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兮缎挑帘,弯腰再次轻喊,“小姐,夫人还等着您一同用早膳呢,小姐醒醒…”
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睡眼朦胧的兮镯终于被她叫醒。兮缎不敢怠慢,利索的替她穿衣束发洗漱一阵,便推着还呵欠连天的她出门了。
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也不过零丁。倒是卖吃食的铺子全数开了,扯开嗓子正吆喝着。空气中有诱人的香味在飘散,兮镯摸了摸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快步走进兮夫人下榻的客栈。
这段时间兮夫人都是与她一同用膳,平日因着同住客栈所以无须早起,但昨日她倦极歇在了商铺,所以现在为赶上用膳时间,也只能赶早了。
进了一楼大厅,已有许多食客在用餐。兮镯扫了眼,见兮夫人还没出现,心下立刻舒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她随便捡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眼前却忽的一暗,有人落座了。兮镯抬头,晋凋文雅浅笑的俊脸映入眼底,几乎将窗外那满树的春花给比了下去。
这是他们当日不欢而散后的头回再遇,他瞧上去清减不少,也憔悴不少,眉目间满是疲惫之色,却还在冲她温柔笑着,仿佛从未与她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
短暂的惊讶后,兮镯也笑了,却是疏离不落礼数的笑,“今日倒巧,晋公子也在此用早膳。”
她语气平静,但也客气至极,完全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亦或是冷眼相对。
“蒙老夫人不嫌弃。”他的视线透过她落在缓缓走过来的兮夫人身上,却还找着话题与她寒暄,“这家的荷叶羹雅香馥郁,阿镯定得试试。”
兮镯挑眉,也不介意他所用的称呼,只招来小二吩咐道:“来三碗荷叶羹。”
“…”晋凋长眉微凝,不知何时已掩了唇畔浅笑。
不应该的…
阿镯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
晋凋望着她平静饮茶的摸样,心底闪过几丝不安。
阿镯的态度未免太冷静了些,就好像戴上张淡淡微笑的面具,让人窥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就连他也一样…
连他…也一样看不透…
就这么平静的用过早膳,兮镯独自回了商铺。晋凋站在客栈门口,默默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满心怅然。
阿镯的心里…应该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吧…
其实这样也好,没了他的存在,阿镯就不会再难过伤心了…
“你和镯儿怎么了?”兮夫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街集。那里早无兮镯的身影,却徒留相思难泯。
平日的镯儿对他不是能避则避便是争锋相对,哪会如刚才那般,有问必答浅笑盎然?
“…没什么。”晋凋回神,却还是舍不得收回视线。清眸固执的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
兮夫人见他此专注摸样,只能无声叹气。
这两个孩子走到今日这步田地…究竟该怪谁啊…
一上午兮镯就耗在商铺中,直到华府小厮前来催人,她这才记起午间与华君铭有约。
为着昨日的那只荷花鸡,华君铭便让她另请一顿作为赔礼。当然了,兮镯也知荷花鸡是幌子,华君铭此举,也无非是不想她为难才故意给她的台阶。
随着小厮来到临江湖,画舫内华君铭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二话不说便递了杯酒到她面前,“明是小兮做东,却让我苦等一番,该罚。”
兮镯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华君铭紧皱的眉目舒展了开来,却在她落座时又满上一杯酒。兮镯有些不解,他却放下酒壶,自身后拿出个银缎锦盒。
盒中放有一对镂空三彩的珊瑚带扣,富雅精美,流光溢彩,做工异常精细。
兮镯见到此物先是一怔,继而惊诧,“你居然找到了珊瑚!”
她喜上眉梢,刚想细瞧,却被华君铭快一步取走。
对上她拧眉不悦的神色,他一笑,手中杯盏轻转,很是慢条斯理,“这酒小兮是喝,还是不喝呢?嗯?”
这话听着像是征询她的意见,但其潜台词也无非是:‘不喝,那就没得看!’
“喝!怎能不喝!”她嗤笑,也难得如此激动。饮尽杯中酒时有少许酒液滑落唇角,濡湿了洁净衣领,她浑不在意,草草擦了把便去接那对琉璃带扣。
“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玩意儿。”珊瑚是从外域流传过来的,惯来便是佛教用品,她头回见着珊瑚质地的装饰物,自是惊喜莫名。
——等等,珊瑚质地的…装饰物?
华君铭见她双眸晶亮,心知她是想到了什么,手下轻斟薄酒,他缓缓道:“阿镯,你想过没有?”
“现在临江城内的首饰大多是金银珠玉一类的材质,但若我们有了珍罕的珊瑚做材料…你说,会变成什么样?”
“…”兮镯心中一跳,不由握紧了那对珊瑚带扣。
珊瑚是佛教用品,寓意自是不凡。若加以点缀加工,变成装饰品来佩戴,的确是个很好的点子。
不过…
——珊瑚高尘辟邪,一直高置寺庙供奉。可这等出尘之物流落商贾…会不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这对珊瑚带扣你从哪来的?”思至生意问题,兮镯心中的惊喜也冲掉不少。将带扣小心放回锦盒,她执杯轻啜,视线却一直舍不得离开。
莹润绚烂,光泽溢彩,果真不凡!
“我娘从普济寺求来的,我见那珊瑚的形状不错,便找人将它制成带扣。”华君铭将锦盒往她那边推了推,笑道:“专门送给你的。”
“送给…”她的话还未说完,大开的窗棂突的闪进一抹黑影,手中钢刀反射着阳夏暖光,明晃刺入她眼。
兮镯不自觉偏头挡光,而这时,黑影手中的刀锋离她已不足一米!
华君铭骤惊!
她突然落进了一个有着淡淡紫杉香味的怀抱,下意识的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
——这味道她识得,是华君铭惯用的熏香。
——可他为什么要抱她?
“噗嗤。”
衣袂撕裂,是有什么锋利物器刺进什么东西的沉闷声音。
兮镯怔然接住突然变沉且不住往下滑的华君铭,却觉触手一片滑腻。
她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眼前却再次闪过一抹黑色,黑影飞掠入窗外的水光潋滟中,吱呀摇橹的小船上泛出阵阵惊叫,由近至远,此起彼伏。
“…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
“…刀,他有刀!”
“呀!还沾着血…杀人了!!!”
银绸缎面的锦盒还好好呆在桌上,可内里那对精美溢彩的珊瑚带扣却已不翼而飞!
然而,这前后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
华君铭被迅速送往临近的医馆。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一刀虽避过要害,却几乎将华君铭的整个肩膀刺穿。失血过多外加伤口过深,使得华君铭陷入了昏迷之中。
兮镯坐在外堂,低头愣愣看着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只觉头晕目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应该昨天发…=皿= 苦逼补上…
19
19、临江湖遭刀变(2) ...
夕阳向晚,暮色四合。
待华府匆匆来人带走华君铭之时,兮镯婉拒了华府小厮载她一程的好意,转身独自离开。
——这整件事,她都需要好好想想,冷静下来仔细琢磨。
兮镯寂寥的背影映着周遭楼阁上高挑的花灯,精致舒适的焕美纱衣也似笼上层薄雾,黯淡的难复往日鲜活。
刚才在画舫上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以致于让她连对方的正面都未能窥清。不过转念想想,那人一身黑衣,明显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身份而故意为之,那她看见与否,又有何关系?
——总归是见不到那人的真面目。
不过,那人为什么要刺伤君铭?
难道是君铭在无意间得罪到什么难缠的人了?
兮镯百思不得其解,回到铺中却突然记起华君铭送她的珊瑚带扣落在画舫忘了拿。暗叹自己这神失的太过彻底,她随便叫了个伙计去取带扣,却不想,对方只带了个空盒子回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兮镯重重拧眉,冷眼睨着伙计呈上来的空盒,不悦喝斥:“是被人偷走了?还是你把东西弄丢了?说清楚!”
许是她现在的面色着实吓人,伙计哆哆嗦嗦着,解释了老半天才让她听清了经过。
“…也就是说,你只在画舫中见到这个空盒子?”兮镯沉吟半响,心中却满是莫名。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怕弄坏了这矜贵玩意儿,所以小心的放回盒中了。
后来就算她因君铭受伤一事慌了神,但也没见有奇怪的人出入,对扣又怎会不翼而飞?!
“嗯,没见着少爷说的那对珊瑚带扣。”伙计偷偷瞧着她的脸色,忐忑不安道:“会不会…是衙门里的捕快拿了?”
他到画舫的时候,捕快正在寻找刺客留下的线索,这个空盒也是他从他们手中讨来的。这么一想的话,倒不能排除他们有见财心起的可能。
“不会…”兮镯面色阴晴不定,却还是笃定的摇头,语气沉重,“既然他们将盒子给了你,就知道是我的东西。”
她顿了顿,继而补充道:“他们不敢动。”
“可…”伙计茫然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珊瑚带扣哪去了?总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吧!
“这样,你跑趟衙门,让他们尽快将那对珊瑚带扣寻回来。”
伙计应了声,将空盒子放上柜台便跑出商铺,一溜烟没了人影。兮镯忧虑重重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拇指不自觉抚摸着盒盖光滑的缎面。
——到底是谁伤了君铭?
——又是谁…趁乱偷了那对珊瑚带扣?
***
是日,艳阳明媚,暖熏宜人,郁葱树荫间已隐隐有了声声蝉鸣。兮镯一大早便在荷叶斋门口排队,等了几炷香的时辰才买到只刚出锅的香浓荷叶鸡。她从袖中掏出银两付了帐,指间吊着根墨绿的细线,提着那只不断溢出清香的荷叶鸡慢吞吞往华府方向走去。
——君铭一贯便喜荷叶斋的荷叶糯米鸡,买一只给他,也当是赔罪了。
行至半路,突有一人连滚带爬的冲过她身边,狠狠撞上她肩膀的同时还趔趄着往地上栽去。路旁行人见状,忙扶住他。
“死人了,死人了!普济寺里的人全死光了!!!”那人激动的抓住扶他的人,两眼充血眼珠暴突,看起来煞是骇人。
那是个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背上的那捆干柴也不知横插了团什么东西,正随着他激昂的语气不住晃荡。他推开不知所措的路人,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得厉害,声嘶力竭的喊着,“死人了,死人了!普济寺里的人全死光了!!!”
他不住的撞上行人又被行人撞倒,嘴里却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明显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仿佛都被他那情绪感染,变得燥乱恐慌了起来。
“普济寺可是远近闻名的灵寺啊,香火不断,怎会可能遭劫?”
“…可这人看上去不像是说假话啊…”
“最近不太平,还是少出门的好!”
有人惊疑,有人怀疑,更有人者,急急便往自家赶,生怕晚一步自己也会遭杀。兮镯身处闹嚷中心,却完全置若罔闻。
——因为她的心思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而且,这件事对她而言还的确有点重要…
手中墨绿的细线随风飘飞,先前沉甸甸垂着的荷花鸡却不知所踪。
——她好不容易买到的荷花鸡…哪里去了?
当日,临江城全面戒严。东南西北面的四座城门完全紧闭,不管是进是出,连只苍蝇也飞不过。普济寺全体僧人遇害一案,临江州衙正式接手查探,并允诺尽早将凶手绳之以法。只可惜凶手未找出前,百姓皆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掩门谢客少有上街,生怕惹祸上门。
而在这风浪头上,也唯兮镯一人敢天天往外头跑了。
“来,小心些…”她坐在床沿上,替华君铭垫高了后枕。
华君铭的气色并不好,想是之前失血过多还未补回,面色苍白的厉害,倒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想他平日多骄傲凌厉的一个人,哪会有这种时候?
“你就这么来看我?”华君铭扯唇一笑,声音沙沙泛柔。
——好歹也带点东西意思意思啊…空手来还真是没诚意。
“你也不是不知道临江城最近的情况,哪还有店铺敢开门。”兮镯探身,为他掖好背角,郁啐道:“这几天商铺可亏了不少,华世伯若再不将凶手抓住,我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伙计都不肯来铺中休歇在家,工钱却要照付。
——这几天她可亏惨了!
“这不刚好让你有时间歇歇。”华君铭被她那表情逗笑,毫无血色的俊脸也染上几许生气,“回临江后你便天天清帐拨算,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兮镯白了他一眼,“身边就兮缎和兮绸能信用,哪有多余的人来清算账目?”
兮绸奔波在外管理分铺,兮缎却要伺候她的爹娘,除了她亲自动手,还有谁能帮忙?
“可你也不能拿命去拼吧。”华君铭就是看不惯她这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可听兮缎说了,你昨晚又是一宿没睡。”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她有些不耐的挥手,换了个话题,“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省的说她空手来没诚意。
“…随你。”每次都是这样,一说起这件事她就给他打马虎眼。华君铭心里气馁,却又说不过她,只得妥协。
“随我?”兮镯挑眉,语带戏谑,“随我的话,我可就什么都不带了。”
“…冰糖雪梨。”这家伙…还可以再吝啬一点吗?!!!
兮镯离开华府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苍穹暗沉阴郁,就连星月也难窥踪迹。街上冷清的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平日高挂美人灯的青楼也掩了光,不复以往繁闹。
——想是普济寺僧人遇害一事让百姓产生了恐慌,是以都不敢在街上晃荡。
兮镯手提灯笼缓缓前行,完全不介意周遭的阴谧。她走到街头,刚打算转上右边的街道,却感觉身后闪过道黑影。
昏暗的烛光映上她凝重冷沉的面容,兮镯顿步,淡淡道:“谁。”
她声音平静沉稳,毫无任何惧意。
身后一直很安静,她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站着。好半响后,身后终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以及,年轻男子清恬熟悉的含笑声,“阿镯的警觉心好强呐…”
晋凋自黑暗中走出,微笑步于她身边,俊眉朗目,灼灼其华,“这么晚了,阿镯怎还逗留在外?”
他依旧是身简单的霜色长袍,衬得身姿越发挺秀。他手上拿着捧账簿,看模样应该是刚从铺中出来。
“…有事要办。”兮镯的语气不咸不淡,既不让人觉得有所疏远,也没给人套近乎的机会。
她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也压根不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晋凋跟上她的步伐,与她并肩走着。小小一盏灯笼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阿镯若下回出来办事,还是找人陪着的好。”就这么静静的走了一段路,晋凋启唇建议,却难掩关怀。
“晋公子放心,下回不会麻烦你的。”兮镯这话接的很快,却连眼角都懒得抬。她本就没打算让他送,是他硬跟在身后,现在却反倒怪起她了。
这还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你…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晋凋声音低低的,带着不被理解的难过,他长睫掩住眸底忧愁,轻声道:“普济寺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僧人,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兮镯耸了耸肩,不再回他。
晋凋碰了个软钉子,只觉满心苦涩,却还惦记着她的安危,“阿镯,你便听我一言,有人陪着一起,总归是安全些。你…”
“晋公子。”她脚下不停,慢吞吞的走着,衬得那声音也慢吞吞了起来,“恕我说句难听的,你是否管得太宽了些?”
“…”晋凋怔住。
“晋公子,还请你记清楚。”她微微一笑,于这冷僵氛围中旋身回望他,带笑的精秀眉眼仿若隔着千山万水,难容他靠近,“就算我真有个万一,那也与你毫无干系。”
20
20、普济寺皆幻灭(1) ...
晋凋一直没说话。
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疏离淡漠的神色,早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他的话…再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晋凋声音低涩,唇畔的笑容却僵硬的厉害,“真的。阿镯,我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会不安全…”
“…既然这样,那还请晋公子别将心思放在这些没用的事上。”彻底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兮镯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残忍冷漠。
不安全?哈,就算她真有个万一,那又关他什么事?谁用他在这猫哭耗子假戏惺惺!
“我…”晋凋被她那话噎的彻底,所有的关切担忧于顷刻间全然消散,再无后文。
兮镯只冷笑睨着他,满心嘲讽尽表于脸。
他二人心思全在对方身上,完全不觉何时客栈大门被打开。兮夫人站在门口,眸色探究,颦眉不悦道:“都这么晚了,你们杵在门口作甚。”
“娘?”
“…夫人。”
兮镯与晋凋同时开口,和谐的仿佛一曲月下潇湘。
兮夫人淡淡嗯了身,也不再多言,只让他们跟在身后进了客栈。她本欲就寝,却在关窗之时见他们站在楼下,并且气氛还极为不好,这才不放心的下来瞧瞧。
——果然啊,他们两人着实不对劲!
兮夫人心下了然,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待进了房间,她兀自落了座,也不废话,“说吧,你们两是怎么回事。”
要说之前他们的争锋相对她能够放任不管任其折腾的话,现在她可放不下心了。
——一对互生情愫的有情人,谈笑显生疏,相伴剩淡漠,还怎能称得上是有情人?
——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
“…”兮镯低头不语,晋凋自然是缄口不谈。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她不言,他又怎会说?
兮夫人没看晋凋,因为她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是以眸光只静静落在兮镯身上,“这段日子为娘天天将兮绣带在身边,用意你该是明白的。”
她不想再兜圈子,遮遮掩掩。没错,他们是签下了和离书,但在她心中,永远都拿晋凋当自家人。
——这点绝不会改变!
“…娘,他是晋凋不是兮绣。”兮镯不吭不卑的辩驳,语气平静到了极点,“签下和离的那日,我已去州衙销去了兮绣的户籍。”
销了他的户籍,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是兮家的‘少奶奶’,她的‘夫人’。自此以后,他二人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销去户籍可以再办,写下和离也可重嫁。”兮夫人意味深长的说着,面色却仍是淡淡,“这便看你是否用心。”
“晋公子现下贵为临江首富,哪里还会屈尊降贵来我府中。”兮镯早已不是当年不知世事的纨绔‘少爷’,是以对于兮夫人这指责,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给撇清了开去。
仿佛两人不能和好,是因着他的原因一样。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晋凋听得她此言,只能苦笑。
兮夫人冷冷清清的晲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看来,你这些年学的本事,就只有用商场那套来对付为娘了。”
——绕来绕去的给她打太极,却绝口不谈重点。
兮镯一噎,叹气道:“…自然不是。”
那些个唬人的把戏,她怎么可能会用在自己的亲娘身上?
“那好。娘瞧着今日天色已晚,便让兮绣在此处歇息吧。”兮夫人抿唇,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既然镯儿已有了妥协的倾向,自然是该趁热打铁。
“娘!”
“…夫人。”不止兮镯难以接受,就连一直沉默的晋凋都忍不住开口了,“这…这样不大妥当吧…”
“有何不妥当?”兮夫人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埋怨他不明她苦心,“镯儿,若你真听娘的话,便断然不会忤逆娘的意愿,是不是?”
“…”兮镯又安静了下来。
——说实话,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答应!
她与他,早在六年前便已决裂。只不过可笑的是,她一直都没看清事实也不断迷惑着自己,幻想着他从未变过,也幻想着他依旧和以前那样疼她宠她…
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些所谓的幻想,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给他丁点机会来折辱她!
“夫人,您别这样…”晋凋不忍见她为难,兮夫人却只回他一记用力的关门声。
“镯儿,若你还当我是你娘,便让兮绣留下。”兮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印于门扉上的剪影也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房内,晋凋和兮镯互相对看,气氛尴尬。
他怔然,半响后才垂着长睫低低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待会儿等夫人睡着后,我便离开。”
——这样,也不会给她增加困扰。
“你没听见我娘说什么吗?”兮镯心中烦躁,走到隔帘后一把扯松了帘幔,面色阴晴不定,“这帘幔以外的地方归你。”
该死,为什么老是会跑出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与他早已陌路,又何必再有牵连?!
“…对不起。”
他低哑的清恬嗓音透过帘幔缓缓飘入兮镯耳中,她解开束发玉冠的手一顿,继而嗤笑,“这三个字你已经对我说过了。”
上个月在客栈的一楼,她最后一次委曲求全追问他真相,却只得到这毫无诚意的三个字。自那时起,她就恨死了这三个字!
原来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就只值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
——简直廉价到了极点!
“况且,若你真要说这三个字,怕是穷尽一生也说不完。”呵,要是他真觉得对不起她,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做!
如今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虚的又有什么用?
“…”晋凋默默低头。
没错,是他亏欠她良多,这笔债,他一辈子都没法还清。只可惜,她对他的偿还根本不屑一顾…
四周安宁,晋凋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他只知道神思回笼之际,全身都泛出酥软的刺麻酸痛,动一下都是要命的疼。他揉着四肢,心知是坐的太久致使全身僵麻。不过晨曦将至,他也该回晋府了吧。
他扶着桌子起身,却蓦然想起兮夫人让他留下的话,不由有些为难了。他很清楚,阿镯极为不愿让他留下,但又因着兮夫人开了口无法拒绝,所以只得不甘愿的妥协。
——曾经,只要是她不喜欢她厌恶着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去做。但现在…
夫人干涉,阿镯敢怒不敢言,他又该如何取舍?
呵,其实不管他选择谁,总归是要留下的。
晋凋自嘲一笑,慢慢坐回原位。
似乎一直以来,他的想法总是被忽略,也从未被人放在心上过。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说出了口,他永远都不会拒绝…
所以…阿镯在听到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才会彻底的死了心,不再纠缠。
晋凋眸中隐隐折射着水光,却只能垂睫掩住。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是会心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