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创可贴包好伤口,湛羽想回学校。季晓鸥让他别走,等她忙完这阵还有事找他。没想到季晓鸥这一忙,一直忙到午饭时间才能抽出空来。后面的房间里,湛羽正用她的电脑跟人在QQ上聊天,见她进来,赶紧关了QQ站起来,神色颇有些不安。似乎害怕季晓鸥责备他,没经允许就使用她的电脑。
季晓鸥倒是毫不介意,从书桌下取出两个手提纸袋,放在他面前。
“你今天应该回家去吧?顺路带给你妈。”
一只纸袋里全是一包一包的中药,湛羽扭头望向季晓鸥,脸上写着一个明白的问号。
“大概一个月的量,改善股骨坏死的。”季晓鸥解释,“我妈给介绍的老中医,你妈不方便出门,我就去开了点儿药,先吃着试试,看看有用没用。另外告诉你妈一声,安心调养,把身体调理好了才能做手术。至于关节手术的费用,一定会有办法的,千万不能着急。”
湛羽嗯一声,又去看另一只纸袋。
另一只纸袋里,是一件灰绿色的防雨风衣和两套崭新的衣服:格子衬衣,羊毛背心,棉布休闲裤,都是最保险最正常的学生装扮。
季晓鸥说:“咱们学校的老师太保守了,所以没敢给你买太时尚的,就怕哪位瞧你不顺眼,直接让你挂科。”
湛羽沉默了。他把目光慢慢从季晓鸥脸上挪开,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开始揉搓受伤指头上创可贴的边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谢谢!”
“不喜欢这些衣服?”
“不是。”他说,“我在心算,这回还要再给姐打多少小时的工。”
季晓鸥乐起来,连声音都是笑的:“嗯,我要是买你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给个打包的优惠价吗?”
没有一点儿征兆,湛羽忽然脸红。一点红晕从颧骨泛起,越扩越大,一直到达耳根,最后把耳廓都烧得通红。
季晓鸥怔住,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竟有如此威慑力。想一想,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男孩儿,这种近似轻薄的言辞,的确造次了,颇有吃人豆腐的嫌疑。
她仰起脸,因为尴尬,也感觉脸皮热辣辣地似在发烧。
湛羽当然没有再为这两套衣服给季晓鸥打工。第九次打工完毕,象征性地还完上次所欠的医疗费,季晓鸥便宣布已经两清,双方不再是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
第20章
湛羽反问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季晓鸥认真地回答:“你是我弟,我是你姐。”
湛羽的眼神暗了暗,低声咕哝一句:“我才不做你弟弟呢。”
声音太小,季晓鸥没听明白,自去忙别的事了。湛羽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安静地看了好半天,然后他不声不响地离开,没有向季晓鸥告辞。
这边湛羽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电话找季晓鸥,原来是她爸爸季兆林。
季兆林说家里新买台液晶电视,原来那台旧康佳,问季晓鸥是否有地方处理,否则就卖给收旧电器的了。
想起湛羽家那台二十多年前的旧电视,季晓鸥赶紧说:“给我留着,给我留着。”
季兆林说,要就赶紧拉走,不然晚上新电视进门没地方放。
季晓鸥满口答应,放下电话她却咬着手指头犯了难。她怎么把电视机弄到湛羽家去呢?打辆出租车吧,出租车司机不一定爱拉这活儿,找搬家公司吧,一台电视机,又犯不着,求朋友吧,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上班,而且一般的家用轿车,后备厢里能否塞下电视机的箱子还不一定。
翻开手机的名片夹,她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看到一个人,一个车里足够放台电视机,而且不用上班的人。
严谨。
算起来严谨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了。季晓鸥认为他终于厌倦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游戏,所以撤退了。但是两人毕竟算得上熟人了,找他帮个忙应该还是可以的。
严谨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乐,快乐得几乎把季晓鸥忘掉。因为分别将近一年的发小儿程睿敏回北京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谭斌。
程、谭两人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没办任何仪式便了结终身大事。接下去程睿敏筹备注册自己的新公司,而谭斌在国内申请到一个新职位,婚假结束忙着走马上任,家里便经常剩下程睿敏一个人。如此一来,严谨的吃饭问题有了着落。前些年夜夜笙歌,山珍海味胡吃海塞,整个儿吃伤了,导致他对外面的饮食逐渐起了厌恶之心,对家常便饭反而情有独钟。严谨妈当然希望他经常回家吃饭,可是每次回去,严谨都要被迫接受一堆相亲的要求,相比之下,他宁可赖在兄弟家里蹭饭。
程睿敏在国外待了一年,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英气质消失殆尽,居然练就一手不错的厨艺,几个拿手的家常菜,土豆烧牛肉、葱姜炒蟹之类的,连严谨这种对食物百般挑剔的人,都吃得赞不绝口。照他的说法,程睿敏之前多少年一直都在云里飘着,如今总算接了地气,多少有点儿活人气儿了。
不过饱餐之余,他也对自己兄弟的未来表示焦虑:“小幺,你就这么甘心做家庭妇男了?你们家谭斌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怕她甩了你?”
“真有这样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她去吧。”程睿敏说得轻描淡写。
严谨顿时起了疑心:“你们的关系,已经有问题了吧?”
“没有。”
严谨才不相信:“咱俩认识二十年了,你撅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们要是没毛病,我严字儿倒过来写。”
程睿敏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再透露一点儿:“谭斌说,感情上我索取过多,让她心理负担太重。我则觉得她为人处世为自己考虑得太多,为别人考虑太少,两个人都有问题,都在调整。”
“什么什么?”严谨大惊,迅速抓住了主要信息,“谭斌什么意思?嫌你累赘是不是?”
程睿敏笑笑:“我们夫妻俩的事,你一未婚人士就不要掺和了,你不懂。”
“嘿——”
“真的,先把你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再管别人的闲事儿吧!至少让妈少为你操点儿心。”
类似话题总会戳到严谨的心窝子上,提起来他就有无数感慨:“我也想啊,兄弟。恨不能明天就带媳妇儿和一大胖小子给咱妈看。可这事儿吧,真不赖我。主要是现在的姑娘太现实了!那小算盘,一个个打得叭叭响,算计得让人害怕。”
“好姑娘总是有的。”
“可我碰不着啊。”
“你自己不想碰罢了。”
严谨皱眉,然后若有所悟地点头:“你说得对。每次想往深里发展发展关系,我都会想起老二,我想要是有天我也落到那种地步,究竟有没有人能不离不弃跟着我?”
程睿敏沉默,然后轻轻叹口气:“要求太高了。严谨,你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在挑战人性的底线。”
“什么人性不人性的我不清楚,我就清楚一条,能做我老婆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跟我一条心。做不到,那就算了。需要钱,我给,只要让我高兴。再多的,对不起,没了!”
程睿敏摇头,“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遇到喜欢的女孩只会用钱砸。你也不反思一下,想想为什么你的钱砸出去了,人还是留不下?”
严谨打了个大哈欠:“用钱砸都留不下,还能用什么?难道用你们知识分子说的那什么爱情吗?甭逗乐了!”
“你这种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话严谨特别不爱听,他哈哈乐了:“程小幺,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越来越像你媳妇了?谭斌调教得你越来越出息了!”
程睿敏如此厚道的人都被激出脾气,站起身扔下他进了书房。
严谨笑着追到书房门口:“不抽烟,不喝酒,再不好色,你说你这一辈子活得什么劲?”
程睿敏将书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严谨提起拳头砸门:“程睿敏,我提醒你件事,阁下的驾照正在年检,待会儿可甭蹭我的车。”
程睿敏在里面不紧不慢地回他:“我也提醒你,幸好世界上还有样东西,它叫出租车。”
季晓鸥的电话打过来时,严谨正开车载着程睿敏堵在东四环上。接完电话他对程睿敏说:“兄弟,对不住,哥得重色轻友一回,先办完美女的事,再送你回去,反正你老婆天天加班,不回家吃饭。”
程睿敏回答:“你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回两回,劳驾就别拿谭斌做借口了。”
虽然严谨去过季晓鸥家,轻车熟路,但因为堵车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进小区,他就看到季晓鸥站在路边最明显的位置。暮春的太阳虽不炎热,可太阳地里站上个把小时,也会被晒得头晕眼花。季晓鸥白白净净一张脸,此刻像蒸熟的螃蟹一样红彤彤冒着细汗,令她的姿色大打折扣。
严谨刹车,嘴里嘀咕:“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呀?怎么不找个凉快地儿待着?”他有点儿不高兴,本来是想在兄弟面前炫耀一下,但现在显然无法达到目的了。
程睿敏带笑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严谨连蹦带跳地蹿下车,一个劲儿道歉:“堵得厉害,对不起啊,东西呢?”
季晓鸥瞧着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地踢了一脚身边的大纸箱。
其实堵了一路也晒了一路,严谨的情况不比她好多少。脑门鼻尖都是汗,一件范思哲的白底棉布衬衣,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下摆一半掖在牛仔裤里一半落在外面,前襟背后一道一道全是褶子,两千多的衣服被他穿成了一块揉得稀皱的抹布。这要换了其他人,肯定一副邋遢落拓样,可严谨一向自我感觉甚好,再狼狈的外表也不会影响他英雄救美时的倜傥风姿。
“交给我了,你先上车。”他气宇轩昂地吩咐。
季晓鸥没动地方,神色有点儿焦虑,“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再求你件事儿行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柔软,严谨十分受用,豪迈地一挥手,“说!”
“上回你送我去的那个地方,百子湾那栋楼,还记得吗?”
“就那个要拆迁的,垃圾场一样的地方?”
“对。”
严谨想了想:“还行,应该能摸过去。”
“店里有点儿急事,我得回去,没法儿跟你过去。这个电视,麻烦你帮我送到那栋楼下好吗?我弟弟会在那儿接着。”
严谨这才知道季晓鸥脚边纸箱里装的,是台电视机。估量一下尺寸和重量,他出手了,像拎一个没有分量的纸包一样,轻轻巧巧撂在后备厢里。
第21章
然后他拉开后车门,“上车,我先送你回店里。”
季晓鸥晃眼间见前座还坐着一人,隔着遮阳膜看不真切。她退后一步:“不了,你有朋友在,不能再麻烦你。”
“顺路呗,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严谨想搂季晓鸥的肩膀,被季晓鸥闪身躲过了。
“不用了,谢谢你!”她坚持。
严谨无可奈何,“真不给我这个面子?”
“抱歉,回头我好好谢你。”
“好吧。”严谨见好就收,并不纠缠,只是觉得一腔春水付之东流怪遗憾的,“那边接头的是谁?”
“我弟弟。”
“他叫什么?”
“湛羽。湛江的湛,羽毛的羽。”
严谨点头:“接头暗号呢?”
“我把你车的型号和车牌号都告诉他了,他会在路边等你。”
严谨做了个OK的手势,锁了后备厢上车。就在他转身上车的工夫,靠近季晓鸥这一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
那是个清秀的男人,黑框眼镜,雪白的立领衬衣干净时尚,年纪似乎比严谨年轻几岁,却比严谨稳重成熟得多。他在打量季晓鸥,眼神含蓄而礼貌,并不让人感觉冒犯。这种温文儒雅的气质,在季晓鸥的生活圈里极其少见,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季晓鸥看他,那男人朝季晓鸥笑了一笑,他有一副柔和的五官,因而那微笑的边缘便如同初夏的晚风,柔软而模糊,被季晓鸥点滴不漏地完全接收。
车走远了,季晓鸥还站在原地发呆。方才透过后车窗,能清楚地看到车内两人的举动。严谨拍他的肩膀,胡噜他的头发,甚至掐着他的下巴说了几句话,两人的关系瞧上去好得不同寻常。
这一幕却让季晓鸥感觉十分愤慨:都说这年头条件稍微好点儿的男人,要么早就有了女朋友,要么早就有了男朋友,现实证明此言不虚。比如刚才那位,虽然戴副眼镜,但丝毫不影响卖相,从姿色到气质都出类拔萃。还有严谨,尽管总是一股流氓腔,可是单论外表,无论如何也算得上高大英俊。这样条件出众的两个男人,却偏偏都好男风这一口儿,相比京城超过五十万的大龄未婚女群落,简直是惊人的资源浪费。
季晓鸥在观察程睿敏,程睿敏也在后视镜里观察她。直到季晓鸥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程睿敏才收回目光。
他问严谨:“这是你的新女朋友?”
“还不算。”
“什么意思?”
“没上手。”严谨答得坦率。
程睿敏做恍然状:“难怪你任劳任怨。”
“那是。”严谨一点儿不觉得丢人,反而沾沾自得,“对我妈都没这么孝顺过。”
程睿敏迅速转开脸,他真不好意思当着严谨的面大笑。
甭看严谨平日吊儿郎当,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全是假象,实际上他的观察力如同摄像机,记忆力堪比复印机,方向感则可以媲美卫星定位仪。几乎一丝不差,他精确地沿着与季晓鸥上一次的行进路线,准确地停在那栋孤零零的旧楼下。
路边有人跑过来,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严谨笑嘻嘻地推开车门,和那人打了个照面,一张白皙秀气的脸蛋蓦然跃入视线,他像被雷劈了一样定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对方显然对眼前的情景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呆住了。屏息片刻,他嗫嚅开口:“谨哥,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你叫湛羽?你不是叫KK吗?”严谨盯着他,惊异中夹杂着不屑,“怎么走哪儿老子都能看见你?你他妈的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湛羽不敢看他,迅速垂下眼帘,睫毛尖颤巍巍的,似乎充满了不安。
“季晓鸥是你姐姐?”
“嗯。”
“亲姐姐?”
“不是。”
“表姐?”
湛羽犹豫一会儿,摇摇头:“也不是。”
严谨毫无预兆地拉下脸,仿佛谁欠了他几万块钱,一言不发走到车后,将后备厢里的纸箱拖出来,砰一声扔在湛羽面前。
湛羽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立定了再挑起眼睛,他脸上胆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又变回那天在“三分之一”大骂“×你大爷”的那个KK。但他没像上回一样破口大骂,而是用他乌黑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严谨。
严谨烦躁:“瞪什么瞪,想我揍你?”
湛羽狠狠回他一个白眼,抱起纸箱往楼里走。纸箱的尺寸和重量,衬得他的身形特别单薄,摇摇晃晃没走几步,便重重放下,换个角度再度抱起,走不了几步又放下。
严谨吊着脸,冷眼瞅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回头跟程睿敏说:“你先找个地方停车,等我一会儿。”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湛羽,抓起纸箱扛在肩上,没好气地说:“小白脸儿就是不成事,前面带路。”
和季晓鸥头次上门一样,严谨也被这个家庭一贫如洗的窘况给震惊了。他扛着箱子立在狭窄的过厅里,强烈感觉到自身存在的突兀。那些年代久远的家具和电器,让他恍然回到了八十年代。可就算三十年前,无论严谨的父母如何坚定不移地继承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家里总是四白落地,干净敞亮。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严谨的生活经验,他回头看看湛羽。湛羽站在门边,眼睛转向别处,脸上的表情一片木然。李美琴被惊动,拄着双拐从卧室挪出来,混浊的视线转向这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完全是戒备的神气——严谨的衣着、严谨的气质、严谨的姿态,那种因环境优越而滋生出的自得和舒展,都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严谨放下纸箱,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就算他刻意收敛自己的身体语言,但在湛羽眼里,依然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
湛羽挑起眼睛斜看着他,语气充满挑衅:“瞧好了吗您?瞧好了就请走人吧。我家地小门窄,容不下您这贵人。”
严谨不计较他的无礼,站在厨房门口朝里面张望一下,冲着大门的方向朝湛羽翘翘下巴,然后踏着操练一般的步伐率先走出门去。
湛羽犹豫片刻,最终默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一直来到楼前的空地才停下脚步。
严谨想说话,却觉得那些轻飘飘的字眼,在喉咙口都变得异常艰涩。他从裤兜里摸出烟,又摸出一个打火机。打火机大概没气了,任他啪嗒啪嗒按了好几下,却没有火苗冒出来。
湛羽盯着那只简陋的一次性打火机,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巴。
严谨努力半天也没有把那根烟点着,只好把烟放在手心里揉着。他不打算说话,湛羽也不开口,两人大眼瞪小眼面对面站着,周围不时有邻居进进出出,扫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好奇和疑惑。严谨只当没看见。
沉默很久他终于开口:“上回在‘三分之一’,你想求我的,什么事?”
湛羽嘴角慢慢翘起,分明噙着一点儿笑,但眼神却很冷,他说:“我求过你吗?我什么时候求过你?你做梦呢吧你?”
严谨皱起眉头,湛羽的表现让他困惑,而且被拒绝之后的难堪,也让他有些恼火。
以严谨的敏感,上次湛羽一开口,他就猜到湛羽遭遇了什么困境。在一些大型的夜总会和酒吧,色情业有严格的秩序,无论“少爷”还是“小姐”,跟客人出台只能通过中间人牵线,基本不能私自挑选客人。有想反抗的,那些拉皮条的人自有办法让他们驯服,除非做到头牌或者豁出去什么都不在乎了才有相对自由的可能。冯卫星下面的刘伟那批人就是以此为生。
严谨平日行事再荒唐离谱,却一直坚守着一条碰不得的底线——不涉黄,不涉毒。前者妨人妻女,后者害人一生。不管利润多么诱人,他也不会涉足跟黄毒两字沾边的行业,更不想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卷进去。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他为任何人破了规矩都得为此付出代价。这是上一次湛羽在“三分之一”下跪求救时他狠心拒绝的原因。但刚才在湛羽家看到的一切都让他心软。斟酌完利害关系,他铁下心打算帮湛羽一个忙,可湛羽现在的样子,仿佛并不想承他这份情。
和以前相比,KK好像变了,身上有些东西明显不一样了。他那张清秀单纯的脸,看起来随时可以撕破,变得固执而冷酷。这种感觉很熟悉,严谨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只是他心里刚活泛起来的那点儿柔软,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坚硬。
路边有只脏得辨不出底色的垃圾筒,严谨伸指一弹,将那支饱经蹂躏的烟卷准确地投入筒中。然后他点点头,冷冷地说:“好吧,跟你姐说一声,东西送到了,我任务完成了。”
不等湛羽说话,他撂下湛羽转身走了。
第22章
程睿敏得知湛羽就是KK时,也大吃一惊:“就刚才那男孩?看着就是一学生,不可能吧?”
严谨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你才见识过多少专业的‘鸡’跟‘鸭子’?”
“那孩子真的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神气,要是因为家庭原因走到这一步,其实挺可怜的。”
“算了吧!”严谨语气愈加轻蔑,“穷人家的孩子太多了,不见得人人都得出去卖才能活下去吧?你上大学那会儿,不愿花你爸的钱,还不是兼职兼得差点儿吐血?你怎么不出去卖肉啊?”
程睿敏笑着摇头,主动偃旗息鼓,不想为一个陌生人和他发生争辩。
晚饭时严谨破例吃得很少,因为他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正是这个可能性让他食不下咽。
吃完饭他离开程家开车往自己家去,一路上还在琢磨那个可能性。
严谨想起他和季晓鸥头次见面,是在酒店里,而且是清晨,当时季晓鸥和女伴都穿得十分性感。再想起湛羽说,他和季晓鸥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但两人却以姐弟相称,能真的是姐姐弟弟这么干净吗?
这么一想,严谨觉得后脑勺上的头发一根一根都竖了起来。他喜欢季晓鸥不假,但他的喜欢仅仅是喜欢,不涉其他。他追求女孩子,通常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让他感觉轻松愉快就好。按照这个标准,如今季晓鸥就不太符合条件了。
一个女人,独自开家美容院,通常二奶、小蜜最容易选择的职业,又有一个投身“特殊行业”的弟弟——想起季晓鸥,严谨就不忍心用到“鸭子”这个词定义湛羽,毕竟是她的弟弟,不得不另寻比较文雅的说法代替。但得承认,她的背景确实暧昧,暧昧得不适合做女朋友。
可是就此撤退,之前的努力就全变成沉没成本,血本无归,他连季晓鸥的小手还没摸到呢,他不甘心。
严谨把车停在路边,打电话到季晓鸥店里——这个电话比季晓鸥的手机可靠。忙的时候她常常顾不上接手机,可固定电话一定会有人接的。然而这一次,对方的彩铃响了又响,却一直没有人接电话。
就在严谨准备放弃时,季晓鸥的声音忽然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十分不耐烦:“一遍又一遍,烦不烦啊,有病啊你?喂?”
严谨咳嗽一声:“是我!晚上关了店以后出来吧。”
“告诉你多少遍了,没时间!”季晓鸥语气生硬,“我说你知不知道‘无聊’俩字怎么写啊?”
咔嗒,电话挂断了。
严谨握着电话愣在那里,半天才醒过味儿来,气急败坏地将手机一扔:“过河拆桥,才用完老子就这嘴脸,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在他的泡妞史中,他还没遭遇过如此赤裸裸的利用呢。正常情况下严谨是不会和女人计较的。他和韦小宝属于一个教派,打不过就跑,追不上就撤。他从不死缠烂打,也不会一棵树上吊死,但是这一次,他被气得啼笑皆非,他打算给季晓鸥点儿教训。
不过严谨显然忘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誓给季晓鸥教训了。
严谨不知道,季晓鸥挂他的电话,却是个十足的误会。接电话时她正处在一种愤怒的不正常状态中,压根儿没听出他的声音。
因为季晓鸥的美容店被人踢场子了。
就在她离店回家,带着电视机在路边等严谨的工夫,她的店门上被人泼了整整一桶红漆。所以她才托了严谨独自去送电视机,而她火速返回了店里。
尽管她已从电话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早有思想准备,但一见到现场,脑子里还是嗡一声响,差点儿摔倒。
几道血红血红的油漆沿着玻璃门淋漓而下,饱和度极高的红色,颇似凶杀现场,强烈刺激着人们的眼睛和心脏。
由于事情发生的时候正赶上午餐时间,店里没有顾客,几个美容师都躲在后面的厨房吃饭,没有人看到始作俑者。
110的警察来过了,可是没有目击者,他们也没有办法,做完笔录好言安慰几句便离开了。
季晓鸥忍着愤怒在门外巡视几遍,一边估算损失,一边考虑如何将店门复原。负责美容店日常事务的店长,一个名叫小月的美容师,跟在她身边叽叽咕咕地问:“老板,会不会是对门那家新开的店捣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