
火车轰轰隆隆摩擦着铁轨,窗外的布景一瞬而过。一会儿是山是隧道一会儿是田野村庄,梁叙感受着她枕在肩膀上的温度和力度一时五味杂陈。
她睡了很久才从梦里醒过来。
几年前一个人从北京回小凉庄,那种感觉她至今难忘。余声从他肩膀上起开然后抬头,他也低下头看她。
“不睡了?”梁叙低声问。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窗外的天际线附近已经有晚霞升起。车里有很多人都睡着了,对面的老太太和老头不在,像是去了洗手间,老头在外面等着。
她摇摇头:“天都黑了。”
“明天四点才到。”梁叙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白天坐在一起晚上给她找地方睡觉,“一会儿给你补个卧铺。”
“那你呢?”
“我一个大老爷们睡什么卧铺。”他笑了一下,“这么点距离没必要。”
余声一听急了:“那我也不要。”
“啧。”梁叙故意蹙起了眉头,低头去探她的脸。这姑娘犟起来还真够他喝一壶的,梁叙拉过她手,“听不听话?”
余声瞪他:“要睡你睡。”
最后他还是没有拧过她,就连回来的老太太都笑了,说这对年轻人真是有意思。那个七月初二的夜晚他们是在火车上度过的,余声拗着性子跟他吃了两碗泡面,看了几个小时漆黑望不到底的夜景。
车厢里安安静静弥漫着路途该有的气氛。
有人下了车座位空了,中年男人这才伸长了腿往上一躺。抱着娃的年轻妇女靠着窗户闭上眼睛睡得也不安稳,还有人打起了呼噜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
余声睡得很熟,总听见有人叫她。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很多座位都空了,一些人把走廊堵得满满的排着队下车。外头还黑着只有车站的灯光,有一个很大的牌子上写着羊城。
“到了吗?”她声音软极了。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有些不清明,直直的望着前头不知在看哪里。梁叙已经从隔板上拿好行李,弯下腰和她对视。
梁叙轻声:“到了。”
他们一走出羊城车站,一种熟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出站口外的街道上全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在这个凌晨四点十分的黑夜里尤其温暖。
门口全是跑各乡镇的黑车。
梁叙带她上了其中一辆面包车,等了一会儿又陆陆续续上来了几个。司机凑够了人数才开车,车子一开余声又枕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大路小路。
他曾经多么肆无忌惮的在这条路上开车狂奔,现在也只能是沉默的回来走一趟。梁叙忽然明白了谭家明让他们出来走一走的缘故了,或许在重新开始前人得先找回一些东西,比如曾经热血过的日子还有那些日子里的情怀。
梁叙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姑娘。
他一手搭在她肩头将她轻轻搂住,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味道心如止水。司机将他们放在小凉庄的镇头,然后开走了。余声一下车顿觉清醒了好多,远处的地平线已经亮起来了。
“走吧。”他拉上她的手,“先送你回家。”
小凉庄的清晨安逸宁静,他们走的小路没见着什么人。整个镇子像是被隔离了,没了城市的喧嚣到处都是青草和野花,人们过着烧柴火的家常日子。
外婆家的门还关着,梁叙上前敲开。
“有事给我打电话。”老人出来前,他说,“到时候我让梁雨过来叫你。”
她看着他‘嗯’了一声。
里屋外婆房里的灯亮了起来,院子里很快传来老人走路的声音,接着听到有喊‘谁呀’。梁叙对着门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回句给外婆,然后便笑着转身走了。他穿进巷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在这爬山虎和露珠的映照下显得更为清冷,一个人穿梭背影清俊萧索。
高高的墙壁两张口,堵着一个要么撞死要么回头。
梁叙一面走一面去摸裤兜找烟,然后微微低了下头点上火机。长长的巷子很快走到了头看见了太阳升起时的微光。路边的电线杆上站着一排排胖鸟在叽喳叫,梁叙从旁走过什么都没留下。
他估摸着余声这会儿已经坐上炕了。
这个清净的早晨,小凉庄的人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外婆家的公鸡开始一声接着一声的打起了鸣,余声坐在炕头将被子扯在腿上。
“北京到这儿得多长的路你也是胆儿大。”外婆担心的‘哎呦’了一声,“扬扬不也在北京吗两人做个伴多好。”
“她十二月有考试。”余声说,“现在正忙着复习呢。”
“以后可不敢这样了。”外婆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着又拿起针线活干起来,“你妈知道你回来吗?”
余声摇头:“没和她说。”
屋里的门帘被掀开了,外公乐呵呵的用手掌捧着两个鸡蛋给她瞧,说看咱屋鸡下这好不好。余声趴在炕上探过身望,外婆也笑了。
“煮上去。”外婆指挥着外公,“一会儿余余吃。”
外公笑着说爷给你煮然后从屋里出去了,余声从炕边的窗户看见外公去门口抱着一对柴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拉风箱吭哧吭哧的声音。
“学校一天忙不忙?”外婆一面纳鞋底一面问。
“不是很忙。”余声也坐去老太太身边,看着老人穿针引线时而眯着眼使劲的去找鞋底的针孔,“就是人太多了吵得不行。”
外婆笑了起来:“大城市不都那样吗。”
余声低头‘嗯’了一声也笑了,她静静的看着外婆做活。老太太看起来有着比年轻人还好的精气神,一大清早也不闲着寻到时候就纳几下鞋底。
婆孙俩说了会儿话,老人出去了。
还是个清晨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余声从炕上下来溜到大门上。远处的青山被雾气环绕,和蓝蓝的天空不分你我。高高的山岗处有炊烟袅袅,还有老榕树和大黄狗。


第54章
小凉庄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地上有找食吃的瘦鸟,不停的头点地走过来走过去不怕人。梁叙绕到菜市场那条街的时候很多摊子已经铺起来了, 远远就能看见沈秀在菜摊上忙碌着的身影。
看那样子瘦了很多, 头发绾在后面。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凝视着这个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母亲的女人, 从不干涉他一直尊重他哪怕做了错事也不责怪永远温柔。
沈秀蹲下身子, 似乎要搬箱。
后背已经有些佝偻,穿着粗布衣裳和布鞋。梁叙快步走过去, 将黑色书包扔到地上说了句‘我来吧妈’然后接过沈秀手里的箱子抱了起来。
沈秀愣了下, 眼底渐渐欢喜起来。
“放那边去。“沈秀给他指了个地方, 然后跟在梁叙后头,“怎么回来都不事先说一声?”
梁叙将箱子放好:“临时决定的。”
“吃了吗?”沈秀紧接着又问,“想吃啥妈给你做。”
说着便拉他走去里屋, 梁叙想起书包又折返去拿。沈秀站在里屋的通风口处等了下,看见他跑进来才掀开帘子进了厨房去。
“在外面肯定都是凑活着吃。”沈秀从墙角的圆桶里往外舀着面粉,“都瘦成什么样了你看。”
梁叙坐在灶火边的小板凳上, 看着母亲忙来忙去淡淡笑了。
“梁雨呢?”他问, “怎么都不见人。”
“昨晚去同学家了。”沈秀开始和面,“前几天刚报完志愿, 这孩子现在大了都说不动了。当初说报北京和你在一块我也放心, 偏不听要去青海。”
梁叙从砖块地上捡了个柴火在手里。
“青海也不远。”梁叙说, “方便回来。”
“距离上是不远可她去了没个认识的。”沈秀叹了口气, “反正啊我现在是管不动她了, 回头你说说。”
梁叙:“行。”
没一会儿沈秀就擀好了面条出来,烧水下锅一滚过后下生菜再滚就熟了然后用漏勺往外挑。那热腾腾的面条捞进碗里倒上西红柿酱汁和干面辣椒用热油一泼,一碗正宗的小凉庄油泼面就做好了。
梁叙端着面提起筷子就吃起来。
厨房里拧着一股股热气, 灶下的火苗往上直窜。沈秀又舀了碗面汤给他放跟前,从角落里也端了个板凳坐边上一面看着一面剥蒜。
“慢点吃。”女人笑着说。
梁叙捞起几根往嘴里喂,接过沈秀递来的剥好的白蒜目光顿了下然后一口咬进嘴里有呼啦吃起来。厨房的窗户很高,有光线招进来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
“以后有时间多回来。”沈秀说,“妈给你做。”
梁叙低头吃着面实现却渐渐模糊,他重重的吸了口气将那酸楚咽了下去。再抬眼去看面前的沈秀,然后笑了一下‘嗳’了一声。
外头像是有人买菜在喊有人没。
沈秀侧过头对着门口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将手在油裙上抹了抹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等母亲一走梁叙吃面的速度慢慢放缓,他端着自家的洋瓷碗吃着母亲做的面坐在柴火边晒着阳光像回到了过去。
吃完饭他回去自己的屋里。
房子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便是很干净像是有人天天打扫。梁叙将书包往地上一扔然后坐在床上,红色格子床单和被罩都换洗了。他抬眼望向四周的墙壁,金发女郎和重金属乐队的海报完整干净,上头还有重新用胶带粘过的痕迹。
房门口这会儿传来动静。
梁叙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去声源方向,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倚着门框站在那里。一年前他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梁雨就跟个大姑娘似的,现在看着出落极了。
“哥。”梁雨叫。
“站那干什么。”梁叙笑了一下,“进来。”
女孩子这才磨磨蹭蹭的抬起步子走到了桌子边,将椅子拉了出来坐下。兄妹俩好像生疏了似的又不像,大概这就是长大了的意思吧。
“我听妈说你不报北京了。”他问。
“妈和你说了?”梁雨别扭的咬了咬嘴唇,目光朝地,“就忽然想去青海了。”
梁叙:“说实话。”
门帘被风吹起一晃一晃,阳光也溜进门缝。梁雨绞着两只手半天没有出声,梁叙也不急耐着性子等。过了好大一会儿梁雨才抬眼看他,许久才开了口。
“北京太费钱了。”梁雨又垂下眼睛,“家里不是还欠着账吗。”
梁叙看着跟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妹妹,嗓子里干涩难忍。他看向门口的那一丁点光芒半响,然后将目光落在梁雨身上。
“想做什么就去做。”梁叙说,“哥养得起。”
梁雨低着的头瞬间抬起,眼底忽而一朝两行热泪便下来了。梁叙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女孩身边,伸手去擦了擦,眉头轻轻皱起又松开然后笑了。
“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他说,“比余声还能哭。”
梁雨抬手抹掉自己脸颊上的泪水,眸子顷刻亮了起来。
“余声姐也回来了吗?”
梁叙沉默的微笑着点了下头,转瞬间梁雨的表情又有些痛苦,然后抬头看了梁叙几眼,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一样。
“哥你说余声姐还会理我吗?”梁雨担心的问,“你刚出事那会儿她问过你我没说。”接着又急切补充道,“是妈不让告诉别人的。”
“怎么会。”梁叙一笑,“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她说。”这话到这儿停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泛着柔软,“她不是别人。”
梁雨脑袋瓜一转,眼睛亮了一下又一下。
那一天他们一家人总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沈秀中午就收了摊子特意去隔壁买了一只鸡说要炖肉。房子里的电视机开着在放综艺节目,厨房里熬着热汤烟筒一直往天上熏去。
桌子放在屋子里摆满了菜和汤。
像是久违的过春节一样,沈秀还开了一瓶酒。一家三口坐在屋子里吃着饭菜看电视,和普通的家常便饭一样,吃了很久喜气洋洋并且热闹。
后来到了傍晚,梁叙去地窖里下菜。
忙完都是夜里了,院子里风吹的树叶直响,知了不停的在长叫。梁叙将短袖挽到胳膊肘蹲在房子外的台阶上点了根烟抽起来,屋子里沈秀和梁雨在看中央台。
房檐下的灯将院子基本都照上了。
梁叙将烟抽完在地上摁灭然后回房里拿起手机看了眼,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给她拨了个电话,那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接听。
“做什么呢?”他坐在床边。
余声这会儿站在大门口望着远方,模糊的路灯照着地面将黑夜衬得更加朦胧。隔着电流听见他慵懒清淡的声音,她旋着脚尖轻轻莞尔。
“看电视呢。”她说,“今天还和外婆走了个亲戚。”
梁叙笑问:“走的哪?”
“说了你知道吗。”她还有点小瞧了他,“我都没听过。”
“我可是羊城的活地图。”梁叙挑眉,“哪儿没听过?”
余声听到这话抿嘴笑了,印象里梁雨确实是这么夸自己家老哥的。他们断断续续的又说了会儿话,再抬头余声看见了寥寥无几的星斗。
“明天要回一趟青草坪。”梁叙后来说,“我让梁雨过去叫你?”
余声‘切’了一下:“我又不是没长腿。”
电话那头他闷声笑了几下,这会儿星星已经爬满了天空。余声瞧着那明亮的银河,整个人都自由了。深夜的小凉庄静谧平和,像极了陶渊明所说的田园生活那样子。
第二天余声吃过早饭太阳已高高挂起。
她和外婆说了声便穿过巷道走去菜市场,沈秀端着一盆水往门口泼,余光扫见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心底一清二白脚步早已朝她迈过去。
余声乖乖的叫了声婶儿。
屋里梁雨正跟着梁叙后头说着什么一同走了出来,沈秀拉着余声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手里,看见儿子的目光在人家姑娘身上,作为母亲怎么会不明白。
经过这么多事儿还能不离不弃是重情的姑娘。
余声朝着梁雨笑了一下,后者立刻跑过来挽上她的胳膊。家里的五征三轮车几年前早卖了,梁叙去李谓家借了辆三轮。沈秀看着他们走远,什么也没说站了好久才进屋。
就和当年一个样子。
他在前头开车,她和他妹妹坐在后面听风看野地。两边高高的玉米长得很好盖过了人,由着你在里面做什么都看不见。风吹起麦田,全是稻草花香。
余声将被风吹弯的头发捋至耳后。
车子在路上轰轰隆隆直响,野草地一波又一波拂动起来。余声转头去看驾驶座的他,那人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搭在半摇下的车窗上。
“嫂子。”梁雨很快的在她耳边叫了声。
余声诧异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收回视线看向遥远的麦地和田野,此时此刻真是像极了‘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好日子。


第55章
青草坪的玉米比其他地方长势稍好。
那天的太阳又毒又辣晒在身上跟着火似的更别说庄稼了,四面漏风的三轮汽车还好一些。余声和梁雨一人戴着一个耳机听着歌, 时间很快便到了。
梁叙将车子开到青草坪的水渠停下了。
他从车里下来往两边看了一下, 让她们俩别动然后径自向一片地里走去。余声的视线一直跟着他走, 看见他停在一个地头的中年男人跟前。
梁叙给对方递了根烟, 两人边抽边说话。
热风袭来有吹起他的衬衫,里面的黑色背心从外头看都浸湿了。大概半支烟的功夫他回来了, 给她俩一人扔了一个小梨子。
“早熟的。”梁叙说, “尝尝看。”
余声直接在身上一抹咬了一口, 甜的直冒汁水,梁雨也舔着唇说甜。路边这时候过去了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车后座捆着打药的塑料桶。
梁叙咬着烟上了车。
没几分钟他们就到家了, 门口蹲着一个老汉正在从烟盒里拿旱烟往纸上卷。听见声音抬头一瞧老头目光都有神了,旱烟也不卷了直接往地上一丢就站了起来。
她们俩从车上跳下站在边上。
梁叙将车停在对面的空地方才打开车门下来,老汉颤抖着嘴唇都说不出话来。梁叙笑着低声喊了下爷爷, 老汉激动的‘嗳’了声就差热泪盈眶。
他走到台阶上将老人卷了一半的旱烟拾起来。
“这可是您的命根子。”他笑说, “见了我连这都不要了?”
老汉轻‘哼’了一声:“臭小子。”
梁叙将旱烟卷好,给老人递嘴里。
“我给您点上。”他说着掏出了火机, 大太阳下火苗实在微弱却也有一瞬间闪烁着的光芒和灼烧人的温度, “多吸两口。”
老汉吸得顺畅了, 转身进了屋去。
梁叙笑看着那瘦弱佝偻的身影, 回头对身后的两个女孩子扬了扬下巴。梁雨立刻奔上前去拉着老汉叫爷爷, 余声乖乖的跟在后头也喊了声。
老汉的眼睛比沈秀还毒。
几年前见着这姑娘来家里就感觉不一样了,想他孙子喜欢的人自然不会差。两个姑娘去了房间看电视,梁叙瞧老头模样好点了才上前去搭话, 老头抽着旱烟熏得他近不得。
“我回来路上碰见四叔了。”梁叙端着板凳坐在一边,“他说晚上要浇地,咱也浇?”
“我都问了。”老汉说,“咱还排在后头得半夜了。”
热风一下一下的往里刮,老汉抽了几口烟不抽了。小院子里的核桃树长得很高,繁盛的叶子将阳光大多都挡住了。
“这树您什么时候种的?”他看了一眼。
老汉闷声抽着烟不说话了。
那会儿快到饭点,平时都是老汉一个人对付着。梁叙知道老汉好那口,便去村大队的食堂买了几份凉菜和啤酒花生米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一直挺安静。
“咱原上那地空了一年草都长满了吧。”梁叙想起什么吃了一口菜说,“下午我去打点药。”
余声给梁雨夹了点冰黄瓜。
“回来了就歇着。”老汉抿了口酒,“那地我回头再收拾。”
梁叙给老汉的杯子里又添满了。
“我不闲着吗。”他说,“你这最后一杯啊。”
吃完饭老汉也不说话没事人一样到村头溜达去了,梁叙蹲在门口抽了几根烟,然后起身去隔壁叔家借了瓶农药,混匀水装在桶里。余声看了会电视便一直跟前跟后看他做什么,毫不厌烦似的。
梁叙将药桶放在架子车上。
他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可余声偏要一起跟着。梁雨自然不会当电灯泡便在家里看门,于是梁叙拉着架子车余声走在他身边两个人就这么出发了。
原上的那块地得走半个多小时。
他从家里给她找了个干净的草帽,自己脖子上挂了条毛巾。太阳虽说大风也是有,老是将她的草帽吹掉。余声每次都要弯腰去捡,梁叙总会笑出来。
她在他身边小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里。
两边都是一溜儿的梨子玉米,高高的挡住了远方的视线。只有他们家这片空地上长满了杂草,都快到腿弯了。梁叙将架子车停在地头,拔了些晒黄的杂草往架子车上一铺,又脱下衬衫搭在车檐上。
“打完得一会儿。”他说,“没事睡上头等。”
然后背上药桶准备打药。
“管用吗?”她跟在身边问。
梁叙挑眉:“就一口能毒死一头牛信不信?”
“…”余声吸了口热气,扶着草帽,“这么厉害。”
“去那儿等着去。”梁叙已经开始往前走着打药了,“这味道不好闻。”
那片地有几十米长差不多两亩,他来来回回了好多次。余声在车上趟不住了也会跑过去跟着,用草帽给他扇扇凉。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瓶矿泉水,这会儿都喝了快一半了。
他身上的背心真能拧出水来。
等到彻底将草捋了个遍把药打完了太阳都跑去西边了,晚风吹过来阵阵凉意。当时余声平躺在杂草上,抬头看蓝天白云,冷不丁闻见一股汗味,便看见他凑过来从她的角度仰头。
“好看吗?”他问。
“好看啊。”她说。
梁叙坐在车帮上喝了几大口水,随手把嘴一抹也抬头看去。余声从杂草上坐了起来,微风将头发都吹乱了。正是四五点的时候,周边都没什么人。
她静静的看着天际,梁叙的目光早已落在她脸上。
一大片高高的庄稼地将两个人的身影包围起来,她的目光平静极了。梁叙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一时有些怔松。
余声感觉到那炙热,侧头看他。
“怎么了?”她嘴巴微张。
梁叙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直接俯身下去一手探在她脑后将人压在杂草下,然后狠狠地亲了下去。他身上有风干的汗水味和男人身上的特别的味道,弥漫着余声整个神经。
她很快便软下身子由他控制。
梁叙将那双薄薄的嘴唇亲够了然后转移到她的脖子上,有淡淡的奶香味儿铺洒在他的鼻翼。她今天穿着淡绿色的大龄短袖,梁叙很容易便将衣服扯在肩头。
他在她的肩胛骨处落了个轻轻的吻。
余声此时此刻已经有些迷醉,身下的茅草有些膈应。梁叙一手从短袖下摆往上探去,粗糙的指腹触摸到皮肤使得余声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缓缓停下动作去看她紧闭的双眼。
一阵风吹过来将他闹醒,梁叙渐渐收回了□□趴在她身边将气息抚平。余声再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然后睁开眼看他,梁叙已侧身躺好将她拉至自己怀里。
“怕不怕?”他轻声问。
过了好一会儿,余声摇了摇头。两个人就那么躺着以天为被,耳边有风吹着玉米叶子的声音。她枕在他的胸口,黑色背心将他的胸膛衬得硬朗迷人。
“梁叙啊。”她喃喃。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
远方的落日永远亲切的安抚着这片大地上所有善良的人,不管世界多坏人生路有多难堪。等你走累了再抬头,夕阳依旧漂亮可爱。
后来等到太阳下山他们才回去了。
长长的田间小路她戴着草帽撒欢的跑,两边的电线上一排排胖瘦鸟站的整整齐齐跟列队似的。梁叙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像是拥有了星辰和大海。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
梁叙从晚上□□点就在等着,一直到凌晨一点才轮到他们浇地。当时俩姑娘都睡下了,他前脚刚出门后脚老汉就跟了上来。
七十五岁的老头子腿脚比他还利索。
从小就知道这老汉的脾气硬,梁叙叹了口气无奈紧跟了上去。六亩的梨子地浇水得好一会儿,梁叙打着手电站在地头看着放水的粗管子,等水流慢慢平稳下来才蹲去地面上歇着。
他自己咬了根烟,又给老汉递过去一根。
“这抽不惯。”老汉从兜里摸出旱烟,“我带着呢。”
爷孙俩同样的姿势蹲在地头,同样手里夹着烟抽。管子里的水淙淙流着,均匀的覆盖在每一棵梨树根上。手电筒里的光束直直的照在前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水滋滋淌进每一个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