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青小声对江晓君说:“我好久没遇到这么激动人心的事了,每天一成不变的工作乏味极了。”
江晓君问:“我以为你们医生的工作是很有意思的。”
石青青叹答:“医患关系紧张。当医学生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工作了后每天看病患和领导的脸色过日子。”
江晓君好奇了,因为她遇到的林晓生和肖祈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林医生是院领导重点培养的对象,何况他接受的本来就是美国的一套医学教育。说实话,我觉得他挺世故的,处理起病人医药费的事一点也不含糊。”
“怎么说?”
石青青谨慎地望了望周边,方接下去说:“医院内不是有规定吗?如果这病人欠费过多,医生就得考虑在病情允许的情况下让好转的病人立即出院。林医生听他们科室主任的话,主任说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甚至愿意充当黑脸人。我有个同事说他简直是个木偶人。”
江晓君吃惊不已,这与她所知道的那个大好人林晓生大相径庭。
最后一首安可曲给今夜的音乐盛典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观众带着满足有秩序地退场。江晓君跟在石青青身后出了交响乐演奏厅。石青青忽然间掉过头挽住她胳膊:“我要去小卖部买点东西。”江晓君疑惑,一边被她拉着走,一边往原来的方向张望。人们贪恋美丽乐声的余温并不急着离去,出入大厅里挤满了人头。江晓君瞧不出有异常。
到了小卖部,石青青对玻璃橱窗里陈列的手工作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江晓君只看一排标价,鄙夷道:“这些东西街边摊一个才几块钱,到了这里就变成几十几百了,景点卖的东西就是能敲诈人。”石青青笑她:“别这么想。今晚这么快乐,花钱买开心嘛。”便是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她。江晓君推却:“我要打火机干吗?”石青青说:“谁说只有男人抽烟才用打火机的。你家里不用备一个吗?”江晓君恍然,笑嘻嘻地接过了打火机:“谢了。”
第二十五章
两人望望表才九点多,便携伴寻着江边走了一阵。过了个拐角,偶见一间雅致的糕点店,店面挂了个木牌子写着“Enternally”。石青青兴冲冲又拉了江晓君进去。江晓君算是摸清石青青这人了,一面是事业女强人,一面是很会享受生活情趣的女人。后者与自己是有点相像,怪不得愈来愈投缘。
推开木格子门,闻蛋糕的香味迎面扑来。江晓君吸了两口,笑容绽开。待定睛见蛋糕架前面杵立的一对年轻男女,她脸色发青。石青青心想:糟,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在音乐厅她及时拉走了江晓君,还是在这里遇上了朱辰宇。
“辰宇。Enternally的口碑很不错的。你以后的生日蛋糕也在这订下吧。”夏莎招手服务生用纸盒装蛋挞,转身见着了江晓君和石青青。
朱辰宇低头专注地思索,周旁特别的安静引起了他注意。扭过头,他望见了江晓君站在那,水灵灵的大眼睁睁地对着他和夏莎。他未泯的良知闪过了一丝狼狈的无措,继而恼火。他一直等她主动来向他道歉。只要她像上次在雨中那般等他一回,他或许会原谅她的。结果呢,她竟是在他面前无影无踪了一段日子。这说明什么?她不以为自己有错?在她心目中他不及林晓生?
“好久不见。”夏莎灿烂地笑道。
石青青没见过夏莎,只从蒋楠和阿涛口里听说过。现亲眼所见,她哀叹江晓君遇到最难对付的女人了。夏莎妖艳,风情,强势,懂得如何勾引男人的心。她正想该如何是好。江晓君从她身旁迈出一步,笑盈盈地接话:“是好久不见了。你们今晚也是来听新年音乐会的吧。”
夏莎忍不住含了下巴,嗤笑一声。江晓君这女人真是有趣,是装风度吗?
朱辰宇脸色不好看,在服务生递来的银行卡付账单上签了名,对夏莎说:“走吧。”
他们两个径自往外走,朱辰宇对江晓君是视而不见。江晓君自认,有什么理由自己得受他这种辱视,喊:“你站住!我还没对你说完话。”
门开了半边,朱辰宇回头讥诮她:“你还有什么话?”他心里却是想着,只要她道歉,只要她说一句要他原谅。夏莎警惕地拉拉他袖口:“辰宇,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
“你放心。我不是要和你们吵架。”江晓君打断夏莎。她一步步走到朱辰宇面前,只望着他,说:“我们分手了。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朱辰宇一见她递出来的手。念想到这双手曾经万般疼惜地抓握自己的手,他像是掉进了万年冰窖。心头的冷使得牙齿打起了冷战,他硬咬出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冷血最无情的女人。”随即一拳砸开木格子门大步走了出去。
“辰宇。”夏莎急急忙忙喊。
石青青以为没有比这更糟的了,走到江晓君身边欲安慰几声。触到江晓君的手背凉冰冰的吓人,她吃惊地对向江晓君面前的窗户。透明的落地窗外,没有戴眼镜的林晓生,在夜中眼珠子没有灵光闪动,相当的震撼。
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了。石青青想让蒋楠过来阻止朱辰宇,打开手机盖记起蒋楠不在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店外,朱辰宇朝林晓生走了过去了。石青青意识不好,探出手拉江晓君。江晓君已是一阵风似的飘出了店口。
“辰宇。”
朱辰宇扬起一侧眉,冷冷地看她从店里飞奔出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夜风中飒飒的碎花布裙依旧撩动他的心扉。当他注意到林晓生也在“痴痴”地望她,他冲她发火了:“你不是放完屁了吗?”
粗话?江晓君无法置信她认识的朱辰宇口里会放粗话,且是对着她说的。她慌了,她觉得自己也不了解朱辰宇了。夏莎见到这一幕,差点捧腹大笑。江晓君果然是不懂朱辰宇,空有一把年纪,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比酒吧里的十几岁女郎还要青涩。
“我——”江晓君顿觉难堪,两只手摸着衣摆。
杵在对边的林晓生看见她为难的模样心里边一动,主动对她说:“晓君。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啊。”江晓君急忙作出乍见他的惊讶的样子,点点头,“是啊。没想到,你怎么会在这呢?”
“露丝的朋友参加今夜音乐会的演出,我们是在音乐会闭幕后才来的。露丝去后台送花了,说这附近有家蛋糕店不错,要我帮她带点糕点。”
“原来是这样啊。”江晓君叹道,“主日那天露丝弹的曲子真好听。”
“你喜欢吗?”林晓生问这话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喜欢。”她坦承,“没人会不喜欢。”
站在两人中间的朱辰宇俨然被他们晾在了一边,凉凉的风刮过他空洞的心倍感生疼:自己果真是被江晓君愚弄了吗?
“辰宇。”夏莎见时机已到,亲热地挽他的胳膊,“我们走吧。别打扰人家说话。”
“你走!”朱辰宇甩她的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妈和你见过面,就在我和她闹矛盾之前。”
“朱伯母和我本来就常见面——”夏莎面色一僵,喘着气辩解。
“我妈是我妈。我不计较。你不同,你不是我什么人。”
假如她因他的怒骂就被动摇,她便是江晓君了。可她是夏莎,深知用死缠烂打对付朱辰宇这种男人是最好的手段。她依旧是对他巧笑倩兮:“行了。行了。算我说错话,谁让我几年前跳水库救了你呢?”
朱辰宇语噎了。说到底,他这条命是欠了她一辈子的。
“你不要乱想。我当时只不过是无法见死不救。”夏莎看他态度软了,柔声细语地慰抚。
走出来的石青青听了这番话,担忧江晓君是要吃败仗的了。夏莎吃透了江晓君两点,一是江晓君没钱没势,二是江晓君独立的个性,不舍得为男人牺牲一切。而朱辰宇被女人娇惯了,他习惯的女人是为了他不断付出和惟命是从。果如江晓君自己本人对蒋楠所说的,她与朱辰宇不合适的地方,因这次矛盾全部暴露了出来。
路灯下摇曳着江晓君静默的影子。她穿的碎花布裙伴着江上的风鼓起,仿佛是一个膨胀的气球。林晓生一霎产生幻想,她是要飞上天去,摆脱这世间所有的烦恼与忧愁。他感到了悲伤,因这让他想起了他的晴阿姨。他的晴阿姨两年前,就是为了帮一个小孩子拣路中央的气球遭遇车祸香消玉损的。
黯然笼罩住了这群年轻人。露丝开着她的小轿车来到蛋糕店门前,大吃一惊:“晓君也在?还有——”尾句的“朱辰宇”机变地改为了“石医生”。
“你认识我?”石青青惊疑,她压根不知露丝是谁。
露丝笑道:“晓生和蒋楠他们两人常说起你,说你很能干。”
“蒋楠?”
“我是蒋楠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喔。”
露丝转向了江晓君,亲切地问候:“晓君。这两天还好吗?”
江晓君记起了林晓生骗她的这笔帐没算清,瘪嘴道:“还好。”
“哈哈。”露丝大笑,“晓生,你开我的车送她们回去。我要在Enternally买蛋糕,你回来接我。”
“我们可以打的。”江晓君忙说。
石青青领会露丝的意思,便把江晓君拉到车边:“有免费的车当然要坐了。”
接过了车钥匙,林晓生瞅了瞅不发一言的朱辰宇,才走向小轿车。轿车开走了。朱辰宇收回视线,面色阴沉地锁住露丝的背影,问夏莎:“你知道这白人女人是谁吗?”夏莎摇摇头。朱辰宇说:“帮我查查。”夏莎不说话,她早就知道露丝和汤姆是什么人。朱辰宇说:“你不查,我自己查。”夏莎皱眉:“辰宇。这事和伯父有关,你别查了。”朱辰宇道:“我知道,我爸以前有我妈妈以外的女人。”夏莎劝说:“那就别查了。让事情都过去吧。”朱辰宇冷笑了一声:“是谁把旧事摆到我面前的?是你和我妈。”说完他拉开她的红跑车车门,喊:“你不送我回去吗?”夏莎听到他熟悉的这声喊,笑了。
林晓生开着露丝的车,先把石青青送回家,再前往江晓君的住所。江晓君坐在后座,哀伤地遥看一路飞逝的街景。事与愿违,与朱辰宇见上了面,不仅是不能解了误会,关系反倒是恶化了。
林晓生一直从车前镜观察她的神色,她不好受他更觉愧疚。旋转方向盘车子过了个弯口,他问:“晓君,是这条路吗?”
“啊。”江晓君惊醒,瞧了瞧路况说,“没错,是这条路。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车就行了。”
林晓生把车挨靠到路边停下。江晓君下车后,林晓生喊住她。江晓君一脸不解。林晓生拍拍方向盘,低着头低声道:“对不起。”
得到了这句道歉,江晓君没有感到高兴。她怎能高兴起来呢?与朱辰宇的分手全是因为这件事,何况今夜后与朱辰宇真是形同陌路了。
“算了。”江晓君其实想说他真狡猾,她以后想埋怨他都不行了。
望见她恻然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又说:“晓君,你以后还来听课吗?”
“我不去。”江晓君果断地摇摇头,“我听不懂。教堂可能会去,我喜欢听露丝唱歌。”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晓生注视着手里的方向盘思量道,“你可以每星期五到露丝住所来。我们几个吉它爱好者会在那晚讨论音乐。”
“到时再定吧。”江晓君踌躇着拿鞋尖蹭地砖,“要过年了。我要回老家。你们也要和家人团聚吧。”
“国外没有春节。我父亲工作很忙,不能陪我过年。今年我又只能和汤姆和露丝一起过了。”
江晓君第一次听他主动讲起自己的事,略感惊奇。而见他样子带了沮丧,她心一悸,脱口道:“你可以去旅游啊。不然,来我家。我家乡没有名胜古迹,风景也不算漂亮,可是包你吃得开心住得开心。”
“晓君果然是个好人。”林晓生裂嘴笑。
她朝天哈哈了两声:“我算是好人吗?老好人只有被欺负的份而已。”
“不。天父会庇佑好人的。”
“是吗?”她低头自问着这话,脚着的墨绿色鞋子不停地蹭地面。她没有忘记,在长江边那个帮她看管鞋子的小男孩,还有面冷心不冷的肖祈。那天之后,肖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直介怀没能还他那一百块。既然肖祈自称是林晓生的同行,那么林晓生知道肖祈吗?她该问晓生有关肖祈的事吗?
“你认不认得一个——”她刚想问,他的手机响了,她只得闭上口。
接完电话,他说:“是露丝打来的,问我到了哪里。——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她摆摆手说,“你快去接露丝吧。夜晚她一个人不安全。”
“那好吧。”林晓生遗憾道。
“再见。”她轻轻地说。
第二十六章
目视他走了,她优哉游哉地爬楼梯。春节临近,她要准备买车票。如果林晓生也与她一起回去…说起来,她绝不是贸然主动邀请林晓生的。自父亲过世,年年就她们母女俩过年三十,很冷清。她本想在大城市过上好日子了,把母亲接到这边来住,彻底远离两家族的是是非非。因为信仰不同,母亲的娘家和父亲家的人一直是合不来,使得她们这对母女夹在中间甚是痛苦。届时,如果晓生、露丝、汤姆都能来她家过年就更好了,家里热热闹闹的。她的母亲王秀珍与她同样是不拘小节的人,也会很高兴。她天真地想。
结果,她未把这提议说给母亲听,王秀珍竟是称自己要到大城市来与她过年。江晓君心一想也好。过年前两天,她来到汽车站接母亲。王秀珍不胖不瘦,与女儿一样剪了头短发,穿了一件庄红色花棉袄,人显得大方精神。亮出自己一路辛苦带来的好东西,她得意地对女儿说:“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卤鹅。”
江晓君抓住王秀珍的一只胳膊甩来甩去,撒娇道:“妈,你真好。”
“我这个闺女长不大的啊。”王秀珍掐女儿的两颊,“交男朋友没有?”
江晓君对母亲实话实说:“吹了。”
“怎么吹的?”
“妈。”江晓君一言难尽,“这路上不好说。”
“叫你大学谈恋爱你就不谈。”王秀珍头头是道地教诲女儿,“现在年纪大了,难了吧。”
“你女儿才多大啊?”江晓君叫,“没有一个家长像你这样的,鼓励自己的女儿在学业期间谈恋爱。”
女儿气嘟嘟地扯过她手里的行李袋,王秀珍一阵不语。她为女儿的婚事焦急,自然是有原因的。这要追溯到她丈夫去世那年,很多人说她克夫晓君克爹。她是不怕人家怎么说她,就怕女儿有什么事,便是带了江晓君的生辰八字请人算卦。那高人道她女儿的婚姻怕是很难。里面的玄机高人不愿细说。眼见正如高人所说的,江晓君从小到大没有谈恋爱的迹象,她能不急吗?
江晓君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母亲带来的东西上,问:“妈,你怎么带了两只卤鹅?我们两人吃得完吗?”
“你不是说你朋友想来我们家吃饭吗?我来,他去不了,就给他带了一只。”王秀珍答道。
“哈哈。晓生他们可高兴的了。”江晓君说。对于卤味,她记得汤姆说过非常喜欢。
“晓生?是男是女?”
“朋友。只是朋友。”江晓君纠正。
王秀珍不放过机会,道:“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这位朋友?”
“喔。他们忙。我先带你四处玩。初三或是初四再去拜访他们。”
王秀珍任女儿带自己在大城市里东走西逛。在她眼里,大城市好是好,可是交通不便,空气浑浊,够她鼻子受的。江晓君不禁笑说,她是带刘姥姥逛大观园呢。王秀珍捏女儿的脸:哪有闺女这样说妈妈的?
可以说,这对母女不像母女,更像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江晓君把自己与朱辰宇的事与母亲一说。王秀珍支持女儿的决定:“我们不嫁富家人。”江晓君道:“我才不管他家里富不富有。”王秀珍拍拍女儿的手:“你小,不懂。闺女,你以为那男的只因为误会你和另一个男的才与你分手吗?”江晓君眨眨眼:“不是吗?”王秀珍摇摇头:“他母亲厉害着呢。按你的说法,他母亲才是他家里最有钱的人。那男的想创业,资金从哪里拿,肯定是要他母亲来投资。他能不听他母亲的主意?我们家这种境况,是入不了那种富贵人家女人的眼的。”
江晓君骇然。思起那天蒋郁芳接她的电话,直言朱辰宇和夏莎是男女朋友关系。想来,蒋郁芳心目中的媳妇人选认定是夏莎了。
“闺女,伤心吗?”王秀珍心疼地拿手拨拨女儿的秀发。
“不。只是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事,懂了不少。”江晓君感慨地说。
“我们以后只找和我们家境差不多的。结婚是一辈子两人过日子的事,不能只有感情,会后悔的。”
江晓君听出母亲话中的苦涩,有些猜疑。初四,她打了电话给汤姆。汤姆一听是她母亲千里迢迢带来的卤味,力邀她和她母亲一块来。当夜,母女登门拜访。汤姆拎过卤鹅,放到鼻子前嗅嗅,说:“好东西。我到中国来后,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王秀珍小声对女儿说:“外国人也喜欢吃我们的东西?”江晓君没答上话,汤姆笑道:“喜欢啊。中国很多东西我们都喜欢。”母女俩对望。等汤姆把卤鹅拎进厨房,王秀珍道:“这外国人的耳朵就是和我们不同,好尖。”江晓君差点儿笑破肚皮。
进了客厅,露丝和林晓生也在等着她们。初见林晓生,王秀珍拉拉女儿的手:“这年轻人长得真好看,这才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吧。”江晓君囧了,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汤姆将茶具搬上了台几,道:“喝你们的茶,好吗?”
“莫非,我们的茶和你们的茶很不一样?”王秀珍反问。
露丝笑了起来,林晓生也笑。江晓君尴尬,汤姆对她小声道:“你妈妈很有趣,我很喜欢。”江晓君笑望母亲,她一直以妈妈为傲。
江晓君家乡的人很喜欢喝茶,自成一套地方茶文化。王秀珍是茶会成员,一手漂亮的冲茶功夫看得众人啧啧称奇。两遍洗茶后,王秀珍纤长的十指灵巧地拾掇好五个小杯,拇指和食指分别扶紧盖碗杯的盖顶和底端,掂起,略倾斜,在茶盘上方悠悠地转了几圈。涓流从盖子和杯口的交接处缓缓地淌入小杯,伴随汩汩的细长声,茶叶的清香飘溢满室。
汤姆赞叹道:“我一直想学,没学会。你可以不用夹子夹杯子,用手就这么——”他仿效王秀珍的动作在茶盘上转悠一圈。
他的依样画葫芦,令王秀珍忍俊不禁。王秀珍晃晃脑袋点评:“不错,不错。你学得有模有样。”
“我拜你为师好吗,王女士?”
“让我当老师就不用了。我们边喝茶,我告诉你我们中国各种各样的茶怎么分辨,怎么喝法,我怎么一闻就知道这茶就是铁观音。”
“厉害。”汤姆竖起大拇指,“这茶叶是我朋友带给我的,是铁观音。”
“应该还是最有名的安溪铁观音。”
“GOOD!”汤姆一拍膝盖头,“是安溪铁观音!”
林晓生凑近江晓君说:“我好久没见汤姆这么兴奋了。你妈妈是很好的人。”
江晓君侧过头:“我妈妈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你也很好。”
她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很近,他温暖的呼吸拂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慌,矜持地往后挪了挪。这个细小动作进入眼底,林晓生意会到了什么。露丝这时提醒晓生:“你不是要给她看你改编的曲子吗?”
“嗯。”林晓生点头,“晓君,你跟我来。”
“可我妈妈——”
“让他们聊吧。他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母亲与汤姆聊得忘我。想到母亲也极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江晓君向露丝含了含头,便随林晓生进了卧室。
“这是露丝的房间。”林晓生介绍道。
是很干净整洁的一间房。江晓君选了一张红色的交椅坐下。林晓生把露丝的金色吉它抱到怀里,手指随意地拨了拨琴弦,问:“晓君想听什么?”
第二十七章
江晓君最想听的,无非是她第一次听他唱的那首《I knew I loved you》,却苦于说不出口。屋子里安静了,铁合窗开了半边,米色的窗帘轻轻飘起一角,又缓缓地落下。江晓君的心跳也是这般的一上一下。林晓生低下了头,指头在弦丝上慢慢移动。《I knew I loved you》的基本节奏从他指间流泻了出来。江晓君不觉得是她听过的那个曲子。那次的乐声在她印象中宁和淡然,这次的调子则带了无尽的忧伤。何况,他没有唱…
“晓生。”她惊疑不定。
林晓生以一个低音结束了曲子,斯文秀气的脸戴了一丝微笑:“晓君还小,不懂得怎么爱人。”
江晓君狐疑地端视他微翘的嘴角。他是在与她开玩笑吗?这么一想,她鼻子哼出一声:“我是小,你大我很多吗?”
林晓生低低笑了,江晓君最大的本事就在于能把拘谨的气氛一下变成了喜剧效果。
“你笑吧。尽管笑吧。”江晓君挥挥手。
林晓生却是陡然收了笑声,俯近她的面前。江晓君没反应过来。他的一个轻吻印在了她微张的唇角。江晓君被吓得不轻,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半截,仰着脸直瞪瞪地望他。
“朋友间问候的吻。”林晓生调皮地解释。
江晓君坐正身子,说:“这里是中国,没有这种礼仪的。”
林晓生眉头微微皱了皱,两只眼看向了地板。江晓君拿小指头摸了摸唇,抚到嘴角他亲过的地方,热得她想流泪。独身主义?她的初恋对象竟然是名独身主义者,拒绝所有的爱人,包括她。她读不懂他的心,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了这条路。总觉得他很悲伤的样子。
“不是的。”林晓生终于开口否定道,“我家里人很好,爸妈对我都很好。即使我妈妈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汤姆和露丝的家庭也很好。我们选择这条路,只是因为做这些事很开心。如果有个家庭,会妨碍我们的工作。”
“可以找个情同意和的人——”
“不同的。当你结婚后,有了家庭的日子是不同的。你没有了想做就做什么的自由,你必须对你的家庭负责。而一个不幸的婚姻是一个坟墓。汤姆就曾结婚过,后来又离了婚,才决定独身的。”
“所以你情愿一辈子不结婚。”
“这并不代表我一辈子不爱人。”林晓生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里绽放出了光,“就像露丝和汤姆。他们彼此深爱,一同共事,可他们不会要求用婚姻来约束对方,他们也不会要小孩子。”
“这叫做什么?柏拉图式的爱吗?”江晓君激动了起来。不,她不主张这样的爱。爱应该是包括精神上与身体上的。
“不,不是柏拉图式。晓君,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想和我一起过夜,我不会拒绝的。可你要知道,我不会因此和你结婚,哪怕是你有了我的孩子。”
江晓君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两边,恐惧地望着他。他在她心目中是个完美的圣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说——”林晓生说到这,语气趋向了平静,“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朱辰宇。”
只有感情是不行的。母亲才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江晓君觉得这话很令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