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的扯皮,并没有给解决问题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耽误了时间。

当地工程师几经努力,依然无法找到故障原因。

到了上班时间,设备仍未恢复。纸包不住火,客户的老总得知原委,火冒三丈,大骂MPL江湖骗子,一封措辞严厉的抱怨信,立刻传真到刘树凡和李海洋的办公室。

火烧到谭斌身边的时候,局面已经无法收拾。

听到如此荒唐的细节,她气得手直哆嗦。痛心经营多年才建立起的客户信任,就在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面前顷刻坍塌。

如今又处在PNDD集采的敏感时段,等于自动给其他厂家提供攻击的工具。

事态已经坏无可坏,她反而变得冷静,当即制止服务和技术部门的相互指责。指出当务之急的两件事。

对外,通过高层说服生产线提供支持,尽快恢复设备正常运行,并尽力安抚客户,把影响降到最低,其他细节容后再谈。

对内,马上找到试用软件的安装人,立刻澄清真相。

上午十点,远在欧洲的生产线总经理从睡梦中被唤醒,参加中国区的紧急电话会议。

十二点,生产线的技术专家终于松口,远程接入客户设备。

谭斌在客户处周旋一天,精疲力竭,所幸事态没有继续恶化。

愤怒的客户发泄完毕,开始正视现实,考虑如何收拾后事及追究责任,要求MPL提供关于试用版软件的解释。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真正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掉了眼镜。

技术部门根据现场记录,很快找到执行安装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

那个工程师吓得不轻,说话都有点磕巴。项目经理还算镇定,出示了一封半个月前的邮件。

这封信一切换到大屏幕上,谭斌感觉象挨了一闷棍。

极长的一封邮件,经过无数人的回复和转发。

她已无法集中精力去追寻前因后果,只看到最上面一句话:经确认,生产线二十天后才能正式发货,可以先安装试用版软件作为过渡。

发信人居然是方芳。

收信人一栏中,只有项目经理的名字。

会议室中的人陆陆续续退出去,谭斌脸色铁青,闷头坐了很久,才把方芳叫进会议室。

她忍住怒气发问:“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方芳脸涨得通红,急着辩白:“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

“是Young交待的。”

方芳说,一个半月前签合同,销售团队与物流部门的沟通出现失误,生产线真正的发货时间,要比合同中白纸黑字九月二十六日的承诺晚了二十天。

其中涉及到几个新功能,客户原计划国庆长假前投入使用,到货的延迟,完全影响了他们的业务,于是威胁要按照合同条款索取赔偿。

顶不住压力的项目经理,只好把压力转嫁回销售团队。

方芳去问周杨怎么办,正被销售指标逼得焦头烂额的周杨,冲着方芳嚷嚷:“这些做技术的,怎么一个个跟缺心眼儿一样?不就差了二十天吗?跟他们说,随便找个试用版先装上,货到了一升级,一了百了,谁会知道?”

于是她照着周杨的意思发了邮件。

谭斌听得直摇头,一个个都是心存侥幸,出了问题只想瞒天过海,一错再错。

想了想她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把Young的名字附上?”

方芳慢慢低下头,“当时太忙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把事赶紧了结。”

谭斌支起额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显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意识。

再叫进周杨,他矢口否认,显得气急败坏,“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她肯定理解错了。公司的行为准则,我怎么会忘记?”

方芳看着他,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Young,你说话要摸着良心。”

“不用你提醒,我的良心好好在胸口呆着。倒是你,出了事就乱咬,我不得不怀疑你的人品。”

“你……你……”方芳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要脸!”

周杨抱起手臂冷笑,“嗬,都骂上了,是不是要问候我姥姥,我大爷?”

“行了,别说了!”谭斌喝住她,“方芳你先回去,冷静以后再说话,”

方芳用力摔上门走了。

“Cherie,我……”周杨试图说点什么。

“你去现场吧,稳定一下军心,有进展给我消息。”谭斌疲惫至极,甚至有点厌恶,不想和他多话。

凌晨四点,现场终于传来消息,故障排除,设备恢复正常。

谭斌没有睡,一直呆在书房处理邮件。接完电话才松口气,服了一颗安眠药,把自己扔到床上。

她得强迫自己休息几个小时,明天要面对的更加艰难,善后,并且处理始作俑者。

这么大一轮风波过去,总要给各方一个交待,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坐在刘树凡的办公室里,她的心情异常低落。

“你要记住这个教训,Cherie,管理Team,尤其是SalesTeam,是非常Challenge的任务,松则失察,紧则失衡。”

刘树凡站在窗前,背对着谭斌,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我很抱歉。也许是我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才造成今天的局面。”谭斌一脸无地自容的羞愧。

这件事一直被捅到总部,她不清楚究竟给刘树凡带来多大的困扰。

此时她宁可刘树凡大发一顿脾气,也比现在的状况让人安心。老板的平静和沉默,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全是你的错,RayCheng一离开,我就该给你们找个GeneralManager来。年轻啊,到底都太年轻了。”

谭斌没有说话,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过多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由着刘树凡发泄他的不满。

至于新的GM,刘树凡早就物色好的人,却在上任前夕,风闻MPL中国正在进行中的权力僵持,被吓退了。

他话中透出的无能为力的伤感,让谭斌不由不猜测,他是否在为程睿敏的离开感到后悔?

刘树凡最后问:“你打算怎么做improvement?”

“北京的Business越来越大,Young一个人负责整个地区,实在吃力。我想申请增加一个Headcount。”

谭斌想了一晚上,才决定提出这个要求。

北京地区是她手里一只生蛋的金鸡,她不能再冒险,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刘树凡看着她,“SalesManager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并没有多余的headcount,就算我approve了,你又从哪儿找合适的人?”

“有一个人选。”谭斌低声说。

“谁?”

“PNDD总部的客户经理王奕。”

“她愿意到你的Team吗?”

“只要您同意,我会找她谈。”

谭斌有把握,自从PNDD开始集采,王奕的位置就被架空了,她已经很久无事可做。

搁在以前,她不会考虑王奕。因为她一直觉得多数女性普遍缺乏大局观,过于专注细节,依赖性强,总有逃避责任的倾向。

真正带了团队之后,她才开始逐渐修正自己的观念。

女性的创新和逻辑思维是有所欠缺,但胜在做事认真本分,韧性好,逆境中更容易表现坚强,平时稍微多给点关怀就死心塌地。

所以她愿意给王奕一次机会。

而方芳,虽然选择完全相信她。但从看到邮件的那一刻起,谭斌就已经预见到了结局。

公司有明确规定,由于个人工作失误,造成公司重大经济损失或恶劣影响的,将立即解除雇佣合同。

周杨自始至终,没有为他的下属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方芳再次进入会议室,一看到谭斌的气色,马上明白将有什么事发生。

她开始埋头哭,没有声音,只是双肩不停地抖动。

谭斌把纸巾盒放在她的手边,无话可说,只觉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方芳哭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擦干净眼泪,她安静地说:“Cherie,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该做什么。”

“我很抱歉。”

“没关系,做错了就要承受代价,离开这里我不会饿死。”

“你放心,我会为你争取最好的Package。”

方芳抬起头,双眼通红,却勉强挤出微笑,令谭斌不忍卒看。

她说:“Cherie,这两年你教了我很多,谢谢你。你总是让我与人为善,信守双赢,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好人!”

谭斌神色黯然。

HR的经理敲门进来,谭斌知道是她该退出去的时候了。

她轻轻关上门,离开了会议室。

她也没有告诉过方芳,在大公司做事,永远不要把急人所急当作美德,按照流程按部就班,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里,谭斌感觉浑身酸痛,体温计测了测,三十八度。

第55章

回到家里,谭斌感觉浑身酸痛,体温计测了测,三十八度。

这些日子透支得厉害,早觉得不妥,如今报应终于到来。

她胡乱吃了颗退烧药就昏睡过去,醒来冷得全身缩成一团。再测体温,读数一直嘀嘀跳到三十九度三。

必须要去医院了。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挣扎着爬起来换了衣服,先拨沈培的手机,关机。再拨市电,响了很久,一个惺忪的女声来接:“喂?”听不出是沈母还是王姨。

谭斌犹豫一下,没有回答,即时按下了挂机键。人在病中耐心尽失,她懒得听人冷言冷语。

文晓慧又住在东城,一个女孩子深夜穿越半个城市,实在不太安全。

一时间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坦然求助的对象。

下地走几步试试,除了腿有点软,头脑还算清楚。于是决定自己打车去医院。

急诊室里测体温、验血折腾一遍,再拿着处方去交款取药,她走不动了。

脑子里越来越混沌,心脏疾跳,双腿更象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她靠在墙上微微喘气。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走出去五六步远,又退了回来。

“哟,是你呀!看急诊?怎么一个人?没有家属陪着?”

谭斌睁开眼睛,看到白大褂的一角,正被过堂风轻轻扬起。

“是发热吗?来,让我看看。”

她手中的处方和病历被轻轻抽走。

谭斌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您是……”

“嗨,我也住在xx花园,总看见你早上跑步来着。”那人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忘了?汤姆和杰瑞的主人啊……”

汤姆和杰瑞,那两只小金毛犬。谭斌对它们的印像,要比它们的主人更深。

她勉强笑一笑算作招呼。

“你坐下,处方给我,我替你取去。”

“那就麻烦您,多谢了!”谭斌没有推辞,因为实在坚持不住了。

太困太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就地躺下睡觉。

稀里糊涂的,她感觉邻居在和她说话,然后他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接着她身子一轻,已被人横着抱了起来。

“输液室还有没有空床?这儿有一个高热病人。”

脊背终于落在实处,说不出的舒服,谭斌情不自禁放软了身体。

耳边似有人在聊天,“高大夫,您朋友?”

“啊,算是吧。”

手背先凉了一下,随后的刺痛让她清醒,勉强睁开眼睛。

护士调整好点滴速度,低头叮嘱她:“自个儿留意,滴完了按铃叫人。”

谭斌“嗯”一声。

那邻居,护士口中的高大夫,就站在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护士说:“高大夫,您这么明目张胆地串岗,也不怕被抓了扣奖金?”

高大夫笑笑没有回答。等护士离开,他弯下腰,凑在谭斌眼前,“真是一个人来的?”

谭斌点点头。

“看样子体温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你待会儿怎么回家?要不要给你先生或者家人打个电话?”他替她犯愁。

谭斌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她摸出手机,准备骚扰文晓慧。

手机的屏幕却一片黑暗。

“没电了?”

谭斌无力地闭上眼睛,勉强动动下巴。

“告诉我号码,我去值班室帮你打。”

号码?谭斌不由皱起眉尖。

平日的记忆,都已经交给手机和电脑了,冷不丁被问起,大脑一片空白。

她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但是脑海深处,仍有些微知觉。曾经过去的一幕,反复在眼前重映。

他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你哪天没有饭局,想找人吃饭,随时call我。这算不算诚意?”

这个号码,并不在手机里。她刻意地没有输入手机,只为了每次一个个按下那些数字,内心下意识地期待和悸动。

彻底陷入昏睡前,她能记起的,只有这个号码。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谭斌转头,看到整幅黑底白花的窗帘,已拉开一半,阳光正透过薄纱帘,摇曳不定地落在地板上。

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挡着脸,似在打盹,身上衣服团得稀皱。

她试着叫一声:“程睿敏?”

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他象被烧热的熨斗烫了,浑身一震,放下手臂。

果然是程睿敏。

谭斌看到他下巴上隐隐的青色须根,和微陷下去的双眼。

想来他被折腾了一夜。

“渴了,我想喝水。”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程睿敏凑上前,拿过杯子喂她喝水。

再躺回去,谭斌感觉三魂七魄一一归位,眼珠转来转去打量房间的陈设。

罕见的黑白两色装饰,因房间开阔,并不觉诡异,反而相当别致。

床头贴着整幅壁纸,图案是水墨中国画,一片纠缠不清的烟墨藤蔓顺着墙壁垂挂而下。

她仰起脸,“这是什么?”

“紫藤。”程睿敏坐在对面看着她,嘴角有含意不明的微笑。

“我是不是烧得废了?”

程睿敏的声音很温柔,“不是废了,是烧傻了。昨天接到电话,以为碰上骗子,听到你的名字,还是赶过去,看到真人给吓坏了。唉,烧到快四十度一个人去医院,你说你傻不傻啊?”

谭斌轻轻叹口气,“为什么总在我倒霉的时候遇到你?”

“是啊,我也纳闷,”程睿敏轻笑,“不过欠你一杯咖啡,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利息?想来想去,发觉整个就是一桩赔本的生意,我一直在还债。”

谭斌狠狠瞪他,“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你早该知道。”

“太晚了。”他拨开她脸前的碎发,“已经被深度套牢,就算现在割肉离市,投下去的,也收不回来了。”

他说得极其含蓄。

谭斌移开目光,内心一片澄明。

一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自一杯16盎司的咖啡开始,走到今天,也不是当初她能料想到的。

虽然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预测一三五年后的目标,但她并没有能力预测人心的走向。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是这层窗户纸,一直就这么维持着,谁也不愿捅破。

谁先暴露自己的底限,谁先输。这是商业谈判的天规。

感情也一样。

沉默中门被敲响,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送进来两碗白粥和几个小菜。

谭斌见过她,那位大嗓门的钟点工,于是冲她笑笑。

她依然嗓门洪亮,“饿了吧?小程说今天只能白粥就咸菜,你凑合着先吃,等明天大姐再给你炒几个菜。”

谭斌夹着体温计,不方便伸手,只朝床边柜侧侧脸,“谢谢你,一会儿我自己来。”

待她出去,谭斌想起一件事,“今天周几?”

“周六。”

“哦,对,这周只有四天。过糊涂了,刚想请假来着。”

程睿敏问她要回体温计,对着光线看了看,没有出声。

“多少?”谭斌问。

“三十八度二。”

谭斌松口气,合起掌,“天灵灵地灵灵,还好还好。昨天把我自己都吓着了,二十年没烧过这高度了。”

程睿敏倚在墙上,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谭斌等着他开口。

他却低头笑笑,一绺头发滑下来,遮在额角。

谭斌睨着他,“不说拉倒。”

“没什么。”他只是笑,“我挺佩服你,生命力真够强悍,都烧成这模样了还活蹦乱跳的。行,自个儿把粥吃了吧,我出去一会儿,你要是觉得无聊,让李姐给你找几本书。”

李姐进来送水,顺便带了一摞杂志。

谭斌翻一翻,都是商业周刊、财富之类的,看着就累,她扔到一边。

李姐一边抹着家具上的浮尘,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谭斌百无聊赖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谁?你说小程啊,他就在隔壁。一晚上没睡,刚吃点东西全吐了,说头晕得厉害,才躺下。”

谭斌立刻坐起来。

李姐上前按住她,“姑娘你要干嘛?躺着躺着,他没事,让他踏实睡一觉比什么都好。”

谭斌记起他才从医院出来不久,心里悔得象有几只小手在抓挠。

李姐离开之后,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回流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然后被隐约的手机铃声惊醒。

地板上的阳光换了一个角度,估计已是下午一点左右。

隔壁有人接电话,隔着走廊听不太清楚,但确实是程睿敏的声音,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谭斌竖起耳朵听着,实在躺不住了,翻身爬起来。

脚底下直发飘,她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隔壁的门没有关严,难得能听到他提高声音说话,说的是英语,“……我当然明白,可是抱歉,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是在中国,有它特殊的市场规则,我们现在面临的,首先是生存问题,然后才是发展……”

事涉业务私密,谭斌发觉不妥,立刻无声地退回来。

她躲进卧室的洗手间,撩起温水洗了把脸。

想找点护肤品,寻觅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女性遗留的痕迹。

洗手间里也是黑白两色的主调,看上去象家居杂志中的样板间。洗脸台上只摆着简单几样东西,洁面皂、须后水和两瓶男用护肤品。

最后只好挤出一点男用的护肤品拍在脸上。

她暗自嘀咕,就冲着这个,也得赶快回家。

头发梳直了扎在脑后,重现几分清爽旧观,她拉开门出去。

别墅内已经恢复了安静,谭斌蹭到隔壁,在门外立住脚。

这是一间宽大的书房,四壁皆是通顶的书柜。只有房间正中摆着一组美式沙发。

程睿敏正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另一只手软软垂落沙发下,象是睡熟了。

他的脸上依然残留着隐隐的愠色,手机远远扔在地毯上。

谭斌怔怔地看一会儿,蹑手蹑脚走进去,拾起手机放在一边。

轻微的响动还是惊醒了程睿敏,他睁开眼睛想坐起来,谭斌按住他,“别动。”

程睿敏暂时也动不了,一抬头眼前就金星乱冒。

她蹲下来,凝视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手抚摸着他浓密的眉毛,“睿敏,你需要一个长假。弦绷得太紧,早晚会断的。”

程睿敏侧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这个老板做的太累,是让你的下属们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不是榨干你自己。”

程睿敏哑然失笑,“说得不错,可你忘了个大前提,我也有上司,如果他也这么想呢?”

谭斌为之语塞,不禁赫然。

程睿敏挪动一下身体,腾出位置,“谭斌。”

“嗯?”

“过来,陪我躺会儿。”

第56章

谭斌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不出声,内心苦苦挣扎。

“谭斌?”声音里有祈求的意味。

看到他眼睑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谭斌心软了,慢慢躺在他身边,双臂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

幸亏美式沙发宽大柔软,两个成人紧贴着,并不觉局促。

程睿敏撑起头看着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非礼你?”

谭斌闭上眼睛,“我不怕你,我怕我把持不住非礼你。”

象是完全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轻轻吁口气,低低笑了一声,翻过身紧紧抱住她。

他的脸和她一样滚烫。

她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却被抱得更紧,于是放弃,不再动了。

象池水一样包裹着她的,依旧是他身上清淡的气息。

过了很久,他低头吻她,嘴唇温软,带着略微凉意,在她的唇间温柔辗转。

房间内听得到钟表的嘀嗒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谭斌更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越来越快。

“谭斌,”他终于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请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不想放开你。”

经过上回那一幕,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她和男友的关系出了问题。

屋子里这么静这么暗,除了他的目光,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黑而深,清晰映出她的影子。

“让我把自己的事先理清楚。”她转开脸,声音是涩的,“对不起,请给我时间。”

他久久凝视她,最后放开手,“我明白,我等着。”

过去的人和事,牵连着两年的记忆,放弃的时候血肉剥离,难免疼痛。

她坐起来,“我想回家。”

“你还在发烧。”

“手机昨晚就没电了,我得回去充电,怕误事。”她胡乱找着理由。

“回去谁照顾你?”

“我有朋友。”

程睿敏沉默,过一会儿说:“好,我送你。”

又睡了两个小时后,他不顾谭斌的反对,坚持开车送她回去。

路上两人都竭力维持轻松的气氛,谭斌告诉他昨天发生的事。

“就为这个伤心?”趁着红灯,程睿敏腾出手掐掐她的脸,“你经的事儿实在太少了,多经历几回就适应了。”

谭斌被打击到,推开他的手,哼一声:“你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程睿敏微笑,“我记得有一个人,刚升职的时候,对两权分立这种事,简直是深恶痛绝,如今她自己也学会了。”

“那时候比较天真。”谭斌脸红,“前天晚上我想来想去,既然无法完全信任,自己又没有精力天天盯着,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们自己制约自己。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一时想不出来,算是个权宜之计吧。不过很遗憾,这种方式牺牲的,往往是公司利益最大化。”

“凡事总要有代价。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只有做到相应的位置,才知道其中的难处。”程睿敏言辞间有太多的感慨。

就像现在他才能真正理解,在Global和中国区之间小心周旋,如履薄冰有多么艰难。如果时光在此刻倒转,他在MPL和刘秉康的关系,也不会走到最后水火不相容的境地。

再提到方芳,谭斌的神色有些黯然。

程睿敏轻蹙着眉想了想,“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让她投份简历到网上,我那儿还在招市场助理。”

谭斌挺意外,“我没这个意思,不想让你为难。”

程睿敏还是微笑,“我还不至于公私不分,不然早就不择手段把你骗过来了。”

谭斌横他一眼,心说上次在塘沽,您老出示的那Offer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睿敏只是专心开车,脸上并无异样的表情,“说起来很矛盾,栽过跟头的人,再爬起来对自己的评价会比较客观,不会眼高手低。可是我特别不希望你遭遇,人被迫面对真实的自己,是件很残忍的事,我喜欢看你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