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酒量很小,此刻喝得脸颊绯红,黑眼珠似比平时放大一圈,她用这双水汪汪婴儿一样的大眼睛瞪着湛羽:“别轻易对你不了解的东西下结论,湛羽!”
湛羽夸张地垂下头,是放弃争论的意思:“算了,你说有就有吧。不过假如上帝真的存在,你们都是他的宠儿,像我这种人,就是上帝的弃儿。”
季晓鸥原本以手托腮,倦得双眼迷离,听到“上帝的弃儿”几个字,她一下挺直脊背,酒精的刺激让她此刻的语速比平时快三分之一:“你说得不对,小羽。就算你不信上帝,也不该轻信命运。究竟谁是命运的弃儿,谁是命运的宠儿?没有人能决定,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湛羽,他想反驳,但终未开口,最后将脸埋进自己的手心,许久没有抬头。季晓鸥听到他从手掌下发出的声音:“姐姐,你将来一定要嫁个好人。你是这世界上仅剩的阳光了。”
严谨大步流星走进餐馆时,正看到季晓鸥掰开湛羽的手指,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场面暧昧得让他血脉偾张。他走过去,一言不发揪住湛羽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季晓鸥只觉得头顶灯光一暗,湛羽忽然从她手中脱离,接着便是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小兔崽子,给你脸了不是?居然骗到这儿来了!”
季晓鸥仰起脸,就看见严谨用力揪着湛羽的衣领,几乎将他的双脚提离地面,茶杯大的拳头就在湛羽的鼻子尖前晃动。片刻震惊之后,季晓鸥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严谨也大喝一声:“严谨,你给我放手!”
第39章
湛羽却在两人怒目而视的间隙,冷笑一声,对严谨说:“你不就是看我姐对我好你受不了吗?有本事你现在弄死我,我还敬你是个爷们儿!”
话音未落,严谨已经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湛羽应声向后摔过去,哗啦啦撞倒了一整排桌椅。餐厅里有人尖叫,有人围过来看热闹。场面太刺激了,两男一女争风吃醋,尤其这三人的外貌气质明显高于平均水平,平日难得一见,就更加具有观赏性。
季晓鸥扑过去想扶起湛羽,没想到湛羽用力一甩,将她搡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身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被方才碎裂的瓷片扎伤。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情,半跪着抓住湛羽的衣襟,“湛羽,他就是个神经病,疯子!你甭激他!”
湛羽没理她,将外套纽扣一解,直接甩脱了季晓鸥,然后朝着严谨呸地吐了一口。刚才那一拳打裂了他的嘴角,这一口口水便是血红黏稠的液体,直落在严谨脚前。
严谨眼见湛羽嘴边下巴都是鲜血,本来已经熄了火,让他这一举动又挑逗得虚火上升,尤其是看到季晓鸥坐在一地污秽中,身上沾满了汤汁菜叶,他愈加怒不可遏,抬脚踹了过去。
这回湛羽没有再殃及桌椅,而是直接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蜷成一团。
季晓鸥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声惊呼硬生生堵在喉咙口,几乎被严谨的暴力给吓傻了。直到有人双手伸到她的腋下,将她搀离现场,扶在一张椅子上坐好,恍似停止跳动的心脏才恢复正常。她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林海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严谨还要冲过去揍湛羽,没提防被闻声围拢过来的几个侍者死死抱住。他不想伤及无辜,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只气得大声嚷:“兔崽子,这一脚是替你爹妈踹的!我要是你爸爸,生下来就该掐死你,省得如今丢人现眼!”
湛羽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嘴角的血沫,居然笑了。他的声音不大,可句句入耳:“我爸挺好,不劳你惦记,还是多想想你爸爸吧!你以为别人给你面子是你自己混得好?醒醒吧,那是你投胎投得好。不是你爸替你搜刮民脂民膏,你这个官二代哪儿来的底气呼风唤雨?你的车你的店你的房子,花的都是我们的钱,连泡妞你都只能用钱砸,你跟我牛×什么呀你?”
偌大的餐厅,仿佛在忽然之间静默下来,湛羽的话,尤其是“官二代”三个字,像是一颗颗石头子儿,结结实实砸在大多数人的心口,严谨顷刻变身为街边抢亲的高干子弟王老虎。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严谨身上。
严谨正常状态下还算口齿伶俐,这一刻却被湛羽堵得无话可说。他气极了只会用身体语言,双臂一振,已将几个侍者弹开,不过上前轻轻一搡,湛羽又倒在地上。可没等他扬起拳头,一个人炮弹一样撞进他的怀里,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严谨垂下眼睛,就瞧见一张被怒火烧得通红的脸蛋儿。刚才冲过来的动作太大,发髻散落,季晓鸥披头散发站在他面前,叉着腰大骂:“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多大年纪了跟个孩子动手,你还要脸不要脸?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起码他比你干净,比你纯粹!”
季晓鸥的说法愈加坐实了三人的三角恋状态,不过周围看客的心态此刻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架,是因为眼前这长得挺漂亮的姑娘脚踩两只船引起的。
严谨一时间投鼠忌器,既不能跟季晓鸥对骂,又不能跟她动手,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闪开,什么都都都……都不知道你,瞎嚷嚷什么?你问问他,你问问他。”他气得手都在哆嗦,指着湛羽,“你问问他,他最近都在干什么?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MB,哦,MB你不懂,那什么是鸭子你懂吧?鸭子,知道吧?还是卖给男人那种……”
“鸭子?”季晓鸥被这两个字震得浑身一颤,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手脚顿时都凉透了。她觉得自己体验到了某种大脑与思维的休克。她不知道这休克持续了多久,意识回来时,她听到林海鹏在叫自己,语气惶恐得像要叫醒一个真正休克的人。她缓过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去找湛羽。
湛羽正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外套,一言不发地朝餐厅门口走去,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小羽——”
季晓鸥想追出去,却被餐厅侍者拦住了去路:“小姐,对不起,您还没有结账呢。”
季晓鸥急得推他:“一会儿我回来结。”
“不行。”侍者十分敬业,“店里有规定,您必须现在结账。”
季晓鸥竖起眉毛,忍不住又要骂人了,冷不防有人插进来,“让她先走,我结账。”
说话的是林海鹏。侍者只要有人顶缸付钱,才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他默默错开脚步,给季晓鸥让开了出店的道路。
季晓鸥神情复杂地瞟眼林海鹏,说声谢谢就要奔出去。林海鹏却拉住她的手臂,将自己的外套塞给她:“先穿上,你裙子后面有血迹,别让人误会。”
季晓鸥离开没两分钟,110警察就赶到了。但双方当事人已经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又愿意包赔餐厅一切损失,不存在任何纠纷需要调解,例行公事询问一番,警察很快离开了。餐厅也开始收拾遍地狼藉。
严谨则坐在吸烟区靠窗的一张桌子旁,等着餐厅经理送来今天的损失清单。季晓鸥临走时那充满鄙夷的一眼,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分了。这会儿想抽支烟平静一下,烟叼在嘴上,却半天点不着,他的手还在发抖,抖得火机对不准小小的烟头。这样的状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而让他如此生气的原因,季晓鸥和湛羽的亲热暧昧只是一个导火索,并非真正的缘由。真正的火药藏在今天傍晚的饭局上。
严谨赴宴时,并不知道冯卫星请他吃饭的目的。等到菜上齐了,酒过三巡了,冯卫星开始进入正题了。可他又说得拐弯抹角不明不白,严谨听了好久才听懂他的意思。
冯卫星说:“让人戴绿帽子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兄弟你也别太在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长成KK那样子的找起来是不容易,可是市面上生得漂亮的男孩儿多的是,兄弟你想要多少都包在哥哥身上。”
严谨正拿着裁刀切雪茄,听明白上面一段话,差点儿让刀切到手指头。他皱起眉问:“谁给我戴绿帽子?跟KK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满拧吗?”
冯卫星问:“KK还在你那儿打工吗?”
“开学了,他跟我说功课紧,暂时不做了。”
“这就对上了。”冯卫星一摊手,对刘伟道,“给你谨哥说说。”
刘伟便瞧着严谨的脸色说:“谨哥大概还不知道吧,酒吧街里现在名头最响的、混得最好的、红得都快发紫的MB,是KK。”
严谨彻底听懂了,顿时沉下脸:“他又回那种地方去了?”
“对。在一家酒吧做男公关。他人长得好,客人买他账,又有谨哥的名头罩着,一条街上没人敢惹他,连我都要让他三分。对了,他还说,在‘有间咖啡厅’,活儿累来钱又慢,傻×才愿意在那儿干呢。”
严谨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现在在哪家酒吧?”
“别告诉妈妈。”
“什么玩意儿?”
冯卫星将雪茄从嘴边挪开,慢腾腾地解释:“一家新开的Gay吧,名字就叫‘别告诉妈妈’,每天晚上生意好得邪乎。我说小十三,这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种小崽子养不熟的,玩过就算了,犯不着跟他真动气。哥听说你好久没有乱搞了,离了这小兔崽子也好,至少让你在精尽人亡的路上少走一段儿。”
严谨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踢开椅子站起来,摔门而去。让他恼火的并不是冯卫星和刘伟误会湛羽是他的男宠,还是一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男宠,而是气愤湛羽的出尔反尔和不争气。在得知湛羽重操旧业的那一刻,愤怒在他的体内就像火山爆发了一般,他能忍着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对他控制能力的最大挑战。
他不想再管这事了,打算将真相告诉季晓鸥,然后随便她自行处理去。没想到一路找过来,竟劈头撞上一幕让他热血沸腾的场面,他无法接受季晓鸥和一个MB之间竟有如此亲热的举动——他把季晓鸥一直放神坛上小心供着至今尚未得手呢,居然让一个MB得了便宜,结果一时没忍住便酿成了如今满地狼藉的烂摊子。
严谨有些后悔,可回头想想,即使重新再回到半小时以前,他的选择没准儿还是一样。他低下头,在半真半假的悔意里和他的一次性火机较劲,并没注意到不远处另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在悄悄地观察他,甚至用手机偷偷拍下他的侧面。
季晓鸥在街角追上湛羽,任凭湛羽如何挣扎,她也不肯松开攥紧他后衣襟的手指。最终湛羽安静下来,季晓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用一个带有“都彭”标志的银色旧火机点着烟。他点烟的手势纯熟而自然,显然曾经把这样点烟的动作重复过无数遍。
他在白色的烟雾后面抬起眼睛望着季晓鸥,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黑过:“你想知道什么?现在问吧!”
季晓鸥浑身打着哆嗦,却尽量控制着声音保持冷静:“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湛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充满诚意,湛羽却从中听出了轻蔑,他的脸上有了层冷酷的笑意:“那要看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季晓鸥说:“我要你告诉我,他在胡说,他说的不是真的!”
湛羽哼哼笑了一声,蔑视、惨淡、无奈都包含在这笑里,完全悖逆于他二十一岁的年纪:“对不起,他说的是真的。”
季晓鸥忽然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没有选择。”湛羽说,“你觉得没有命运这回事,可我觉得有。我生下来那天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命运。我妈要动手术,我们家马上要拆迁,我们得找地方搬出去住,得花钱租房子,我爸……虽然我不想叫他爸爸,可他就是我爸,酗酒过度得了肝硬化,半死不活躺在医院里,我不想给他治病,但总不能把他撂在街上等死,总要给他付住院费,哪一样都需要钱,一切都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我没有选择,生活逼着我,只能走这条路。”
心中美好纯洁的少年突然露出不忍直视的真面目,因为吃惊,也因为伤心,季晓鸥只觉周围空气变得混浊溽热,她喘不上气,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你撒谎,你在骗自己。你有无数条路可以自救,为什么非要选择去做……鸭子?因为你在咖啡厅见识过什么是奢侈了,你心里不平衡了,你的心偏了,所以你自己给自己做了选择。没有人逼你做这种选择。别拿那些客观原因安慰自己,动不动就埋怨生活埋怨社会,那是最烂的借口……”
她的手把湛羽的衣服攥得太紧,那只手像是已经切断了与身体之间的血液循环,变得冰冷冰冷的。
湛羽蓦然转身,近乎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半瓶红酒让他有点儿口齿不清,但冷笑却是清楚的,这一瞬间他秀气的脸孔变得陌生而扭曲:“我没看错你,你和严谨就是一路人,都是自以为是的傻×!你们有什么真本事?不就是靠着父母霸占了不属于你们的社会资源才能混出头?自己不知道惭愧,还总喜欢装圣母想着什么救赎。这会儿不装了吧?装不下去了吧?滚远点儿,别让我看到你们就恶心。”
季晓鸥似听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嘣”一声挣断,她的脸惨白,向后退了一步,她还徒劳地试图挽救颓势,想把两人之间接近断掉的情谊连接起来,依旧保持它旧日的朦胧暧昧:“对不起,小羽,我道歉……”
“用不着道歉。你不是说过请我去你们家吃饭吗?一个MB,你现在还愿意带回去吗?你还敢吗?”湛羽逼近一步,他的眼睛因挑衅而寒意毕露。“你不敢对吗?那就别装了,痛痛快快说你瞧不起我!”
“咱不做了行吗?咱不做了好吗?小羽,你毕业就能找工作了,咬咬牙最难的日子就过去了……”
“呵呵呵……”湛羽笑起来,带着淡淡的恶意,雪白的牙齿在霓虹灯的光线里闪闪发亮,像头狰狞的小兽,“姐姐你知道现在一个本科生起薪多少吗?你知道一套带电梯的稍微新点儿的房子租金多少吗?你知道医院ICU一天收费多少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父母给你的象牙塔里。可我父母只给了我身体,这个身体,有人愿买我愿卖,换取我需要的东西,多么公平的交易,你们为什么就看不开呢?”
季晓鸥望着他,目光遥远而散乱,如同望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可你这样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知道吗?你需要多少钱,告诉我,我帮你。”
湛羽看着她,看了她好长时间,眼睛里的黑色在大量液体的冲刷下渐渐颓败,变成一片惨白,他突然后退:“再见,姐姐!祝你将来嫁一个好人,能包容你所有的天真和梦想。”
路口的绿灯亮了,湛羽随着人流穿过马路,他笔直地走过去,有时微微张开一下手臂,制止自己趔趄的脚步,但没有向她回头,一直没有。他就这样带着一种牛虻式的激情和汹涌的恨意,将自己沉入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消失在季晓鸥泪眼模糊的视野里。
第40章
第*章 10 最毒妇人心
严谨给季晓鸥发了好几条特别诚恳的短信,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郑重道歉。但每条短信都如石沉大海,不见任何回应。他想直接去找季晓鸥,却又怕演变成个早死早托生的场面,假如季晓鸥冷笑一声说她爱的是湛羽,那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一点儿感情就彻底了断了。
湛羽给季晓鸥做的那本纪念册,两人都忘了拿,最后落在严谨手里,没事儿他就翻上两页。发现封底的链接地址之后,他专门登录上去看,季晓鸥的QQ空间已经上锁,博客还在,但不再更新了。她的博客因为文字轻俏调皮,在网上有不少粉丝,不少人留言问她为什么不再更新了,季晓鸥却无片言只语解释她的离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严谨一篇篇浏览着季晓鸥以前的博客。他发现自己非常想念她,想念的程度罪过地超过了以往他对任何一个女友的想念。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想念不再执着于如何得到她的身体,而是记忆里所有季晓鸥影像的重映:说话的季晓鸥,走路的季晓鸥,一俯首一仰头的季晓鸥……他怀疑自己染上了一种叫作相思的疾病。许多日子过去,秋去冬来,他的病却不见丝毫减轻,反而渐渐积攒出一块时时让他感觉堵心的奇怪东西。以至于季晓鸥终于打来电话的时候,期待已久的对话显得过于疲软,一点儿都不像戏剧的高潮。
季晓鸥的声音很淡定,“严谨,你有时间吗?有时间就来我店里一趟。”
“有什么事要帮忙?”严谨不敢造次,回答得字斟句酌。
“您太客气了,哪儿敢劳您大驾?”季晓鸥在电话里轻笑一声,但笑声听上去并不愉快,特别假,“不过要麻烦您,把您女友领回去。”
“女友?”严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哪一个?”
就听见季晓鸥似在询问旁边什么人:“抱歉,请问您贵姓?哦,免贵姓沈,行,我告诉他,来的时候路过凯宾斯基,给您带块起司蛋糕……”
严谨实在听不下去,对着手机怒喝一声:“你让她在那儿等着,千万等我过去。”
沈开颜是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摸到“似水流年”的。刚过立冬,她已经披上一件灰蓝色的皮草,头上戴一个类似八七年《红楼梦》里王熙凤佩戴的那种貂皮昭君套,臂弯里挎着一个粉色的PRADA包,妆色明艳,极其时尚。季晓鸥向来有面盲症,只觉这漂亮女孩十分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倒是沈开颜提醒她:“我是严谨的女朋友,我们在严谨家见过面。你是季晓鸥吧?”
季晓鸥这才想起八月下旬的那次会面。她马上警惕起来,站起身就往店外走:“我是。怎么着?”她真怕刚装修好的店面再一次遭受无妄之灾。
沈开颜跟着她往外走:“您别误会。我来就是想和您谈谈严谨的事。”
季晓鸥在店外站定,抱起双臂抵御室外的西北风,不耐烦地回应:“我跟他又不熟,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开颜上上下下打量季晓鸥,把她的平底便鞋、运动裤以及厚厚的运动夹克都看在眼里,然后问:“你觉得他爱你吗?”
“谁?”季晓鸥磕巴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反问:“你觉得呢?”
沈开颜说:“他不会的。怎么会呢?他一直都喜欢精致时髦的年轻女孩。”重音重重落在“年轻”两个字上。
季晓鸥简直被气笑了:“是是是,年轻好年轻真好。换我也必须得爱上您这样年轻美貌的。”
看来沈开颜并不是真正的刻薄人儿,见季晓鸥五官都移了位,也知道自己过分,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贬低您。只是真心觉得您和他不合适。他那人是出了名儿的博爱和大方,对谁都不好意思太吝啬,老有姑娘误会他对自个儿有意思,感情游戏过于投入了,最后让自个儿伤心。您说这值得吗?我知道您是明白人,可好多姑娘就是不明白这理儿,明知是火坑还要乌泱乌泱往里扑,我是真看不过眼。尤其您这样的,有知识有文化,要找男的什么样的找不到,干吗非要蹚这浑水?”
一番话听得季晓鸥风中凌乱:“怎么个意思?我没太明白。您是替自己不值呢还是为我抱不平呢?”
沈开颜道:“当然是为您。”
季晓鸥便说:“哦,那我就明白了。照你刚才说的,我没你年轻好看,他不会喜欢我,我知书达理,也不会喜欢他,这么着不正合了你的意,那你专门跑这一趟到底是为什么?”
沈开颜一下被季晓鸥绕糊涂了,扑闪着刷得很夸张的长睫毛,拼命回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是否和季晓鸥的总结合辙押韵。
季晓鸥转身就把脸沉下来,从手机里找出严谨的电话打过去。
等严谨驱车赶到,沈季二人已恳谈完毕。店里没有客人,美容师也都下班了,只有季晓鸥板着脸坐在前台整理客户的资料,貌似目不斜视,其实不时拿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沈开颜。
沈开颜斜倚在门口的长沙发上,一边喝花草茶一边翻杂志,光一个简单的姿势就仪态万千,胜过千言万语。
严谨拉开大门,直接冲到沈开颜面前,攥住她细细的手腕:“疯了吧你,跟我走!”
沈开颜剧烈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我没疯!我很正常!你放开我!”
季晓鸥看不过眼,放下资料过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我这儿还做不做生意了?要家暴回家去,要打情骂俏也请回家去!”
季晓鸥一发话,严谨的气势就泄了一半,他松开手,问沈开颜:“咱俩早就说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这么闹,你觉得有意思吗?啊?”
沈开颜说:“有意思!当然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能让你太好过了。你想要就要,想蹬就蹬,你凭什么呀?还问我有没有意思,亏你说得出口!”
严谨彻底失了锐气,偌大的个子屈尊蹲在沈开颜面前,好言好语地商量:“开颜,你看啊,咱得讲道理是不是?当初说好的,为了你的前途咱们分手,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再秋后算账恐怕不太好吧?你遇到什么难事跟我说,你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说,就是别这么闹,好不好?”
沈开颜开始擦眼泪,一把一把恶狠狠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然后流着泪说:“只有你才能让我重新相信爱情。爱情,你懂吗?生命是一场幻觉,爱情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听得季晓鸥不由得都伤了心,顺手递纸巾给她:“就是,现今这世道纯洁的爱情多难碰上啊!哪个男的这么不开眼不知道珍惜?”
严谨回头瞪着季晓鸥:“你甭起哄给我添乱成吗?”又转脸问沈开颜:“你最近拍什么戏?还没出戏呢吧?这一出一出的台词都谁写的?怎么听着那么恶心啊?”
沈开颜哭着说:“你以前不是特喜欢我这么说话吗?你说我这样才让你觉得有文化上档次?”
严谨道歉:“我错了。现在我改还来得及吗?”
季晓鸥为忍笑忍到脸都绿了,赶紧走开假装咳嗽,才喘上一口气。
沈开颜哭了一会儿,到底让严谨半搂半抱给撮弄走了。季晓鸥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摔摔打打地开始收拾桌面准备睡觉。这些天跟赵亚敏因为相亲的事吵架,她假装离家出走,已经在店里住了好几天了。正要关灯锁门,严谨突然又推门进来。
季晓鸥看他一眼,没有出声,从后边一路“啪啪”按熄顶灯的开关,最后只剩下大门前一盏五瓦的小吸顶灯。拉着门把手,她向严谨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严谨才不理她那套,两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门框上,两脚交叉,是个时尚杂志里经常出现的最骚包的POSE。他清清嗓子说:“对不起。”
季晓鸥马上摔下脸,冷笑道:“麻烦您收回,我受不起。原来我这儿谁都能来,来了还能当面羞辱我,把我当什么人?”
严谨无话可说,只得三个字:“对不起!”
“走开,别碍我事儿。你除了对不起还能说点儿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