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着镜子里的自己:鼻梁上大大的防护眼镜外观类似潜水员眼镜,轻如鹅毛,与皮肤自然靠吸异常舒适。巨大的口罩严实地盖住了口鼻,并掩去了大部分的面部,可看到的唯有眼镜下的一双眼睛。
记起今早出发之前小余拉着我交待:“刘薇,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得好好看看主任他们的手和眼睛,回来描述给我听听。”
“为什么?”我问。
“因为术科的医师上台时几乎全副武装,面对面看的只有眼睛和手的活动,好的台上搭档经常是连言语都不用交通,仅凭眼神或手的动作来交谈。这么著名的双刀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哦。”
“哦。”我也跟着哦一声。
小余余兴未尽地嘱咐:“而且,我们很多情侣也是在这样的场合一见钟情的耶。刘薇,你得好好把握机会。”
我可“耶”不下去了。
这会回过神,却不见了小马医师的身影,想必是先一步进了手术室。同时入口打开了。走进来的两个人影当即让我倒抽口冷气:不是说主刀要八点半才到位吗?
他们各自扫了我一眼,齐瑜依然冷冰冰,于凡对我笑笑。
这笑当场让我再抽冷气,转身就走。
两步未到,齐瑜老爷在我背后喝道:“刘薇。”
我无奈停住,不知又得罪他什么了,有气无力地答复:“是——”
他走到了我身后,伸出手扯了扯我的术衣。我一慌乱,手向后摸:“我自己整理。”然后他森严地盯住我越轨的手,我仰头长叹:糟!竟忘了,消毒了的手是不能碰后面的衣物。
“把手套脱下,重新消毒。”
我遵命而行,扯下手套扔进垃圾桶,走到洗手池边,把消毒液抹上手,才发觉自己忘记了怎么洗手。毕竟手术室对于无菌标准的要求较严,洗手程序较起病房要复杂得多,前两次都是有人带我。现在小马医师不在,恰逢两个主刀换上术衣也上前洗手,我小心地往旁边瞄瞄准备偷师。
这一瞄:天!这是人在洗手吗?简直是机器,唰唰刷,左右手几下来回,唰唰刷。然后他们抓起挂在水池上方的消毒抹布,迅速擦干了双手。
我一时眼花缭乱,讶然无语。
“刘薇。”
“啊?”我回神,见于凡好笑地望着我的双手。慌忙低头一瞧,才发觉消毒水的泡泡已布满了两只手。
齐瑜再次发怒:“刘薇,你洗手要洗到几时?!”
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学他们刚刚的样子,左右来回拼命唰唰刷,还怕刷不干净嘛。接着我戴好手套进了手术室,走到小马医师对面。
“准备消毒吧。”小马医师说。
我点点头,用钳子夹起消毒棉球正要下手。小马医师忽然冒出惊疑:“刘薇,你的帽子——”
帽子?我眨眨眼,两条发丝就从帽檐里滑了出来。手自然要去撩这垂落的额发,小马医师慌张阻止我:“不能摸。”我避免了大错,可这头发怎么办?
齐瑜走近抢过我手里的钳子:“慢慢吞吞的。”
我怏然。
齐瑜又道:“黎若磊,你别尽在旁边看笑话,赌约有你的份。”
“是,主刀最大。刘薇,转过身来。”黎若磊笑着应下。
我暗叹口气,转身。黎若磊轻轻拾起我的发丝塞入帽子里头,笑话道:“刘薇,你怎么戴了男的帽子?”
边上闷笑。齐瑜冷哼:“依样画葫芦都画不好。”
我诅咒这几个恶魔祖宗八代回到术台。
他们已经做完皮肤消毒并盖上了保护敷料。
齐瑜喊了一声:“刀。”
于是手术开始了。
16
“钳。”
“4号缝针,2号线。”
“准备生理盐水。”
“钳。”
“吸管。”
“小马抽吸。”
“钳。”
“钳。”
“剪。”
“刘薇,抓好你的拉钩!”站在我对面的齐瑜朝我大吼。
我惊呆了。记得一个月之前我只是个21世纪以打字为生计的小文员,突然来到22世纪当医师,现在还被强迫上手术台看着刀子挥舞。他们切开皮肤,割开肌肉,断开肋骨,蓦然暴露的心脏俨然菜市场上贩卖的猪心。砰砰砰,我心跳加速,并不觉得反胃欲呕。
见我没回应,齐瑜随手抓起一把钳子狠狠打向我的手背。
由是我知醒了,心里骂:暴君!
“若再打瞌睡,给我四脚爬出手术室。”齐瑜警告我。
我反驳:“我没有打瞌睡!”
“那你刚刚在发什么呆!”他凶道。
不能坦白的理由凝成了结,死死地绞着,我无语。
身旁的于凡瞅瞅我,一把握住我左手腕。齐瑜也突兀地把住了我的右手腕。
“你们干什么?”我吃惊地叫道。
他们两个对望一眼,拉住我的手径直往病人敞开的胸膛里放。
我挣脱不开,手指碰及真实的心脏,指腹传来的蠕动像是弹跳的皮球。我刹那窒息,眼花。
齐瑜及时捏了捏我手背。我顿吸两口大气,喊了出来:“怎么了?”
“身为心脏中心的医师居然连心脏都不敢看!”齐瑜训道。
为此,我镇定下来,认真地感受生命奇妙的律动。
黎若磊走近了术台观望,问:“刘薇,感觉如何?”
“它在——跳。”我艰难地启口。
“是在跳,即使跳得不好。”齐瑜深思道,又喝向我,“给我好好看!”
知道机会难得,我收回手,抓紧撑开病人胸腔的拉钩。针线穿梭,刀光烁飞,没有血肉横飞,唯有一条条干净的血管,一排排整洁的肌肉,还有这特有的节奏:切割,分开,结扎。切割,分开,再结扎。快!准!太快!太准!白炙的无影灯下两双手默契十足,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末,手的主人们一致看向了我。
于凡眨眨眼。他美过贵妇的五官,或许因面部大部分被遮盖,显得贵族般漂亮的眼珠子此刻愈发诱人。相反,齐瑜完全不同,冷冷的目光是冰雹,是雪剑。真是奇怪,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怎会成为如此著名的双刀?更奇怪的是,他们这时候停下手看着我干吗?
我不禁忐忑,询问:“怎么了?”
于凡出声答我:“刘薇,我们换个位置。”
我惊愣:“换位置?!”他的位置可是主刀啊。
齐瑜在旁不满地催叫:“叫你换就换。”
“可是——”我不是真正的医师啊!我坚定地拒绝。
于凡放下器械,举高双手跳下台,背对着我走到我另一侧,转回身跳回术台。意思很明显,叫我站到他原有的位置上。
“不行,不行,我会——”有了前车之鉴,我咽回“害死病人”四个字。
齐瑜瞪我:“你在这磨蹭什么!这里是术台,一秒一分都是生命!”
他的雷声震着我可怜的神经。我一恍惚,于凡趁机推推我。由是我被迫伫立在了主刀的位置上。同时他们拿走了我的拉钩,把钳和镊塞进我手里。
我吸吸气,惊问:“干,干吗?”
“开始缝合。”齐瑜命令道。
“缝合?!”我大概是尖叫了。开玩笑,这不是小伤口呀,是大型的开胸手术!
齐瑜老爷的钳子不无意外是严厉的教鞭,再次狠狠打在我迟疑的手背上:“缝!”
我浑身冒起冷汗:“不,我——”
“你怕什么?我们在这里看着你缝。”齐瑜凶道,“何况,你不是还要超越我们两个主刀直接害死我们的病人吗?”
于凡和小马医师笑了起来。
而不知情的黎若磊当即眼睛一亮,盯住我:“哦?还有这回事呀。”
我紧张地咽着唾沫。实在不解他们为何执意于我来表演蹩脚的缝合?就此望向术野,见手术进行到这个时候是尾声,置换了瓣膜的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肋骨已续上,胸腔闭合,剩余外层的肌肉及表层皮肤需要缝合。
见我迟迟不敢动手,于凡握住我的手,温和地对我说:“就像你平时那样缝。即使你缝不好,也不会有人指责你。因为我们在这里。”
因为我们在这里。齐瑜刚说了这一句,如今他又说了这一句。
我莫名发窘:“记得说话算话。”接着举起钳子,打定主意:就如他所说的,若有人敢骂我就骂回他。
深吸口气回忆自己往常的动作,我静下了心慢慢干起活。先把裂开的两侧肌层对齐,看看持针钳上备好的缝针实在不合心意,问:“可以换缝针和缝线吗?我想要七号尖角缝针和七号线。”
“这——”术台传递器械的护士发出疑问。
“给她换。”齐瑜一口敲定。
我接过换好的器具,手持镊子夹起肌层,缝针穿过,缝线钉牢,一针一线,循循环环。守护者们过于的镇定,四周出乎的安静,使得我渐渐沉下心,一如既往尽力工作,边莜叹起生命的可贵。
17
直至遇到一个难以下手的地方,我略一吸气静心,习惯地换手之后缝针爽快地滑过。不料,这引来了旁一声快意的赞叹:“不赖!不赖!这换手,于凡你教的?”
我不由顺着声音望去,见是瞿正阳站在术台高处居高临下审视着我们。我知道他是麻醉师,只是没留意他今天是否也参与了手术。
“继续缝呀。”瞿正阳见我停手,催道。
我低头,速速闭合着肌层。
旁,他们几个对我评头论足。
“于凡,你发现的?”瞿正阳娃娃般的腔调喊道。
于凡含糊地笑。
“难得,难得——”瞿正阳叹,“我以为我们这一代恐怕也没有一个了。没想到在这一刻,被我们遇到这样一个——”
他们的话语无头无尾,我简直一头雾水。
“瞿正阳,你身为麻醉师以前没注意过吗?”黎若磊问。
“我从来不喜欢给讨厌的人做搭档。不过今日的刘薇不同以往,尤其是看在这双手的份上。刘薇,在我有空时,可以考虑做做你的麻醉师。”
我仍旧埋头苦干,一心只想快快干完活,答道:“不用了。”
结果瞿正阳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震得我耳朵发嗡。
“你拒绝我?!”他哇哇大喊。
虽不知以前的刘薇是怎样的人,然对于我萧唯而言,医师是来22世纪因生活所逼暂时选择的职业,从没有出人头地的抱负。既然不会有当主刀的机会,自然拒绝他这个麻醉师了。于是我肯定道:“是的。”继而转念一想:这家伙好歹是这家中心的主宰者之一,必是傲睨一世的,直接拒绝不妥。我赶忙解释道:“因为我没打算当主刀,所以不需要麻醉师。”
岂知此话是雪上加霜,四下顿起一片笑声,无疑告示我又自掘坟墓了。
一旁黎若磊唯恐天下不乱地喊:“瞿正阳,你总算也有被拒绝的时候了。如何,你响当当的麻醉师执照无用武之地的滋味?”
“好啊。好啊!”瞿正阳咬牙切齿,“你听好,刘薇,人总要生病的,到你需要麻醉师的时候,看我怎么整你!”
我一听惊呆!这人是男人吗?怎么说话活像个赌气的小孩子?最该死的是我为何这么容易一再得罪大人物?欲哭无泪我继续手上的活,心里骂这姓瞿的祖宗十二代,这姓黎的祖宗十三代,还有这对双刀祖宗十四代,代代乘方再循环,追宗寻主。针线在手指间麻利地飞舞,若是要脱离这22世纪的离奇苦难。
瞿正阳唠唠叨叨道:“刘薇,你这手可是这家中心异常珍贵的第六双手,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都没有它宝贵,你可得好好保护它。——对了,你们刚刚说助刀超越主刀是怎么回事?”
“是哦。”黎若磊向来喜欢踩一脚,附和道,“于凡和小马还笑得那么开心,肯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他们的振振有辞立刻卷起了我那日电梯里惨痛的回忆。我频频吸着气把最后的蝴蝶结打好,习惯地伸出左手去摸剪刀。碰!摸到的不是冰凉的器械,依照这光滑的触感比较像是胶物。我寻望过去,竟然摸到的是齐瑜的手背!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里慌张缩回手,一不留心左手的小指头划过了尖利的缝针。
血刹那泉涌而出,即刻染红了外部的手套,我傻眼了。
“你在做什么!”齐瑜气急败坏地大吼。
同时几只手扑上来牢牢扼住了我不安分的左手,并立即扯落下我的手套。紧接湿棉球直接压住了伤口,刺激的消毒药水让我痛得呲牙裂齿。
初步消毒止血后,他们又用镊子检视我骇人的伤口:一条畦沟沿着我的小指头外侧面从上至下,竟然约有3-4公分长。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们用力压紧我局部止血点,用干棉球拭去间断冒出的几滴血珠。
“很深。快见骨头了。”
“毕竟是最尖锐的七号尖角缝针。”
“嗯。幸运的是,听她那么大声喊痛,应是没伤到神经。”
他们几个在旁莜叹,口气极是无可奈何。黎若磊讥笑我:“刘薇呀刘薇,你用缝针穿过病人最薄弱的肌肤时都不见一滴血,怎么对待起自己的小指头就敢大刀阔斧了?”
我无言以对,唯有强忍下疼痛。
“瞿正阳,你来给药吧。”齐瑜摇摇头。
“没错。我是说过了。”说着瞿正阳睨向我,浓浓的笑味恶意非常。
我为此记起了他刚刚才说过要整死我,马上张口拒绝:“不,不,我没事——”
“不要动!”齐瑜骂,“我的术台还是第一次有人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
所以我早就说过不当二助的?我暗骂。
瞿正阳这会儿得意地命令我:“刘薇,把你右手的小指头动一下。”
我怎敢听他的,胆战心惊欲收回右手。齐瑜老爷的钳子扫了过来,我可怜的右手立即表演了最基础的反射运动。
“给0.05的雷方纳同,长五号针管,从根部注射麻掉她整条神经线。”瞿正阳吩咐完笑笑,“时间十二秒,对于双刀而言是非常优惠了。”
于凡接过一只针管,针水接着从那5公分长的针头射了出来。
我不由惊恐地喘气:“这是干什么?”
“伤口太深了,要麻醉再缝合。”他们公事公办地答复我。然后于凡专注地将针头毫不留情全部埋入我的肤层。齐瑜夹起棉球刷洗我的伤口。我看着他们两个机械般的动作和表情,油然升起丝丝寒意。
黎若磊扶住了我,低声慰抚道:“开始数吧,数完十二秒就没事了。”
“一。”我捂着心跳数起,瞅见于凡将针拔出,齐瑜的干棉球压住针口。
“二。”双刀一人镊子夹起肌肉,一人缝针穿了过去,一人拉出针;一人再次夹起肌肉,一人再缝。显然是这世界上最精确最快速的织补机,簌簌簌几个来回,线剪掠过。随之再来一层织补,转眼间敷料盖上了我的小指头。我完全忘却了要继续数。
“她忘了数,多少秒?”黎若磊啧啧有声。
“八秒未到,至今他们两个最快的速度。”瞿正阳叹答。
齐瑜脱下了手套,吩咐:“小马,按照常规处理,给她点消炎药和预防药物。”
“至于止痛药——”瞿正阳喜不自禁,“刘薇,你的小指头要开始痛了噢。”
他这话一落音,就像变魔术一样,我本来麻木的指头知道烧痛了。
18
我抚摸着受伤的指头走出手术室。迎面几个参观的女学生跑了上来团团围住我,赞道:“刘医师,你好棒!”
我很棒?!来到22世纪,还是首次有同行夸奖我的工作技能。我尴尬:“我——其实不——”
“刘医师,你不用这么谦虚,你真的是好厉害。所以我们决定以你为目标奋斗。”
我张口结舌:以我这个滥竽充数的文员为偶像?!
她们喋喋不休地往下说:“优秀的女医师本来在心脏专业的就很稀有。何况还能用最锋利的缝针带动最薄弱的缝线穿过各种不同肌层!刘医师,可以让我们看看你这双手吗?——天!你的手怎么可以受伤?”
我由此心生感概:原来我的手,也是这么的珍贵。
她们走后,黎若磊走了过来,笑眯眯问我:“如何,被人赞扬的感觉?”
这家伙就爱在别人背后当**。我没好气地甩手欲走。岂知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触及到脆弱的手指神经,引发起剧烈疼痛,我捂着伤口猫下腰。
“你没跟瞿正阳要止痛药吗?”黎若磊问。
那个混蛋麻醉师,鬼才让他称心如意整我!我咬紧下唇。
又有人走来,蹲□,伸手轻轻弹向我的小指头。
我一吓,抬头见原来是于凡,不禁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露出满意的笑:“确实没伤到神经。”
我由是笃定:这群恶魔绝对不能用常理推论。起身,走不到两步,疼痛难耐,我不得又坐落下来。
“看来真的很痛哦,刘薇。”瞿正阳从手术室走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子向我扬威耀武。
“废话!”
“刘薇,要药吗?”他洋洋得意,俨然要我三拜九叩。
我甩头:“不要!”
“哦哦。看来你比较喜欢打针。”
“你说什么?”
“十指连心呀。照你这种情况痛下去,揪发心绞痛就麻烦了。”他耍了耍药瓶子,下着结论。
“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
“那你问问其他人。”
其他人?剩下的两个还不是与你一伙的。
“正阳,给她吧。”黎若磊出乎意料为我出声。
“好吧。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瞿正阳只好妥协,“接着。”
药瓶子呈一道漂亮的弧线掉入我怀里。我此刻已经痛得发晕,慌忙打开盖子倒出几片落在掌心,尽数欲往口里放。
一只手迅速向我打了过来,一巴扫落我手里的药。
我愣愣看那掉落一地的碎片。
瞿正阳夺回我手里的药瓶子,大声地怒喊:“你谋财害命啊!有哪个医师像你这样吃止痛药的!”
其余两个目露疑惑。
“给。”瞿正阳掰了半片药放到我手里。
“才半颗?”我问。
“当然。我不能相信你。”说着他把药瓶子兜回自己的口袋,“你要的话再来找我。我会看情况给不给你。”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整我。我自知有错在先,没再吱声。
“走吧,十二点,该吃午饭了。”黎若磊晃晃手表,不由分说拉起我,“你也一起来,毕竟你的报酬还没给我们呢。”
负债人无力反驳。我尾随他们到了餐厅坐下,继而上菜:清粥一碗,一碟小花生,还有我最讨厌的沙拉青菜和生鱼。
于凡剥开鸡蛋的壳,优雅的手姿像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他剥完向我笑笑,把它放入了我碗里。我婉拒:“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煮鸡蛋。”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既而笑了出来。黎若磊合不拢嘴:“于凡,我想起了你们6号病床的那个小子,他上回好像也是这么哇哇大叫:我不喜欢吃沙拉青菜。”
“是的。”
“然后你和齐瑜两个猜拳,最后是哪个骂他老爸,哪个骂他老妈?”
“齐瑜训他父亲。”
“好像是的。我记起来了,那时齐瑜是站在走廊这么大声训他老爸:‘现在连农户养猪都讲究科学。你养儿子不是养宠物猪!宠昵也得有个分寸!’”
我可以想象得到齐瑜凶巴巴的样子,还有被他训骂的那个可怜的家伙。不觉间非常同情地裂开嘴角。
上方突然传来一句:“在说我坏话吗?”
我抽气,看着齐瑜把午餐放落桌台。
“没有。”黎若磊笑答,“只是觉得那两个家伙确实该骂。小孩子挑食本来就是父母教育无方的错。何况现在有优生优育的科学保障,在先天性疾病的发病率每年下降的情况下,那小子本来就不该生这种病受这种苦。”
“哼。挑食。”齐瑜点头赞同,看向我的碗,“不喜欢煮鸡蛋?”
我发冷,马上举起筷子夹起鸡蛋咬一口。
黎若磊问向齐瑜:“我知道你下了台就去翻以往的录像带了。查到什么没有?”
“以前她都是做微管,没有开胸手术的记录。”齐瑜答。
这个“她”明显指的是刘薇。难道我又露馅了?我不安地听着。
黎若磊赞同:“微管确实难以看出细节。不过她这双手让人吃惊,感觉甚至是——”
“天生训养的。”于凡续着话,温柔地望向我受伤的手。
我实在是不明白我的手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左看右看,不就是两只手掌外加十只手指头。
“她自己都不知道。”黎若磊睨笑。
“我这手怎么了吗?我不是左撇子啊。”我说。
“没错。你也不是右撇子。”
“那是什么?”
“两只手的手力相等。”黎若磊放下炸弹。
我的惊讶可想而知:“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有。”黎若磊悠然指出,“瞿正阳不是说了吗?你这手是这家中心异常珍贵的第六双手。”
“还有谁?”我不禁好奇。
黎若磊无可奈何地解说:“还记得于凡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看向于凡。后者重复这么一句话:“我也不是左撇子。”
我讶然:“你的意思是说,那另外的五双手是——”
于凡眨眼微笑。黎若磊叹气俨然“孺子不可教也”。至于齐瑜,冷冷放下了杯子。
我抽气:我怎么可以跟这群恶魔有同样的特性!
“齐瑜,你应该感到高兴。母亲的遗传基因这么好,恐怕小美的双手也有这种可能。”黎若磊继续笑叹。
提到小美,我忆起了那个漂亮无比的小公主。她是刘薇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女儿了。不由笑眯眯地询问:“小美,她还好吗?”
黎若磊哦了一声:“难得,你没失去的记忆里面还有女儿的存在?”
这句话显而易见是讥讽。再看看齐瑜一脸冰冷,我苦涩地一口吞下半个鸡蛋:看来,刘薇和她女儿的关系也不好。
19
双刀会后的第二日,黎若磊叫我到办公室,然后将半米高的文件砸落到我手上,说:“以你这么优秀的双手,只是小指头受伤,不给你多一天都可以完成。”
我唯有坦然接受,转身,见于凡瞅着我,于是笑道:“你等一下,我回头给你。”
“咦?你们两个跟她要了什么报酬?”瞿正阳跳了过来,像耍赖的小孩子大声嚷嚷,“为什么我没有?”
鬼才打算答睬他,我抱着文件径自往前走。背后他开始恐吓:“刘薇,你的手指头又要痛了哦。”
于是我可怜到底的小指不出两秒,不受我控制地响应起他的预告。
这就是我接受恶魔提议的后果。纵使齐瑜依照约定帮我上庭做证,然怎么看,都是悔不当初。
日子接下来忙碌而充实,不容我有过多时间去怀念过去。转眼间,我已经在22世纪生活工作了干了两个月,领取了第一份工资,办了新的帐户和银行卡,乖乖把昂贵的房租和水电费交纳给那奇装异服的房东太太。
她数完手里的银票,森冷道:“你以后把数目直接汇到我银行帐头,我也少了笔车费过来烦你。”走时留下了上次拿走的银行卡。
我心想:这个房东看来也不是那么坏。最少她拿走的银行卡里只是扣除了我的房租,并没有趁人之危多拿我一分一毫。
算完帐,我欢天喜地跑到超市大采购一番。所有东西都是送货上门。我两手插着裤袋,美滋滋走在回家的路上,别来一番闲情逸致,慢慢踱步观赏未来世界的街景。大致上所有的建筑都可以分为两大类:要么效仿古典,要么愈加追求另类新颖。而城市的总体规划很好,使得这本来冲突的两者显得协调而赏心悦目。正符合A市继承传统发扬创新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