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等等…”荀彧低喘着,嗓音轻轻哑哑,分外撩人,曹操闷笑,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朝软榻走去,“等?本相可等不下去!”
内室的帘幔垂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有浅浅呻-吟溢出。
诸葛亮站在门外,有些莫名的挑着眉,似乎不明白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在商谈军情要事?
可里头怎么一丝说话声也没有?
反倒是…反倒是总出现些奇怪的声音…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肩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下,“嘿,你是何人?!”
诸葛亮不动声色的回头,便见一黑袍少年眸正神清,正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他。
“路过之人而已。”他淡淡一笑,毫无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偶然听见里头有奇怪声响,这才细听。”
黑袍少年面色倏变,不由快走一步凑到门上,专注听着里头响动。
越是听,那面色便越是难看,满眼隐忍的怒意。
诸葛亮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他有此反应不由微诧。
——看样子,这位少年该是知晓里头在干什么,否则不会有如此神色。
其实有关这黑袍少年的身份,诸葛亮多多少少也是能猜到的。
年纪尚幼,又加之行装雍容华贵…想来应是曹操那几位公子中的其中一位吧。
“父亲,父亲?”那少年忽而冲里头高喊,“父亲可在房中?孩儿有要事禀明!”
随着他这声呼喊,房中那若有似无的奇怪声响骤然消失,紧跟着,便是曹操有些不稳的声音,“压后再谈。”
“父亲,此事非同一般,孩儿实在拿不定主意…”黑袍少年丝毫不愿松口,咬紧了牙,“还请父亲定夺!”
这话一出,房内安静异常,曹操并未再做言答。
“父亲?”
不管是房内那些莫名其妙的声响,还是外头这位黑袍少年的举止神情,都非常奇怪。
诸葛亮微微摇动羽扇,心知此地不宜再逗留,便旋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郁葱树枝间鸟鸣阵阵,清风拂过翠叶婆娑,他慢慢下阶,刚出了长廊,肩上便有股重力传来,将他推撞上粗壮廊柱。
“荀彧与父亲一同在书房,是也不是?!”方才那在门前喧嚣的黑袍少年恶狠狠的瞪着他,眼底竟涌现着让人心惊的仇恨光芒。
诸葛亮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刚才那一下着实猝不及防得很,他全无防备的撞上廊柱,脊背正火辣辣的疼。
“公子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问在下。”他面色平静,眸中朗朗明澈之色,纵然被制,也是满身气定神闲。
“回答我的问题!”黑袍少年攥紧了他的双肩,低吼:“荀彧是不是在房内?!!!”
“是。”
“他进去多久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黑袍少年手中的力道开始越来越重。
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诸葛亮几乎能听见骨骼间的喀啦声,“不过一炷香。”
“啊!”黑袍少年忽如发了狂般,直接将诸葛亮扫推开去,后者本就未习武力,哪里经得起他这番粗暴动作,踉跄退了几步便摔倒在地,手中羽扇哗啦一下滑出老远。
——这回可真是哪哪儿都疼得厉害了。
诸葛亮苦笑,半撑着地面刚想起身,却不想手臂猛地一紧,竟被人直接拉拽起来。还是方才的那位黑袍少年,他沉着面色,阴郁冷喝:“你是荀彧的人?”
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衫染上蒙尘,他的举止气度却依旧从容,“非也,在下只是贵府散客。”
这句话就像是醒神明目的良药,一下便让黑袍少年冷静了下来。
他攥着诸葛亮的手指微微抽动,继而才一点点、缓慢的松开。
然后,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抬手行礼,“先生莫怪,丕一时冲动,失了礼数。”
原来此人是曹操的二子,曹丕。
诸葛亮微微垂眼,心下有了算计,不由浅笑托住他,“公子言重了。”
曹丕顺势直起身,于暗中细细观察了诸葛亮一阵,见他容色坦荡并无不悦,这才舒了口气,“先生大度,为表歉意,就让丕送先生回房吧。”
诸葛亮含笑点头。
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他现在就是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曹丕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羽扇,细心擦拭掉上头沾染的灰尘,恭敬替回给诸葛亮,“先生的羽扇。”
将诸葛亮送回房中后,曹丕又小坐了片刻,十句中九句不离歉话,还招来医官为其检查。
好在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
“今日之事,丕实在是愧对先生。”曹丕站于床边,眼看着医官为躺在床上的诸葛亮推拿,不由羞愧道:“丕莽撞行事,竟还得先生受此大苦…”
“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小事罢了,无碍。”诸葛亮仅着单衣趴伏于床,一头长长的黑发柔顺滑落颈间,更衬得那面容秀雅,玲珑剔透般的出色。
医官为他推拿之时,偶不小心还会带起单衣,露出的那截肤白如雪,如玉温润。
曹丕一时竟恍了神,只怔怔望着趴伏随意的诸葛亮,就连他到底说了什么都不知。
诸葛亮等了片刻也未等到他的回答,不由侧眼瞟了过去,曹丕喉间一紧,闷头一言不发的疾步走出房间。
此举着实突然,诸葛亮不由怔住。
——这位丕公子实在有点喜怒无常啊…
浑然不觉已被诸葛亮贴上谨防标签的曹丕站在门外,仰头吐出口郁气。
他的心乱了,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玉白颜色,以及诸葛亮眸透微茫侧眼瞟来的玲珑模样。
完了完了,他好像…好像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段子之五当日,诸葛亮一直呆在房中,半步都没出门。这一举止让原本就抱有怀疑态度的刘备更加坚定了内心所想。——军师一定是受伤了,但怕大家担心,就偷偷隐瞒了下来!刘备站在廊柱下,幽幽望着夕阳斜落的同时,还不忘在心中埋怨某人。军师哪哪儿都好,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要真称了他的意不去过问,那伤势转严怎么办?听说伤口不及时处理好是会引起化脓发热的,难道…刘备心里一咯噔,心跳渐渐变快。——难道军师不是不出门,而是出不了门…被自己这一突然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刘备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疼得他嗓子眼都发紧。不行,他绝不能放任军师不管!!!“三弟!!!”一声凄喊忽然划破长空,如泣如诉,绕梁三日不绝,惊得屋顶那排憩息的白鸽急惶惶扇着翅膀飞起,扑棱棱的展翅声中偶有羽翎飘落,其间还参杂着许白色粘稠物体。刚搬着坛美酒走进院内的张飞首受其害,脑门上PIA几一下就接住了那滩‘白色粘稠物’。有奇怪的臭味传来,张飞吸吸鼻子,腾出只手来往脑门上一摸。“三弟速速去传医官前往军师处,等我到时,医官必须在场!”而这时,刘备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横接飞令,张飞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扯着嗓门吼了回去,“大哥,您这是要去哪?”“去看军师!”
14
14、了若指掌 ...


哗啦——
床前紧闭的帘幔忽被扯开,曹操坐起身,探手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袍。
“刘备那可有消息了?”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伴随着衣料簌簌的摩擦声传入耳内,是有别于往日的随意慵懒。
荀彧躺在床榻上,面上潮红尚未褪却,眸色湿润。
“…暂无音讯。”他微微闭目,努力平复下喘息未定的呼吸,“据信使所述,诸葛瑾的反应很平淡,似乎全不在意。”
曹操手下的动作一顿,不由皱眉,“这诸葛亮真是诸葛瑾的弟弟?”
“千真万确。”
“…”这倒奇怪了,亲弟身涉险地,诸葛瑾竟无动于衷?!
他沉吟,片刻后转脸望向荀彧,“说服诸葛亮,让他归于本相帐下。”
“是。”
荀彧慢慢坐起身,长发略显凌乱,低低垂于雪白的肩颈,他抬手拉起领口,遮掩住了露出的几分诱人春光,曹操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的停驻于他已包的严严实实的领口,眸光倏暗,“文若可知本相心思?”
荀彧手中动作一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后者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那双幽黑如漆沉的眸却满敛意味深长,淡淡注视着他,荀彧心中微惊,连忙垂眼不敢再看,“彧…不敢妄加揣测!”
“…”曹操微微眯眼,沉声开口:“说。”
只淡淡的一个字,却在无形中透出的浓重威慑,荀彧不自觉绷紧了身形,恭谨伏跪于榻,“彧斗胆,丞相…是想以孔明牵制诸葛瑾。”
纵然无法让诸葛瑾效力,可一旦清楚知晓了他的排兵布阵,便不足为惧了。
何况,他二人本为兄弟,更能互相牵制。
曹操脸上无甚表情,只轻应了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荀彧垂头,沉声道:“虽然信使言刘备一众对诸葛亮的安危毫不在意,可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尚需深思。”
——既然孔明能让刘备亲自领兵来接,地位绝对不低。
曹操静静听着他的分析,语气平淡,“那依文若之见,诸葛亮可是个人才?”
荀彧笃定:“孔明心有沟壑,才能绝非彧之下!”
曹操挑眉,倒是有些意外他对诸葛亮有如此高的评价,“看来,这人还非留不可了?”
荀彧点头,一字一顿,“非留不可!”
“嗯…”曹操思索片刻,扯唇淡笑,“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给刘备送点彩头。”
***
几日后,诸葛亮投于曹操帐下的消息便被有意传到了刘备一众的耳中,张飞是个暴脾气,率先坐不住的拍桌怒骂,“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认贼做主!”
关羽沉着脸,虽未言语,脸上却同是不悦。
“恐是有什么内情吧。”赵云紧紧拧着眉头,冲位于首座的刘备抱拳道:“主公,我认为这是曹操的离间计!”
军营中谁人不知诸葛亮乃军师诸葛瑾之弟?现今传出这等消息,必定是想让诸葛瑾受到猜忌,从而削弱他们的势力!
“什么计不计的,要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光是谣言能传这么厉害?”张飞怒目圆睁,恨声道:“我看就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经不住诱惑!狗娘养的,贪生怕死毫无节气!”
“三弟不可胡言!”刘备面色骤沉,冷声呵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莫要妄下定论!”
张飞劈头挨了顿训,却怎么也忍不住心中恼怒,苦口婆心的劝道:“大哥,你当每个人都和我们兄弟一样么?有些人啊…那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永远都不会向着你!”
这话潜意思极为浓重,此刻堂中不与刘备是兄弟的,可不就只有诸葛瑾一人么。
“闭嘴!”刘备豁然起身,大怒,“我召你们来是为商讨解决办法,而不是听你在这大放厥词!”
“我…”
“你要再说孔明半句不是,便直接回房歇着去!”
张飞还欲再言,可惜刘备丝毫不给他机会,拂袖断了他的话头。
“…”张飞张了张嘴,一旁的关羽却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拉住,在他莫名望来之际,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他也对诸葛亮此番行止不屑之至,可毕竟诸葛瑾还在场,也不好让人太下不来台。
刘备见张飞终于安静下来,这才缓了神色,冲僵坐在侧的诸葛瑾致歉,“三弟胡言乱语,备在此替他赔个不是,还请军师海涵。”
“…”诸葛瑾不语。
他一直就将诸葛亮看得极重,就算他幼时再淘气不听话,也未曾责备过半句。此刻张飞毫不顾忌的大骂特骂,字字句句就像那戳心窝的针,戳的诸葛瑾满心恼火。
——他的二弟岂能受此粗人折辱?!
“军师,你与益德处事多年,也清楚他是个什么性格…”刘备见他面色难看久久不语,心中不免也忐忑起来,“无心之话,军师切莫往心里去。”
“主公,”诸葛瑾平了平气,起身行了一礼,“瑾想告假数日。”
刘备倏惊。
“舍弟久困许昌,瑾方寸已乱寝食难安,纵然留下也于事无补。”诸葛瑾语带沉重,“倒不如…”
倒不如走趟许昌!
刘备摇头,沉声道:“军师,孔明投身于曹操帐下一事真假未定,还是容备派人先去打探一番来得稳妥!”
——先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好好思考解决办法。否则他这急惶冒失的冲去,可不正中了曹操的下怀么?!
赵云听着也觉有理,不由同在旁劝慰,“主公说得对,军师可千万别中了曹操之计啊!”
“…”诸葛瑾沉默。
他当然清楚这是个阴谋,可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诸葛亮,生怕他会有个万一。
“军师担忧孔明安危,备能理解,可莫要因此而忘孔明之性情啊!”刘备握住他的手,力道渐紧。
驰书召兄,又辅佐曹操…这两件事不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刘备此言犹如醍醐灌顶,诸葛瑾怔神片刻,醒悟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苦笑,“瑾真是枉为兄长,对二弟的了解竟不及主公半分。”
这话一出,也就是他放弃了只身前往许昌的念头,刘备释然一笑,轻拍着他的手背,“那备立刻着人前往许昌,打探虚实!”
***
许昌,丞相府。
院中那棵郁葱大树长得格外好,树身粗壮,冠姿蓬长,实非一般小树可比。
曹操此刻就觉得自己是这棵大树。
“诸葛亮还没同意为本相所用?”他负手站于窗前,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荀彧一袭青衫素雅依旧,此刻正微垂了头,恭敬回答:“是。”
早在当日曹操开口要诸葛亮留下辅佐时,荀彧便去找过诸葛亮,只可惜后者推脱学识浅薄,无法胜任此大任,便把他的劝服悉数挡了回来。
——这看似谦和内敛的端方君子,口才竟若悬河,滔滔然间就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不识抬举!”曹操一声冷哼,拂袖道:“若不能为本相所用,直接□!”
反正他最开始的初衷也是为收诸葛瑾,后希望他能投于帐下也不过是见其气度卓然,既他不愿,也勿需再费心!
“丞相,孔明之才若就此埋没,着实可惜…”荀彧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他此刻尚不过弱冠之龄,谈吐已如此丰博,假以时日,定成一方人物!”
“再是人物,不在本相帐下也是徒劳。”曹操面沉如水,却突地瞟了眼荀彧,“多派些兵士看紧他。”
既能得荀彧如此力荐,他自是相信诸葛亮不会徒有其表,这样的人日后若成敌人,怕是会相当棘手。
荀彧低低叹了口气,也知他是下定了决心,只得应下。
曹操忽而一笑。
他变起脸来格外快,前一瞬还威严如上位者不容置喙,此刻却已柔了神色笑意吟吟,“文若为何叹气?”
他反手将窗掩上,漫步上前,一伸手就想将荀彧拥入怀中。
可惜后者似已察觉他的举动,微侧了身躲过,“…丞相,待会儿还要与诸将商议要事,切莫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曹操似笑非笑,索性站在原地反问,“文若怎知本相会误时辰?嗯?”
荀彧一噎,垂眼低声道:“是彧多虑了,还请丞相恕罪。”
他说起话来的时候总是这么慢声细语,只是这时时的进退得宜却让曹操无比着恼。
特别是现在,实在是煞风景得很!
“文若若肯过来,本相便恕你无罪。”他淡淡说着,目光却暗沉灼热得紧,一瞬不瞬的胶在他身上。
“…”荀彧被看得格外不自在,不由轻蹙眉宇再次避开。
只是脚下步伐却有些犹疑,欲迈出…却又顿足。
将他此举看在眼里,曹操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怎么?文若不愿意?”
“不,彧只是…”
“只是什么?”
荀彧抿唇不语,只是再次垂下眼去,装作不知曹操为何意般不吭不卑道:“丞相为何要让彧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段子之六“…”张飞一噎,瞪圆了眼。可这时刘备已经一个旋身消失在了廊间。张飞愣在原地半响,终于忍不住咕哝起来,“…就您这脚程,跑起来跟骑着的卢马似的,医官要是能赶在您之前到军师那儿,可就真成神了!”按下张飞的腹诽不表,却说刘备飞速赶到诸葛亮的房门口时,门也没敲,直接就闯了进去,“军师!军师?军师?!”诸葛亮正坐在案后审阅公文,听到响动不由抬头望去。“军…”风风火火的刘备瞬间噎声,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事物般眼睛越瞪越大,手指颤巍巍的抬起,却抖得跟寒风中的枯枝一样。哆哆嗦嗦的指着诸葛亮…额,诸葛亮的头顶,他就像是被谁掐住了嗓子,憋半天也憋出个:“军…军…军…?!!!”——那是什么?!!!难道是眼花?不然他为什么在军师的头顶看到两只尖尖挺直的、白绒绒的狐耳?刘备抚额,只觉头痛欲裂,踉跄退了几步后噗通坐到了地上。“主公!”诸葛亮一惊之下连忙起身,宽大的袍袖被风带起,于空中翻出翩飞的弧度。他扶着刘备,眼底隐隐闪烁着担忧之情,后者望着他…或者应该说是望着他头顶的那对狐耳,晕眩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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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奇才陨落 ...


“…为什么?”曹操玩味的咀嚼着这三个字,饶有兴致的挑眉看他,“是啊,本相也想知道为什么。文若,我们的想法惯来一致,你便与本相说说,为什么要你过来?”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被重新踢回了荀彧面前。
“…”荀彧沉默,半响才抬手平躬,深深行了一礼,“还请丞相明示。”
曹操面色陡然一沉,“本相要的是你的回答!”
“彧…实在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他豁然逼近,高大的身形已将荀彧牢牢笼罩,突如其来的浓重压迫使得后者情不自禁的后退了步,垂头跪倒在地,“丞相恕罪。”
“…”
曹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荀彧却不吭不卑的垂跪在地一动不动,纵使此刻处于劣势,也依旧是端方君子文雅之至,未落半点下风。
两人一站一跪,长久保持着此刻姿态。
——算了。
曹操微不可查的哼了声,兴致全失,“去中堂议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冷僵着脸大步走过荀彧身边,后头传来荀彧恭谨的应答:“是。”
声音低和沉缓,恰如春日徐风扑面,然后便是衣料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曹操的心情不由更加恶劣了。
他们一前一后的隔着短短的距离,沉默走于曲折蜿蜒的长廊间。廊外景致庭幽,奇珍异草竞相绽放,树木高大可遮苍天,郁郁葱茏的婆娑一地树影。
树下,诸葛亮观望着眼前棋局,摇扇浅笑,“公子,你又输了。”
檀木棋盘上的黑白双子纵横交错,乍一眼看上去是密密麻麻一片,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黑子溃散七零八落,而白子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是啊…
又输了…
曹丕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先生棋艺高超,丕自愧不如。”
接连下了七局的棋,他却是回回惨败。
诸葛亮只笑不语,抬手拾捡着棋盘上的白子。
时不时有清脆的棋子撞击声从指间散出,听在耳中十分清悦。
曹丕有些怔神,眼前那截从雪白宽袍中露出的修长手指微微半弯,正不急不缓的将一颗颗的棋子收回棋盒,他莫名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先生…”
诸葛亮微微抬眼,眸如点漆透亮,目光平静深远隐带笑意。
曹丕喉间一凝,忽然就觉得想说之话悉数跑了个干净,木呆呆的看着他半响才丢出句简直是蠢到家的话:“我们再来一局吧。”
诸葛亮手下收络棋子的动作缓了片刻,静静观望他半响,才轻笑提醒道:“公子应去看望公达兄了。”
几日前荀攸染上风寒,至今还缠绵病榻,曹丕早就定下今天去荀府走一趟,奈何方才被诸葛亮那一勾,全忘脑后了。
“啊!…是是是,先生说的是。”他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尴尬道:“那丕便先行告退,先生慢坐。”
曹丕的耳根有些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似的僵站起身,然后草草冲诸葛亮行了一礼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诸葛亮哑然。
他坐于原地静望着那道已经走远的黑色身影,眸色微不可查的闪了下。
近期曹丕与他多有往来,每每不是下棋抚琴助兴,便是请教一些有关政治、或是军事上的问题,就好像真将他当成了先生,虔诚恭谨。
若不是初见那日见到过他的失态之举…
诸葛亮习惯性的抬指轻拂扇身,唇角微翘。
虽然不知他那时为何勃然大怒,可在知晓他是曹操贵客时那迅速控制住情绪转反致歉的反应…
——上一世他能成为世子果然情有可原。
可同样的,也是此子逼君禅位自立为帝!
诸葛亮心中一抽,不由缓缓闭上双眼。
四百年的大汉啊…
于乱世烽烟中奠定的盛世,曾是如此恢弘壮大,却最终毁于这纷乱的天地间…
***
夜半时分,莹月高挂。
曹操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僻静处一隅,屈指叩响了其中一间房的门扉。
门内隐有低咳声传出,断断续续的,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听到外头响动时,里面的谈话声忽的一顿,接着没过多久,门上便印出道修长身影。
开门之人是荀彧,见到曹操站在门外时,他似是惊了下,继而便后退了步垂眼行礼,“丞相。”
曹操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料到了他会在此处般的平静,轻应了声后便往房内走去。
二人擦肩而过时,从曹操身上传来的冷冽肃伐之气使得荀彧下意识的又退后了步。
曹操斜睨着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房中燃着不少烛火,床榻上斜斜倚靠着一人,面容清瘦苍白,深重病态逾绕眉宇,已是大限将至之兆。
见到此幕的曹操一时也压下了涌上心头的不悦,上前一步坐上榻沿,关切询问:“奉孝近来可好?”
郭嘉微微一笑,本是毫无血色的憔悴脸色也因这一笑而变得生动起来,“劳丞相挂念,嘉一切安好。”
荀彧听得这言不由拧眉,张嘴似欲说点什么,可对上郭嘉望过来的视线时,却又忽然沉默,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郭嘉似是又笑了下,眸光轻轻闪动,重望向曹操,“方才,文若与嘉闲谈时聊起了府上那位新来的贤士,言语间对他赞赏颇多,不知丞相可有意将此人收为己用?”
荀彧明以举贤,曹操帐下大部分谋士都是他所推荐,就连郭嘉本人都是由他引举。曹操相信荀彧的知人善任,可同样的,他也清楚诸葛亮绝不会为他所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淡淡开口,“诸葛亮是个人才,虽不能为本相所用,但本相也决不能让旁人得了去。”
——他与诸葛亮虽未有诸多交涉,但也能感觉得出此人志向与他悖逆,所以也就勿需再花功夫了。
“奉孝啊,”曹操轻轻拍着郭嘉的手背,叹了口气,“…你病体未愈,应当好好调养才是,以后可莫要再为此等事伤神了。”
这句话一出,也就是单方面的阻断了这个话题,不过他向来将郭嘉当为知己推心置腹,也是真心想郭嘉能够早日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