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一本正经地点头:“对。”
严谨一腔感激化为一肚子酸水儿,长叹一声说:“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他的表情实在太夸张了,逗得季晓鸥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严谨说:“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脚,不光踹断了一根合金的钉子,还把我的心踹得拔凉拔凉的。季晓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季晓鸥不笑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要是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能留你在店里过夜?你以为我缺心眼儿吗?”
严谨喜不自胜,以为自己真等到了铁树开花:“那我们……”
“到此为止。”
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
季晓鸥说:“‘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听过这句话吧?你既然不能和我结婚,就别老撩拨我。我也是凡人,禁不起诱惑。飞到高处再啪叽摔下来,那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愿意尝试,我也不愿意。”
严谨纳闷儿,要不是穿着件钢背心,他早就坐起来了,此刻动弹不得,只好奋力扭转脖子,“你是不是沈开颜附体了,怎么说话也那么分裂啊?谁告诉你我不能娶你?”
“不用谁告诉我。先不管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就说你家门槛,太高了,一般人高攀不起,我要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那就太不懂事儿了。”
严谨认为自己终于听懂了:“严慎跟你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我自己琢磨明白的。”
“你明白个屁!你去问问,一个副军级干部在北京算什么?满大街都是!而且老头子马上就退二线了。”
“我不懂这个,也不打算懂。”季晓鸥说得干脆,“幸好咱们还没开始,各自抽身还容易。看来您也不缺人照顾,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将来要是出院,觉得有必要让我负担医药费,请把所有单据快递给我,我给你实报实销。您保重,我走了。”
严谨叫:“你站住!季晓鸥,我叫你站住!”
季晓鸥却像没听见一样,开门扬长而去,气得严谨简直想挠墙,“这帮女人浑起来都一个样儿,有文化没文化全一样的矫情!”
医院门诊部的大门口,顺着走道有两条长长的石头台阶,上面坐满了患者和家属。季晓鸥走到此处,感觉双腿沉重,不由自主也坐下了。十一月的室外,屁股下冰凉刺骨,她却没有意识到,只觉心口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捧着心思忖半晌,她不能承认这心口的空旷是因为严谨,而是昧着良心告诉自己,她饿了。
医院门口就有肯德基,她拿出钱包付钱的时候,看到包里那件西服。林海鹏上班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季晓鸥此刻急需和一个活人交谈,好赶走心中的难过,尽管她绝不肯把那种怅然若失命名为“难过”。于是她给林海鹏打了电话,约他过来取衣服。
听到她的声音,林海鹏显得很意外,但他答应尽快赴约。等他赶到肯德基时,季晓鸥已经把一个全家桶干掉了大半,正在攻克一个冰激凌。林海鹏倒是见怪不怪,以前她就这样,一紧张就会失控大吃,拿食物镇压所有的不安与焦虑。
他走过去,将她手中的小勺几乎是硬夺过来扔到一边,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不管遇到什么事也别拿自己身体出气呀!”
季晓鸥不高兴地瞪着他,满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管我呢!”
林海鹏不理她,脱了外套坐下,这才说:“我是没资格管你,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暴自弃,更不能任由你堕落下去。”
季晓鸥没掌住,“噗”一声,一嘴冰激凌差点儿喷在他脸上,她生生给气乐了:“你是不是刚升政法委书记啊?说谁堕落呢?谁啊?”
林海鹏不动声色地拿餐巾纸抹去前胸袖口溅落的冰激凌沫,话说得义正词严:“你自己认识不到吗?你看看你现在交往的都是什么人?那什么……MB就不说了,你怎么会和那些高干子弟混在一块儿?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吗?吃喝嫖赌抽,没有不敢做的,人渣你懂不懂啊?”
“林先生,请你慎重评价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人渣这俩字,原封不动还给你。”
“嗬嗬,你还挺护着他!”林海鹏冷笑,“你若是有兴趣,我有他全套的履历,从他上小学开始,看完了你就明白什么才叫人渣。”
“变态!你对一个男人那么感兴趣,打算干什么?”
林海鹏看了她一会儿,款款回答:“我都是为了你好。”
季晓鸥后悔,悔得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就算给《知音》或者《婚姻与家庭》的读者来信专栏写封长信倾诉衷肠,也比找林海鹏来散心靠谱一万倍。她从背包里取出他的西装,狠狠扔进他怀里,再次拂袖而去。
第*章 11 边缘光影
“似水流年”重新开张,装修风格迥异于其他美容院。迎门立着一架彩色玻璃屏风,上面绘着《圣经》“出埃及记”中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过红海的情景,画面上红海的万顷碧涛如刀劈一般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羊肠小道。这架别致的屏风,是开业那天严谨特意让人送来的礼物。他本人正被他妈扣在家里养伤,但他让人捎来一句话:若是不喜欢,不用退给他,就地砸了还能听个响。季晓鸥是真喜欢这架屏风,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拐过屏风进入前厅就如同进入了热带雨林,到处都是绿色植物,叶色新鲜得似随时能滴下绿色的汁液。季晓鸥还忍痛拿出至少能放四张美容床的位置,布置了一个喝茶聊天的迷你阳光室。从临街的落地窗看进去,白色的藤制家具,拱形门洞,纯棉碎花布艺,仿佛宜家的样板间。这种山寨出来的小资情调,在一片灰扑扑的店面中脱颖而出,居然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
新店一开张,客流量骤增,加上增加了身体SPA等新项目,季晓鸥被迫又新聘两个美容师。加上她自己,如今店里共六个人,人来人往,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趋势。同时她的事业也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一个月里已经有好几家公司的人事部或者工会找上门来,请她去给公司里的女员工做美容讲座。这些讲座都是公司的免费福利,劳务费当然寥寥,但是给季晓鸥带来的隐性顾客群却是巨大的,以至于她都开始考虑年底是否可以再开一家分店了。
至于对面的“雪芙”美容院,不知什么时候,门头招牌上的名字换成了“伊美尔”,大概是原主人转让了店面。眼见门口又拉出开业大酬宾的横幅,季晓鸥的表现却比上次心平气和得多。经过大半年的竞争,两家各自吸引的顾客群已差不多固定,彼此虽有交集,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只管尽心做好自己,没有必要再去斗气。
身体在忙碌,脑子和心却是空的。她禁止自己去回忆和严谨相处时的任何细节。可是记忆却不听话,像是用了很久的DVD,磁头老化,固执地一遍一遍回放着以往零碎的画面,将她过去二十多年苦心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彻底推倒,摧毁得一点儿渣都没剩下。就在这冷冷热热的煎熬中,她接到赵亚敏的电话。
赵亚敏说:“前些日子你偷偷回家把一锅汤喝得干干净净是怎么一回事儿?幸亏楼上老王看见你了,不然准把我吓个半死,以为家里进了贼。”


第44章
季晓鸥还和她赌气,不肯出声,赵亚敏又说:“我刚炖了老鸭雪梨汤,你回来喝吧。你那儿什么都没有,怎么吃饭?住得惯吗?还是回家吧。”
季晓鸥硬邦邦地回答:“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我不回去。”
赵亚敏立刻服软:“那咱以后不说那事了行不?妈说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好?将来我和你爸都会走在你前头,到时候你连个家都没有,逢年过节的该有多孤单哪?晓鹏要是个女孩也罢了,姐俩还能互相照应,偏他又是个小子,你说妈到时候能放心走吗?”说到这儿她动了真情,“晓鸥,小时候妈亏待你太多,长大了老想补偿你,可是总补不到点儿上。你爸说咱娘俩儿八字犯冲,他哪儿知道,培养母女感情的黄金时间,我正跟他待在西藏呢!”
说得季晓鸥怪难受的,哽咽着说:“妈你别说了,今儿关了门我就回家。”
母女俩难得推心置腹交回心,都在电话中涕泪涟涟。为了讨好女儿,赵亚敏满溢的爱心最后连女儿的朋友都捎带上了:“你老早说过的那个同学的弟弟,不是要带他回家吃饭吗,怎么一直没有见人呢?”
提到湛羽,季晓鸥嗓子眼儿顿时一滞。两个多月了,无论她怎样低声下气地道歉,湛羽就是不肯见她,到了后来,索性连她的电话都不肯接了。湛羽的手机彩铃,用的是张国荣的《我》,每回电话接通,听到已逝的歌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歌声,“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季晓鸥都心惊肉跳怀着期望等待,但她一直没有听到她期待的那声“姐姐”。
虽然湛羽不肯再和她联系,但每隔两周她依然按时去看望李美琴,顺便送去一些食物和药。可她从未在家里见到湛羽。第一次李美琴看见她说,哎哟真不巧小羽有事刚刚走;第二次看见她又说:小羽打电话说他今天加班不回来了。季晓鸥便明白湛羽刻意在回避她。
湛羽不能原谅她,李美琴对她的态度却毫无变化,显然湛羽并未说过什么。只是她对股关节手术的期盼越来越强烈,除了儿子,这个期盼已经变成她对未来生活的唯一指望。每回见了季晓鸥她都要询问,专家评估什么时候能进行呢?季晓鸥绞尽脑汁,一次次编排着不同的理由,眼见李美琴脸上的怀疑越来越深,季晓鸥再难以搪塞,一直想找合适的时机实话实说,但李美琴病情的发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季晓鸥是在晚上十一点多接到李美琴的电话的。她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听筒里却没人说话,只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呻吟,很久很久,季晓鸥才听到听筒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有人含糊不清地说:“救命……”季晓鸥当即头皮一炸,凝神去听,接下去又没了声音。
情急之下她披上羽绒服就走,都没来得及跟父母打声招呼。站在路边拦出租车时,才发现自己脚上还趿拉着拖鞋。上了车,她先给湛羽的手机拨电话,湛羽的手机关机。打到学校,他不在宿舍。再回拨湛羽家的电话,一直忙音。她急得要命,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命催出租车司机快点儿快点儿再快点儿。
司机被她催得十分不满:“姑娘,‘神六’快,要不您坐那个去?”
正在这时,季晓鸥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却是爸爸季兆林打来的,追问季晓鸥干什么去。季兆林很久以前在急诊干过,经验比较丰富,听女儿语无伦次描述完状况,立刻指点她:“估计家里没人,病人已经失去意识了,你赶紧打120叫急救车。另外,要是家里真的没其他人,你还得打110,警察来了设法破门进去。”
季晓鸥混沌的意识中总算劈开一道亮光,立刻照做。等她赶到湛羽家楼下,120急救车已经到了。发现没有电梯,护工的担架便不肯上去。季晓鸥焦急,直接从钱包里取出两张百元钞票,一人一张拍在手里,两名护工这才嘟嘟囔囔地跟她上楼。
到了七楼,果然无论怎么敲门都无人答应,幸亏季兆林的提醒,没一会儿110警车也赶到了,带着开锁专家和工具一起来的。季晓鸥说明情况,取出身份证验明正身,又在一份备案文件上签了名,警察就开始动手了。
首选方案是动用撬棍。对付一般的防盗门,撬棍是快速开锁的利器。但这一次连撬了十几下,门框处的钢板都翻起来了,门锁却没有任何动静。开锁专家上前看了看,说这个防盗门,质量实在太好了,钢板比市场上常见的防盗门都厚,门锁质量也好,通常只有别墅才会采用这种级别的防盗门。
既然如此,只好采取第二方案,看看能否从邻居家翻过去。一个警察下楼侦查一番,便否认了这个方案。因为这栋楼面临拆迁,大部分住户已经搬走,晚上看过去,整栋楼里亮灯的人家寥寥无几,湛羽家上下左右的邻居都黑着灯。而且这种老式公房,没有阳台,窗与窗之间隔着将近三米的距离,即便能进入邻居家,想从距地面二十多米高的七楼翻窗进入湛家,恐怕也得消防队员或者特种警察才能做到。
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让开锁专家上手试试了。没想到专家上前捣鼓了几分钟,便说太糟糕了,防盗锁竟是双排弹子结构的B级锁,是他们最不愿意碰到的类型,并且走廊里黑漆漆的,顶灯倒是有,但没有一盏能亮,照明全靠手电筒,他可不能保证多久才能把锁打开。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两个警察走到一边儿头碰头商量半天,说是不是该叫119带着破门的电钻上场了?可这种暴力破门的方式需要特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在此期间,季晓鸥一直尝试拨打湛羽的手机,仍然没有开机,急得她直跳脚,正自一片喧嚷,她突然想起一个自诩的开锁专家。
季晓鸥走到没人的地方,对着手机迟疑几分钟,最终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救人,即使食言而肥也得不要脸一回。一个个按键按下去,听到回铃声的那一刻,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刚跟人划清界限,就又腆着脸求上了。别人是“有困难找警察”,到了她这儿就变成“有困难找严谨”。要到这会儿,她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欠了严谨多少人情。
严谨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很清醒,显然还没有睡觉。听季晓鸥用小心翼翼的口气问他是否好多了,他回答还行,表示允许她结结巴巴接着往下说,说说她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为什么需要他的帮忙。
然而一阵沉默来了。沉默从季晓鸥手机的听筒中送出,在窗玻璃几乎全部碎掉的走廊里,在钻窗而入的冷风里扩散,这沉默也让季晓鸥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委屈,两个眼珠突然地沉浸在热泪中,她将手机从脸颊处移开,准备挂断电话。
严谨却忽然开口了:“那种锁,技术一般的需要四十到六十分钟才能打开,你让警察别放弃,尽量试着开一下,我这就过去。”
电话挂了,没有一句废话,完全不像严谨惯常的风格,倒有点儿像他的妹妹严慎。
开锁专家还在耐心地用模具一点点拨动着弹珠,一个警察为他举着手电筒,另一个终于去打电话找119联动了。季晓鸥焦躁得待不住,索性跑到楼梯拐角处站着,只有那里的窗户能看到楼下马路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远处两道雪亮的车灯劈开黑暗。借着一盏孤零零路灯的光亮,季晓鸥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一个人下车,走进了单元门。
她心中的焦躁就在这一刻仿佛突然被抚平了,在这么一个杂乱无章的晚上,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期待和踏实。
严谨终于出现,却不是像以前那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而是扶着楼梯栏杆一步步走上来。腰间的固定装置还未撤除,严重妨碍到他的日常活动。
他现身的刹那,季晓鸥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意识到她有多么不懂事,居然深夜把一个病号找来替她分忧解难。她羞愧地迎上去,想道个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吐出的是句彻底的废话:“你来了。”
严谨没有在意她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同样回了一句废话:“嗯,来了。”然后不用任何人招呼,自动进入状态,扶着墙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蹲在开锁专家的身边。
警察自然对他的技术持非常怀疑的态度,开始没有同意他动手。严谨说:“电锯不是快来了吗?给我十分钟试试呗。”
警察这才点头,专家不情愿地让开位置,严谨接过他的工具凑近门锁。两把手电筒的光束都集中在他的脸前,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七分钟后,让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出现了,随着咔吧咔吧一串儿干脆利落的声响,一道道锁簧应声弹开。现场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气流大了都会影响严谨的正常发挥。伴着最后一声脆响,防盗门终于打开了。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闲人,大概是楼里其他坚守的住户听到异响来看热闹,在门开的一刻,甚至有人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好。
防盗门开了,剩下的木头房门好办,撬棍插进去,一下就解决问题。
情况果然像季兆林所预料的,李美琴昏倒在过厅里,后脑勺上都是血。从现场的痕迹看,她像是先在厨房摔倒了,后脑磕在灶台的角上,然后从厨房一路爬到门厅墙角,把电话从柜子上扯下来,才打出那个救命的电话。
李美琴被担架抬出去,人们跟着往外走。经过严谨身边时,季晓鸥犹豫片刻,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这半边脸,前后挨过季晓鸥两个嘴巴,突然接触到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双唇,严谨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捂着脸呆住了。
“季晓鸥,你没吃错药吧?”
季晓鸥也很紧张,因为嘴唇脱离大脑的控制自行其是,做了一件让她自己都害怕的事。所幸她还能回头笑一笑,敷衍严谨也敷衍自己:“你刚才的表现,帅极了!这是对你的赞赏,别想歪了啊。”
她随急救车去了医院,严谨却被留下来请到警车里。他必须得配合警察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能有如此迅捷的开锁技术?是自学成才吗?属于哪个开锁公司的?备案了吗?是否利用该技术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美琴进了急救室。医生的诊断结果还算令人欣慰,她脑后的外伤未伤及颅骨,只是病人身体虚弱受到惊吓,再加上轻微的失血才造成的休克,输血之后各项体征已经趋向平稳,病人的神志基本恢复,但暂时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建议留院观察。
季晓鸥去地下一层交住院押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她并未带太多现金,只好动用信用卡。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急诊楼里依然人来人往,电梯人满为患,所以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步行楼梯从地下一层回到一层大厅。
观察室外的候诊椅上也坐满了人,季晓鸥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能落脚的地方,只好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处走,那儿有一个放置消防器材的铁皮箱,可以勉强坐着歇歇腿。
她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走过去,不经意间眼角余光似有熟悉的对象一闪而过。扭过头,发现一件卡其色的麂皮短大衣,盖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人两条长腿伸出去老长,成了过道上最碍事的一件东西。不时有人绊在他的脚上。
这件短大衣她见过,俄式军装的款型,有腰带有肩袢,款式格外挑人,但体形好的男人穿起来也格外勾人,比如严谨,衣服一上身,肩是肩腰是腰,显得相当性感。她轻轻掀起一侧衣襟,大衣下面果然是熟人。
也不知道严谨用什么办法让警察相信了他的纯洁,终于被放行,此刻他歪着头睡得正香,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声对他毫无影响。
季晓鸥默默地凝视他。一个多月在家养伤,他的人瘦了,肤色也淡了不少,从黑巧克力变成了牛奶巧克力,而两鬓和下巴上的胡须,已经钻透皮肤露出青色的须根。正是这些胡楂儿,让他的眉目间竟然显出一点儿沧桑憔悴的气质。
季晓鸥放开大衣,让它重新遮在严谨的脸上。她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心里那头蠢蠢欲动的小兽就会破土而出,迎风长大,再也不会服从理智的召唤。
严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蒙眬中总像是在做梦,然而梦境又不是十分清晰,说梦又不是梦。等他终于清醒,已是早晨六点半。喧闹了一夜的急诊区,彻底安静下来。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季晓鸥,侧躺在对面的椅子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似乎睡着了。走廊有穿堂风,又是室外温度最低的清晨,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羊绒衫,在不甚舒服的睡眠中蜷成一个瑟缩的姿势,像是不胜寒冷。
严谨低头,赫然发现她那件白色的羽绒服竟然搭在自己身上。他低下头,闻到大衣领上淡到乌有的一缕香气,像是柠檬微妙清凉的味道,微妙到他可以重新闭上眼睛,在一个虚拟的氛围里延续方才睡梦中的温暖和沉溺。
季晓鸥仿佛发出一点儿模糊的声音,他抬起眼睛,她却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走过去,蹲下身细细地端详她。她的鼻子眼睛眉毛,都藏在衣袖下,只露出饱满润泽的双唇。浓密的栗色长发散开了,在灯光下闪烁着水一样柔顺的光泽,带着诱人深入的气息。
严谨想伸手摸一摸那诱惑的源泉,但他的手刚落在她的头发上,季晓鸥整个人就猛地跳起来,尚未脱离懵懂的眼睛,因受惊睁得又圆又大,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鹿。
她警惕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严谨说:“哦,有只虫子,帮你捉一下。”被她两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严谨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头皮那儿一阵阵有点儿发紧,所以他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你怎么睡这儿呀?回家不好吗?”
没想到季晓鸥的新仇旧恨一下都被他这句话挑起来:“你还有脸问我?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担心你还是个病号,我管你死活呢,早回家了!”换口气接着又说,“最近我倒了什么霉呀?三更半夜总跟救护车和医院打交道?”
严谨摸摸鼻子没说话,只笑了笑。他从季晓鸥的话里听出几分色厉内荏,还有隐藏在愤怒下面的关心与柔情。他宁愿相信这是北京女孩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他心甘情愿担任战争中主动熄火投诚的一方。
季晓鸥发出的飞箭碰上了严谨的橡皮盾牌,让她深感失落。她转身去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已漱了口,洗了脸,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神清气爽地恢复了好心情。她恢复好心情的标志就是恢复了好奇心,拍拍身边的椅子,她对严谨说:“你过来,坐这儿,我有话问你。”
严谨坐下了,季晓鸥便问:“你打哪儿学会的开锁?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贼王吧?”
这下严谨不乐意了:“怎么回事?警察问完你接着问?我属于自学成才,我自学成才行不行啊?”


第45章
季晓鸥板起脸:“你是说,警察能问我就不能问吗?”
严谨再举白旗:“行行行,你能问,你当然能问!是在部队里练的,行了吧?”
“我才不信!部队让你练开锁干什么?培养你们去撬门别锁?”季晓鸥可没那么好打发。
严谨大笑,顺手搂住她的肩膀:“妹妹,你以后一定得多跟哥混混,境界就不会这么狭隘了。学开锁就一定为撬门别锁吗?”
季晓鸥没有答话,而是斜起眼睛瞟着他越界的右手。严谨装没看见,因为他能察觉到自己右手掌下的肌肉,柔软平顺,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于是他索性将她的右手也一并握住了。
她的手很软,握在手中软得像水。严谨侧过脸去看她的反应,却见她垂着眼帘,睫毛簌簌乱颤,脸颊上竟泛起一片红晕。严谨有瞬间的失神,他想象不出,说话那么豪放的季晓鸥,竟会在他面前脸红失措。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他看她也看得愈发清楚。以往他鬼混的对象,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正逢双十大好年华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沈开颜则是她们之中的人尖儿。然而此刻盯着季晓鸥,他感觉沈开颜她们都失了颜色。不是说她们不好,而是有此刻的季晓鸥比着,都缺少了一样东西。严谨想了半天,才能找到一个词去形容那样东西——姑且把它命名为内涵吧。而且他照样把它夸了出来。
“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内涵的姑娘。”
但是季晓鸥听到“内涵”这个词,却十分不高兴:“你臊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实在没地儿可夸了,才会说一女的有内涵。”
严谨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但他从善如流,马上改正:“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说的内涵,是指衣服里面,哦,不,胸罩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