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没有必要再沉浸在过去的蒙娜丽沙里面。”
“蒙娜丽沙?”他惊奇地瞅了瞅我的新名词,蓦地大笑起来,“刘薇,你说的没错,蒙娜丽沙。蒙娜丽沙。”
我担忧地望着他夸张的大笑。我说错了吗?蒙娜丽沙指的就是一种虚幻而永远抓不住的爱情幻想嘛。
这时,小余打开楼梯出入口的门,看到我喊道:“刘薇,你在这里呀。吓死我了。”再望到黎若磊时她立刻却住了步伐:“黎主任?”
“你们继续聊。我走了。”他颔首,经过我身边故意拍拍我的肩膀,“谢谢你的蒙娜丽沙。”
我对他的刻意讽刺无奈地摇头,拉住了旁边好奇的小余:“没事。我很好。至于那个蒙娜丽沙,你应该知道达芬奇的那幅名画吧,他喜欢的就是那种类型。”
砰,远处传来有人脚下一滑的声音。
13
自“哆啦A梦”的计划消亡,我只能认命地留在ITTCU。不久后,我的工作有了升级。毕竟,这座中心是术科,28层楼,除了第一层急诊室,基本每隔三层就有一层是手术室层,其余都是病区。这里也没有门诊,但源源不断的病人慕名而来,以至于没有空余病床滞留。病人来这里就医的目的很简单,做手术,一为了检查,二为了除去病痛。
所以,我逃不掉来这个中心第一天噩梦的场所:手术室。
“刘薇,你熟悉一下给病人的小伤口缝针。”
小马医师的课业任务布置下来。我拿起医用针线,学着绣花娘先缝补人造猪皮。右手拿持针钳,左手拿镊子,持针钳上夹着弯细的缝针,缝针带着漂亮的肤色医用线。左手先用镊子夹起对齐的猪皮,右手用力让缝针一半穿过,露出的针尖由左手的镊子夹稳拉出,那么一条线就这么飞过了裂开的皮肤,来回多几下,伤口拉拢,最后打个蝴蝶结,伤口缝合完毕。
没错,22世纪的医学是进步了许多。比如净化消毒系统的大大改进,使得手术室和病区的工作人员只有在亲自为病人做进一步的侵入性诊断治疗时,才需要全副武装穿上术衣,戴上帽子和口罩。又比如说许多检查仪器的规模都变小了,可配置于病区,技师24小时值班,随叫随到。心脏检查手术有了微管,心腔镜,心胸剖开术三大分类。这里不免要提一提现今的医学分科,已经是取消了笼统的内外分科,即心血管内科与心血管外科合并为以治疗心脏疾病为主的心脏专科。微管就是在21世纪的心脏内科介入手术基础上发展而来。心腔镜和心胸剖开术则基于原有心脏外科行列。但是,一个医师的基本功仍然没有改变:四诊,消毒,缝合,换药,包扎,诸如此类。
可见,22世纪医学知识的磅礴精深,不是我这个21世纪的文员一朝一夕就能滥竽充数的。走一步,算一步,怀着这样的心态我既做好本分工作,却绝不怀非分之想。
小马医师看了我两日的功课大体满意,就叫我去缝合一个昏迷病人脚上的小伤口。
护士帮我准备了物品,这种小事不需要全程陪同,她备完东西就走了。
我左等,右等,等着小马医师过来看我缝合。人都有第一次,都会怕,何况我本来就不是学医的。
干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小马医师没到,却来了另一个人物。
他从自动门穿过,脚步无声无息,风是他的代名词。他立定在我对面,对着病人和电脑瞄了两眼,笔唰唰唰,很快落下十几行普通医师需要算上四五个钟头的数值。合上病历本,插入床尾,他看向我。
我知道他是个不喜言语的人,忐忑地解释:“我在等小马医师。”
“他缝,还是你缝?”
“我——”我小心翼翼抬头,见他眯着淡淡的微笑。
“我看你缝吧。”
我讶然。他一个堂堂的大主任,何必来盯着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医士缝这么小小的一个伤口?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吧。”
我舔舔嘴唇,扯了下嘴角:“其实——”
“小马被急诊叫去了,一时回不来。”他点点头,“你坐下来缝。”
逃不掉了。泱泱地搬了凳子坐落,我拿起手套,双手发抖。
“手套不要这么戴。”
忽然接到指示,我一打颤,手套应然落地,赶紧弯腰去拣:“对不起,对不起——”
“刘薇,不要拣了。在这块特殊的地方,落地的东西是污染的了,是不能拣的。”他提醒着我。
我泌着额头的冷汗,直起腰板,却瞧见他笑出了声。
“我很可怕吗?”
“不!”我慌忙摇头。
“那先看我怎么戴一次手套,你再戴给我看。”说完,他右指尖拣起左边的手套内面,先戴上左手,再用左手指尖撑起右手套的外面,戴上右手。一系列动作如流水般自然,连贯,优雅。
“看清楚没有?——那你戴吧。”
定神,我依样画葫芦,戴了左手再戴右手,磨蹭着十指不安地等候他的发落。
他审视着我的双手,若有所思:“你平常先戴左手,还是右手?”
我瞧瞧左手,瞧瞧右手,认真回忆了一下,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随便戴。有时先戴右边,有时先戴左边,有错吗?”
“不。没有错。”他笑着点点头,“你缝吧。”
于是我拿起了钳和镊,道:“伤口已经消过毒了。”
“我知道。开始吧。”
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在旁边监察,我自然紧张,以至于缝针一直穿不过皮肤,斗大的汗淌下我额角。
这时,他下了指令:“换手。”
“换手?”我疑惑地望向他。
“换成左手拿持针钳,右手拿镊子。”他耐心地教导我。
我想了想:“可是小马医师说——”
“各人的手力不同,所以要因人而异。”
“可我不是左撇子。”
他又笑了:“我也不是左撇子。还是我先示范一次给你看吧。”
接着他拿过我手中的器具。此时的他仍坐在病人的左边,常理而言是不就手的。
我想给他让开位置。
他摇摇头拒绝了,左手举起持针钳。我还没看仔细,光滑的一道光闪过,他已经把缝针穿过了皮肤,右手的镊子轻柔一拉,线整齐地牢牢钉在了那里。
“你接着缝。”
我小心地接过,吸吸口气,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左手举起持针钳。
“针尖向下45度角。”
按照他的指点,我左手稍一用力一针下到皮肤,竟像着了魔一样,针滑地就过去了。我不免讶叫:“好像魔术。”进而兴奋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应该用左手?”
他神秘地笑笑:“感觉得到,平常你用左手比较好。”
“这么说,我应该是左撇子了?”
“不。你不是左撇子。”
“那么——”
“继续缝。”
因此我继续缝,缝到第四针,他叫我停住:“这个地方涉及的肌肉面肌比较大,需要你的右手了。换手。”
我皱皱眉:这线缝到一半,怎么换手。
无措着,他的两只手伸了过来,覆盖住我手背。突兀的皮肤接触,我身子一颤。
他察觉到了,转头看向我。
“没有什么。”我吸吸气,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伤口。
“把你左边的大拇指与右边的大拇指先交换…”
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到自己的脸上,我腾地浮现燥热。
“你很久没碰过男人了吗?”
蓦地,另一个熟悉的嗓音有意靠近我的左耳帘,热浪顿时由我的耳朵滚到脸蛋,加上原有的浮躁层层翻滚起来。我全身僵住了。
“看来,你真的是禁欲了很久。”黎若磊下着结论。
我努力地平复情绪,转向他:“你——几时过来的?”
“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从你缝第一针开始。于凡知道,你不知道而已。你这么认真学习,我不好打扰,直到刚才——”他摸着下巴打量我。
我别开脸,心跳像小鹿一样乱蹦。
“上回我们给你推你不敢推。齐瑜上前抱你你全身发抖,我给你拔针你手抖,现在呢,你脸红。刘薇,你这回回来变化可真大——22世纪的稀有尼姑。”
我沉住气,答:“我这个人不会记得过去,只往前看。”
“没错。我现在是在评论你的现在。”黎若磊点着脑袋,“所以,你继续缝伤口。”
我心想:今天可真倒霉,又遇上这两个混世魔王。
“刘薇,你不抬头看怎么行。于凡他可是从来不教学生的哦。”
我汗字三滴从头掉到脚,看着于凡露出莫名的微笑。
黎若磊在旁补充:“他跟齐瑜一开始就摆明立场,不带学生的。所以这带教的重任就落在我和老马身上。当然,我也从不会亲手去带学生。”
“是吗?”那何必亲自教我呢?这简直是故意来整我的嘛!我暗骂。
“不过刚刚看了你缝的几针,确实让人有点蠢蠢欲动。”他琢磨着说。
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我定定神看伤口。
“你自己试试看。”于凡放开了我的手。
我遵从命令继续。第一次固然生疏,两三次之后渐渐上手了。
“孺子可教。”看着我把伤口缝完,黎若磊叹道,“打结吧。”
“蝴蝶结吗?”我兴致勃勃地左右几个交叉,就是只漂亮的蝴蝶。这个确实难不倒我,在21世纪我就喜好编织小东西。不同的是,这只蝴蝶的四只羽翼最后必须剪掉,变成一个很小的点挤入皮肤的小口。消毒多一次,盖上透明敷料,大功告成。
“于凡,你打多少分?”黎若磊问。
这让我想起上次唱歌时他毫不留情给的零分,颇有恐惧。
“60。”
“不错,可以从你这里得到及格,在其他人眼里应该可以得到更高的分数。刘薇,想搭台吗?”
搭台是什么?我一头雾水。一个护士这会走了进来,对我说:“刘医师,你的挂号信。在收发室放了好多天了,你一直没去拿。护长叫我送来。”
我接过信件,看看信封右下,写着有“法院”二字:又是齐瑜的离婚协议书?
拆开,里面掉出一张小单,我问:“这是什么?”
黎若磊靠过来瞄了两眼:“法院传单。”
“干吗的?”
“叫你上法庭。”
“上法庭?!我——犯了什么法?”我冷汗呼呼呼直线下掉,仿佛看见刽子手的刀在我面前挥洒。
黎若磊摸了下鼻子,无奈地说:“你忘了吗?你曾经坐烂了一个公用垃圾箱。”
不会吧?为了一个垃圾箱难道我还得去坐牢?!
14
损坏公物要赔偿,这是自小母亲所淳淳教导的。我也想过倾家荡产把垃圾箱修理好,可是上法院?想必这22世纪的罪犯太少了,以至于法院的人整天吃饱撑着没事干,才会拿我这个不小心坐烂垃圾箱的来打发时间。
泱泱地扫了眼一旁在看我笑话的两人,我询问:“里面还说了什么?”
“要你带亲人和朋友前往,做你的证人。”黎若磊敛住笑。
“为什么?”
“说明你平时的道德操守,以证明你不是恶意破坏公共财物。”
我愕然:“我当然是不可能去故意破坏垃圾箱?!”
“据我所知,A市历史上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去坐垃圾箱。”
接着他们两个笑得不可抑制。我没好气地摇头:“谁叫那垃圾箱做得那么漂亮,让我以为是凳子。”而问题是,我必须让亲人和朋友为我作证。朋友,可以找小余帮忙。至于亲人,刘薇的弟弟和父亲不知所踪,剩下的唯有——“唉!”长叹口气,又得去找冰山吗?几乎每次碰面都会与他吵上一番,然后不欢而散。
这时候,黎若磊建议:“齐瑜那边,要不要我们两个帮你一把?”
我瞅瞅他一脸的奸笑,拒绝:“不用了。”
他大度道:“没问题。齐瑜现在应该在办公室,你尽管去试试,用鸡蛋碰完石头后来找我们也可以。”
我径自收拾起东西,答:“谢了,我现在就去找他。”
拿着法院传单走到办公室门口,我怯住了。毕竟黎若磊并没有说错。我这样跟齐瑜直接坦白此事,齐瑜肯定拒绝。何况,上次“疯子”事件之后,我已没与齐瑜说过一句话。
由是我在护士站附近徘徊。因ITTCU的医务工作者办公间的格局是:位于ITTCU的中央位置,呈一个缺了5度角的圆弧形,这一角就是平常人们进入ITTCU的通道。圆弧两边是护士站,中间是医师办公室,其中又分为医师办公室与主任办公室,两者靠临。说到主任办公室这块神圣之地,就是我第一天来ITTCU有幸被五只恶魔最后“幽禁”的地方。平常,我为了避免噩梦重演,都是从远离主任办公室的那个偏门进出于医师办公室。
现今为了不受牢狱之苦,我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这地方。才知晓,在主任办公室与外走廊之间还有一个休息室,想敲门或径直闯入都不行!唯一的方法是经过护士站的接线电话向里面的主人申请,获得其允许。
一位好心的护士见我为难的样子,主动帮我联系。正好齐瑜接线。
“齐主任,刘薇医师希望与你谈谈。”
“我没空。”
果然好冷!我朝护士挤眉弄眼。她一下明会了我的意思,继续说:“齐主任,刘薇医师有公事想汇报。”
“叫她去找自己的上级医师。”
我皱眉,拿过对讲机:“我想跟你谈的是,有关离婚的事情。”
他一刻沉默,既而说:“你先把你手上的那份法院传单给处理了。”
我怔了怔:他怎么知道的?
黎若磊笑声入耳,我生气地转头:“你——?”
他指了指头上。
我望向天花板,除了发光,什么都没有啊。
“必要的安全设备。”于凡在旁不紧不慢地补充。
监视器?!我果真是来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地方,要见我丈夫还得经过三批四审,外加监视装置。
黎若磊再次向我提议:“真不需要我们两个帮你?——不然,我们先帮你把门打开,如何?”说完,他不等我答复,解开门边的电子锁。
我得以走过休息间,直接进了办公室。
齐瑜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地睨向尾随我进来的两人:“黎若磊!”
黎若磊嘻嘻哈哈地摆手:“别急,你先听她说完,我们再跟你解释。”
于是,我面向了齐瑜,挤出笑脸:“我想跟你谈件事,是有关——”
“我不会去的。”他一口拒绝。
我欲再尝试启口。
他一手压下了对讲器开关:“叫警卫过来,我这里有人骚扰。”
呵?!这人?!我咬牙:“难道你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你不是我的病人。”他没抬头,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恨得牙痒痒:“好。你听着。你以后有事拜托我——”
他冷哼。
我是知道他高高在上,九五之尊怎么可能本末倒置来乞求一介草民的我呢?跺跺脚,无奈着转身,才发现另两人一直在旁观望,阴阴地笑。
黎若磊大方道:“我们两个无所谓,只是法院的传单到你手里的时间已经迟了,你最好快点决定。”
明知这看起来是个陷阱,可是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没有时间了。走投无路,我只好点头:“说吧,你们要什么报酬?”
“给我的报酬是——”黎若磊思索了会儿,“以后你只准帮我打报告书。”
我愕然。
他反问:“怎么了?听闻打字可是你的拿手活。”
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我接受了他的要求,转向另一个。
于凡笑笑:“请我吃东西就行了。”
我又一惊。
“哦。刘薇,你赚便宜了。”黎若磊大为惋惜地叹道。
我才不会贪图这群恶魔的便宜。然平心而论,以我这么个乞丐收入,哪能满足这位王公贵族的大餐水平。思量一番我道:“这样好了,我每天请你吃一颗糖,你喜欢什么味道?”
“你呢,喜欢什么味道?”
“咸奶味。”
“我也要咸奶味。”
我惊疑:“你确定?”
他但笑不语。
黎若磊插话:“成交。你明天等着好消息吧。”
我心存忧虑地望望他们两个。
“放心。事成之时,再跟你要报酬。”说着,黎若磊脸朝向了由始至终旁听的齐瑜,“齐瑜,知道你不乐意,可这个赌约你且先听听。”
接下来的具体内容我没能获听,就被打发出了办公室。
第二日,ITTCU里组织了疑难病历查房,决定了星期五的观摩手术对象。
我照常站在人群后方。我身边的小余忽然发出啊的低呼,兴奋道:“是双刀会。”
“双刀会?”怎么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了。
小余解释:“一般而言,术中都是只有一个主刀医师,好定夺术中发生的大小事件。而双刀指的是有两个主刀并列的情况,这样有好有坏,好的是更加科学和民主,坏的是若两个主刀不合拍,术程必得遭殃,所以常年有默契的双刀是非常的稀有。可我们ITTCU就有一对全世界都著名的双刀。”
“谁?”我好奇地问。
“齐主任和于主任。”
不免出乎我意料,想来这五个恶魔整天混在一起,而其中,似乎于凡和黎若磊两个比较Friend。
前面传来了齐瑜的宣布:“三助是小马。至于二助,刘薇。”
我眨眨眼,一时未适应自己突然暴露在舞台的聚光灯下。
小余拉拉我:“叫你呢,快答是。”
“是。”想着是好朋友善意的提醒,我如此答了。之后,众人离散,我私下询问仔细:“小余,二助是什么?”
小余讶然:“你不知道二助?还答是?”
我自然不好埋怨是她叫我答的,赶紧进一步探问清楚:“我失去记忆所以不敢确定,只好问你了。”
“二助就是术台上的第二个助刀手。因为双刀取消一助的位置,所以二助是术中仅此于主刀的医师。刘薇,你好厉害,齐主任和于主任的术台助刀,向来只有组长们的份,而你竟然超越了组长,坐上了二助的位置。”
耳边是小余喋喋不休的赞叹之辞,这时的我却是没有半丝喜悦。要知道,我只是个21世纪的文员,并不是22世纪的医师啊。我心生恐慌,丢下疑问的小余,撒腿就跑。
远远见到齐瑜的影子,我一反常态争当先锋队冲了上去。
“等等!”千钧一发,我挤进了电梯。唯恐齐瑜一把火把我赶走,安全上垒后我马上把电梯关上,并且把电梯的速度调为了最慢。这要多谢22世纪医用电梯的改进,增加了急救设备以及速度的可调节,更加人性化的服务于病人与工作人员。
我喘口粗气,抬头看,电梯里除了我和齐瑜,还有于凡和小马医师。他们三人均疑问地看着我。我决定快人快语,速战速决:“我想辞掉星期五手术中的二助位置。”
话音刚落,电梯里的温度不出意料地簌簌簌直线下降。瞧着小马医师很有经验地闪到了电梯一角,我立刻也退了两步。只退两步,是因为背后已挨着门了。
于凡在旁边笑。我听着则在心里暗骂:这家伙跟黎若磊简直是一丘之貉。
齐瑜问向于凡:“你们没跟她说吗?”
于凡止住笑:“若磊和我认为,赌约是我们两个跟你之间的事情,而法院那边是你跟她之间的事情。”
“法院?”我插问。
“你不是要我为你出庭作证吗?”
齐瑜开始朝我发威,我唯唯诺诺地点头。
“就这样。”齐瑜显然懒得跟我多废话一句。
“就这样?”我不赞同地喊。
于凡再次大笑。我瞪他一眼,对向齐瑜:“不行。我是很希望你可以上法院为我作证。但是这跟观摩手术是两回事,我不能当二助。我会害死病人的!”
“你这个二助会害死病人?”齐瑜冷笑。
我肯定道:“是的。”
“我从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助刀跟我挑战,说会超越我这个主刀直接害死我刀下的病人?”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满头虚汗,望向另一个主刀求助。
于凡笑悠悠地说:“我跟齐瑜一样,很期待星期五。”
我扶着额头,绞尽脑汁该如何劝服这两个主刀大人改变主意。
这时,电梯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我惊问:“怎么了?”
“这两天电力局来我们中心检修电路。供电在某些地方会有不稳定的现象。”小马医师解释。
“停电?”我讶然,“不会影响——”
“病房,手术室,一部分急用电梯已经严令全部使用备用电源,因此不会受到影响。但是这一部电梯不属于急用范畴,可能会有短时间的停电。”
“为什么不全部使用备用电源?”
“资源有限。刘薇,你好像很紧张。”小马医师疑虑地看向我。
我确实很紧张。因为自小我就很怕黑,到了22世纪后对黑暗的恐惧有增无减。晚上睡觉,在宿舍我必然是整夜亮着灯管,在中心休息室则要彻夜打开小小的手电筒。
观望电梯的灯又闪灭了一下,我此时对黑暗的惊恐战胜了谈判的欲念。慌里慌张我转过身去摁开门键,边埋怨:真是的,100年后的电梯还会停电?
然,门未开,电梯的升浮蓦然停顿了下来,紧接灯灭了。
15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我的心速加快。难受地吸着大气,我默数着数字:一二三四…
“刘薇?”
一声呼唤,我顿如惊弓之鸟跳起,恐惧地伸开双手盲目摸索,大声喊:“小余,小余,你在哪里?手电筒呢——”
碰!手碰到了温暖的东西,我当即像抓住救命草紧紧抱住了它:“小余,小余,手电筒!”
“我不是小余。”他冷冰冰的调子响起。
刹那我未回神,兀自埋在他的怀抱里:“小余,小余,还好你在,手电筒呢?”
他的声音更冰了:“我不是小余!这里也没有手电筒!”
随之于凡的谑笑入耳,我如醉酒的人慢慢清醒了。这时电力恢复了正常。我瞅见了他整洁的工衣,底下结实的胸脯让我脸生燥热。上方他黝黑的眼珠子,很是森冷,且含有很深的疑问。
我慌得立刻放开双手,转身就逃。边跑边捂着胸口,心跳俨然跳到了嗓子眼。缓口气我跌坐在楼梯上,头晕晕的,不敢置信刚刚自己平生第一次抱了异性。低头瞅望掌心,上面残留异性的气味,我惶然地磨蹭起双手。就此一种新奇古怪的感觉在内心冒芽:毕竟,这人,算是我22世纪的法定丈夫呢——转念思及他对刘薇的无情,我马上甩掉不该有的念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愈加谨慎地躲着他。
就这么,迎来了星期五的双刀观摩手术。
手术开台时间是九点整。不到七点,设立在手术室旁边可容纳50人的观摩室已满人。其中有一批获准参观的医学院高才生,其余的是一些中心内部恰逢休息日的医师。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十三楼的手术室。至于第一次的遭遇,每每想起,不堪回首。
助刀于8点钟到位。小马医师带着我先在消毒室进行彻底的手部清洁消毒工作,继而戴上手术衣帽和口罩。不同于上次的微管手术,这次的开胸手术还需要戴上防护眼镜保持术中视野的清晰度。说到眼镜,100年前它纠正近视和远视的主要用途发生了变更,现今的普通人群使用它,一是将它作为一种文雅的饰品,二则是为了保护正常视力防止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