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六章 (7)
承泰殿前已是站满了人,赵谨心情不错,要所有三品及以上官员列队恭迎,他与冷玉则站在最前头。秦香和陆瑶悄悄站到了队伍后头,只要能第一时间见着他,站在哪儿都一样。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秦香腿都有些酸软了,前面才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与齐刷刷的脚步声。好在十月底的天气好,不热不冷的,否则站这么久哪里挨得住。
陆瑶有些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子,秦香小声笑道:“急什么,他一定走在最前头,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果然话音刚落,远远地就能瞧见队伍的影子了。但是往那头瞥了一眼,秦香心里忽然就咯噔了一下,她没有看得很清楚,可是…那打头的旗帜,似乎不是靖国的大旗该有的颜色。
那种颜色,她在四年前曾经看到过,那是陆子蒙大将军战死沙场后,将士们为他举的丧旗。她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可是却没有勇气再认认真真地辨认一次。如果是丧旗,那么整个军营有资格让将士们为之举旗的就只有一个…李墨辰。
“好像…好像不对啊。”陆瑶也看出了些端倪,推了推秦香。“你瞅瞅,是不是我眼神不好,那旗子的颜色…怎么怪怪的。”
秦香喉咙一紧,身子都有些颤抖。她握紧了掌心抬起头来又好好看了一眼,心就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没有看错,是丧旗,白底黑字的丧旗。四年前的场景仿佛在这一刻再次重演,可是陆瑶呢,她还能接受吗?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以这种方式离开了她。
“你倒是说话呀,”陆瑶又推了推她,但是嗓音已经变了调,大概她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好看的小说:。“那…那是什么旗?”
秦香抓紧了她的手,想要叫她冷静些,自己却也无法冷静下来,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几次才说完。“你不要…不要急,那是…那是丧旗,可是…可是不一定…不一定是墨辰哥哥有事。”
陆瑶脸色煞白,定定地看着秦香,瞬也不瞬,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此时前头的人应该也都看清是什么状况了,人群间顿时炸起,纷纷扰扰流言不断。秦香抓着陆瑶的手,又往前望了望。这回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部队了,只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棺木。
莫非不是李墨辰有事?秦香心里打了个突,拉着陆瑶就往前奔。一直奔到赵谨身边,她才顿住了步子,却看赵谨也是面无血色,咬紧了牙关。
“不会是墨辰哥哥的…”秦香一手抓着陆瑶,另一只手拽住了赵谨的衣袖,不知道是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
可是队伍越来越近了,在前面的那么多人,没有李墨辰,始终都没有李墨辰。赵谨终于深吸一口气迈出了一步,示意在最前的副将到自己跟前来。
“李…李将军在哪里?”
副将两行热泪刷的就下来了,“启禀皇上,将军他…他不在了。”
秦香觉得陆瑶抓着她的手一紧,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就算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亲耳听到李墨辰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还是不能接受。
一个月前,他还活生生的在她眼前,那么桀骜,那么爽朗,那么意气风发。只不过一个月的工夫,他已经不在了,已经化作一堆白骨,再也不会对他们笑对他们闹。
她不开心的时候,他不会再拐着弯儿逗她;和赵谨闹别扭的时候,他不会再想方设法地撮合他们;他不会再出一堆鬼主意拉着她一起疯,他不会再絮絮叨叨一直叨念着陆瑶有多好直到她烦。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有让她烦让她开心的时候了。
此时整个承泰殿前一片寂静,再无人出声,赵谨也似石化了般,僵硬在那儿没了动静。
“他的尸身呢,棺木在哪里?”最后还是陆瑶说了话,没有一丝颤抖,没有一点儿鼻音,平静得诡异。
副将吸了吸鼻子,一个大男人都哭得不行了。“是火药…一下子,把人全都炸没了…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竟还会是如此残忍,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来。秦香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离开她?先是顾斐然,再是李墨辰,他们都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陆瑶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想要做什么。秦香抽泣着想要上前拉她,却见她一转身扑通一声向赵谨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赵谨忙弯腰想去扶她。
陆瑶摇了摇头,神色却无比坚毅。“民女有一事想求皇上,万望皇上能够答应。”
赵谨点点头,“你说,无论是要对他追封还是厚葬,只要朕能够做到的,朕都答应你。”
“不,民女不要那些。”陆瑶深呼吸了几口稳了稳情绪,“民女只恳求皇上册封民女为女将军,让民女入军营,上阵杀敌。”
秦香愣了愣,见赵谨也是微怔。“陆瑶,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瑶微微扯动嘴角,神色却再正常不过。“民女没有这个资格吗?我大靖国并非未曾出过女将军,民女的父亲也曾是位将军,。民女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般被养大,上阵杀敌不是做不到。”
“朕不是那个意思。”赵谨深叹了口气,“陆瑶,朕明白你为什么会有此要求,可是朕不能答应你。朕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朕宁愿看到你哭,看到你宣泄你所有的情绪,也好过看到你这样。”
“为什么要哭?”陆瑶唇色发白,却还在硬撑着。“战死沙场,是每一个将士的荣幸,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陆瑶姐姐…”秦香忍不住蹲下拥住了她,“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要再隐藏你的情绪好不好?你这样会病的,你不要这样,墨辰哥哥也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许是又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陆瑶浑身一颤,一颗豆大的眼泪就瞬间掉了下来。接着便是连珠串般的一行行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秦香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一起哭。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够承受得住?先是父亲战死沙场,然后是未婚夫婿战死沙场,甚至连具全尸都没有,谁能忍受?
“你还给我,”陆瑶忽然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北方就吼了起来。“你把我爹还给我!你把李墨辰还给我!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那是夏国的方向。秦香知道那就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说的一句话,从陆子蒙将军过世到现在,她最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是啊,她还能要什么,她最想要的,就是那两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地归来。
这样的行为自然是于礼不合,可是满朝文武看着陆瑶这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谁都能体会她的心痛和悲哀,应该也都同情她可怜她,只是谁也不能再还她一个完整的家。
后来的情形秦香自个儿也记不清了,她也是哭得伤心无比,为他们这群人的命运而哭,为上天的不公平而哭。她只记得赵谨似乎对李墨辰进行了追封,又派人把她们两个送回了关雎宫,只是到现在,她能记得的就只有陆瑶的眼泪了。
她从来没有看她哭得如此伤心过,又或者说,从小到大,她甚至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陆瑶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就仿佛代表着坚强,代表着无坚不摧。她从来不会哭也不会闹,总是勇敢而坚韧的抗下所有事情,可是直到今日,她方知道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人,一个脆弱的女子。
秦香不记得她究竟是哭了多久,只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全都出清一般,最后实在哭不动了才沉沉地趴在榻上睡去。和她比起来,秦香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四年前所遭遇的一切似乎也全都不算什么了。
只是她不晓得陆瑶是不是还有勇气再站起来,再继续走下去,以后这条路上,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李墨辰阿李墨辰,你怎么忍心就这么走了,怎么忍心把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女子独自留下。如果你在天有灵,是不是也会自责,也会难过。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情,秦香总是忍不住怅然。她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逃不开命运,这种命运,是不受任何东西羁绊的。即使再珍贵的感情,在命运面前也只能低头,只能认输。
因为上苍总是赋予我们不同的使命,穷其一生,我们都不得不为了完成这个使命而努力,甚至抛却所有,也要将其完成。只是秦香在想,有一些人,到真的临死前的那一刻,是会后悔这一生为了那个使命而放弃所有的吧。
但无论如何,在这一日,李墨辰确实是死了,从此消失于这个世界。后来的种种,与这个男子,与这个曾经温暖灿烂的男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开始第三卷…
李墨辰啊~~~我好爱啊~~~就这么死了~~~
40第七章 (1)
和好如初故人现——缘分是什么?就是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而是在那个时刻,刚刚好,两个人就遇见了。不过她想,大概他们三个人都没有缘分吧,一切该来的都不是时候。
北风一起,长乐城的冬天就要来了,好看的小说:。树叶纷纷从枝头落下,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缩,再没有春夏时分那种热热闹闹的场景。宫里也一样,那些人都去了,什么都没了。
秦香站在关雎宫门口,怔怔地望着天空。
李墨辰走了,却连尸首都没有留下,让人想替他安葬都无处可寻。可是陆瑶说,他的家乡在江南,即便只是灵位也应该送到江南去。赵谨自然不会反对,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他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兄弟,如今他也不在了,年少时患难与共的那群人就只剩下他与秦香了。
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北风吹得人有些凉意,秦香紧了紧披风便打算回去。至少,她还有安儿,只要安儿好好的,她就无所求了。
“娘娘。”
身后响起了叶非文的声音,秦香闭了闭眼,隐去脸上的苦涩,勉强回身笑了笑。“大人来请平安脉吗?里面请。”
叶非文沉默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方道:“微臣想邀娘娘去御花园里走走,好吗?”
秦香缓缓摇了摇头,“我累了,只想进去休息。”
“心中郁结,散散步,看看景,也有利于调理身体。”叶非文却不让步,“既然微臣负责娘娘的身体健康,就请您随微臣去走走吧。”
秦香拗不过他,只好点点头随他往御花园走去。只是叶非文不知道,她不愿意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触景伤情。年少的时候,她、赵谨、李墨辰还有顾斐然曾经一起在御花园里玩儿过,那个时候多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必背负,只是爱着、笑着、欢乐着就够了。可惜此去经年,已经人面全非。
在御花园里走了会儿,叶非文道:“生死有命,李将军在人世走了这么一遭,认识了陆瑶姑娘那么好的女子,又有娘娘这么好的朋友,他一定很知足了。”
秦香鼻子发酸,用力吸了几口气方道:“不止是我和陆瑶,还有四哥哥,还有斐然哥哥,我们都是好朋友。”说到顾斐然,她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不过几年,怎么这两个人就都不在了呢?
叶非文眉间微澜,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娘娘…很想念顾斐然?”
秦香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大概就是斐然哥哥了。”
“比皇上对您还好吗?”
“怎么能比呢?”秦香微微扯动嘴角,“皇上是对我很好,为了我,他或许可以放弃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斐然哥哥为了我,放弃的是他的生命。他本来有机会可以活下去的,可为了救我,他放弃了。”
叶非文闭了闭眼,“如此说来,你对他只是愧疚,只是良心不安,却不是因为爱他。”
秦香怔了怔,又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爱斐然哥哥,是爱的。”她爱他,就像爱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一直都爱着,一直都忘不了。这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也没有必要说,那种亲情一样的爱,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叶非文眼眸中神采流转,静望秦香半晌。“娘娘,恕微臣冒昧,微臣想再问一句。”
“大人请讲。”
“如果顾斐然还活着,娘娘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随皇上入宫?”
“那是自然,”秦香没有半点犹豫,“如果他还活着,我怎么可能离开他呢?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我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会跟随他,做他真正的妻子。若不是当年丞相府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若不是他已经命丧火场,若不是皇上心怀愧疚要替顾府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我又怎么可能会入宫来,其他书友正在看:。”
“但您毕竟是已经入宫为妃了。”叶非文神色又转瞬有些黯然,“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纵使他还活着,您能离开吗?”
秦香骤然看向他,“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非文连忙笑了笑,“娘娘多心了,微臣只是觉得,娘娘何必再挂念顾斐然,无论他是生是死,您都是贤妃,永远都是。”
秦香盯着他许久,方撇开眼叹了口气。“您错了,如果他还活着,我宁死也会离开这里的。”
“难道您不爱皇上?”叶非文顿了顿,又忙接了句:“对不起,微臣逾矩了。”
秦香笑了笑,“大人应该明白,我从来没有把大人当做外人相看。这段日子以来,大人对我们母子二人照顾有加,秦香早就把大人当做朋友一样了。”
“是的,微臣明白。”
“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对您说句实话。”秦香抬头看了看天空,“这皇宫就像个牢笼,不仅把人,也把人的心困了起来。我和皇上,也都是被困住的人,在这里,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敞开心扉了,又何来谈爱?”
一个皇上的身份,已经把赵谨完全地禁锢了。秦香很了解他,所以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迟迟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责怪她,而是始终跨不过顾斐然这道隔阂。纵然他不说,可是在他心里,顾斐然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人,兄弟的妻子,他再爱,又能怎么做?
之前与他约定那三年,秦香只是想给他一段时间慢慢放下,最终让她出宫去。因为除非顾斐然还活着,以赵谨的性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对她做什么。
“娘娘!原来您在这儿呀。”安鲁远处跑过来,对她和叶非文行了个礼,忙压低嗓子道:“可否请娘娘移驾乾坤殿,皇上他…”
秦香心里一紧,还以为他出事了,连忙问道:“皇上怎么了?”
安鲁看看叶非文,脸色有些为难。
秦香忙道:“叶大人不是外人,安公公有话请说。”
安鲁道:“皇上喝了许多酒,任凭奴才们怎么劝都没用,拦都拦不住。皇后娘娘也去瞧过了,可是不管用,所以她派奴才来请您过去。”
秦香松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再与叶大人说几句话就过去。你先去取些醒酒的汤药,端到乾坤殿里候着。”
安鲁应了声便立刻去办了,秦香抱歉地对叶非文欠了欠身。“你也听到了,他一定是为了墨辰哥哥的事情而难过,我要去看看他,今日就不与大人久谈了。”
叶非文笑笑,示意没有关系。“娘娘去看皇上吧,有你们二人如此惦念着,李将军泉下有知,也能够安息了。”
秦香吸吸鼻子,转身要走,却又听叶非文道:“娘娘,微臣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秦香抬了抬眉,示意他说。
“娘娘应该还记得微臣向您提过的那个女子吧,近日来她不开心,您说如果微臣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让她好过一点?”
“那是自然。”秦香拍了拍叶非文的肩,徐徐离开。
后来她常常会想,为什么那一刻她被鬼迷了眼,如何都没有看出来眼前人的心思呢?如果她聪明一点、勇敢一点地去猜测,或许后来的一切都可以变得简单许多。可只是差了这一夜,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有些人,始终是迟了一步。(补三个字…)
41第七章 (2)
踏进乾坤殿就闻到了刺鼻的酒气,秦香掩了掩鼻,蹙眉走了进去。只见赵谨喝得醉醺醺地伏在案上,看起来似乎已经不醒人事,她有些心疼,忙过去轻轻推了推他。
“皇上,皇上?”
赵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是秦香来了,孩子般的笑了。“香儿…朕刚梦到你,你就来了。”
秦香心间微微一漾,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
“不要,朕不要去…”赵谨打了个酒嗝,双手搓了搓脸颊。“来,你来陪朕喝酒,你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陪朕喝过酒了。”
他说着就要去倒酒,秦香忙夺过他手里的酒壶,道:“不忙,你要我陪你喝酒什么时候都可以。今儿晚了,你该睡了,走吧,我扶你过去,其他书友正在看:。”
“朕说了不要!”赵谨一把甩开她的手,抢过酒壶就往嘴里灌。
秦香看着他万分心酸,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好一边劝慰一边试图去将那酒壶抢过来。只是她的力气哪里及得上赵谨,徒劳无功了数次只好作罢,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赵谨却渐渐停了下来,醉眼迷蒙地看着她,仿佛醉极了,又仿佛万般清醒。他就这么看着她许久,才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的,全都要离开朕?”
先前对着叶非文她就是在拼命忍自个儿的眼泪,如今看着赵谨的样子,秦香直觉得自己泪将决堤。“各人有各人的命,或许墨辰哥哥的尘缘尽了,所以上天把他召了回去。”
“可朕不希望他回去,朕一点儿都不希望。”赵谨抹了把脸,眼眶明显是红了。“上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朕的身边已经只有他了,如今他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大的皇宫,我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在她面前第一次自称“我”。秦香觉得心被揪得紧紧的,疼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赵谨,这样无助、彷徨、失望、难过的赵谨,他已经在她面前完完全全地崩溃,让她猛然醒悟,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上前抱紧了他,秦香的眼泪也哗哗地掉了下来。李墨辰这一走,让他们都幡然醒悟了。原来这一群人,到如今,能够幸福的都已经不在了。
“真的…”赵谨双手紧紧握拳,咬紧了嘴唇。“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情,没有朋友,没有知己,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我。”近乎本能的回答,秦香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赵谨面色潮红,如孩童般呜咽出声。秦香听着他哭,觉得比自己哭时更痛了十倍,却已经不知道拿什么去安慰他。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死去的人就是去了,说得再多再好听,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两个人都再也没有眼泪可流,方疲倦地放开了对方。赵谨木然地看着地面,缓缓闭上了眼。“你走吧,朕累了。”
秦香一怔,用力吸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却道:“我想陪着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赵谨身子一僵,睁开眼来看她。“你同情朕吗?朕不需要。”
“这是不是同情你心里清楚。”秦香直视着他的眼睛,“难道我的心,你到现在,都还是看不见吗?”
赵谨忙移开了眼,“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秦香执着地将他的脸扳过来,要他看着自己。“如果你硬要说你不知道,那么我就再重复一次。这么大的皇宫里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
赵谨眉头动了动,垂下了眼。“三年之期未到,何必说得这么绝对。”
秦香又觉得泪意上涌,深深吸了几口气方稳住情绪。“因为世事无常,我怕等不到三年之后,我就会不在了。”
“休要胡说!”赵谨立刻掩住了她的嘴,“什么不在了,你不会不在,朕不会让你有面对危险的机会。”
秦香心头一暖,绽开一丝苦涩的笑意。“人各有命,一切都是注定的,又岂是你我二人说了算。可是四哥哥,斐然走了,墨辰哥哥也走了,我真的不想你我之间也要等到来不及的那一日。”
赵谨沉默着不说话,可是秦香知道,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只是无法作出决定,。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一直都在逃避,逃避二人之间的感情,只等着三年之期一到,便逃脱了去。但如果…他们之间连三年都没有,那么就要这么后悔一生吗?
“四哥哥…”秦香轻轻埋到他胸前,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知道四哥哥的心里从来没有哪一刻忘记过香儿,我知道四哥哥一直都是爱着香儿疼惜着香儿的,我知道…四哥哥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就算十年二十年的过去,他也不会忘记他当初对香儿许下的诺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赵谨僵直了身子不去抱她,却也没有推开她的勇气。仿佛挣扎了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斐然怎么办?”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秦香伸出双手环紧了他的腰,摇了摇头。
“朕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们之间亲如兄弟,你是弟妻,你懂不懂?”
“可是我们…”
“他一直都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赵谨的话语里透着几分不甘,却也透着几分无奈。“朕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了,在朕喜欢你之前,朕就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了。可是朕还是无耻地抢了你,朕狠心地看着他难过,却要他断了对你的念头。朕对不起他…朕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他…”
秦香将他环得更紧,心里却有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要对顾斐然说。请原谅她吧,她曾经说过她这辈子只会再喜欢斐然一个,她说过她会忘记赵谨的,可是如今,她都做不到了。欠他的,这辈子注定是还不清了。
“朕为什么那么坏,那么无情?”赵谨还在继续叙说,自责得无以复加。“朕只想着自私地占有你,却从来不顾他在一旁看着会有多难过。他是朕的兄弟,但是朕做的哪一件事是把他当做兄弟了?朕没有,朕从来没有…兄弟不会抢他心爱的女子,兄弟不会霸占他的妻儿,兄弟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大火中丧生,看着他全家被灭门…做兄弟做到像朕这样,真该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秦香哭得嗓子都快哑了,“我没有…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
“朕知道,朕知道你没有。”赵谨的眼泪也再次掉了下来,“就是因为知道你没有爱过他,所以朕才无耻地把你带入皇宫,无耻地要你做朕的贤妃,好让你一辈子都呆在朕的身边。但其实朕尝试过放弃…朕从来都不相信你已经丧生火海,朕仔仔细细地辨认过每一具焦尸,没有哪一具的身形像你,根本就没有。可是朕不敢去找你,朕怕斐然做鬼都会恨朕、怪朕,怕他下辈子不愿意再认识朕,再与朕做兄弟、做知己。”
秦香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有放肆地哭,为她所不知道的赵谨的苦。
“可是鬼使神差,朕还是遇到了你。朕也不想的,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朕想,斐然现在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恨透了朕,一定是,所以他才要把李墨辰带走,他要朕失去所有。”
“不会的,斐然哥哥不会这样的。”秦香放开他,为他擦掉脸上的泪。“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忍心看到我们这样。他更不会把墨辰哥哥带走,他只会保佑着他,保佑着我们。他不会恨你的,兄弟嘛,如果不能彼此理解,又怎么称得上是兄弟。我相信,他也希望看到我们和好,看到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不要等一切都来不及了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