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立即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张牙舞爪道:“怎样?姐姐就好心了怎么着吧!”那什么语气啊?合着姐姐就该天天欺负弱小伤天害理是吧?就不!干嘛要趁他心意啊?越是说她做不得她越要做。
陆和哗的抖开他那把书生扇,风度翩翩的扇了两扇,接着一收扇面道:“倒不是怎么着,只是这五小姐你突发善心…”他拉长了最后一个音,怎么听怎么带着丝深意。
竹苓气急,见着陆和那副嘲弄的表情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出出气。
“姐姐就是发善心了!你想怎样怎样怎样?”她一股脑重复了三遍,脚下步子踏的极重,每说一句‘怎样’还危险的逼近他。
陆卿言失笑,垂于宽袖下的指尖修长,不自觉的不停做着碾磨的动作。显然,那块自小配在身上的扇坠子被竹苓‘拿’走后,这一高兴便摩擦东西的习惯还未改回来。
夕阳西下,新月初升。
入了夜的义州城并未比白天安静半分,反而是更加的繁华热闹了。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大群结伴的小童经过,他们手中或是拿着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白棕,或是提着盏不停转着的小灯,一路笑笑闹闹的跑远。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不断,青楼妓院更是门庭若市,柔若无骨的女子软糯侬语的依偎着门口,冲街上的少年公子眺着双烟波流转的媚眼,吃吃轻笑。
要说这义州城美人最多才艺最出众的勾栏,当数那以雅为绝的清苑楼了。
清苑楼说是楼,倒不如说是一座水榭。临空建在湖面的清苑楼灯火辉煌,打在二楼倚柱与客人嬉闹的艺妓身上,印出的剪影纤细,在粼粼湖面轻晃。
桌案上清酒一壶芳香醇厚,几碟精巧的菜肴。围栏处女子背对着碧湖,白玉琴闲闲搁在膝上,纤指微勾,徵羽宫商淙淙流泻。还有围绕在弹琴女子周侧翩翩起舞的娇媚舞女,水袖翻飞,腰肢柔软,好一派笙歌艳舞,歌伶升平。
温卿良怀中温香软玉,身侧美人环绕。再衬着那张精致似女子的绝色面容,倒真像是哪家风流蕴藉的贵公子醉于风月,不知身外时光。
他修长剔透的指尖掐着怀中美人的粉颊,被酒浸染的粉润异常的薄唇贴近美人那小巧精致的耳垂,声线慵懒带笑:“这还真是肤若凝脂,嗯?”
坏心眼的在美人耳侧吹气,引得羞红双颊的美人好一阵娇嗔。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似画的眉眼笼在明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气质不凡风雅出尘。见得此景的众美人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忍不住有些艳羡他的那副好相貌了。
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精巧优雅的白玉瓷瓶静静倒在地。瓶塞已拔,瓶口仅剩的最后一滴酒摇摇欲坠将落未落,印着那浅浅的月光,好似是谁引人心中难以释怀的一滴泪…

 

30误会在于其本性

据《本草纲目》记载:津液,“津”系“精”所化,精盈则肾水上升,化为津液,津液再予咽下,能润心,使心火免于过盛,水火相济,阴平阳秘谓之“自饮长生酒”。无色无味。
————《济世医报》
梆子声轻响,喧嚣热闹了半夜的义州城终于慢慢寂静了下来。月光温柔的洒上片片黛瓦,再从檐角跌落青石板上,碎开一地的银光。
喀喇。清脆的瓦片声与鞋底摩擦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穿着夜行衣蒙着黑布巾的窈窕人影正在屋顶上轻盈的纵跃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黑衣人忽而顿步,谨慎的四下一阵查看,见的确无人影,这才缓缓蹲身,伸手轻轻拨开瓦片,往屋内看去。
着朴素白衫的婢女勤快的将床铺好,接着退至一旁福身轻语道:“夫人,忙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
成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满脸倦色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听见贴身婢女关切的话语,便淡淡的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下去吧。”
她已脱了外袍,贴身的雪白内衫勾勒出瘦弱的身姿,如弱柳蒲风般不堪一握。眉目似蹙未蹙,嘴角似抿未抿,真真一副让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娇弱摸样。
屋顶上的黑影见到成夫人的时候,眼神忽而凶戾了起来,负于身后的手中寒光一闪。在月光下,半截枪头银芒烁烁。
他自屋顶跃下,如灵猫般落地无声。手才刚摸上房门,便听见身后一声清斥:“小贼!给姐姐站住!”
黑影一惊,转身望去。就看见竹苓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跑来,手中的金蚕鞭在灯笼下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
竹苓摩拳擦掌,心里兴奋莫名。
好呀,这可是送上门来找教训的啊。看来她吃完夜宵后决定四处走走消化消化是个英明的决定,呐,这不是找到活动筋骨的好办法了…嘿嘿…
金蚕鞭?黑影心中诧异,却被面纱遮掩了此时的表情。他没有多做考虑,直接飞掠回屋顶,打算闪人。
金蚕丝可是个精贵东西,看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有此等宝贝?莫不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哎呀呀,这下误会可真是大发了。
竹苓阴测测的摸着鞭身,浸染在月光下的秀美小脸满是跃跃欲试。正思量着是直接冲上去招呼一顿还是先以气场镇压对方时,却见他突然跃上屋顶准备逃走。
她瞬间黑脸。喂喂喂,搞什么搞什么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没事就上蹿下跳的,欺负姐姐不会轻功是不是?混蛋啊。
“给姐姐下来!”她气急败坏的跺脚吼道。那混蛋跑上屋顶让她怎么收拾?
黑影直接忽略掉她的怒吼,窈窕的身形在屋顶上好一阵纵跃,很快便不见了踪影,一如他来时般。
不准逃!竹苓循着那黑影逃走方向跑去。
吱呀一声,成夫人的房门开了,婢女有些奇怪的走了出来,可是院中空空落落,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夜风轻拂,还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气。竹苓眯着双溶溶杏眸,不停追着不远处的那道黑影。心里不甘又不满。
简直可恶啊,都还没开打就逃,现在还害得姐姐跟狗似的在后头追。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她跑上廊桥,看着眼前那到利落飞跃的身影,难得郁卒的吐出一口气。
可恶,回头一定让和师爷教轻功嗷嗷嗷,这么跟人屁股后头跑的事,真是跟她的身份不搭。
深深月光下,陆卿言与陆和正坐在湖中小亭低叙,石桌上布着几碟吃得差不多的小菜与一壶清酒。
陆卿言执杯,修长的手指剔透晶莹,衬着那玉白的瓷杯,越发显得莹润美丽。他浅浅含笑,温雅的眉目浸在月色下,如同染了一层朦胧的白光,俊逸斯文到极致。
“他们的孩子,以后便好生照看着。”陆卿言指尖的杯盏轻抬,杯中的醇酒散出点点涟漪。
陆和垂眸,低低应了声:“是。”
陆卿言满意勾唇,正欲饮下那杯酒,却被一声愤怒的大吼打断:“和师爷快给姐姐滚过来啊啊啊啊啊!”
陆卿言的一口酒哽在喉间,被呛到了。
陆和急忙上前。“公子…”
咳咳…他以袖掩唇,轻摆着手。视线却投至不远处的竹苓身上,麻烦能别这么突然的爆出声音么。
竹苓老远就见到亭子里的陆和,但她嚎了一会儿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忍不住磨起牙了。好你个陆和啊,居然敢无视姐姐。哼,书呆这次可不能说她莽撞不懂事了,她可是叫了人的,人家没理可不能怪她吧…
不过这么跟着跑简直是累死人啊混蛋!
就在竹苓一路追着那黑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寻思着是不是放他走得了的时候,衣领忽然被人提住了。
“小椒兴致真是好啊,月下散步?”温卿良话语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冲她轻笑道。
竹苓被勒着脖颈也不见恼,倒是格外兴奋的抓了他凑近,将他的脸转向一边,语速飞快道:“看见那混蛋没?快去把他抓下来!”她说着,将他往那个方向一推。
哼,陆和不来拉倒,姐姐还不要他了呢。这家伙的功夫好像也很厉害,唔,要是他给姐姐把人抓回来了,倒是可以考虑对他以后好点…
温卿良被她这么一推,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虽然他有些搞不懂这是闹得哪出,但还是听话的追上那黑影,堵了他的前路。
黑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飞掠至眼前,不由停步欲往后退。但身后竹苓不知从哪找来架梯子,搁着屋檐就开始吭哧吭哧的往上爬。一路爬还一路骂嚷着:“让姐姐平白跑了这么久,看姐姐怎么收拾你。杀了人不敢承认就算了,居然还陷害白芥。新仇旧账今晚就一起算吧。”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中梨花枪一闪,冲温卿良招呼了过去。
梨花枪头顶尖锋锐,两侧薄刀熠熠反射着银白的月光,枪杆细长,一动枪头便抖动不停,使人看不清枪头究竟戳向何方。
温卿良衣袂翩翩,兰麝的清香与酒气缱绻于身际,他从容一笑,手中一把描金折扇扇面半展,泼墨山水大气飘洒。竹苓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把扇子就是在西街重遇他时打过她手的那把扇子。她杏眸微眯,咬牙切齿的看着与黑影缠斗一块的温卿良,决定等这人抓了后再跟他算账。
可恶,这混蛋当初居然敢偷袭姐姐。
温卿良倒不知竹苓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就接手那人的武功套数,却是有些像记忆中的那人。一杆梨花枪使得出神入化,虽已嫁人,却是一身男儿装扮随夫征战沙场,四处杀敌。
只不过那人…
他渐渐收了笑,手中攻势猛地凌厉了起来。玉质的扇骨敲击着枪头,清脆的锵锵声不断。
黑影有些不敌,欲逃开却被他的招式紧紧缠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眸子划过几丝复杂的光。他咬牙,虚招一晃躲开温卿良揭向自己面纱的手,点燃了枪头下的药筒。
火光中,温卿良的面容精美绝伦。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那火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如画的眉目轻舒,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影,就好像是断定他不会真的伤害他。
黑影咬牙,本想借这招吓退他,没想却被反将了一军。他攻势猛地一收,忽然毫无预警的将药筒对准早爬上屋顶在边上看戏的竹苓。
温卿良面色巨变,欲赶过去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夹着火焰的药筒离竹苓越来越近…
竹苓其实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原本是他们俩在那打啊打的,怎么又把她给扯进来了呢?明明她就很安分的在边上看热闹啊。
真是人倒霉连喝水都会被呛到…
好吧,难为咱五小姐在此关头还能想到这些。明明该连滚带爬的躲开不是吗?
在那双溶溶如水的杏眸中,火焰四射,包裹着火球般地药筒冲她飞射而来,迅疾如风。
就在此时,竹苓忽然觉得身子猛地一轻,竹叶清香萦绕周身,她蓦然睁大眼眸,却只在翩飞的青色发带与泼墨发丝中看到冲天火光乍响,一时间漫天漫地的碎铁屑火星纷飞。
那黑影不知何时失了踪迹,温卿良立于屋顶,秀美的眉目仿佛浸上一层冰霜,白衣墨发,迎风肆意飞扬。
竹苓甫一落地,就觉得怀中一重。她垂脸,便见陆卿言面色苍白凤目紧闭,不知为何,竟昏了过去。
她摇了摇他:“喂,书呆,你…”小手忽然摸到些许黏稠腻滑,她心里觉得奇怪,低眸望去,便见那轻薄似无物的青纱罩衫上不知何时染上了大片血红。
难道是刚才那东西爆炸被炸到了?
被心中的想法一惊,竹苓连连摇着他:“哎哎,书呆?醒醒…”
陆卿言毫无反应。
她有些着急,发狠撕开他肩膀处的衣物,便见那处依旧缓缓往外流出刺眼的红。
竹苓又看了眼陆卿言,见他仍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便低头凑近他的伤处,慢慢舔吸了起来。
急急赶来的陆和见得此幕,不由惊道:“五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居然…居然扒了他家公子的衣服…还,还舔吮他家公子的肩…这也未免…未免太伤风败俗了吧…

 

 31 应死之人突现身

据《本草纲目》记载,桃:核仁入药,当取解核者种之为佳,山桃仁不堪用。柿接桃则为金桃,李接桃则为李桃,梅接桃则脆。桃树生虫,煮猪头汁浇之即止。皆物性之微妙也。味酸、热、微毒。
————《济世医报》
陆和在一边震惊石化成什么地步竹苓没理会。只是感觉到口腔中流动的液体渐渐止住,她这才压着陆卿言的肩离开了些,侧脸呸呸呸的一阵吐。
好吧,血总算是止住了…
她擦了擦嘴角,也不管之前是多么垂涎于这布料,毫不含糊的从裙裾处撕下一大块绑上他的伤口,将他提了起来。
这时府内众人也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醒,一股脑的全跑了过来。
黄县令看着他们那架势,又抬眼瞧着屋顶上的温卿良,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半夜的干什么?
竹苓没好气道:“你没长眼睛吗?自己不会看啊?”
黄县令被她那话一堵,瞪着眼睛半天也没句话回。倒是他身后的其余县令,一个比一个的指责声大。
“大胆,你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与黄县令说话。”
“听说是个捕头,哼,姑娘家家的天天这么抛头露面,还真是世风日下。”
“这就叫什么锅配什么盖儿。陆大人这么文文弱弱的,自然得有个强势点的在边上管着…”
竹苓恼了,将陆卿言往边上石化的陆和怀里一推,插腰昂脸道:“说什么呢?找抽吗?”虽然说她和书呆是很配啦,可是这话还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啊。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呢,连说话都不会说。平白惹人不痛快。
“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呢啊?”一县令指着她满脸愤慨。好歹他们也是个八品县官,区区一捕头,居然这么没大没小目无法纪。
竹苓可不是陆卿言,被人刁难还能斯斯文文的任其讽刺。她挑眉反问道:“你怎么说话呢。大晚上的吵吵嚷嚷想干嘛想干嘛?让不让人睡了啊?当这是你家啊,真是的…”
她一把将挡路的人扒开,扭脸道:“和师爷,跟姐姐走。”
这是,黄县令突然从一旁站了出来,刚巧不巧的正好将竹苓的前路给封了。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视线缓慢扫过在场众位,悠悠道:“和师爷,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既然说不过她,那找个人问也是一样。
陆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是晚到的,而且一来还让他看见那么劲爆的一幕。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那还注意的到其他。
竹苓嘁了声:“好狗不挡道啊,给姐姐让开。”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那就求姐姐啊…哼,就是求了也不告诉你。她皱着鼻子把脸扭向一边。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她看到了一直在屋顶上站着的温卿良。她拧眉,不自觉冲他喊道:“哎,你打算在上面站一晚上吗?”
温卿良淡笑,一跃而下,在竹苓面前站定。衣袂翩飞间,黄县令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敢问这位公子,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卿良舒眉,手捻着一束柔滑的墨发,淡然笑道:“啊,不过是碰见杀成大人的嫌疑犯了。”
他这话一出,虽是悠悠闲闲的语调,但听到此言的众人皆是巨惊。
接着立即有人接口道:“苏白芥?”
竹苓面色一变,直接将那人给拽了出来。眉目被戾气浸染,透出几许凶狠恶煞来:“再给姐姐说一遍。”混蛋,居然还敢说白芥是嫌疑犯,找死吗?
那县官吓得一哆嗦,却还抖着嗓子道:“你…本县可是与陆大人平级,你…你居然敢这么对待本县…本县…”他这话还没说话,就觉得领子一紧,差点勒得他喘不来气。
“姐姐管你是平级还是高级,要是再让姐姐听见你敢说白芥一句不是,看不揍你。”她狠狠说着,手下一松,将他推到在地。
黄县令双眉拧的紧紧,冲陆和道:“和师爷,这就是贵县的捕头?将不将人放在眼里了?本县看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了。”说话间,府衙内的捕快已经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刚才遭竹苓谩骂的县令见状立即趾高气扬道:“苏白芥本来就有杀害成大人的嫌疑。”
“你…”竹苓怒急欲上前,却被温卿良拉住。他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大人,刚才那黑影,是个女人。”
黄县令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完全保证杀害成大人者就是刚才那人。”
竹苓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是揪着白芥不放做什么?你和他有仇啊。”
黄县令道:“本县只是就事论事,苏捕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捣乱,不惩治可不行了。”他食指一挥,余下捕快慢慢接近他们。
温卿良精致的眉目冷不丁一皱,不自觉将竹苓护于身后。一直沉默的和师爷忽然开口道:“黄县令,就算是苏捕头没有规矩,那也是陆大人的手下。您与陆大人同属平级,治理他的人,怕是不妥吧。”换而言之,就是要收拾,那也得陆大人亲自收拾。
黄县令冷哼:“现在陆大人昏迷,本县替他教训个人也不行吗?”
和师爷微笑,是与陆卿言相似的温和:“陆大人现在无法处置苏捕头,那便是由学生代他处置。毕竟,苏捕头是我济世县的人…”他淡笑着看了面色铁青的黄县令一眼,缓缓道:“就不劳黄大人费心了。”
温卿良饶有兴致的看着不吭不卑的陆和,忽而轻笑道:“小和子,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小十六的风范了…”
黄县令听到温卿良那称呼,眼神闪烁了一下,移目细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让周围的捕快全退了下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刚才那人的称呼…似乎是…
他默默退进人群中,目送着他们一行离开,连竹苓走时的那句挑衅也没注意。
竹苓得意的晃了晃头,对于黄县令的沉默感觉心情大好。哼,知道怕了吧,早说过别惹姐姐的。
他们四人一直同路到了西厢门口,竹苓说是去找下苏白芥来看看陆卿言到底如何便飞快跑开了,温卿良则是打了个呵欠表示自己倦了先回房休息。于是陆和便一人将陆卿言送回房间,守在一旁等竹苓回来。
***
翌日,天才刚亮,府中便开始吵吵闹闹了起来。温卿良找了个路过的婢女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吊唁之日。
摆满了香烛、供品、长明灯的桌上悬挂着白桌衣,厅中白幔不停随风飞舞在乌黑的棺椁上空。成夫人一身麻布斩衰,跪于灵案边陪祭。不时有百姓和着屋外悲凉的乐声前来吊唁,她也是不言不语,只是垂头静静烧着纸火。
成知府夫妻的亲友早已离世,唯有一个有着血缘的孩子还留在皇城不知此事。所以偌大的灵堂内,就只成夫人一人跪在灵案前,凄凉无比。
奔丧的客人中,忽然走出一修长身姿的中年书生。容貌有些偏女气,眼角眉梢间有着淡淡的细纹,身形笔挺的很。他缓缓步至成夫人面前,轻言细语道:“夫人节哀…”
成夫人垂头,隐隐的低泣声细细碎碎的传了开来。
那书生缓缓自成夫人面前蹲下,一边同她烧着纸火,一边道:“夫人可想再见到成大人?”
成夫人的哭声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粗大的麻布白帽中透出的青丝顺滑,紧紧贴着泪湿的小脸,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含泪,就这么蹙着眉看他,柔弱盈盈,引人无限爱怜。
书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戾恨,但下一秒已然平复。他温温笑着,再次重复道:“夫人可想再次见到成大人?”
成夫人眼神忽然变得炙热起来,她连连点头,还含在眼眶的透明泪滴也随着她的动作四处飞洒。“先生有唔…”
她语气急切,才刚说出三个字,却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忍不住低头看去,一柄闪着幽蓝光芒的短剑已深入体内,只余一只握着剑柄的手出现在眼前。
书生阴测测的声音响在成夫人耳际,幽深而夹着深刻的恨意:“那你就去陪他吧。”
猛地拔出短剑,成夫人软软倒在地上。打翻了还燃烧着纸火的铜盆,火焰舔上成夫人的斩衰,飞快的烧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惊到了其余来吊唁的人,众人惊叫着,扑火救火声连成一片,场面闹哄不断。
竹苓本是在陆卿言房里守着他的,听见外头越来越大的闹哄声,好奇的走了出去,便听见厅内成夫人出事的消息。
一路跑到前厅,火已被扑灭,只是成夫人却已经离世。她烧的半黑的遗骸就搁置在成大人的灵柩旁,边上跪了一地的婢女家丁。
那中年书生被捕快压在地上,却仍是放肆的大笑着。衣衫灰败发髻凌乱,完全不复之前的文雅摸样。
“这是怎么回事?”竹苓扯了沉默站在边上温卿良一把,皱着眉头问道。
早上成夫人明明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就死了?
温卿良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走到那书生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书生笑着笑着,眼前忽然多出一双雪白的云纹靴,下意识的顺着看上去,便见温卿良精美如画的脸,此刻,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他。
书生呼吸一窒:“九…九…”
温卿良缓缓蹲下,指尖抹去了书生面上的灰尘。他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道:“顾漪。”
书生颤了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没说话。
竹苓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俩,心里困惑不已。
这两人,认识?
当黄县令率着大批县令赶到现场时,只余下成夫人那具尸骸和府内的仆役了。他冷脸问道:“凶手呢?”
“被…被温公子带走了…”
屋内兰麝清香袅袅,温卿良漫不经心的拢了拢广袖,淡淡道:“五年前,顾漪顾先锋夜探敌营死于敌将之手。当时镇国将军是这么传话回来的吧。”
“可是…顾漪你告诉我,现在在我面前的,是谁?”
顾漪依旧是那副书生装扮,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听见温卿良这话,冷不丁一颤。
竹苓在门外,挠心闹肺的想知道他们在里头聊什么。只可惜…人家不让她听…
其实按照她以往的个性,人家越是不同意她就越是要听的。只是这次她却是难得的听话。只因为…里面的那个人可是杀了成知府夫妻的凶手啊!要是一个没顺他意,杀了她可怎么办?
所以,由此可知,苏五小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茬。
顾漪静默不语,温卿良也不急,指尖捻起盘内搁置的粉桃在手中把玩。一时间,只余轻轻的呼吸声在房内回响。
良久,顾漪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当年我确实没死。而真正要我死的,不是当时的敌国将领,而是那成之涯!”

 

 32 相伴长大也是哀

据《本草纲目》记载,卮,酒器也。栀子象之,故名。俗作栀。栀子,叶如兔耳,浓而深绿,春荣秋瘁。入夏开花,大如酒杯,白瓣黄实,薄皮细子有须,霜后收之。蜀中有红栀子,花烂红色,其实染物则赭红色。味苦、寒、无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是知晓顾漪与成之涯那段往事的。少年相识,相携长大,很是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顾家一门忠烈,出来的全是赫赫有名的武将。顾漪的哥哥顾涟,更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当他长至成年,已是能在战场上施然布阵兵法信手拈来的偏将了。许是骨子里的血统,顾漪并不似同龄的闺阁小姐常有闲暇去绣花抚琴。她日日顶着烈日与成之涯在练武场比试,每每练到连枪也拿不起来,才肯停下。也正因为此,及笄后的她一杆梨花枪使得那叫一个精妙,连身为男人的成之涯都没她那份风骨。
只是…当年淮北一战,她不是遭了埋伏,一去无回了么…
温卿良心下颇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静静听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