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笑摇羽扇,声音清朗温润,侃侃道:“曹操五十万大军南下,现又得荆州降兵二三十万,以此算来,怎无八十万?”
“…”先、生!
鲁肃再次拽了他一把,这回的力道明显更大了些,诸葛亮却是视若无睹。
“那…”孙权心中略有忐忑,“其部下战将又有多少?”
“粗估之下,恐有一二千人。”
“曹操平荆以后,可还有别的企图?”
诸葛亮执扇遥指窗外,淡然道:“如今他操练水师,结寨造船,其意已是不言而喻。”
——必夺江东!
“…”孙权沉默了。
见自家主公陷入沉思,鲁肃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谴责道:“先生为何不守诺言!肃多次嘱咐不得将实情道知主公,可先生…唉!”
诸葛亮只笑不语,端坐摇扇一派神稳。
“若是…若是曹操有吞并之意,那依先生来看,孤究竟是当战、还是当降?”
“…”诸葛亮笑了笑,“吴候如觉势当力薄,抗不得曹军,只管俯首称臣便是,此举一应天时,二顺名义,得求苟安,也避去了杀生之祸。”
这一番说下来,可谓是字字不留情面,孙权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心中怒意顿生,“既如此,刘玄德为何不降?!”
“哈哈哈,”诸葛亮朗笑,将羽扇搁于桌案顺势起身,“吾众自幼习汉赋,食汉室之禄,自是应当忠汉室之事,古也有田横退守海岛誓死不降,一众将士慷慨就死之故,我等宁效田横玉碎,也绝不俯首帖耳服侍国贼!”
孙权神情陡僵,猛地站了起来。
诸葛亮坦然自若,对他望来的炽热目光不避也不闪,任他打量。
须臾,孙权一言不发的拂袖退入后堂。
“主公…”鲁肃下意识追了步,却又忽而停驻原地,回身望向诸葛亮的时候面带愠色,“先生实在荒唐!方才言席如此藐视我主,若非我主宽洪大度,定然当面责罚!”
诸葛亮神色淡然,“在下自有破曹之策,可吴候未问,在下又何必去说。”
鲁肃微微怔住,继而面色一肃,冲他行了一揖,“还请先生在此稍候片刻,待肃再向主公禀告。”
等到鲁肃入往后堂,孙权却全无怒色,只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此人一腔碧心,甚得孤意!”
——尚不过弱冠的少年,还不明了如何才能收整心中欣喜,所以才以此为借口退于后堂,候鲁肃前来‘劝慰’。
“主公…”孙权此等反应完全出乎了鲁肃预料,可观他此刻神情,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扬唇笑道:“诸葛先生胸藏锦绣,实非常人。”
孙权点头,下意识握紧了鲁肃的手,语气冷沉,“曹贼欲废汉自立已不在朝夕,只因惧二袁、吕布、刘表与大哥才不敢妄动,现今数雄尽灭,唯我江东尚存,实乃天授之意!”
鲁肃喜形于色,行揖一拜,“主公神武雄才,大业必成!”
正在此两厢激慨之际,一名侍从匆匆自外间走来,上前传了句话,孙权面色一凝,就连旁侧的鲁肃也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主公,这…”
孙权抬手阻了他的后续言语,“暂且让诸葛先生住往馆驿,破曹之计容后细谈。”
鲁肃点头,行揖退毕。
待他重回前厅,见诸葛亮还稳稳坐于原地,含笑自若面无不耐,不由笑着迎了上去,“方才先生那一席话,已使我家主公有了联刘破曹之意,奈何现下有事缠身脱不得空…敢问先生可否明日再续?”
诸葛亮眉目微动,鲁肃怕他以为是孙权故意推脱不见,便解释道:“伯符将军身体不适,现下主公实在无法走开,还请先生见谅。”
“…”诸葛亮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观鲁肃神情凝重,不由微扬了俊眉,眸中隐有惊意,“伯符将军?”
“先生竟不知么?”这回惊讶的轮到鲁肃了,“伯符将军是主公的大哥,也是江东前一任吴候。”
“…这点在下自然知晓,”他有些喃喃的自语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只是不明…不明伯符将军为何会…”
——依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此刻的江东小霸王应是已入坟土才是,否则怎么会轮到次子孙权即位!
“啊?”他的声音太小,致使鲁肃并没能听清,“…先生刚才说的什么?”
“哦…”诸葛亮回神,微微一笑,“在下是询问伯符将军的病情。”
鲁肃摆了摆手,一边引着他往外走,一边叹道:“伯符将军早些年遭到敌党伏杀,所以落下了病根…”
孙权步履匆匆的赶至孙策房门口时,便听到里头传出瓷器的碎裂声,以及侍从们低惶安抚的声音。
他心中微紧,忙推门而入,“大哥…”
“混账!”孙策劈头便是一声呵斥,“你竟敢…咳咳…”
他这话还没说完,喉间便是一痒,继而凶猛的咳意涌了上来,孙权见状不由急了,忙命医官上前查看。
好不容易止了咳,孙策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也尽数耗尽,瘫倒在床闭目平复呼吸。
“你…我且问你,”他手指微动,孙权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武将的手本应沉稳有力,是源源不断的热血,可现今…
现今却只能无力的低垂着,是冰冷冷的虚弱。
数年的缠绵病榻,早已磨去了江东小霸王昔年的骁勇善战,原本俊美的面容也变得形消枯损,“你…是降是战?”
孙权浑身一震,瞬间抬头,却撞进了孙策的眼底。
——那双眼睛,纵使已被病态尽覆,也抹不掉其间猎灼燃烧着的腾腾战意。
“大哥…”他不由呐呐,一时间竟不敢与孙策对视,垂眼别开了视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孙权,父亲创下基业,我征伐数载得来的江东六郡,可不是让你拱手送给曹贼的!”孙策眉目一厉,声音虽虚弱,却隐有威慑之意,“我江东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之际,你却妄思降曹,你…你…”
“大哥莫要动怒,”眼见着孙策苍白的面容上泛起抹妖艳血气,孙权慌忙为他揉着胸口,连声安抚,“千万保重身体,平气、平气…”
——平什么平,早晚被他给气死!
忍着胸中那火烧火燎的憋窒感,孙策喘着粗气,恨声道:“我江东儿郎只有战死沙场,岂有做孬种俯首称臣的道理!”
“主公——”守在门口的侍从忽而喊了声,语气难掩惊喜,“周都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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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敢比拟 ...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门口隐约晃过道人影,继而便见着名身着银铠的将军持剑而来,面容英朗俊美,眉宇间清然流淌的是铮铮傲骨的名将之风。
“公瑾!”孙权惊喜,起身忙至他身边,握了他的手臂好一阵打量,“你不是在洞庭湖操练水师么?此番回来是…”
周瑜微笑行礼,却被孙权抬手止住,他浅浅扬起唇角,声音朗润,“瑜闻刘皇叔之军师渡江前来,欲与主公商讨抗曹大计,不知主公尊意如何啊?”
“这…”经此一问,孙权面上的笑意也不自觉的淡了下去,微微拧了眉,“诸官众说纷纭,孤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何须多想?!”孙策呵斥,“必战!”
“…”孙权看了眼周瑜,又以眼风斜斜扫向身后缠绵病榻的‘前任吴候’,其意已是不言而喻。
周瑜暗自叹了口气,似隐有无奈之感,顺势给孙权了个台阶,“主公既有要事,便先去忙吧。”
孙权点头,却于孙策不注意时悄声嘱咐,“交给你了。”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回道:“主公放心。”
孙权慢步走出房间,身后隐隐能听见周瑜走动的声音,以及与孙策的对话声——
“又和主公置什么气啊?”
“这话你去问仲谋那小子才对,他竟然敢…咳咳咳!”
“你看看你,明知道要忌焦忌躁,脾气还这么急…”
…………………
……………
………
走得远了,渐渐也就听不清楚房中的交谈了。
孙权将守在门口的侍从支走,却又忽而想起先前诸葛亮曾说有克曹良计一事。
先前因孙策而暂且将问题搁置,也不知有没有引起那位先生的不满…
“来人。”他扬声唤来名侍从,抬指吩咐道:“你去馆驿一趟,去将诸葛先生请来。”
侍从领命出门,到达馆驿后却扑了个空。
原来,诸葛亮自晨间面见孙权后便一直未归,报信之人不敢离开,便于馆内等候,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柳梢头。
莹润的银华倾倾洒满整条码头,诸葛亮手中羽扇轻轻摇动,目光落在一侧安静等候的年轻侍从时,眼神明显变得复杂了起来。
那侍从生的平平,全然是丢人群中便找不出的类型,可那眉那眼却无比熟悉,熟悉到…让诸葛亮都忍不住升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此人模样,与他当日在许昌郊外所用之人皮面具全无二样,不知这是巧合,还是…
想至此,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码头前停靠了好几艘船,来往兵士正奋力将船中一众物什搬下船,鲁肃在旁见到此幕,不由捋须淡笑,“刘皇叔这番犒军可真是大手笔啊。”
——满满十艘船的粮草军械,这岸边都快堆积成山了,却还没将一众物什卸完!
那位侍从也笑了,目光落在诸葛亮身上时,隐带深意,“我家主公说了,抗曹最重要的还是时机,军师长久呆于江东,想必也让吴候费心不少。”
这话之真意未有半点掩饰,说白了也就是这东西不白给,既然收了,就要好好照顾我家军师!
“…”诸葛亮脑中骤然闪过道灵光,望向侍从的视线明显变得温和起来。
——难道是…
他淡淡笑了起来,羽扇摇得越发镇定。
“来使这是说的哪里话。”鲁肃摆手,乐呵呵道:“你我二家既已结盟,此事自是应当。”
说着,他不免侧眼望向诸葛亮,语带揶揄,“不过刘皇叔对先生可真是上心啊。”
诸葛亮言笑晏晏,“子敬这是嫉妒了?…莫要牵心,今番若是子敬前往我主处,吴候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先生又拿肃打趣,”鲁肃摇头,却也忍不住失笑,“肃可不敢比拟先生。”
诸葛亮只笑不语,眼神却总是状似不经意的落在方才说话的那名侍从身上,片刻后,忽然道:“主公可有话转达?”
那侍从点头,“主公心挂先生,特命我留于此地,好就近侍奉先生。”
鲁肃闻得此言,眸中笑意渐深,似在戏谑刘备对诸葛亮的在乎。
“…”诸葛亮微挑眉峰,淡淡微笑道:“在此之前,你还得替在下传书一封。”
他微一侧身,示意侍从跟上,“你且随我来。”
因为还有事欲办,诸葛亮便与鲁肃告了辞,领着那位侍从翩然离去。
过了熙熙攘攘热闹不休的码头,他脚下一直未停,那侍从垂眉折眼的跟在他身后,沉默的好似完全不存在。
周遭的人越来越少,诸葛亮带那位侍从顺势拐进了一条暗巷中。
巷内安谧寂静,空荡的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他忽而伸手,握住了侍从的手腕。
猝不及防下突然来这么一下,使得侍从本能想震开束缚,可那微凉的修长手指触到自己的腕间时,带出的柔滑触感却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几乎让人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诸葛亮唇畔噙笑,抬起另一只手在侍从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一行字…
——将军何故如此打扮。
25
25、只为孔明 ...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剧情未变动,只是将番外删除了。

侍从愣住。
见状,诸葛亮也不再多语,只含笑望着他,远山般清隽秀逸的面容微微带了丝意气,衬得那一双眉眼更是落落出尘,皎月如洁的风华。
经此目光注视,后者那满眸惊诧也渐渐转为无奈,“真是的…”
他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此话一出,语调已不如方才那般低低暗哑,脉脉平稳之际隐存沉威,全然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诸葛亮端方一笑,矜以行揖,“此番前来,可是有事嘱咐?”
他很谨慎的去掉了称谓,想来也是怕隔墙有耳吧。
那侍从…哦不,应该说是刘备来得妥帖,微微摇了头。
“那…是担忧吴候不同意伐曹?”
“说对了一半。”刘备慢悠悠的说着,垂眸侧扫了诸葛亮一眼。
反执了后者的手腕,他学着诸葛亮刚刚举动以指为笔,在后者的手心轻轻写画着…
——备心中却有忧虑,却不是为伐曹一事。
——那是为何?
——为孔明。
“…”诸葛亮怔了怔,须臾才回了句:
——为亮?
他应该觉得奇怪的,因为刘备本人也对这莫名牵挂感到意外。
可这种感觉无从追溯,来势又如此汹涌,几乎泯灭了他的所有理智,让他贸贸然踏上这方危境。
可一想到来此能见到诸葛亮,潜存的那丝唯一的谨慎也消失无踪,其他所有的一切…甚至已变得不再重要。
刘备知道这种感觉很危险,作为一方将领,他不能随心所欲,也不可任意妄为,可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就算前路凶险难料,遍布危机…
那是种自由滋生无法克制的情愫,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本身压根就不愿去克制。因为在他的脑海深处总是一再想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他和孔明之间,曾有过非常深的羁绊,或许是存在于上辈子…亦或是上上辈子…
总之,不会是现在这么生疏的模样!
——自孔明走后,备日夜思虑,只怕孔明有个万一,这般便再是坐不下去,便想以犒军的名义来看孔明一眼。
——劳将军记挂了。
诸葛亮微微蹙起眉,神情似有不悦,可他很快便将情绪压了下去。
——将军身系汉室安危,委实不该以身犯险。
这句话早在刘备追到许昌之际,诸葛亮就提过一次。
刘备心怀仁义本是好事,可他却始终拿捏不住那个度,致使自己一再的陷于危难之中。
——将军快快回往江夏,屯养兵马才是上道。
——孔明莫忧,备于来时已将诸事安排妥当,云长、益德、子龙日日操练兵士,现已成气候。
——…
他、能、不、忧、么?!!!
难为主公还能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他的问题。
诸葛亮觉得头有些疼了,这话的潜意思这么明显,主公竟然没瞧出来?
——那就这样吧,日后便由备日日守在孔明身边,这样大家都能放心。
诸葛亮:“…”
这里的‘大家’应该是不包括他的吧?
诸葛亮揉了揉眉心,饶是再想劝服,可一对上刘备那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
得,啥也别说了。
“…诸葛先生,诸葛先生!”
就在他二人相携回到馆驿之际,一位侍从打扮的男人匆匆跑了过来,“小的可算是等到您回来了。”
诸葛亮顿步,垂眼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侍从抬手行揖,低头恭谨道:“吴候已在郡府候您许久。”
应是找他来商讨抗曹之计的吧…
诸葛亮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言,只让侍从在前头带路。
刘备本慢他一步处于后头,现在一见诸葛亮大半夜还赶去见孙权,不由悄悄握了他的手腕,看模样应该是想重做方才在暗巷中的举动。
诸葛亮面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持扇的手却兀的一压,洁质光滑的羽扇覆在了刘备的手背上,阻了他的后续动作。
刘备忍不住看向他,可在对上他点漆墨黑清琅流转的眼睛时,原本鼓噪不休的忧切瞬息万灭,整副心神只有那对眸的颜色。
它曾内敛其华——
将军若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也曾庄重凝视——
主公诚意,在下深领。
微笑的、戏谑的、悲伤的、痛心的,却总归比不上,那双眸里的大惊失色、以及隐匿极深的心寒——
臣必尽股肱之力,忠贞之节,辅太子收复汉室,克定中原!
一时间,刘备只觉头痛欲裂心酸如绞,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髓阴凉疯狂疾卷,他眼前蓦地一黑,便是人事不省。
诸葛亮吓住,伸手本想想扶住刘备突坠的身形,却差点被带倒。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主公突然就晕过去了?!!!
他心中惊滞莫名,却又有止不住的心慌意乱涌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脚下,声音竟难得带出几分急灼,“离这最近的医馆在哪?”
“啊?”那位领路的侍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了,遭诸葛亮这一问竟没能反应过来。
“离这最近的医馆在何处!”本就是心急如焚,现还遇此迟钝之人,饶是诸葛亮心性再稳重沉定,也有些火了。
“…哦哦,”这突如其来的疾厉声色使得侍从打了个激灵,慌忙在前引路,“这…这边。”
***
刘备是被一阵熏人的烧艾味儿激醒的。
此一睁眼,却是如坠梦里五神虚渺,诸葛亮一直守在他身边,此刻见他有了动静,不由起身冲身后执艾轻烤的大夫道:“醒过来了。”
大夫手中的艾草轻微一颤,继而便离了火上,诸葛亮转回头重又坐回刘备身边,声音放得极轻,“您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刘备没有说话,只茫茫然然的看着他,看得久了,心神也就渐渐有些凝聚,“全身无力。”
他现在就连抬下手指都觉得困难,整副身子就好像不是他的了一样不听话,瘫软绵绵。
“这…”诸葛亮俊眉微蹙,刘备一看他这般模样就觉心中沉闷,忍不住道:“你莫要忧心。”
没等诸葛亮感到惊讶,下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你这一忧,连带着我心里也不爽利了起来。”
26
26、卧龙重生 ...


此话一出,刘备才感觉到唐突,奈何说出口了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悔殆也是晚矣。
好在诸葛亮心中虽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浅浅抿了下唇,清淡微笑,“要想在下心怀不忧,还得您早日康复才是。”
“…我怎么了?”直到这时,刘备才发觉周遭环境有些不对。
“您方才突然昏厥。”
“…”刘备回想了下,只记得自己本应在馆驿中与诸葛亮交谈,可再往下深想,脑中思绪却已是纷沓凌乱,难忆其余。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惊又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忆不起这前后发生的事。
“这位先生脉象略显虚浮,想来该是近日太过操劳了吧。”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随侍身边的药童,温和一笑,“待用过几副药调理调理,便可无碍。”
“有劳大夫费心了。”诸葛亮起身将大夫送出房间,继而便将门窗掩实了,回头之际便见刘备正艰难的撑身意欲坐起,连忙上前搀扶。
刘备顺势握住他的手臂,询问道:“吴候那…”
“已让那侍从回去通禀,明日再行细谈。”
“这就好,这就好。”刘备看模样像是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了句,“这大半夜的还召去郡府,成什么话!”
有什么事就不能白天说?孔明都忙了一天,晚上还不让人歇息!
“嗯?”他声音太小,诸葛亮并没能听清。
“啊,无事无事。”刘备笑眯眯。
药童将熬好的药送入房中,诸葛亮道谢接过,继而便端到刘备面前,一勺勺的喂到他口中。
药是苦的,心里却不住漫出丝丝清甜,刘备静静凝视着他,轻声唤道:“孔明…”
诸葛亮抬指竖在唇畔,示意他噤声,然后盛了勺药送过去。
刘备很是自然的张嘴咽下。
待喝完了药,刘备也觉有些气力了的时候,诸葛亮便去向大夫告辞,医馆中的几位药童帮忙将刘备扶上门口的马车,没让他多等太久诸葛亮便回来了,然后便由车夫将他二人送回馆驿。
已是深夜时分,柴桑郡内的百姓早已入睡,寂静的长街上风萧空荡,月辉一寸寸滑落瓦檐,落在了轻微摇晃着的马车上。
透过半开的窗口,里头人的动向也变得一清二楚。
诸葛亮侧坐于车窗处,半边俊脸融了莹润月色,明净山水般的出尘。
说实话,他现在心中实在有些沉重。
这一世所发生的一切已与前世全然不同,而其原因…难道是当初保住了徐州?
主公现今大军已出,如果曹操趁势打向徐州后方…
嗯,这点兄长应会想到,所以不需要太过担心。
至于东吴…
曹军雄师兵临长江天堑,是打定了江东的主意,现今孙伯符既然在世,必定不会应允孙权不战而降,也就不需要他再费神周旋。
那么最大的问题…
他微微斜过身子,视线望向榻上闭目养神的刘备,不自觉逸出口气。
江东虎狼之地,主公怎可多做停留啊…
察觉到他的注目,刘备偏眸看了过来,见他面露凝重似有心事,不由出声询问:“在想什么呢?”
“怎么让您乖乖回往江夏。”
刘备哑然。
他倒是干脆,一点也没想隐瞒,“为什么想我回去?我留在这帮你不好吗?”
“不好。”
还真是下意识的回答,刘备轻叹,“为什么不好?”
“…”诸葛亮抿唇,少顷才道:“您心中清楚,又何必让在下说出来。”
刘备微笑,“我不清楚。”
“…您的身份,容不得您留在此地。”
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说的太直白,反而会引出危机。
“哎!”刘备摆手,“此事只你我知晓,何须生惧?”
诸葛亮沉默,继而才压低了声音,慢慢道:“先前在许昌城中,您派了谁来找在下?”
现在是在柴桑,不消说他身边存了多少耳目,就是东吴的那班群臣也死盯着他呢。
风口浪尖上的人,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在此情况下,刘备如果坚持要留在他的身边,处境一定会十分危险。
“你心性谨慎,有此考量也属正常。不过…”他示意诸葛亮坐到自己身边来,淡淡言笑,“不会有人将目光注意到一个侍从身上的。”
“此言实实折煞在下了!”诸葛亮俊眉深蹙,起身便欲行揖,刘备快他一步托住他的手臂,阻了礼数,“没有哪个主子会冲侍从恭谨客气,你若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我的身份…”
他眨了眨眼,语气似已含笑,“这动不动就行礼的举动可得改了啊。”
诸葛亮只能叹气。
“叹什么气啊…”刘备乐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前额,“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这么多烦心事。”
细碎柔滑的发丝擦过指尖,竟生出别样的眷恋。
“您方才所言在下现在还给您。”诸葛亮对于刘备那副长辈戏谑小孩子的口吻非常不满,不由反唇相讥,“这世间也没有哪个侍从会对自己的主子不敬。”
刘备扬眉,倒没见半点不悦,看模样似是愈发开怀了,“倒是能照搬有样学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