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急忙说:“哎哎哎,别呀,台词您还没说完呢,说吧,接下来是让我提供银行卡号还是身份证号……”
“啪”,电话慌慌张张地挂了。
季晓鸥撂下电话,一边继续客人的脸部按摩,一边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听。
这位客人就是方妮娅,“似水流年”开业以来最忠诚的顾客。家住在附近一个高档别墅区里,专职太太,平日无所事事,所以经常把季晓鸥的美容店当作杀时间的地方。
按说方妮娅这种类型的,并不是季晓鸥的目标顾客。季晓鸥想要争取的顾客,是在附近工作生活的普通白领。但方妮娅出手大方,时间充裕,又比较天真轻信,特别经得起忽悠,因此就成了季晓鸥店里最受欢迎的顾客。她从“似水流年”开业初期就跟着季晓鸥,一直没有离开过。
方妮娅当下笑道:“把那家伙的电话给我,回头咱给他弄一小广告贴到电线杆子上去,就说是包治百病的老军医。”
“对,”季晓鸥接口,“还可以在网上发个帖子,就说四环内两居室,精装修,家电全,月租八百急出手,把那电话留上。”
两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对视片刻,想象一下那个倒霉骗子即将面临的困境,都大笑起来。
季晓鸥把这事当一笑话,笑过了就忘了。没想到第二天真的收到一份快递。里面一个喜气洋洋的红色信封,落款果真以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新光天地客服部,打开来是一张音乐剧《猫》的门票,还是三千六一张最贵的VIP。
季晓鸥马上激动起来,她想也许自己记错了,也许偶尔在新光天地买过东西办过卡,可她忘了。她喜欢《回忆》这首歌,却一直没有机会完整观看这部著名的经典音乐剧。虽说这几年有了《猫》剧的中国巡演,但是不菲的票价让她望而却步。如今天上凭空掉下一张馅饼,还是特大号的,她怎么能不兴奋?
兴奋的季晓鸥都忘了打个电话给新光天地商场以确认真假,她只顾着后悔了,后悔昨天通话时把人当作骗子,态度过于恶劣。
第一次看音乐剧,季晓鸥拿不准怎么着装。她问方妮娅,方妮娅说:“你得去买件九点的大礼服。”
季晓鸥说:“啊?”
方妮娅解释:“你看,服装的隆重程度是有规定的。下午三四点的下午茶可以穿随便点儿,从五点的鸡尾酒会开始,时间越晚,对服装的要求越高。九点晚宴的规格最高。亲爱的,你需要的是一件九点的大礼服明白吗?那种场合,尤其是前排的VIP区,女宾都打扮得杀气腾腾的,恨不能把全家的珠宝都披挂在身上,你气场稍微弱点儿就会被立斩马下。”
季晓鸥明白了,她问:“一件大礼服要多少钱?”
方妮娅想一想:“能穿出门的,最低大概也要一万多吧。”
“拉倒吧。”季晓鸥说,“我为你服务两个小时才赚你五十块钱。为两小时的演出花一万块钱买件衣服,除非我疯了!”
最后季晓鸥换上素色的衬衣长裙与平底靴,只比平时多添了一条金色的披肩和一顶鸭舌帽。相比周围争奇斗艳的同性,的确单调,却因身高腿长,反而有股别样的潇洒。从剧场过道中一路走过,也吸引了无数注目礼。直到落座,季晓鸥的心情都因小小的虚荣而无比愉快。但看到自己的邻座时,她一下愣住了。
那笑嘻嘻一直盯着她看的家伙,黑色西装穿得周周正正,衬衣领子雪白干净,短短的头发用发蜡整理得一根根竖在头顶,眉毛浓密得似在脸上盖出两块浓荫,漂亮的古铜色皮肤,如揉进阳光的金色一般闪亮,像是一个一生都在度假的人。这不是严谨又是谁?
季晓鸥有些吃惊,因为从国家大剧院金碧辉煌的背景里看过去,他的形容几乎是正派和庄严的,而且完全算得上眉目英俊,之前她可从未认真注意过严谨到底长什么样。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圆寸果然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若谁能像严谨一样,把头发理至紧贴头皮三毫米的长度,还能维持帅哥的形象,那才是真正的帅哥。
唯一可惜的是,这位帅哥真正喜欢的,却是男人。
实际上季晓鸥一进门,严谨就凭着二点零的视力锁定了她。眼看着她风姿楚楚地渐渐走近,严谨颇有一点儿惊艳,眼神如同高压电碰上铁丝网,几乎刺刺冒出火花。
面对惊讶的季晓鸥,他站起来,装模作样地欠欠身:“美丽的女士,这真是一个愉快的巧合!”
严谨的表情做得很到位,好像和季晓鸥的不期而遇带给他莫大的惊喜。可惜声音里的笑意出卖了他。
季晓鸥明白自己到底还是被人算计了。
她的直觉非常正确,电话里那音色优美的标准男声,果真是个骗子是个托儿,果然美丽的东西都是不可靠不可信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撩起披肩坦然坐下了。严谨虽然一点儿得人心处都没有,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谅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喜欢同性,这一点尤其让她放心。
斜眼看着严谨,季晓鸥以同样风格懒洋洋回了一句:“亲爱的先生,巧合往往是上帝匿名出现的方式。”
严谨卡壳了,只觉这句话相当玄妙,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原创者,乃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兼无神论者——爱因斯坦。季晓鸥想以一个理科生的严谨提醒他,世上本无巧合,所有的起始都已经预兆未来的方向。无奈的是,严谨压根儿无法理解她的婉转。
虽然听不懂,可严谨自有严谨的应对方式:他比一般人的脸皮都厚。他说:“咱说人话行吗?咱不说鸟语成吗?”
季晓鸥仰头做一个“天哪”的表情,表示对牛弹琴当真是件令人绝望的事。接着她把脸转开,去看前方的舞台,表情和姿态都在请他走开。
这个姿态其实相当伤人,但不管季晓鸥的表情有多么伤人,都无法打击到严谨的自信,因为他目标直接而坚定。他对自己说,这么正点的妞儿可不多见,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她尽快收编麾下。
季晓鸥感觉到严谨在看她。许多人说她有无懈可击的侧脸线条,从额头到眉弓到鼻梁线条流畅,连嘴唇的轮廓都比正面柔和许多。她转过脸,他的视线挪到别处去了;她转回去,他的眼睛又回来了。
季晓鸥的后背凉凉出了一层薄汗,终于忍无可忍,侧过脸问:“你看什么?”
严谨在研究她的皮肤。


第13章
作为一个美容店店主,季晓鸥深知化妆品对皮肤的伤害,所以平时不怎么化妆,出门前唯一需要动用的化妆品,只有一支睫毛膏。季晓鸥眼珠的颜色很深,所以她喜欢把睫毛刷得又长又翘,好把人的注意力统统牵引到她乌黑的心灵之窗上去,而忽视她足以媲美舒淇、姚晨以及茱莉亚·罗伯茨一样的大嘴。
严谨望着她白净的脸蛋走了神。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自然裸露的女人脸了,他在琢磨着,这么干净的皮肤,摸上去的手感,肯定和堆了数层粉底的感觉不一样。
听到季晓鸥问他,严谨赶紧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并据实相告:“看你。”在季晓鸥竖起眉毛之前,他及时开始大规模的称赞:“你知不知道啊,每次我见过你之后都会有种悲痛的感觉,因为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如果我没有机会再一次见到你,那我可怎么办哪?”
季晓鸥上半边脸皱起眉头,以表示适当的矜持,下半边脸却脱离了大脑的指挥,自行决定微笑。女人听到称赞总是高兴的,哪怕明知对方言不由衷,季晓鸥自然也未能免俗。
开场的铃声终于响起,大厅灯光暗了下来,又渐渐熄灭,清冷的月光从上方倾泻而下,舞台上现出一个破旧斑驳的垃圾场,演员们陆续登场了。季晓鸥看得聚精会神,连披肩从膝盖渐渐滑落到地上都没有察觉。严谨觉得到时候了,便坦然把手搭上她肩膀。
季晓鸥被打扰,十分不耐烦地瞪他一眼,硬给拨拉下去,严谨锲而不舍地再搭上去。他拿准了季晓鸥在乎面子,不会在这个地方给他难堪。
果然,季晓鸥对他怒目而视,刚要出声抗议,严谨便把食指竖起来,大声嘘一声。
面对邻座侧目而视的压力,季晓鸥真的屈服了,面无表情地转向舞台,不再管严谨那只无耻的右手。严谨得意扬扬,自以为得计,他可不知道季晓鸥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季晓鸥在想:我要不要再打他一巴掌?打他容易,打完了怎么办呢?站起来娇斥一声“臭流氓”,还是一言不发傲娇地走人?可是自个儿要是走了,这三千六一张的VIP不就浪费了?要知道什么都不是罪,浪费才是最大的原罪。
小炮仗一样的季晓鸥,第一次不知怎么办才好。最终她自欺欺人地决定,把严谨那只手当作椅子扶手一般对待,完全不理他。
演出自始至终都很精彩,尤其当小母猫格里泽贝拉登场,在脍炙人口的熟悉旋律中黯然追忆自己年轻美丽的幸福时光,听得季晓鸥浑身过电似的一阵阵发麻,最后鼻头泛酸真的落下泪来。正感动得一塌糊涂之际,她忽然从音乐的旋律中捕捉到一种异常的声音:呼——噜——呼——噜,中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哨音,一声长一声短。
听到这声音的不是季晓鸥一个人,前座已经把脑袋扭过来,并且迅速准确地找到声源。
是严谨。他仰着脸靠在椅子上,呼呼睡得正香。
前座厌恶的目光在严谨和季晓鸥之间来回转了两趟,然后在严谨搭在季晓鸥椅背上的右臂处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季晓鸥脸上,鼻梁起皱上唇翘起,无声地做了一个“素质真低”的表情。
季晓鸥被前座的表情打击到,她想说我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可对方根本不给她洗白的机会,迅速把脸转回去,只留给她一个充满鄙夷的后脑勺。
季晓鸥气得要命,却没地方发作,用力推推严谨,严谨的右臂缩回去了,揉揉鼻子,没醒,换个姿势还接着睡。
最终严谨是被演出结束雷鸣一般的掌声给惊醒的。他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忽然想起许志群的叮嘱,一个打挺跳了起来,也跟着观众拼命鼓掌。
趁着掌声的间隙,季晓鸥慢悠悠地问他:“您睡醒了?睡得可好?”
严谨脸皮再厚,这一刻到底从里到外透出一点儿红来。
出了剧场,严谨追在季晓鸥身后要请她吃饭。他以为需要鼓动唇舌好好蛊惑她一番,但出乎他的意料,季晓鸥居然点点头。
严谨马上建议:“咱们去万达广场吃法国菜吧?”
季晓鸥把脑袋使劲晃了晃,坚决不同意吃法餐,只肯就近去旁边的必胜客。
严谨纳闷:“为什么?你想替我省钱吗?哎哟妹妹,你真让我感动!”
季晓鸥回答:“你愿意做梦是你的权利,我不干涉。法国大餐我当然喜欢,但要看跟谁吃。”
严谨立刻虚心求教:“跟谁吃有区别吗?”
“当然有。你数数,从开胃菜吃到咖啡,一共九道菜,平均每道菜间隔二十分钟吧,就至少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面对一个话不投机的人,大哥您觉得这是享受吗?不是,这是受罪!”
“哦,”严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法国大餐只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吃?”
“对,看来您的智商值还在正常线以上。”
“你能不能别这么坦白?”
“那实在对不起您了,坦诚一向是我的优点。”
“我真不明白,”严谨假装不解,“两人要是互相喜欢,干吗非要在餐厅里浪费时间调情?直接回家上床不好吗?”
季晓鸥脸红,瞪他一眼正色道:“我警告你啊,你再怎么着咱俩都是男女有别,别以为你只对男的感兴趣就有了免死金牌,太过分了我一样大耳刮子扇你。”
严谨一副满腔真情被曲解的痛心样,委屈地摊开双手:“你瞧,真话总是不招人待见。上床嘛,男的女的只要本着正常的目的交往,总要走到这一步,有什么不对?”
季晓鸥感觉方才想扇他耳光的激情又在手心里复活了,如同点燃的导火索一样咝咝作响。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气转身往回走。
严谨追上去,笑嘻嘻地看着她,如憋住一个乐子似的,“你哪儿去?”
“必胜客!”
“嗬,还没想通?”
季晓鸥到底忍无可忍,站在路中间大喊一声:“我——要——饿——死——了!你他妈的明白吗?”
必胜客就必胜客吧,严谨不挑剔,吃什么都行,只要能和美女多待一会儿,他没有过多的奢求。季晓鸥中午又没来得及吃饭,所以比萨一端上来,她就开始埋头苦吃。严谨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那天在酒店的误会,都找不到合适的间隙。直到季晓鸥一个人消灭掉一个六寸的比萨,心满意足地抹抹嘴,严谨才能咳嗽一声先做自我表白:“我未婚。”
季晓鸥心不在焉:“嗯。”
“有时候我不太温柔,可我讲道理,不乱发脾气。我这人坏,可是坏得诚实,我对女孩子百分之百诚实,好让人对我有充分的警惕。”
季晓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我们是在参加《非诚勿扰》吗?”
“严肃点儿,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儿。”
“OK,那么我是在跟联合国秘书长开会吗?”
严谨为之气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我一直都在好好说话呀!”
严谨决定不再和她纠缠,直入主题:“你能不能先听我跟你说?上次在酒店,你不是看见我跟个男的吗?”
“啊?是。”季晓鸥睁大眼睛,难道这就开始《艺术人生》的苦情告白了吗?瞧见严谨神色郑重,她扔下餐巾坐直身体,体内的八卦小宇宙应声启动开始程序。
“我跟你说,那不是真的,我们不是真的你明白吧?”
“哦,明白,明白。”季晓鸥鸡啄米一样点头,一副特别理解的样子,“你只是长夜漫漫寂寞难耐,所以想找个人找点儿安慰,你们属于天亮了就说分手,没有动真情也没来真的,对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严谨差点儿被一口比萨活活噎死。
“你不用跟我解释。真的,这种事只在乎当事人的感觉,你觉得好就好,对得起自己就行,至于别人怎么想,你管他们呢。我知道,你们找个合适的……合适的朋友也不容易。”
严谨撂下刀叉,不吃了。他以为季晓鸥在调侃他,可看季晓鸥一脸真诚,特别推心置腹的模样,又不大像。想了想,他问季晓鸥:“如果我真是那种人,你不害怕和我来往?”
“为什么害怕你?你要不是那种人我才应该害怕对吧?你喜欢男的,我是个女的,正负阴阳两不搭界,我怕你干吗?你应该怕我才对吧?”季晓鸥的长睫毛扑闪得极其夸张。
严谨捏着下巴,盯着季晓鸥研究很久,实在摸不清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演戏。最后他高深莫测地笑一笑,朝她钩钩手指:“来,我再告诉你件事。”
季晓鸥犹豫一下凑过去,不经意间凑得很近,近得严谨的嘴唇几乎可以触到她鬓角的绒发。发根深郁的青色,愈发显得耳后那块皮肤白腻异常。
严谨用力咽口唾沫,也咽下自己的心猿意马。他放低声音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时候你感觉特别痛苦特别迷茫是吗?”
“对,特别痛苦,痛苦得死去活来。”


第14章
两个人似乎都在一本正经地做戏,严谨更是绷紧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都过去了,就别多想了。”眼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自己眼前袒露昔日的伤痛,季晓鸥的母性和同情心被激发至泛滥,再看严谨就顺眼许多,没有方才那么讨厌了,连她从小接受的《圣经》教育下意识地都抛之脑后了,因此她的话显得特别真心实意。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家对这事儿的态度越来越宽松。你在北京街上看看,俩男人当街手拉手的也不是一对儿两对儿,所以你不用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比如……”她停下来,迟疑地望向严谨。
严谨咧咧嘴,做了个鼓励她说下去的表情。
“你没有必要为了迎合别人,强迫自己做出喜欢女人的样子。你看,加拿大不是已经允许同性结婚了吗?中国说不定也有那天,你要乐观,更要耐心,对不对?”
“对对对对对!”严谨一脸严肃拼命点头,感觉就这么将错就错地交往下去也不错,起码季晓鸥不再排斥他,也不再回避他了。
当晚严谨一直把季晓鸥送到家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他感觉十分愉快,因为这一次他成功地泡到了季晓鸥的手机号,泡的过程是这样的:
严谨递过自己的手机:“你能教教我怎么把铃声调成来电振动吗?我一直都弄不好。”
季晓鸥撇嘴:“真够笨的哈!”然后接过,利索地找到声音模式,一边操作一边教育严谨:“看到了没,这样……这样……记住了吗?”
严谨说:“挺简单嘛。”拿着自己的手机问:“给我打个电话试试?我的号码是13901××××××。”
季晓鸥毫不设防地用自己手机拨过去。严谨的手机立刻开始嗡嗡颤动,掐了通话,翻到她的号码,输入她的名字,保存,好了,齐活儿。
除了手机号码的收获,他还取得了季晓鸥的同情和谅解,且不说这份同情和谅解因何而来。至少下次约会具备了完全的可能性,也许从此之后他将开辟一条另类的泡妞秘诀。那就是:欲泡妞,先装Gay。
因此当许志群追问当晚的战况时,他说:“扮Gay才是泡妞的终极大杀器。她完全把你当成闺蜜知己,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对她动手动脚保证一点儿问题没有。连吃饭都跟你抢着买单,好显得比你更男人。我估计最后得了手上床,她还得自豪自己做了件倍儿有社会责任的事,她居然把一弯男弄直了。”
后来一个多月,严谨以平均两天一个电话的频率,锲而不舍地邀请季晓鸥继续见面,理由是上次必胜客季晓鸥结的账,他吃了她一顿饭,总得回请一次。
严谨既如此盛情,季晓鸥觉得自己再找理由推脱就显得特别矫情了。而“矫情”是北京姑娘最讨厌的性情之一,简直没有之二。季晓鸥耐不过他的纠缠,也许是第六个电话,或者是第七个电话,终于答应跟他出去吃顿午饭。她只答应吃午饭,因为自认为午饭时间短,不用跟严谨浪费太长时间。她现在最缺的东西,就是时间。
午饭就午饭吧,严谨特别愿意接受现实,反正吃了一顿还有下一顿。他最近正经事儿不多,多余的时间正好用来泡季晓鸥。她跟他在附近吃了一顿午餐,然后每天中午十二点,只要没有重要的饭局,严谨就把车准时停在“似水流年”门口。没过一个星期,几乎所有的顾客都知道了,季晓鸥有一个开路虎的男友,不仅有钱,而且痴情,最重要的是特别有男人味儿,绝对秒杀孙红雷和胡军。
方妮娅笑嘻嘻地跟她求证真伪,季晓鸥没好气:“你觉得死皮赖脸算男人味儿吗?如果算的话,他认领第二就没人敢认领第一。”
方妮娅耐不过八卦的心思,专门找一中午坐在店里守株待兔,看清严谨的模样后,她惊得嘴都合不拢了:“那不是咱上回在电梯里碰上的,前门没拉拉链那人吗?”
“就是他。”
“他、他、他不是应该喜欢男人吗?缠着你干什么?”
季晓鸥一撇嘴:“我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
“哎哟,难道他就是那传说中男女通杀的双棒儿?你看《蓝宇》里的悍东,不就是男的女的都可以吗?”方妮娅显出见多识广的镇定,躲在窗帘后对严谨品头论足,“其实仔细看看,他长得还挺好,有点儿像胡军,可眼睛比胡军大多了。季晓鸥,要不你考虑考虑,收了他算了。将来就算争风吃醋,小三儿也是男的,起码对你的婚姻没有任何威胁。”
她话没说完,季晓鸥就走过来,刷一下拉上窗帘:“烦不烦啊?没事儿回家去,别让你们家老陈天天打电话跟我要人。”
方妮娅哈哈大笑:“真的,十男九Gay,他起码已经出柜了,总比装直男骗婚的强。你考虑考虑,这事儿不吃亏。”
季晓鸥的回答,是把一张棉纸面膜用力拍在她脸上。
严谨在“似水流年”门外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两个礼拜,季晓鸥实在扛不过他的耐心和厚脸皮,终于又和他出去吃了一顿晚饭。如此一来二去,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真的和一个Gay成了朋友。这让她在偶尔祈祷的时候,不自觉增添了一份诚惶诚恐,感觉自己受到魔鬼的诱惑,背叛了上帝。
与方妮娅再聊起此事,方妮娅却对她说多好啊,如今最流行的就是找一个Gay做男闺蜜或蓝颜知己。
季晓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方妮娅说:“你想啊,这种人,他的感情和力气一样丰富,既能在电梯停电时帮你把箱子扛上楼,又能在你失意时以足够的细腻和体贴让你得到安慰;你可以放心地和他分享情绪和秘密,不用担心他把你的隐私传得人尽皆知;你也可以坦然地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寻找安全感,却不需要奉献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作为交换的代价。”
季晓鸥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是让他履行男朋友的责任和义务,却不给他男朋友的权利与权力。”
方妮娅说:“对啊对啊,这是多好的事啊!”
季晓鸥把方妮娅的话揣摩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地方有问题。主要是她不觉得自己能从与严谨的相处中占到什么便宜——男人的宽厚包容他没有,女人的体贴细心他也没有啊!
除了和严谨的交往,每两周去看一次那得了股骨坏死症的女人,也成了季晓鸥的一个新习惯。每次除了带够两周所需的肉蔬水果,隔三岔五她还会带一个钟点工同去。积年的尘垢一旦清除,那个小小的房间,逐渐明亮干净起来。
季晓鸥心中存着一个疑问,每次重看那张少年的照片,她心中的疑问就会加深一层。但是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那个女人。因为她想了又想,始终觉得不太可能,两者之间的差别太大,像来自两个世界,世间万物总有相似,她宁愿相信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一天中午,女人倚在床边,季晓鸥削苹果给她吃。女人嘴里含着一片苹果,忽然坐起身,动作快得吓季晓鸥一跳:“我儿子回来了。”
季晓鸥还未说话,就见她哆哆嗦嗦去拿床头的双拐:“坏了坏了,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什么吃的也没准备,我得到厨房看看去……”
季晓鸥赶紧拦着她:“您快躺下,我打个电话叫份外卖,不耽误他吃饭。”
话说到这儿,就听到外面门锁咔咔转动,女人来不及架上双拐,扶着墙就要去应门,季晓鸥只好搀着她出了卧室。
门一开,一个男孩带着室外的寒气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等他换完鞋懒洋洋直起身叫了声“妈”,两人冷不丁打一照面,季晓鸥“哎”一声,当场惊呆了。
这个一脸疲惫的男孩,居然就是她在地铁上遇到的小师弟,湛羽。
湛羽看到季晓鸥,神色变得极其古怪,怔了一会儿,他居然转身开门走掉了,全不顾脚下还穿着一双室内穿的拖鞋。
他妈在后面追着喊:“小羽……”因动作太急,立刻蹲下咳喘成一团。
季晓鸥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湛羽,更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男孩子了——曾被她认作师弟,又一度被她当作骗子的漂亮男孩。
因为湛羽,季晓鸥认真检讨过自己待人是否过于轻信过于善良。她有湛羽学校的资料,按说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找到人,可是她没这么做,一直在等着,等着湛羽也许会来找她,解释不辞而别的原因。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推移,季晓鸥感觉到的只有失望。她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真要重修带眼识人这门课,至于两千多块钱的损失,只当是交了学费。可是这种情况下的重逢场面,还有湛羽的奇突反应,却是季晓鸥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将湛羽的母亲安置在厅里的破沙发上,抓起大衣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