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月华夫人身在何处?”我眺望四周,不见人影。
“我家月华夫人在山庄中。”
“你又怎知我在此地?”
“夫人给了我这个灯笼。灯笼往左摇,我就往左走;灯笼往右摇,我就往右走;灯笼自个转,我就直走。若遇豺狼,手甩摇铃,野兽自会退去。”说着小翠举起左手。七八个金色的小铃铛串成了一圈系在她细小的手腕子上,夜里金灿灿的非常醒目。
我只叹这世界真是奇妙,慢慢爬下树。待两脚踩实了地面,我道:“我有兄弟与马车一同掉落陷阱里了。福德山庄能否帮忙寻人?”
“陷阱?福德山庄从不设陷阱。设陷阱之人必是来抢门令牌的人。可问公子拿到的是什么门令牌?”
“门令牌?”我想,莫非是神秘的月下美人给了韩泽虎的那块玉牌子。
“是。福德山庄会给进庄的客人门令牌,客人凭门令牌方入庄。门令牌又分为四个等级,玉金银铜。公子不需担心,如果你兄弟持有门令牌,那些人不敢夺福德山庄贵客的性命,至多是拘留你家兄弟一段日子。待赏石大会结束,那些人自会放了你家兄弟。”
听这么一说,我虽挂忧韩泽虎与龙睿等人的安危,也不得不考虑起眼下自己寻人救人的能力,还有取女娲娘娘补天石的目的。因此我必须尽快进入福德山庄。可我该如何进庄呢?这里又离那神秘的山庄有多远呢?
小翠手指远处山影中模糊的灯光,道:“徒步走,约要七天。”
“那你——”我讶异。
“我带了干粮,于七日前从庄里奉夫人之命出发。”
这岂不是意味着,这名叫月华的女人也是个神机妙算之人。
“公子,请随我走。”小翠道完,便拎着老虎灯笼往前带路。
我跟在她后面,一路观察她的背影,愈看愈像是我的丫鬟小翠。我思摸着要不要探她口风辨明她来路。
她忽然停住步子,背对着我说:“公子可是认得我?”
我咳两声:“姑娘与我老乡相貌有些相似,所以——”
她问:“可问公子来自哪里?”
“潘怀镇。”
她欢悦的笑声传来:“真是老乡,俺的老家正是潘怀。”
我的心悬挂了起来:“姑娘为何来到异国他乡?”
“我遇人不淑,又遭恶人欺。我这条命是月华夫人捡回来的,以后便是月华夫人的。”
此三言两语,句句皆符合我所知道的小翠。而无论她究竟是不是我曾经的丫鬟小翠,以我如今的身份则是如何也不能与她相认。她手抓灯笼竹竿的指头瘦瘦长长,我望着心念一动。以前与小翠相处的一幕幕重现在脑海里,竟令我恍惚间像是在做梦。
小翠引领我似乎走了许久。天仍未亮。林子里黑森森的,四处像是有伺机的野兽幽闪碧绿的眸光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一方面惧怕黑暗的生物,一方面又念起了阿单。阿单,你可好,你无论如何都得好好的。这样我才能相信你的离开是为了我。
前面小翠忽然停步,老虎灯笼无风自转。我走到她身边,顺着风听见了轮轴转动的咿呀声。一辆由老黄牛牵拉的马车慢吞吞地压过木桥,来到我们面前。我一看马车有点熟眼,驾车的小丫头也熟眼。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马夫人的脸。我吃一惊。马夫人笑嘻嘻地向我招手:“李公子,上车啊。”

第二十八章

马夫人从帘子里探出半张脸。我这会儿近看,见那浓厚的胭脂粉把她的整张脸涂得白白的又五光十色,十足戏子里的丑旦。天气有些冷,高高的领子则把她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我不知怎的就把目光盯在了她衣领子上。马夫人嘻嘻地笑不拢嘴,抓着绣帕的右手伸了两根指头捏紧我的一只袖子又说了句:“李公子,上车啊。”
“哦。”我是不怎么反感这个女人,而是总觉得这女人有些异样。应说古代也会有开放的女人,但马夫人这种特别的热情似乎只针对我一人,这不得不让我疑心。
我身后的小翠手提灯笼走上前,朝马夫人揖了揖:“请问夫人拿的是什么门令牌吗?”
“门令牌?”马夫人的手指头仍紧捏我的袖子,脸上笑容尚在眼睛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小翠,
“我,身上没有带门令牌哦。金牌子在我老爷那里,可我与我老爷闹僵了。你说我能进庄吗,小翠姑娘?”
马夫人认识小翠?我心里边不由有了探究的趣味。因为小翠却好像不认得马夫人,被马夫人一点出名字尖瘦的脸蛋浮现出惶措,兢兢战战地回话道:“夫人可认得我?”
“认得,又是不认得。”马夫人语气悠忽悠忽地说,“拎得起老虎灯笼的只有月华夫人的身边人。侍候月华夫人的丫鬟据闻是个个貌美如花,唯独近来收的一个叫小翠的——”
小翠俨然是不清楚她的来路干巴巴地不敢随意接话,往后退了退步子。我也想跟着退。马夫人转过来面向我,捏我袖子的手转眼把住我腕间:“李公子是月华夫人看中的贵客。小芳流落此地,李公子不会对小芳见死不救吧?”
“夫人好像忘了,在下的处境并不比夫人好。至于入庄的门令牌,很不幸我也没有。”我指出道,欲把手从她掌央挣脱。然而她的气力出乎我意料,我被拿住的手腕处竟是无法有半点动弹。渐渐地,我的疑惑愈来愈大。她识武,这本不奇怪,江湖里多的是女侠。可我猜疑的不是这个。于是,我盘算着下一步怎么探她真面目。这时马夫人突然收了手。
原来林子深处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声音其实微渺如风,可这风在静夜里显得很急很重。我听着已有所悟。然,当笨笨矫健如飞蹿出林间的刹那,白马鬃毛上垂黏的水珠子在夜里耀眼,我方才记起离开有来客栈那时的暴雨。按理讲,乌云遮天,那边的雨或许仍未停歇。所以,坐于马背的严青洛头戴的大斗笠,边沿如线滚落的水珠像是把那边的雨带到了这。我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左手摁于剑柄上方。笨笨溜达着小步踱至我跟前,伏低马脑袋凑近我。我脑子里想的是:他杀了人吗?
宽大的斗笠严实地盖去了严青洛大半张脸,仅留他完美弧度的下巴。一会儿没见,他白净的下巴颌竟是冒出些胡渣的青迹。笨笨稍喘的鼻息带出主人沉默里压抑的寒气。小翠是一退再退,退到牛车后方小心翼翼探脑袋。驾车的丫鬟也早已跳到另一边躲了起来。就是马夫人,那张花旦一般的笑脸在风里僵凝了。
想来也是,严青洛一路追到这,或许,不,应该说,他肯定是知道了韩泽虎等人遇难的事。而向来神机妙算的他也应是很快明悟自己被敌方给算计了一回。因此,怪不得我一眼瞅到他一向以素净为傲的白袍底边给落下了一小块血污,第一个念头想的便是他曾对韩泽虎说要大开杀戒。
阿单从不杀人,唯一的那次把蛇剑指向心明误杀了慧和师太,只因我。我明白,如果谁伤害阿单,我也会想杀了谁。换作是严青洛为了韩泽虎杀人,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他不是在知道韩泽虎被捉后才开了杀戒——始终是,我对这个男人既是恨不起来,也喜欢不来。
“公子,可好?”严青洛开了声,嗓子一如既往的平平静静温温吞吞。斗笠下的眼神可不是如此。
事实上,韩泽虎落入不明敌人的手中,我心里比他更难受。何况受累的还有阿单的爱徒龙睿。我一语顶了回去:“还好。”没有韩泽虎在场,我不需与他维持表面的祥和。
严青洛自然对我这句不痛不痒的答话是极不满意,转个身仿佛是在压制情绪,眼睛浏阅过其她三人最终定在小翠身上。为此小翠双手抖如落叶,老虎灯笼上下左右地晃荡。
“我们都没有门令牌。”严青洛说,是对着小翠一人说。
这就是这个斯文宰相的可怕之处。小翠跌跌撞撞主动走向他招供:“请几位客人不要担心。月华夫人命我给本庄的各位贵客带路。”
马夫人这会儿知笑了,抢着说:“那还等什么?李公子,快上车啊。”
我看一眼笨笨与马背上的严青洛,相较之下,选择跳上牛车。回身我伸手要去拉小翠上来。小翠怔怔地望我的手。我急道:“上来啊。”她如蚊子般的声音说:“李公子是贵客,月华夫人再三交待——”我一听,手微颤便收回去。如今她确实不是我的丫鬟了。
坐在牛车里的软榻一边,另一边坐着马夫人。小翠守着灯笼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藏在车里的角落。牛车一走动,我冷静地把视线从小翠那里收回来。马夫人有闲情逸致,亲手在固定于马车的小茶几上泡起了茶,殷情地问我:“李公子平常喜喝什么茶叶?”
“四叶草。”我不假思索,话出口便皱眉。
“四叶草?”马夫人露出前所未闻的表情。
“家乡的茶叶。”我含糊带过。
“哦。”马夫人倒是体贴起了我,不再追问此事。她拿手拨了拨车帘子,眼睫毛挑了挑问道:“话说,公子的门馆先生可是非常关心公子呢。”
严青洛眼下是对外自称身份是李家的门馆先生,仍是挂严姓。“他既是李家的门馆先生,这不过是——”我习惯而出口半句的讽语因联想到受困的韩泽虎便硬生生地改口,“严先生毕竟是我们李家请来的门馆先生。”话完,我扫眼窗外白袍的抹影。老实说,我有点失望。之前林子里的这几次出现有人到来的踪迹时,我心里边不由有抱着“是阿单”的幻想。结果前来的全然不是,连阿单的徒弟都不是。
马夫人把茶杯挪到到我面前。然后,在茶香的氤氲中我竟做梦似地听见远远有鸟类呱呱呱的叫喊,好像乌鸦的声音。只是一阵的功夫,我便醒了。耳边清晰地响起车轮转动的轴响和马夫人嘻嘻的娇笑。

第二十九章

这个世界总是有些我意想不到的东西,在屡次之后我不再轻易感到惊奇。再说,牛是慢性子,并不是真的跑不快。驾车的丫鬟一鞭子下去,马夫人的牛车四蹄一放犹如流星,如此急速车箱却不怎么摇晃。泡了两盏茶的功夫,牛车驶入了山中的一条隧道。
“这是密道。”指路的小翠说,“可以直接通往山庄。”
马夫人嘻嘻接话道:“我原先想着,快天亮你怎还点着灯笼。原来如此,想必是你家夫人的指意吧。说来月华夫人也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女神算呢。”
我看她说着赞美月华夫人的话眼睛却有意无意瞟向与牛车齐驱并驾的严青洛,俨然这马夫人知道的事情真不少。或许那时初次撞遇她惧了严青洛的麻子脸,而如今她应是认出了严青洛的身份。这一想更是加深了我心里所担虑的。恐怕这马夫人缠着我,是看得出我这副身躯乃堂堂一国公主的来历。
她泡给我的茶我定是多了心眼不敢喝,拿袖子掩住给暗自慢慢洒了。茶叶的香气我也戒备,不时地将车帘子掀了掀。这山中的隧道大概是由于山上仍不停下雨的缘故,鼻间可嗅得到湿土的气味。而一丝丝的寒气从上下左右山壁的裂缝里渗出来,伴着风拂及□的肌肤便是一阵寒战的刺骨。阴冷、寒湿,漆黑中仅有老虎灯笼的一点光在指引。我的眼又与严青洛撞了一下:你知道马夫人的来历吧?
他没给我任何答复或提示,两腿夹紧马肚子。笨笨便加快步子冲到了牛车前面。
想来他仍在因韩泽虎的事对我作恼。我也烦,但是考虑到如今我的四面八方均不知是友是敌的处境,唯一信得过的还是他一人。放下车帘子,我问小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抵达贵庄?”
“以这样的速度,而且走的是捷径——”小翠轻轻掰手指琢磨着答我,“应该会很快。”
“很快是多快?”
“就是——很快。”小翠垂低脑袋,低声道。
我硬是愣怔她这“很快”是有什么含义。
马夫人挥挥绣帕招呼我:“李公子,不急。您再喝碗茶休息休息,到庄我喊您起身便是。”
我未答她话,旁儿又传来小翠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不是的,是很快。”马夫人耳尖,也听到了这句不悦道:“原先不是说要七天脚程吗?怎么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公子,您还是坐下吧。”我却是注意到了,小翠手里的老虎灯笼摇摆的幅度逐渐缩小,这意味着要变成——自转了。
于是,牛车突然间飞出鸿沟。骤然的失重,使得马夫人脸上也闪过了一线小小的惊惶。我一手抓紧窗楞,一手大力甩开车帘子。视野豁然一片明亮。不是耀日,而是灯火辉煌。炬火在层峦中伸出它张牙舞爪的影子,红光把一座座隐现于密林中金楞碧瓦的三角房顶烧得彤亮。我的耳朵甚至幻听到火烧铜铁的炽热。一刹那有做梦的感觉,火、树、瓦、砖在瞳孔里捉不住非常确凿的影像便是直线掠过。当减缓速度慢下来,占满眼睛的只剩一座六层高的恢弘建筑物,像放大镜一样凸显。我一仰头,便望见了高悬于天的金色大匾上四个铿锵有力的墨字:福德山庄。
一醒神,我们竟不是来到山庄门口,而是已身处山庄之中。

第三十章

高有五十几米的青铜大门在我们后方森严地紧闭。我一时理不清头绪,我们是怎么能不通过大门而进入山庄的。马夫人往车外探了探脑袋,笑道:“这夜里可真热闹啊。李公子,您说呢?”
是挺热闹的。广大的庭院里,除了山庄的护院,那些站的站的坐的坐的密密麻麻围在四方的山庄贵客全看着我们。瞧着一个蓝袍高帽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走上前来,矮矮瘦瘦,尖尖的脸蓄着一把山羊胡子,身后跟了两个着黑装的护院俨然是个管事的。他向我们打了个揖,自称为山庄的管家姓刘,接着客气地请我们出示门令牌。严青洛昂然地坐在马上答了句没有,全场便是一片低嘘。小翠赶紧拎了灯笼下车,小声对管事说:“是遵了夫人的命令将他们带入庄。”
刘管事看也不看我们,反问道:“几个都是?”
小翠低下脑袋:“两位公子是贵客。而另一位是马谷主的夫人,也是贵客。”
刘管事斜视她一眼,道:“下去吧。”见小翠不动,又问:“还有事吗?”
小翠仍低着脑袋答应:“月华夫人要我把李公子带到翠华庭。”
这翠华庭八成是月华夫人待客的一个重要地方。刘管事听了这话皱皱眉,示意护院把牛车带到它处。为此我先一步下车。马夫人想随于我,被刘管事阻住:“马谷主已抵达山庄,就让在下领夫人走一趟。”
马夫人掀起半边帘子的手迟迟没有收回,笑弯了的眼睛对着我:“这样啊。李公子,回头见。”
我基于礼貌向她回个礼。她却是忽然在我欲转回脸时凑近来。我的耳朵便仿佛被蚊子给咬了一下,不禁直瞪向她。她那涂得又红又紫的嘴唇张了张:“公子,可要走好了。毕竟,公子是个生得如此俊俏的人儿,引得那些和尚尼姑也都望着公子呢。”说罢她拿绣帕掩住嘴嘻嘻笑着缩回了车里。
我回个神,便望见了围观态势的人群里有太普寺的僧尼。事实上在我刚踏下车时,就已感觉到惠德师太尖锐的视线在我身上盘转。这老尼面黄肌瘦,貌似身子不好。是那时的伤未好,还是阿单曾说的病所致?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那群僧尼里扫了几眼,不见心明。
严青洛下马,将缰绳交予了护院。小翠打着灯笼在前领路,我跟上,严青洛戴着斗笠摁着剑柄护在我后面。我觉察得到他气火未消。看来这男人生气的方式也与常人迥异,本来已经够闷骚现是更闷骚。
人群让开一条路。小翠带我们拐入庄里的回廊。趁小翠在前面带路,两护院在后方,我故意放缓步子让严青洛走上来与我几乎并肩。我小声道:“丞相,别忘了,除了韩将军,还有阿单的爱徒也落到了他们手里。何况他们都是为了救我,你以为我心里会好受吗?”
“你这会儿也是在说真话了吗?”他语露讥讽。
我打了个结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追你们离开的方向,没寻见马车踪迹。只得折回往反方向找,找到了你。原还以为你是回头搬救兵,一问你你却说——”说到这,他轻轻地笑,“一切是微臣多想了,也是微臣护驾不力的过错。”
这拐着弯骂人的话我小叶子怎会听不出来。我沉住气道:“丞相,你既不信我,可我仍选择信你。我不想的是,如今我俩是陷入了这个混局里面,而你这般聪明的人竟主动挑起内讧,实在是不像你的作风。”
他的左手抬起斗笠的帽檐,回廊燃烧的炬火映耀出他一双清瞳里的光。那目光如剑一般的锋利,我正对着。他五指捏紧剑柄,温和的伪面具逐渐褪去露出了底下的戾气。见我始终不为所动,他嘴边轻轻挪开一条缝隙咬笑出:“你就是这么魅惑阿单的吗?”
“阿单喜欢我,自有他喜欢我的理由。我喜欢阿单,也有我自己的理由。你口里所谓的魅惑,只不过是无聊的局外者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好。”他似是无奈地叹气,“我知道我这张嘴说不过你。”
“不。你是怕你最终再下不了手杀我。”
我又说中了。想来我有时也管不了自己这张嘴的心直口快。话说得太坦直,便是祸从口出这词的来由。他一边听我这话一边从我的视线注意到了自己握剑的手在松懈,杀机顿然从他的眼里冒了出来。我直觉地退了半步。几步远的两名山庄护院伸长脑袋,似乎瞧出我们两人间的异样。我心里焦急,一急脑子短路想不出挽回的词句让对方息怒。脚步些错,一个踉跄我慌措地伸右手扶梁柱。同时间,未料到他也来扶我。当他捉着我左手让我稳稳当当站住脚跟,我一抬头便看见他忧郁的神色。
“小叶子。如果你执意留在这个世界,很难让人不想杀你。”他说,那眼睛望着地表我的影子。
“因为我太聪明了吗?”我引用他一直讨厌我的理由。
“是的。”看见护卫和小翠围上来,他松开了我的手退下半步,“公子,夜黑,请小心路滑。”
我挥挥手打发小翠和护卫,等无关人士离了一段距离便继续原来的话题:“如果我是坏人呢,是不是能活得长久一点?”
严青洛疑惑地瞅了瞅我。
我笑道:“阿单说自己是坏人呢。我要当阿单的老婆,当然也是坏人了。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阿单要当坏人呢?不如你说给我听听把。因为似乎知道阿单过去的人只有你和邓长老。可邓长老中毒了,只剩你。你和阿单是什么关系呢?让我猜猜,你和阿单又都与阿单的师妹绛雪有关,莫非你也是阿单的师兄弟?”这些问题我一直存在心里头,想等着哪一天阿单亲口告诉我。然阿单又突然选择不告而别,让我和严青洛携伴进入福德山庄。阿单何以信任曾一心欲杀害我的严青洛?眼看疑团一层层地在我面前延伸,我蓦然很怕,很怕像上次那样阿单什么都不说结果我们就真的不幸踏中了命运设下的陷阱。幸福毕竟是要靠两人守护的,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一次。我问,并不代表我不信任阿单。
“曾经算是同门。”严青洛倒是答了。
同门,又没有肯定地承认不是师兄弟?我径直追问:“你们都师承于哪个门派?”
这次严青洛未接上话。前方木门开启,从门里蹿出四名提灯笼的小丫鬟。一个个梳着双环髻,打扮长相似一个模样出来的,手拎的纸灯笼都画着老虎。她们每两名各站门一边,齐齐跪下小声道:“殿下千岁!”
一听这,小小院子里的以及我们身后的几名护院都慌手慌脚地跪下来嗑头,也不敢大声地:“殿下千岁。”
唯独小翠,站在原地像失了魂魄般望着我。她手中几次差点坠地的灯笼这回真是落到了地上。灯笼里的火烧着了外面的糊纸一下便化为灰烬。于是她双膝忽然失去重力落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不知该不该往哪里放。
我叹了口气,走过她面前说:“你家夫人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她的头耷拉了下来。我往前走,对其他跪着的人说:“你们家夫人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吧。”于是所有人又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我盎然地踏入门里,此时对于那个月华夫人的兴趣全被勾引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据闻这名夫人也是位神算,至于其预知的能力达到何种程度有没有严青洛高,我想应该没有。毕竟严青洛的名气比她要大。所以我更好奇的是“月下美人”的真面目。回想那天雨中探出马车的玉手,美得好比仙女的冰肤嫩骨,主人的容貌想必更是惊为天人。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尾随丫鬟登上楼阁。手伸去抓扶手,发现这木楼梯也很特别。每隔四个阶梯两边扶手都凸起根小柱子,上方嵌放只玉球,外形雕琢成兽头,张着两颗犬牙神情却不恐怖,倒像是个娃儿一般可爱。最主要的是它发光,看来其主要功用是照明。我手痒痒想去摸一摸老虎玉球,这些造诣非凡的艺术珍品在现代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哪有机会碰。然而,手心刚欲放上一颗老虎球的头顶,身后严青洛突然冒出一声:“殿下。”
摸一下都不成?这家伙还真是多管闲事的九婆。我没收回手,问:“怎么了?”
“请殿下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本以为他是好心提醒我安全,竟料是怕我污损了他用心打造的婉思形象。他这么说,我更要摸。我不仅摸了一颗,还摸两颗三颗数颗,且慢吞吞地抚摸,闲情逸致地观赏。这种气他的法子果然很奏效。碍于身份,他只能跟在我后面。步子迈不得,楼梯又窄两边均是木板,他想不看都不行,眼睁睁看我故意把手放老虎球上蹭,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这个模样几分神似电视剧里满口之乎我也的老夫人。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之前问了半个的问题冒了出来,狡黠地问:“你收过几个徒儿?”
闻之,他温和的眸色刹那又是乌云迭起。我知道我所想的八成是中了,便挥挥袖袍,望了望前后停步的丫鬟笑笑道:“这楼阁是几层高呢?”
“回殿下,一共是九十九层阶梯。”领路的丫鬟低声答。
九十九,自来在中国古代算是个特殊的数字,貌似富有乾坤的哲理。俨然这楼阁深藏不少玄机,我便不敢再摸它物了,一步步谨慎地尾随丫鬟走。
走完楼梯,又过了条直通的廊道,宛若是从这个楼去到另一个相接的楼。两丫鬟掀开一片贝壳串成的珠帘,我跨过门槛。又有个丫鬟跪在我前面,一双新鞋子搁在我脚头,道:“请殿下更鞋。”此等繁缛礼节,竟比皇宫更甚。我颇惊讶,更好奇。让丫鬟解了我的靴子,脚着上那有点像日本木屐的木板鞋我再往前走。正想着又会出现什么关卡,紫色的雾纱缓缓向两边收拢。一个女人单独跪在腾云彩凤的地毯上,双手交放于额前向我行大礼:“月华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月华?她就是月华?未见其貌,先闻其声。这女子声音,乍一听竟像是在哪里听过的。我心头蹦了下,伏低头细细端详美人。如墨的乌发盘成了高高的云髻,中间插过一支翡翠钗子,一头坠落的五六串玉珠儿大小各异数目不等,略展开来像是只玉扇子。而层层的衣服犹如汉朝服侍,颜色由紫色系为主,向红黄两边过渡。衣服带子上那用各种花色的绣线针刺的花样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层层叠叠往四周泛开来,如春日园里的百花怒发。其斗艳争妍,无疑是为了托出主人那张羞花闭月的丽颜。如今,这张我期盼许久的脸在向我慢慢地抬起来。额头、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每一部分都是那么美妙,每一个五官结合起来又是那般完美无缺,令我窒息得心痛。对,是心痛,像钻机一点点地在我的心肉里挖空。因为这张脸我只要看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即便只是在碎掉的石粉里产生的若幻境的镜像里见过——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