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斌扬起眉毛,“我一直都很低调,什么时候趾高气扬过?”

“看,说着说着自己就暴露了。别人眼里的你,和你心里的自己,总是有差距的。”

“嘿。”谭斌被堵得说不出话。

从开始他就喜欢教育她,每次都让她半边脸麻辣辣许久不褪。

到了目的地,谭斌解开安全带,“我回去了,你也别让人担心,回家好好休息。”

程睿敏熄了火,“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没事。”

他不由分说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接过她的手袋和一包药,转身就进了电梯。

谭斌只好跟进去。

电梯里他搂住她的腰,谭斌扭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搂着。

控制板上的数字随着电梯的上升一路变幻,到达谭斌的楼层,叮一声滑开双门。

门一开,谭斌顿时楞在当地。

沈培坐在她的门口,神色憔悴不堪。

三个人面面相觑。只不过谭斌看的是沈培,沈培看的却是她身边的程睿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睿敏,他不动声色地向沈培点点头,“您好。”

搭在谭斌腰上的手,却不由自主紧了紧。

沈培站起来,惊异地打量着他。

眼前的男人身材颀长,容色出众,站在谭斌身边,两人的气质相得益彰,如一对璧人。

沈培的眼神顷刻充满了不自觉的敌意。但平日的修养,还是让他露出勉强的笑容,“幸会。”

两个男人都若无其事,只有谭斌感觉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问沈培:“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培从程睿敏身上收回注意力,上前拉起她的手,“你病了为什么不回家?我找了你一晚上。”

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面对他的焦灼和担心,谭斌不知道该如何从头解释,这一刻无比鄙视自己。

她唯有硬着头皮低声对程睿敏说:“你先回去吧,对不起。”

程睿敏的手从她腰间慢慢滑落。

他笑笑,不再看她,将手中的包和药都递给沈培,“她还在发烧,记得让她多喝水多休息。袋子里我留了张纸条,是口服药的剂量和服药方式。”

沈培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我走了。”程睿敏匆匆后退一步。

一直洞开的电梯门,恰在此时阖上,砰一声撞在他一侧的肩膀上。

这声音让谭斌的心颤了一下,紧紧缩成一团。

他揉着肩膀进了电梯,笑容依旧从容,“再见。”

电梯门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阖上,剩下的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彼此相视,无言以对。

谭斌受不了这种压力,想起昨夜求助无着的惨状,心又硬起来。

她挣脱沈培的手,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沈培跟进卧室,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他身上胡乱套着一件厚绒外套,里面还是那套夏季的衣服,外套和裤子上沾满了灰尘,脸颊上也抹着几道。

谭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顿一顿想起高大夫,答案已不言而喻,随即换了问题,“你怎么过来的?你妈知道你出来吗?”

沈培抬起头,目光炙热不安,看得谭斌心中忐忑。

他却依然不肯开口。

她叹口气,取来湿毛巾,小心替他擦洗脸面和手指。

“你去了什么地方?哪儿沾来这么多灰?”

沈培忽然推开她站起来,一声不响走进浴室。

谭斌扔下毛巾呆半晌,觉得浑身无力,索性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

身体逐渐回暖,刚有点迷糊,浴室里一声闷响,让她吓了一跳,这才发觉沈培在浴室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沈培?”她跳下床,大力敲着卫生间的门。

门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是充满痛楚的喘息声。

再也顾不得什么,她一把扭开门锁。

沈培倒在浴缸前,双臂护着头脸,身体蜷缩成胎儿形状,抖得象风中落叶。

那件外套扔在地板上,他身上的T恤已经脱了一半。

谭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想抱起他,沈培却拼命挣脱开她的手臂。

“你走开!“他喘息着说。

“小培你放松点儿,我来帮你。”谭斌试图安抚他。

“你走开吧,谭斌。”沈培微弱地说,“求你了,我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了,求你!”

他的声音充满绝望的哀求,谭斌松开手。

“你出去!”

她默默退了出去,似受刑一般静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牙齿控制不住嗒嗒作响。

终于听到哗哗的水声响起,她靠在墙上,用手掩住面孔,脊背上全是冷汗。

时间如此漫长,似已停止移动,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象贴着她的头皮碾过。

浴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沈培开门出来,坐在梳妆台的软凳上。身上仍然套着那身衣服,只有头发在湿淋淋地滴水。

谭斌取出吹风机为他吹干。

新长出来的头发已有一寸多长,依然柔软黑亮,曾经骇人的伤口,隐藏在浓密的发根下,几乎看不到了。

吹风机打到了最大档,出来的风已有些灼热,他的脸依旧触手冰凉。

空洞单调的风声里,沈培抬起头,对着镜子笑一笑。

那是谭斌见过的最脆弱最无助的微笑,但一经绽放,却带着动人心魄的灿烂和强韧。

他的眼睛里不再有恍惚迷乱,恢复了以前的清澈和明净。

“谭斌。”

“什么?”谭斌关掉吹风机。

“我们分手吧。”他清清楚楚地说。

六一儿童节特别恶搞番外

快乐的一天(程小敏同学的六岁儿童节)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老师说,世界上所有的儿童在这一天都应该很快乐。

我不知道自己今天算不算快乐,因为我被外公罚了,被关在小阁楼里呆了一天。

外面上了锁,我捶门,我想上厕所。

外公送进来一个尿盆。

这尿盆,小的可以嘘嘘,可是大的,出不来啊,555555

外公,我憋得难受!让我出去吧。

外公装着听不见。

外公说,不实实在在教育我一次,下回我就要上房揭瓦了。

可是家里的房子很高,我上不去啊。

再说,房顶上除了黑乎乎的瓦片和野草,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玩的?它下面会有黑头蟋蟀吗?能灭了唐小篆的大王吗?

外公瞪我,那就是我说错了,好吧,可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上房揭瓦?

我饿了,我要吃饭。吃饭你总要开门吧。

外公敲门,我立刻跑到门边站着。

但是从门缝下面送进来的,是什么?

烙饼!!!!=皿=……>/////<

TOT,我不要吃烙饼,我要吃米饭炒菜。

妈妈,你在哪儿呀?我不要跟外公过了,555555,我听话,我再也不点人家的稻草堆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想找个地方放炮仗。我们研究了很多天,在草堆上放月旅行,是放得最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放月旅行会把稻草堆点着,我也不知道草堆上那几条粗粗的绳子是高压线。>||||||<

救火车先拉着长笛来了,一、二、三、四、五……哇,一共来了十二辆耶!

警察叔叔说,半个城市的消防车都出来了

后来,后来叔叔就把我们都带走了。

唐小篆他们几个胆小鬼被吓得说不出话,我没事啊,我跟警察叔叔比划,我们是这么这么放炮的,火是这么这么烧起来的,救火车是这么这么赶来的……

可是为什么最后我成了领头做坏事滴?5555555,明明是唐小篆找到那个草堆带我们去的嘛=皿=

我想不通啊,大人的思维太奇怪了。>_<

太闷了,太闷了,干什么好呢?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原来到处找不到的东西,都被外公藏在这里了。

妈妈寄来的巧克力,饼干,桂圆干,红枣,哇咔咔,全在这里啦!^O^

真好吃啊真好吃,能一次吃过瘾真幸福啊!^O^

吃饱了为什么这么困?我要睡觉,唔,睡一觉……

……

……

为什么屁股这么疼?

不要啦,外公,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东西啦!外公,屁股好疼啊!55555555555,妈妈,快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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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把程小敏同学剥干净洗白白送上床之后,他还在捂着屁股抽噎。

第二天上课,老师问同学们:“大家的儿童节过得快乐吗?”

“快乐!”大家齐声回答。

坐在第一排的程小敏同学,回答的声音最大。

不用写作业,不用背唐诗,不用练大字,还有那么多好吃的零食可吃。

老师说得很对,儿童节大家都快乐,他尤其快乐!

第58章

吹风机脱手,落地之前谭斌及时揪住了插线。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几天来心里不止一次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同样的话,从事事以她为重的沈培嘴里说出来,还是令人惊心,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并没有把说再见的机会留给她。

“只能这样了吗?”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睛。

“我想只能这样了。”他转过头看着她,神色平静而温柔,“谭斌,别再骗自己了,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啪一声响,谭斌手里的吹风机还是掉在地上。她弯腰拾起来,下意识地把电线绕在手臂上。

“你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你等到他了,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看他的眼光,就象小孩子看到糖果。”

谭斌苍白地看着他,紧闭双唇。

她在心中预拟过这个场面,但没有想到真正面对时,会如此疼痛而残忍。

或许只是因为说分手的不是她。

沈培的声音里有无奈和失望,但听不到任何恨意,他一直是个心性平和的人。

“昨晚我妈说你打电话来,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觉得心惊肉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来找你,也找不到人。我在你门外等着,可是你一直不回来。你不是问我去哪儿了吗?后来我去了世纪坛艺术馆,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躺在那儿从头到尾地想,谭斌,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的事,忽然间就豁然开朗。”

谭斌沉默地聆听。

“在甘南的时候,牧民带着我南迁,没有药,也没有什么吃的,他们为了让我活下来,把最好的羊腿肉剁碎煮熟了强迫喂给我……”

谭斌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这是沈培第一次提到他在甘南的遭遇。

他一向有轻微的洁癖,尤其受不了膻味,平时基本上不吃羊肉,偶尔经过烤串摊,闻到那股味道就会有反应。

“我的反应,你也能猜出来,吃了吐,吐了又被强灌,那段日子太难熬了,我一点儿不想坚持,想放弃,可我一直记得,我承诺过你一件事,我不能太自私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要回来见你,我一直想着你,想着我认识你之后的每件事,想着这些才能强迫自己活下去。”

谭斌低下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涌出来。

“可是昨晚我突然发现,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他笑得有些凄凉,“我从开始就没有走进过你的内心,直到现在你也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沈培,你这么说并不公平。”谭斌倔强地回答。

那些过去的美好和温暖,同样沉淀在她的心里。

“是,也许。也许你以前爱过我,但现在不爱了。你有自己的人生梦想,可我帮不了你。”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沈培,”谭斌抬起头,嘴唇有点儿哆嗦,“你有没有问过,从你失踪之后,我都想些什么?”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了。谭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就这么简单。”

他终于想明白了,跳出来了,才能把她看得如此清晰透彻。

可是这些日子她经历过的恐惧、伤痛、忧虑、沮丧和煎熬,无数个难眠的长夜,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要的并不多,不过是疲惫时可以靠一靠的肩膀。

谭斌别过头去,明明想笑,眼泪却流了满脸,顺着两颊落在衣襟上。

“对不起。”她说,“沈培,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沈培微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你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下去,人自私一点儿不是错。”

还是有怨怼,他毕竟不是圣人。

谭斌当然听得明白。

他说得对,眼下这点内疚,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会一直存在,令她惭愧,但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消失。

他是彻底想通了。

沈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给他打电话吧,以后别再犯傻了,遇到难处总一个人顶着,我告诉你,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被需要。”

谭斌看着他,知道已无法挽回,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汩汩而下。

沈培凝视她,眼中有不舍,但终于放开手,轻轻关门离去。

他的背影在谭斌眼中模糊一片。

她没有意识到,沈培只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从这一刻起,决绝地从她的生命中淡出。

那天她倚着床呆坐很久,眼看着天色渐晚,才想起给手机充电。

一开机,她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下午,都是沈培的号码。

她一条条慢慢看着,一大滴温热的水珠,噼啪落在手机屏幕上。

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他。

他的手机关机,市话变成了空号。试着打到他父母家,她一报上名字,电话就立刻被挂断。

程睿敏也没有再联系过她,只在当晚发条短信,提醒她去挂点滴。

谭斌感谢他的缄默。

那一周的时间,她的情绪异常消沉,不愿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那些琐碎而磨人的细节,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一直是镇痛的良方。

方芳要离职了,秘书惴惴地征求谭斌的意思,是否私下给方芳办个告别Party。

谭斌坚定地否决,让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当众强颜做笑,是件太残忍的事。

方芳最后一次来办公室,谭斌和她约在在楼下的星巴克,问她今后的打算。

她没有把程睿敏公司的网址交给方芳。事关他身前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得不小心,为他也为自己。

只是不经意地向方芳提起,有一家这样的公司在招人。

方芳却低头笑笑:“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个行业了,想去试试别的工作,或者再去考个学位,回学校做老师。”

谭斌叹口气,“有句最俗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里环境就一定单纯吗?未必。有利益就有人事纠葛。”

“我明白,只是给自己留个做梦的地方罢了,Cherie,我打算去友邦了。”

“你去做保险?”谭斌大吃一惊。

“对啊。我一毕业就来了公司,除了MPL,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这几天面试了几个地方,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所以我才想试试,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看看能不能扛过去,抗过去了,也许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谭斌拍拍她年轻饱满的脸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现在看来栽跟头一样要趁早,至少摔倒了爬起来,还有从头开始的勇气和资本。

“我走了。”方芳起身,“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有。”谭斌看着她,“方芳,记着一句话,无论职场还是感情,要替别人着想,但为自己活着。还有,一时失败,只代表暂时不成功,不要轻易丧失信心。”

大公司里一个人的离去,就象投进水面的石头,溅起几点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方芳空出的位置,马上被新晋的员工填补。

王奕也从楼上搬下来,就坐在谭斌的正前方。有时候谭斌会失口把她叫做方芳。

普达集团的集采,还在按计划进行。

MPL各省的销售经理,把从普达省公司挖来的情报,陆陆续续报了上来。经过汇总,整个集采的框架规模及合同总额已初现雏形。

但是传说中这一周就要下来的普达标书,依然不见踪影,严阵以待的各家公司,士气几乎被拖至最低点。

午休时分谭斌没有随同事出去午餐,趁着办公室无人,她搁起双腿靠在椅子上假寐。

身侧是空闲了将近五个月的总监办公室。

门关着,里面黑漆漆的,透过玻璃幕墙外的光线,映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没有窗户,一张大班台,四把椅子,两列书柜,就是十五平方房间内的全部。

谭斌怔怔看着,在心里计算着,那个位置的价值,是否值得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忙,所有的痛觉神经都似完全麻木,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周末,她忽然接到黄槿的电话,请她到沈培的住处去一趟。

这个电话非常不合常理,不过谭斌没有多问,放下电话就过去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沈母和黄槿在等她。

大部分软装饰都已经撤掉,只剩下孤零零几件家具。

“谭小姐,”沈培母亲说话时嘴里象含着一块冰,“沈培搬回家了,这房子马上要借给别人,请你查收一下自己的东西。”

谭斌“哦”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心口却有一小片地方变得冰凉。

近房门处放着两只纸箱子。

“你的东西,都是沈培自己亲手收拾的,没有任何人动过。你最好仔细点点,别拉下什么,以后就不好说了。”

一股辛辣之气直涌上来,谭斌转身,借着低头开箱的机会,死死咬住嘴唇。

箱子里的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所有的衣物都用软纸包着,化妆品收集在一只藤篮中。

井井有条一向是沈培的习惯。

倒是黄槿看不过去,走过来说:“谭斌,我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你搬下去。”

沈母冷笑一声,“黄槿你算了吧,愿意讨谭小姐欢心的人多的是,哪儿轮得到你献殷勤?”

黄槿只好站住,看着她抱歉地笑一笑。

谭斌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勉强压下胸口的起伏。

她并不怪沈母,这是她应该得到的,一脚踏两船的报应。

临出门时,她依然恭敬地向她告别,“阿姨,我走了,您多保重。”

沈母微微一笑,“谭小姐,不敢当,走好。”

把纸箱在后备箱安置好,她已完全脱力,心神恍惚之中,手指不小心被车门挤住。

她怔怔握着受伤的中指,眼看着指甲慢慢变成紫黑色,钻心的疼痛终于传递到大脑。

空荡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里,她象受到冤屈有口难辩的孩子一样,伏在方向盘上嚎啕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为谁而哭。

有人敲玻璃,急急叫着她的名字,“谭斌,谭斌……”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匆匆抹掉眼泪抬头,是黄槿站在外面。

推开车门,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黄姐。”

黄槿坐她旁边,言语间充满了歉意,“谭斌,师母的脾气一向这样,说话做事不大考虑别人的感受,你甭往心里去。”

“我没有介意。“谭斌扯过纸巾擦净脸上的狼籍,“只是想不通,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为什么从开始就讨厌我?”

黄槿有些奇怪,“沈培以前没跟你说过?因为你们的事,他和师母吵了好几回了,其实……其实……你知道沈培是独子,师母一直想让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圈内人。”

谭斌脸上的表情定住,好久点点头,居然露出一丝微笑,虽然笑得很艰涩。

原来沈培不愿提结婚的真正心结,是在这里。

她一直自视甚高,更是父母心中的骄傲,原来在别人父母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觊觎高门槛的蓬门贫女。

她下意识地把纸巾在手里团成一个球,又用力捏扁,然后问:“沈培现在好吗?”

“还好。他肯按时去见心理医生了,前几天刚录完口供结了案。”

谭斌一愣,“结案了?”

“对。”

“他都说了?”

“基本上都说了。”

“他……他有没有提起,在甘南到底怎么回事?”

黄槿转过头,“谭斌,你真想知道?”

谭斌只觉心口怦怦乱跳,“是。”

黄槿叹口气,“其实经过很简单,出人意料地简单。”

每个人的刻骨铭心,在其他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段寻常八卦,三言两语即可道尽人的一生。

沈培的遭遇确实很简单。

第59章

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他和同伴迷失了方向,离开国道误入草原深处的无人区,车轮不小心陷入塌方之处,不幸翻车。

沈培只受了点轻伤,同伴李罡却在翻车时被甩出来,压在车身下动弹不得。

因为车体严重变形,随车携带的工具箱被死死卡住,千斤顶和其他工具都取不出来。

沈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李罡的眼睛里一点点消逝。

他从未见识过生离死别,深受刺激,迷乱中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无恙。带着无法承受的自责,他没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选择逃离了车祸现场。

向南只走了几公里,便迎头遭遇到两个逃狱的毒贩。

对方的衣物虽然破烂,但上面模糊不清的某某看守所的名字,让沈培意识到危险的信号。

他主动把食物和随身的现金相机都取出来。对方索要腕表时,他犹豫了片刻。

这只表的表盘上带有指南针,靠着它才有可能走出这片无人区。不过挨了两拳之后,他还是乖乖解下腕表递过去。

当对方开始觊觎他的皮夹克和冲锋裤时,沈培反抗了。

八月底的草原,夜晚的温度已经相当地低,没有水没有食物,再没有御寒的衣物,他在草原上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一个人终难对付两个亡命之徒,他被按在地上,强行脱去外衣,挣扎中他清秀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这一刻的羞辱,成为他后来睡梦中不间断的噩梦,难以摆脱。

他的嘴被强行捏开,呼吸随即被一股腥臭的味道所包围。

他不断地干呕,挣扎中摸到扔在一边的三脚架。那是他用来探路和自卫的工具。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对方惨叫一声跳开,他的头顶因此遭到沉重的一击。

沈培倒在地上,眼前的视线渐渐被浓稠的血浆遮盖。

决意灭口的毒贩下了重手,钝器击打在肉体上,鲜血飞溅,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淹没了一切。

他的记忆就从此时开始混乱,以后的日子,一旦重复脱衣服的动作,就如一柄利刃,刹那划开黑色的记忆,令他清晰记起每一寸肌肤上灼热剧烈的痛苦。

他蜷起身体,意识渐渐模糊,一片混沌中只剩下唯一的一点清明,他想起昨天他才向谭斌求过婚,他不能做食言的人。

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让他举起双臂,死死护住头脸,他要好好地回去见她,不能伤了脸让她担心。

他就这样失去了一切知觉。

两个逃犯以为他死了,随即卷起所有的东西继续向西逃亡。

半夜的时候再次下起大雨,昏迷的沈培被雨水浇醒,雨停后他看到满天的星光,也看到了北斗七星。

他想起了北京,北京有他的父母,还有他的谭斌。

他终于辨清方向,朝着南方爬过去。南边就是拉朴楞寺,车队约定的集合地。他要去那里,他要回北京……

沈培的故事到此结束,车厢里是无声的寂静。

过了很久,谭斌摸出烟盒询问,“可以吗?”

黄槿点点头。

谭斌低头点烟,嘴唇却哆嗦得凑不到打火机上。

“你也别想太多,沈培只是运气不好。”黄槿接过火机替她点着,“那位心理教授说,只要有一点希望,人就会本能选择逃避,只有拿走他的一切,他才会有勇气面对现实。你们分手,对沈培,也算是休克疗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