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任宅时,吃惊于叔碧并没有在门口等她。季愉径直进入到室内,见叔碧与阿慧两人皆愁眉苦脸。反倒是在一边静坐的师况,先是听见她脚步,问:“贵女去了何处?”
季愉听出他声音里透着生气,着急解释:“本想早点回来,不巧见有人落水,便下水搭救,因此迟了时辰。”
本低着头的叔碧此才发现她归来,听她如此一说,惊骇道:“落水?”
季愉急急跪到她身旁,安抚她手:“人已救出,一切平安。”
然,叔碧仍一副愁容望着她,可怜兮兮道:“季愉,如何是好?你可知今日我与从母遇到何人?”
“何人?”季愉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
叔碧长长吐出口气,重重地咬三个字:“吕、夫、人。”
季愉手一抬,不自禁摸到了胸处:她这个养母,是个绝不会轻易放弃报复的人。杀来是迟早的事情,但没能想到竟是这么快?莫非,她们出发的同一日,吕姬也出发了…
“从母与我正挑拣一支玉笄,见门口走入一妇人,华衣金饰,雍华富贵。我瞅着眼熟,一想吃一惊,是你阿媪?吕夫人已是笑容和蔼与从母交谈。”叔碧详细描述傍晚发生的事儿经过,每说一句,想到吕姬假惺惺的神态言行,心肝儿一蹦,不会儿面呈白菜色。
季愉从她的描述在脑海里浮现当时场景:吕姬春风得意地走近,用冷丁丁的目光藐视叔碧,又用虚假的温柔对待温雅以博得温雅的信任。不过,一个妇人能离开夫家单独出行,实乃稀罕之事,有违乐宅家纲。
“从母有此疑惑,问吕夫人。”叔碧答,“吕夫人言,她得到女君认同,前来曲阜服侍世子。”
服侍世子?有一个乐业已经唯恐不乱,再加个吕姬,不知这对狐狸夫妇想闹出什么名堂来。季愉眼皮直跳。还好,乐芊有先见之明,一再交代她不可与世子发生正面冲突。
叔碧捏紧她手心,眼眶急红了一片:“如何是好!从母应允了吕夫人,吕夫人明日可以到任宅拜访。”只因她们与吕姬之间的矛盾,一开始没想到与温雅说。今日说了,也无济于事。温雅既已答应,吕姬必是明日会到仁宅。为此温雅曾想过借故推辞,譬如生病,但怕吕姬纠缠不休,谎言迟早瞒不住。
季愉反过来把她的手握紧,道:“不怕。我俩躲一阵。”
“躲?”叔碧反问,认真地瞅着她,“何处可让躲?”
季愉含低头稍微思索,说:“有一处。乃今日所识之人,约我明日相见,送与我书。”
“如何认识之人?”叔碧问一句后,忽然醒起,“哦。莫非是你相救之人?”
季愉没有否定。司徒勋像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介绍与叔碧认识未尝不可。
由是,二日,她们向温雅告辞。
温雅后悔不已:“早知——”
“我与季愉在城内路室小住几日,四处走走,顺便拜访友人。从母不需挂心,我会时而回来探您。”叔碧尽说着好话让她宽心,始因温雅的性子比起自己母亲温姬更为柔弱。
温雅拭掉泪珠,送她俩至门口。
此时天刚朦朦亮。寺人们将行李搬上牛车,阿慧扶师况上车。
叔碧要温雅别送了。温雅只好转身,结果在门口撞遇董姬出门。她猛地吸住眼泪低下头匆匆回屋。叔碧一见,瘪起嘴唇。
董姬袅袅婷婷向她们走来。她是荟姬精心挑拣的红人,身材曼妙,搭配华丽衣物,可以一瞬间把朴素的温雅比下去。季愉觉得她与吕姬有几分像,都爱色彩鲜艳的衣饰,让自己显得高不可攀。因此,温雅想与她斗,若没有乐芊那种淡定和当年勇猛的气势,必是要落败的。叔碧攒攒拳头,可惜自己不能在任宅多逗留些日子帮从母出气。
“两位贵女何不多住几日。莫非温夫人招待不周致使贵女不满?”董姬笑款款地对她们说。
叔碧鼻孔朝上斜哼一声,对付这种人,无声胜有声。她当着董姬的面背转身,立刻跳上马车。季愉当然是跟着叔碧动作。
董姬面色何止一僵,简直是变成沥青色了。
“走!”叔碧向赶车的寺人大喊。
一鞭子打下牛背,车轮子轱辘轱辘擦过董姬面前,还有车上人的视而不见。
董姬忍无可忍了,掉身后猛地一巴打到最近的寺人脸上,咬牙道:“两只蚂蚁便想替人出头,待我揉死它。”
叔碧与季愉一旦离开任宅,把她抛到后脑勺去了。实因她们必须尽快逃离吕姬的范围。牛车急匆匆去到市集,在约定地点见到了百里。
百里见她们备齐全副行当,吃惊地问:“贵女,此是——”
“可知何处有路室?”季愉跳下车与他细声说,并暗示旅馆最好是鲜少人能知道的地方。
百里明白她的意思后,立马点头:“我知有一处。我来带路。”然后,他便跳上了驾座,指引车夫该往哪里走。
牛车顺着昨日他们走过的路奔行。早晨阳光逐渐破开云层,一束束洒在泱泱的谷子地上,漫山遍野的青黄相接,景色美不胜收。叔碧高举双手,哇哇哇兴奋地大喊,接着倚倒在季愉身上倾吐道:“我想家了。”
乐氏有天子赐予的田地,现也是接近收获季节了。对于这些田地,季愉与叔碧一样,在小时候玩耍时最记得。因此,昨儿她看见谷地里孩子们的嬉闹,不由勾起了以往美好的回忆。
牛车进入了昨天傍晚她远远看见的小村落。在村落的边角,果真有一个小驿站。
办理了入住驿站的手续后,阿慧负责指挥帮手的寺人们搬运行李。
师况抱着最宝贝的瑟,微微拧着眉头,像是思索什么。固然眼睛看不见,但他脸朝去的方向在主人那边。
季愉对此毫无所觉。
百里向她拱手:“贵女,依昨日约定,我带你去见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叔碧跳过来,有趣的事情她定是要跟去凑热闹。
百里不介意她一同前往。在他看来,叔碧与季愉一样很有意思。他笑呵呵地带她们走进村里。
叔碧边走边与季愉私话:“他如此身材,本是只兽物在地上走,竟能在天上飞?惊哉!”意思即是说:百里胖成这样像只猪,不应该走路飞快得像老鹰。
季愉立马捂了她的嘴,抱点歉意对回头的百里傻笑。
百里用指头挠挠耳朵,也不知道有无听见。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不,可能是被叔碧气到,脚步迈得更快了。
叔碧与季愉两人跟在他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不会儿便大汗涔涔。叔碧懊悔不已,在心里冒出一串咕哝:这像猪的,还不让人说他胖!
村落仅有十余户人家,然民宅无集聚在一处,而是四下分散开。从东边的小驿站走到西北的一间民宅,竟是很长的一段路。
叔碧一会儿叉腰,一会儿扶膝盖,实在走不动了。季愉与她相扶,两个人这会儿走起路来像极了蹒跚的老婆婆们。
前面百里推开了柴门,喊:“司徒先生——”
季愉与叔碧站定在民宅门前,看是两幢紧挨的木屋。外围的木栅拦上挂戴农户们常用的狩猎工具,还有一串串晒干的果子。
听门里一个稚嫩的童声答百里:“阿勋在看书。”
是那个叫卜儿的孩子。季愉不禁露出笑意。
百里出门来,与她俩说:“走,司徒先生在邻屋。”
两人随他绕了个弯儿,原来侧边还有个门。在门前,百里挡住叔碧,向季愉拱手:“贵女,司徒先生在等你。此是私人之地,他人不便入内。”
叔碧在百里身后伸长脖子,明明好奇却不能一探究竟。迫于礼节,她接受了安排,对季愉摆摆手:“我在前屋等你。”
季愉向她含一下头,双手径直推开了门。
里面,有两扇窗户打开着,使得室内半边暗半边亮。
安安静静,能见窗户射进来的光束里漂浮了一些细小的花絮,原来是在庭内种了一棵桂花树。屋外飞来几声鸟儿的啼叫,轻轻拍翅膀的声音歇落在屋檐。鸟语花香中的书室,有一番别致与惬意。
季愉不自觉放轻脚步往前行。不知是哪位手巧的木匠做出了几个高耸的柜子,竹简与版牍排列整齐摆放在柜子的格层上。她用手指头数了数,应有上百种书籍。对于不是贵族人家而言,这个数目已是足够庞大了。
兜转了圈子,奇怪,司徒勋不在…
贰叁.小申
主人不在。季愉在室内踌躇一会儿,就近拿起一卷竹简翻开来看。见上面写的是一些远古时代的事儿。她鲜少听过此类故事,不一刻读得津津有味。见书里说的是黄帝孙子高阳的传说,再讲到了火官祝融的来历,还有他的六个儿子。读完一卷,刚好说到祝融第六个儿子断了节。兴头上被打断,实在扫兴,准备再取一卷。然而,竹简叠得甚高,抽拉的时候一同落下几捆竹简。
季愉慌慌张张张开两只手抱书。
司徒勋走进屋内的时候,正好见着她不要命地扑过去抱书。他一吓,冲过去拉她一只胳膊。她往后跌,身子后仰时头顶刚好碰到了他下巴。
“哎呦。”司徒勋痛叫一声,眼泪都挤出来了。
季愉的头也被撞得生疼,想不到这男人的下巴如此硬邦,像块顽固的石头。然而,看到几捆书落到地上断开了麻绳,她心更疼了。
司徒勋揉着下巴颌骨,见她在地上拼命捡书的样子不由感叹:“贵女爱书如命。”
季愉听见他的话,跟着叹:“司徒先生爱猫如命。”
司徒勋一听,是想笑,赶紧转过身去咳嗽几声。
季愉故作没看见他笑,麻利地把竹简重新捆绑,与他说:“怎不见昨夜先生所救之物?”
“贵女是指小申?”司徒勋回过头。
小申?给小猫起这样的名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季愉无语。
司徒勋自顾说:“此名取自我友人之名。”
“友人?”季愉小心翼翼的,心扑通扑通跳,是联想到谁了。
“吾之友人信申。”司徒勋道。
信申…季愉心里一紧,两手抱的书全掉地上了。她慌慌张张弯下膝盖将滑落的竹简搂到大腿上,就此蹲下来。看着地面的影子,她的眉头皱成斜八字。司徒口中的信申,是她认识的信申吗?如果是同一个人,也不能断定司徒的身份。谋士结交的圈子本就广泛,友人五花八门,不乏百姓出身。可她实在想问个清楚,问:“莫非是燕国公谋士信申君?”
司徒勋稍愣,继而一笑:“我一粗人怎能结识燕国公谋士?能结识贵女,已是毕生之幸了。”
“你学识渊博,师从何人?”季愉低声问。
“我出生于没落士族,幼时有幸在乡学里学会写几个字罢了。实不相瞒,贵女所见诗作,均不是出自于我。我仅是听来写下而已。”司徒勋说得煞有其事,显得他的话不像谦虚之词。
“诗歌《绿衣》也非先生所做?”只因他说起他亡妻遗物时的悲伤,实在不像是假。
“不是。”司徒勋摇摇头。
季愉只觉得他棕色的眼瞳望着他人时,让人无法怀疑他。
“诗作非出自于我,然诗人均将诗作托付于我。因而,贵女若想配以美乐与众人同乐,吾全数奉送。”司徒勋表示十分愿意遵循约定,将她喜欢的书通通送给她。
季愉心里先“哎”一声:他怎知她会作乐?
“贵女是乐邑世子之女,必然精通于乐器。”司徒勋咧嘴笑一个,露出牙齿的笑容憨憨的。
季愉感觉他本人像只狗熊。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说话动作却好像笨笨的。或许是这一点笨拙,也让人很难不信任他。而且,她心底里感到他与谁很像…
司徒勋扶她起身,把她胳膊握得很紧,在她站稳的时候又迅速放开手。于是她知道他与谁给她的感觉很像了——是信申,能让人感受到他由衷地对人好。她仰头看他忙碌于整理竹简的侧影,禁不住问:“先生对人皆如此友善?”
司徒勋望回她,笑一个:“贵女救我时可有曾想我是何人?”
季愉摇头:“否。”
“贵女对人皆如此友善?”
季愉愿赌服输,承认:“先生所言极是。”
司徒勋笑笑,转回头。
季愉望着他明晃晃沐浴在阳光中的侧脸,想笑却带了黯然,目光渐渐灰暗下去。为何看到他,就想起信申,为何想起信申,心头这股难受是什么。
两个人收拾完书籍,百里在门外喊:“司徒先生——”
司徒勋对她说:“走吧。我有人让贵女认识。”
“何人?”季愉问。
司徒勋不急答话,只是明晃晃地亮开牙齿笑着。季愉挑起一边眉毛。
从书室出来拐个弯,回到原先的大院。推开木栅门进去,见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咯咯咯。”学着母鸡叫的叔碧,两手上下拍打,绕着院子转悠。小手拉她衣袖,跟在后面做小鸡的是卜儿。
还有一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跪在地上,手举木棍捣弄石臼里的谷子。偶尔累,她会歇下手,抹抹额头的汗,微笑地看着孩子。
听百里在旁解说:他与司徒勋上个月到达此地,就此在老婆婆江氏这里借宿。
季愉只是看着:司徒勋走到江氏身边,跪下来,非要帮江氏捣谷子不可。江氏让不过他,被他夺走了木棍。他举起木棍一锤砸入石臼窝里,使力地捣,动作熟练似是个熟手的庄稼汉子。小申卧在他脚边,像只忠心的狗儿摇尾巴。
“司徒先生自称出生于士族。”季愉道出心里疑问。
百里叹叹气:“先生是出生于士族,不过家族没落了而已。”这就算解释了贵族也像百姓习惯于农活的原因。
可季愉看得出来,司徒勋做农活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这与她认识的贵族截然不同。或许有些贵族确实没落了,贫困了,但有多少愿意像司徒勋靠双手重新生活。叔碧的想法与她一样,抱起卜儿挨着她说:“此人乃好人。”
司徒勋捣了会儿谷子,见她们两个杵立着看他一人,反而尴尬了,一张被太阳晒得红亮的脸膛浮现赧色。搁下木棍,他对百里说:“你不是有话与两位贵女言明?”
“哦。”百里一只手拍向自己额头,恍悟,赔笑道,“是。”
“何事?”叔碧性子冲冲,出口就问。
“有闻贵女欲寻名医?”百里说。原来季愉在书室的时候,叔碧与人搭话说漏了嘴。
“是。”叔碧瘪嘴巴,神态是:我是说漏嘴了,又能怎样?
百里仍笑呵呵的:“我认识一名医工。”
“医术如何?与医师大人相比如何?”叔碧瞪回他:我是要医术高明的医师!
“此人曾在天子宫中担任医工,曾受过太房赏赐。”百里一一对答。
听他说法?叔碧与季愉立刻对上眼:或许可以试试!
--------------------歇口气,再往下阅读,(*^__^*)---------------------
约好日落时分由百里带路到名医家中拜访,季愉与叔碧两人向司徒等人告辞。
“书,届时会让百里送至贵女家中。”司徒勋一再保证。
叔碧向季愉耳语:“此人不送你书是要切腹自杀了。”
季愉立刻捂了她的嘴,向司徒勋和百里傻笑两声。
百里有事,因此委托另一个村人送她们两个回驿站去。
司徒勋和百里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她们上路。
百里像是带了些不解问司徒勋:“先生为何执意送书?”
“君子一诺而已。”司徒勋淡淡地答。
“我以为先生之意不止如此。”百里又进一言,“否则不会特意告诉她医师身在何处。”
“百里?”司徒勋像是有点儿吃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
“我只是想提醒先生,切不要因此事而暴露先生来路。”说这话的百里,笑呵呵的脸完全消失了,代之以可怕的神色,“我等从楚荆而来,身负重任。”
“你又为何将她带至我面前?”司徒勋没有被他问倒,反问他。
百里一愣,不会儿圆圆胖胖的脸有种颓丧之色。没错,他当时是被季愉说服了,后来听她说自己是乐氏子孙,存了私心。他服输道:“先生所言极是。我等到此为追寻名乐器。与她交往并无错。”
司徒勋对他的话,却似乎已是没有去听了,眼光是放在了路尽头即将消失的季愉。忽然想起那首她一直念叨的《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裹。诗句固然悲,但诗中的女人是如此之美。他与她一样,一直是十分喜欢这首诗,对此念念不忘。
因此司徒勋对百里笑笑:“你所言也有道理,我是喜欢贵女季愉,因我喜欢诗歌,她也喜欢。”
百里目瞪口呆。司徒勋才不管他怎么想了,拍打一下他肩膊。掉身踏进门口时,抱起小申。想到她的话,他眉头微皱:她真是认得信申君?
话说,这边叔碧与季愉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话儿。
“你猜司徒勋是从何处来?”叔碧问,对司徒勋外表长得不太像鲁国人介怀在心。
“不知。”季愉答,隐隐约约却能猜中,从他藏书里的神话故事,那个祝融的第六个儿子。如果回去再查一查相关书籍,或许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不过,有必要去查他来历吗?绞眉,没有答案。
回到了驿站。阿慧在门口等候她们两人,见到她们便伏了下身,道:“贵女,信申君来访。”
叔碧正愣着神儿,季愉已是一个大步越过阿慧。
心,像是要从胸口里跳了出来。哗一下拉开门,季愉脸上潮红,气喘呼呼。里屋坐的两名男子闻声转过头来看她。
“贵女?”师况紧绷的脸在知道她进来时,似乎才松懈开。
季愉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双眼睛愣愣地在信申脸上停驻。信申看见她的那刻,嘴角轻扬,温煦的笑如风一般立即吹掉了季愉心头的种种忧愁。季愉忽地别开脸,一只手捂住了胸口,里边突突突地跳着。
叔碧与阿慧从后面急匆匆跟来,见她扶着门边的样子,惊道:“何事?”紧接叔碧抢先一步扶住她的手,摸她手背煞是滚烫,更吓得叫了出来:“阿慧,取被子来!不,请医工——”
季愉反捏住她的手,摇摇头。叔碧是热锅上的蚂蚁,嘟哝:“病了请医工方是。”
信申这时起身。叔碧看到他走来才意识到他在这里,一下反倒怔了。季愉握着叔碧的手在打哆嗦。她猛一闭眼,为了甩去这不该有的感觉,咬咬牙。结果,一只温暖的大手在她额头轻轻触摸,伴随他温柔的声音:“不怕,是热,但我想并非重病。”
不怕。只道这温柔的二字已是如毒一般侵入她心里,比病更可怕。
为何?为何要对她说这么温柔的话?从没有人,这般温柔地对待她…
“非重病?”叔碧找回了自己的嗓子,问。
“是。”信申转过头对她吩咐,“贵女,请嘱咐庖人备姜汤。我想病人应是疲惫而偶犯了风寒。”说完,他微微对叔碧一笑,是自信又鼓励的笑容。
叔碧觉得心安了。有他在这,绝对心安了。她笑着答好,带阿慧走去找驿站的寺人。
季愉可一点也不觉得好。叔碧一走,她连捏个手压制心跳的人都没有了。而且,那只手还被信申握住了。
“季愉,是名季愉,是不?”
他的声音,这一次低沉中带了丝严肃。
季愉睁开了眼,仍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是轻轻捏住了她手心,道:“平士称在城门遇见你,我想在途中路室已见过你,知你必是到曲阜来了。来曲阜是为何事?可否与我说?”
原来他知道,确实,以他的智慧和眼力,她们那小小的偷窥怎可能瞒得住他。可让她感到既喜悦又惶恐的是,他惦记着她。
“找——医师大人。”在深吸口气震住了心悸后,她终于开口。
“医师大人?”信申轻轻念这几个字,是在琢磨,“何人病了?”
“乐离大夫。”季愉答完,立刻对着他欲下跪,“恳请信申君救主公一命!”
“季愉!”信申双手慌忙扶住她。
季愉想到乐芊,膝盖还是往地上落去。
“季愉!!”他加大了音量,似乎厉声疾呼。
季愉被他两只手的力气惊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而是肃穆的:“不要对我下跪!永远不要对我下跪!”
“可——”她是突然不明了,他这话是何意,是不愿意救,还是?
他将她扶了起来,并把她带到室内暖和的火炉旁边:“歇会儿,再慢慢说。”
她犹豫着,不敢坐下,始因她承担不起后果——失去乐离大夫后乐芊的后果。
这时候一直默默的师况帮腔了:“贵女,凡事不能急。”
因此季愉是忽然想起师况曾经与她说过的话,说她命运坎坷,有贵人相助能化险为夷。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急于一时确实无济于事。她坐了下来,是恢复了些冷静。
叔碧与阿慧未归。信申拣起室内他带来的一件外衣,展开后披在她肩上。
季愉觉得不好,想把它拿开。信申按住她手,道:“听我话。”口气像是长辈,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长辈。她只好又依了他意思。
信申跪坐她旁边,问的是师况:“乐离大夫可是病了许久?”
“是。”师况实话实说,“大人应该略有所闻。”
“是有所闻。”信申没有否认自己的信息网,“有人言是病,有人言大夫是遭小人所害。”
“信申君又是如何以为?”季愉急急插话。
“无穴不成风。”信申说这话带了一丝嘘叹,“若是病,再遭毒害,我是无能为力。”
季愉的希望猛地落空,心一抽竟是有点儿疼,为了乐芊。只因她清楚,他这话不会假,他不是不救人,是能力不足。
“我非医工,更不是医师,仅是向某位大人略学医术。小病尚可诊治,若是疑难病症,我也必须求助于医师。”信申还是把话说清楚,将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他一点也不想她有误会于他。
“信申君可否代我求得医师大人?”她恳求询问,没有就此放弃。
然,信申仍摇摇头:“鲁国医师大人,为鲁国公红人。欲求他出诊,需鲁国公应允。我非鲁国人士,不应插手鲁国内国事。”
季愉从他话里听出了些信息,捉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世子进宫求国公何事?”
“季愉。”感觉她把自己的手捏地很紧,信申一向舒展的眉毛拧了起来,“请听我一言,我非听说了何事,不过我身份在鲁国境内实属尴尬。”
她望他的眼神,便是从热切慢慢地黯淡下来。
信申将她肩头滑落的外衣拉上,想拍拍她肩膀再安慰她,结果见到她把头几乎埋到了两个膝盖中间。她的这种落寞,忽然让他的心一疼。因自己无法帮到她…
贰肆.童谣
信申在屋里坐了有片刻。叔碧与阿慧回来,端上姜汤。他看着季愉喝下了汤水,方才起身。
叔碧着急说:“信申君,您是要走了?”
“是。”信申面对她们略带严肃,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两位贵女尽快离开曲阜。最好在今明两日之内。”
这话说得众人都仰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他。
“为何?”叔碧心直口快,急忙道出心中疑问,“我等必须逗留于曲阜,直至完成使命为止。”
“可以暂时离开几日,再回来。”信申是以命令的口气说这些话。
叔碧皱皱眉,还想问清楚。旁边季愉拉住她袖子,缓缓地摇一摇头。
信申向她们两人含头,进而告辞。她们起身,欲送他至门口。走到一半路,叔碧转了下心思,放慢了脚步。因此只有季愉陪伴信申走到了驿站门口。